第5章 章
第 5 章
沒有仙舟人會不認得這道身影,即使極少有人親眼見到過。
可只消看上一眼,便能知道這是所有仙舟人的信仰,被尊稱為帝弓司命的巡獵星神——岚。
丹楓雖是信奉不朽星神的持明族,對帝弓司命還是尊重的,聽多了祂的故事的他也一眼就認出了這道身影的身份。只丹楓卻實在想不出,一向是在星海之中剿滅豐饒民,追殺豐饒星神,獨以光矢宣其綸音的帝弓司命為何會在此時忽然出現在景元的寝房裏。
……
最終昏迷過去的時候,景元其實并未失去所有意識。
他雖深知人力有盡時,也知道一人的力量終究不足,可支撐羅浮七百餘年,片刻不敢松懈的他已是習慣了保持警惕,即便昏迷也極少徹底失去意識,免得因為自己失去意識而錯過了重要情報,以至于錯失良機。因此重傷之後閉目将軍雖說閉上了眼睛,卻仍留着一線神智。
他聽到了周圍人的驚呼,感受到了那些手掌扶在自己身上時傳來的灼熱觸感,也知道星穹列車的幾個人幫他叫來了符玄和雲騎軍們,讓他們把他送回了神策府……當然也就聽到了符玄強忍下嗓音裏的輕顫有條不紊地做下安排,然後喃喃自語說就當是做将軍之前的演練了,但這等名不言正言不順的她不喜歡,非常不喜歡,等他醒來以後必定要他親手寫下卸任書,正式退位讓賢的話;聽到了彥卿在耳邊帶着哭腔的說要是他能醒過來就是要他從此不再買劍都別無二話的聲音,聽到了青镞、浴鐵等神策府內的人充滿擔憂的聲音。
“醒來。”
嗯,還有帝弓司命的聲音。
景元睜開了眼,習慣性地揚起笑臉給了纡尊來到神策府的星神大人一個安撫的笑容:“司命大人。”
景元起身,想更不失禮儀地與仙舟的帝弓司命對話,然而躺着的身體才剛支起,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按了回去,而這股充滿巡獵之力的力道的主人,無疑便是于他眼前垂跡的帝弓司命。
景元自然不可能意識不到帝弓司命的目的,他無奈輕笑,只能從了司命大人的意思繼續好好躺在床上,甚至那股無形的力量還把他身上蓋着的薄被拉到了他的脖子上面,而景元眨了眨眼,那樣子看來尤為乖巧,簡直像是一只貓兒一般。
他看着帝弓司命,眨眼道:“多謝司命大人救助。”
此話不假,若非星神相助,現下他體內還被那三股龐大的力量作為戰場争鬥不休呢,可不能像現在這樣輕松……不過,幾百年下來已與星神熟識卻從不逾矩的景元也已敏銳地發現司命大人此時心情不佳,他想了想,猜測其中緣故,心中又不由一暖,又忍不住說道:“若非您,景元今次怕要成為第一個非因魔陰身而死的仙舟人了”
縮小了的星神形态面上覆着面具叫人看不清表情,可祂開口時,景元卻從那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冰冷的聲音裏聽到了不贊同的不悅情緒:“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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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就借司命大人吉言了。”
乖巧微笑的景元說道,接着頓了頓,竟然稍稍側了側身體,就開始有節奏地拍打自己身邊的床鋪位置,一邊繼續微笑着說道:“辛苦司命遠道而來為景元解了這場劫難,只是夜深人靜,這屋子裏也實在無甚可以招待司命的,便請司命與我抵足而眠吧,等到了明日我再請司命到街上逛逛可好?”
