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四篇:「葬禮」
第四篇:「葬禮」
老季死了,死于腦溢血,而我正在操持着他的葬禮。
土色的木門上貼着白紙寫的挽聯,幫忙辦理席事的家庭主婦們來來往往,人聲嘈雜一片,來往祭拜老季的人也很多,本村的不少,鄰村的也有,我作為這個家的唯一主人,我必須要招待好客人,這些世故我被迫上手參與。
作為老季在世的唯一一個親人,我根據葬禮的習俗,跪在客堂中央老季的棺椁前。棺椁前擺着老季的黑白遺照,那是老季六十五歲那年自己就辦好的。遺照上的老季依舊板着個臉,一臉嚴肅,眼睛瞪着前方,我看着,似乎老季還在瞪着我。我跪得筆直,給老季燒紙,香燒沒了就給補上。林家婆婆來跪拜的時候看見,還誇了我孝順,說我跪得認真。其實也不然,我跪得直只是因為守靈要跪很久,跪得直一點要稍微輕松一點。這樣的想法要是被林家婆婆知道了,估計也就不會把那句孝順誇出口了。
夜晚就學着給老季包紙錢,繼續熬着給老季守靈,不能休息。困到恍惚的時候,我就用冷水洗臉來刺激自己。還是芳姨好,在天亮前一兩個小時讓我眯一會兒,她幫我操持着。我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了過去。直到要天亮了,準備送老季下葬前我才被叫醒。老季的棺材被擡在前面,我抱着老季的遺照,身披喪服緊跟其後,其他人跟我後面,手裏拿着花圈,随葬品,形成一個送葬長隊,一路上還吹着唢吶送葬。
整個葬禮我都聽從有經驗的老人的囑咐,順利無誤地将老季下葬了。下葬地點是靠近後山的那處旱田,祖墳也被遷移到了那裏。不要罵我,這不是我能阻止的,修路是上面國家的指令,是造福整個村子的事,我違抗不了,我也不能違抗。其實我知道,我知道老季已經同意了遷墳,他跟楊本川談好了的,只是楊本川運氣不好,老季運氣也不好,偏偏事情發生在老季請客那一天。經過這一次,我也明白了,死亡無時無刻不在你我身邊,或許,下一刻,我也會死亡。所有人,所有事物都轉瞬即逝。但我又有點恐懼死亡,因為我還想見見癡兒。
時間日複一日,工人們開始動工修水泥路,我也回到了學校。這次回了學校,所有人都對我很友好,甚至楊斌都不再欺負我,我想是因為他爺爺的囑托才會如此。楊本川時常提着東西來看我,除了因為我是需要扶持的孤兒外,還多了對于老季和我的愧疚。我不阻止他的到來,但我不會收下他的東西,老季跟他關系不好,肯定不想自己的孫子吃他讨厭的人的東西。
我學着村裏的人又去上墳,給老季燒紙。按照習俗,從下葬後每隔七天就要去一次,要去上七周,一共七七四十九天才結束。最後一次上墳前一晚,我還做了個夢,我夢見了老季,老季的面容如遺照上一樣嚴肅。那張嚴肅的臉讓我膽寒,看來老季給我的影響,我這輩子都克服不了了,除非我也死了。夢裏老季什麽也不說,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看,看了很久才離開。
我上墳時才想到村裏人說過的一個傳言,說人死後會回到他經歷過的地方,那夢就是老季回來了,我猜想。
我把那張薄薄的、被框裱好的獎狀也燒給了老季,希望老季在九泉之下能開心一點。
第七次上墳我也沒哭,整個葬禮我都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有,甚至是葬禮中的哭喪環節我也是蒙混過關,只聞其哭聲不見其淚。對此,我也不知緣由,難道是我天生心冷嗎?撫養我長大,供我讀書的人去世了,我竟連一滴淚都不會有。
我真是冷心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