“……”
司命大人沒有回話,但他再有動作時,已從銀藍色長發披肩的半人馬星神形态瞬間變為了幾千年前曜青仙舟上那位人類英雄的姿态了。
那實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俊美人物,然最叫人矚目的還不是那張驚心動魄的臉。深藍長發高高束成馬尾,飾以巡獵标識模樣的發冠,身上以藍色為主的雲騎軍制式覆甲制服顯得他身姿筆挺氣質凜然,同樣深藍的眼睛沉靜穩重,帶着堅毅與銳利,能叫人一眼看去便覺得他是個可以信賴的可靠之人。
卻不是誰都能見到帝弓司命成為巡獵星神之前的人類模樣的,足可見景元與這位星神的關系非同一般了。
而後巡獵星神——或許此刻應該稱他為岚才是,而後岚的舉動更是印證了這一點。只見那即使變成人類的模樣也仍舊高大俊朗的人褪掉了身上那些堅硬的铠甲,只着柔軟衣料上了床,他竟就這樣躺在了景元方才拍打的地方,理所當然得全沒有自己搶了病人的一半床鋪的自覺。
不過現在的景元也确實不是病人了,雖說還需要多加修養,但他身體裏不斷撕裂經脈攪亂肺腑讓他內裏無時無刻不在崩毀修複的毀滅與豐饒之力确實已經被抽出,只剩下巡獵了。因此景元現在的身體狀況問題不大,只仍需要多加休息。
而岚一向不怎麽喜歡說服別人,比起說,他當然更喜歡動手,于是景元發出邀請,他便也順勢上了榻,接着大手一揮,按在了景元的肩膀,将他徹底按在了榻上。
“閉眼睡覺。”帝弓司命說道。
景元從善如流地閉上雙眼,他唇角帶笑,只安靜了幾息,便又是開口說道:“這回是四個字呢。”
岚:“……”
他只是不喜歡說話,不代表他不會說話或是說話從來只說兩個字。行走在巡獵命途上,并且将這一命途走到了極致的岚從來都是行動大于言語,尤其當他的速度比大多數人都要快的時候,花時間和那些慢吞吞的人說話實在很浪費時間。
有這個時間,他不如多射幾個已經被豐饒孽物占領了的星球。
況且,景元确實是個例外。
睜着眼的岚沉默片刻,忽然說道:“先前接到神君示警,再加上你情況危急,而我不擅治療,來時本來欲帶你回歸命途。”
所以,可想而知這屋裏的無形之物看到忽然出現的星神對着躺在床上的人無聲舉起弓箭的時候有多慌亂無措,立刻撲身上來想要為他擋住。
只是很快,獨自僵持的岚就放下了手中弓矢。
聽到第一句的時候景元尚想要打趣司命一句,自己竟是帶壞了司命,讓祂也跟着稱呼神霄雷府總司驅雷掣電追魔掃穢天君——神君了,便聽到了岚接下來的話,他不由得一愣,而後景元莞爾一笑,半點不在意岚話中含義,只問道:“不知司命因何改了主意?”
畢竟他早有言在先,若他有朝一日魔陰身,最期盼能得帝弓司命親手解脫,與他而言這是最好的獎勵,最幸福的歸宿。便是岚剛一出現便帶走他的性命,對那時的景元也絕對是好事一件。
但從結果上來說,很顯然,岚并未那樣做。
所以……為何?
“不願。”岚說道。
升格成為星神以後,岚知道命途行者最終都會回歸命途,即使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命途的,卻終究會回到那裏。可岚卻發現,自己無法接受景元去到那裏,即便那裏是巡獵命途之中,可以說回歸命途也等同于回歸他的身邊,與他時時刻刻在一起。
可是,不能聽景元說話,不能再被他注視着,不能觸碰那樣鮮活的景元……岚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于是出現在景元床頭,已經舉起弓矢的星神放下了手中弓箭。
祂選擇了一種更加複雜,對祂來說卻不算的方式,将景元留在這個世界維度。
“嗯……景元先多謝司命大人了。”景元笑嘆,面上的笑容卻一直未曾消減。反正身體已無大礙,只有隐隐的疼痛并非不可忍耐,于是景元幹脆側過身來看着躺在自己身邊的岚,嘆息一般輕笑着說道:“只是不知道,岚是如何治療我的?”
“并非治療。”岚這樣說着,卻是擡手,動作輕柔卻也堅定的把景元重新推平,讓他躺回了原來的姿勢。
“嗯?”被按回去,并且也乖巧地躺平了的景元發出了疑問的聲音。他眨了眨眼,扭過頭,用那雙燦金的眼睛看着岚,等待他的回答。
而岚也毫不遲疑地給出了答案:“我不會治療。”
“嗯。”景元輕輕應了一聲。
這個他知道。
“我耗空了你。”岚說道,在景元微露詫異時又說道:“再用自身補足。現在你的身體裏全是我,我在,你就在。”
“……聽起來不是件壞事,不過,”景元艱難地消化了一會兒,組織了一下語言,好容易才開口概括:“岚的意思是,你将我體內的那些混雜的力量全部消耗,重新填補了巡獵……”
岚打斷道:“不是巡獵,是我。”
“……啊?”這下景元是真的有些弄不明白了,他也不願想歪的,可夜深人靜之時心上人躺在身邊說出這樣的話……便是不想想歪也很困難啊。某種意義上來說并不怎麽正經的将軍心中暗嘆,最終只能投降了:“還請司命大人為我解惑吧,元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啊。”
但接下來岚沉默着,最終也沒能真正給景元一個解答。
祂雖然是星神,可宇宙之間的事不是明白就能說得出來的,更多的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祂又不是博識尊那樣的星神,就更不會将精力放在這方面了。
他理解,會用,而這樣的知識也确實給了他一個好的結果,不就行了?
但岚絞盡腦汁了一陣,最終還是給了景元一個詞:“同化。”
自覺以他們的關系岚是不會讓自己意識被湮滅的的景元沉默了一陣,然後嘆息道:“雖說我知道你一定是為我好,也知道你必定沒有無視我的意見将我視為所有物的代我決定一切事務的意思,但是……唉,岚,向我道個歉吧。”
“抱歉。”岚沒有絲毫猶豫地說。
而景元也輕松寫意地笑了笑,毫不猶豫道:“嗯,我原諒你了。”
接着他又說道:“不過,下次再将這樣的事先斬後奏的話,我就去神策府辦公大廳睡了。”
岚:“……”
雖然不發一言,但岚的眼神可見的并不贊同。畢竟神策将軍要是睡了辦公大廳……那只能是批改公文太過困倦,最終睡去的結果。
然景元卻是笑道:“哎呀,我年紀大,你讓讓我,只要不逾矩,盡随心所欲才能免了魔陰身嘛。”
年紀比景元還大了許多的岚:“……”
岚:“不會了。”
景元眯着眼笑:“嗯嗯,我知道的。”
他知道,帝弓待他一向寬厚,甚至在他們的關系還不像如今這樣時已稱得上是偏愛了。景元前有猜測,或許是那時他年紀小,因而幸得帝弓多加照拂,但後來想想應是并非如此,只是确切如何,時至今日他卻不得而知了。
可,能得帝弓司命偏愛于景元而言實是榮幸之至,也讓他難得的不想去深究。
畢竟,那可是帝弓司命,想要将這樣的存在完全掌控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後來景元因職務之故也知道了難得糊塗,畢竟水至清則無魚,總要給人一點活動空間,而星神……大抵也是如此的。
只是那時的景元可不知道自己會與帝弓發展成如今的關系。
……也是世事無常,不過并非是壞事,更應該說是不能再好的好事才對,若非有帝弓司命,讓他能心有寄托,或許他早就像其他上任的将軍一般,不過區區百年便因魔陰身而必須死去了。
如今雖說聚少離多,但他平日也忙,便也能說上一句無怨無悔。
夜色漸深,也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而傷勢才剛剛好轉的景元也實在有些困頓,于是他平躺了回去,閉上了眼睛,接着就感覺到身體被一肌肉緊實的懷抱攏了進去。
他只唇角微翹着,聲音帶着困意慵懶道:“快睡吧,明天一起去金人巷逛逛。”
……
然而第二日,景元未能如願和岚一起外出逛逛。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傷勢已是大好了。那幾股糾纏着把他的身體作為戰場的能量被帝弓處理,而天人的身體恢複一向很快,至此已是沒有大礙了。
可不只是謹慎的青镞和符玄,連彥卿都不願相信他師父說的,一群人幾乎可以說是衆志成城地把景元攔在了神策府內,竟是半點也不打算讓他出去,即便岚化身的雲騎骁衛提出自己可以作陪,也萬不願意讓将軍大人在重傷的第二日外出。甚至符玄還叉着腰在景元眼裏是萬分大膽地指責起了帝弓司命,要他不要跟着将軍一同胡鬧。
重傷差點不治的人還想閃現……不是,還想逛什麽逛?老老實實的在床上躺一個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