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三篇:「又逢君」
第十三篇:「又逢君」
“這個案子真是厲害啊,聽說原告告了五年。”
“五年,這仇也真是深啊!”
“可不是嘛。”
我不顧所有的談論聲,走出了省城的法院大門。外面陽光和煦,照在臉上暖洋洋的,車流聲不斷,聽起來,世界一片祥和美好。
嘚嘚嘚的高跟鞋聲從背後傳來,直到身邊才停止。
張慧琳:“怎麽走這麽快?不怕走錯方向?”
我如實回:“不會,走了這麽多次,我早就熟悉了。”
張慧琳靜默了一小下,才又道:“這次過後去哪兒,還回去嗎?”
我所有的親人都留在了那個令我又愛又恨的小山村,我還能去哪兒呢?
“回去。我沒有別的選擇,老季在那裏,癡兒在那裏,福旺也在那裏。”
“那我們一起回去吧。”
“你也還回去?”
“這件事情不止是你的心病也是我的心病,所以我跟你一起東奔西走五年。之前我也是想等着這事結束後就帶着我媽走掉再也不回去,但跟你一樣,我和我媽都在那片土地長大,對它有感情,人辜負了我們,但土地沒有。”張慧琳平靜道來,嘆口氣,話鋒一轉,“何況村裏的人就是缺少教化,我要回去,用我的知識教他們不再愚昧,像小高老師一樣讓更多人走出小山村,走出愚昧無知,走出新人生。”
我默默地聽着女人的豪情壯志,這很難,很苦,但不是不可能實現,所以我祝福她:“祝你早日如願。”
“謝謝。”女人明媚一笑,然後伸手牽着我,帶領我回去那個小山村,“走吧,回去了。”
……
我撐着一根木棍,一路敲敲打打地摸到了那幾座墳前,我沒帶什麽祭品,只是坐在墳前告訴他們最近的事兒。
“老季,癡兒,福旺啊,今天有個好消息,我勝訴了,林子辰、楊本川啊他們都被抓了。楊本川被判得最久,他貪污了修路的公款。”
“是不是大快人心?他們就該去裏面反省才對啊。”
大仇得報,我很痛快,也很痛苦,我沒有恨了,也沒有愛了。執念與牽挂都消失,我不再是我,我又能存活多久呢?
殘陽墜于遙遠的天際線,今天就要結束了,我起身從那些墳前站起,再彎腰摸了摸那些低矮的墳,石頭的冰涼感從手心蔓延到心裏,我跟他們永久道別,也期待重逢。
“再見。”
夜晚深沉,我的世界黑暗一片,窺不見一絲光,我成了跟瞎子張一樣的瞎子。是什麽時候失明的?具體時間我早就忘記了,只記得那時癡兒的墳上已經冒出一些雜草。失明那天,我摸着,繞了很多路,摔了很多跤才走到癡兒和老季的墳前,我靠着他們的墓碑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想一輩子都坐在那裏,但那時我又心有不甘,我心裏有恨,所以我吊着一口氣,要死不死地活着。
我摸黑走到窗子前,拿着煙杆兒塞上煙草,擦上火柴,學着老季的樣子啧啧地抽着煙,濃烈的煙霧一團一團飄出,竄進鼻腔,我貪婪地虛眯着眼睛,空然地望着前方,忽然,視線越來越恍惚,一點又一點銀白的光輝擠進我的世界,我瞪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前方,一個我異常熟悉又無比思念的身影站在月色下,我不可置信,連忙揮手,把煙霧趕散,眨了眨眼,整個身子朝窗子外伸去。
“癡兒,是你嗎?”
癡兒沒回我,沒關系,他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我滅掉煙,放下煙杆兒,拉開門,邁開步子向癡兒奔去。可總也是追不上癡兒,我與他總隔着距離。我們玩起童年常玩的游戲——你追我趕。
這次換牙哥兒追你。
癡兒帶我又去到了後山的那一方水塘。那水塘在夜色下依舊是幽藍色,水面印晃着粼粼的月輝。
癡兒又走到水塘中央,我這次沒遲疑猶豫,我跟着他走向水塘中央。我陪着他。
水塘的水被濺起,水面波瀾起伏,那被映畫在水上的亮月不再完整,被擾得碎成幾塊,可我不在意,我的眼裏此刻只有癡兒,想要把癡兒緊緊攬進懷裏。
我大膽,我如願,我抱住了癡兒。
我借着月光,靠着思念恢複光明。我看見癡兒笑得很開心,我也是,我慢慢湊上前,吻了癡兒,最後傾倒,一起隐入那幽藍的水塘之下。
“咚!”
石子炸開水面,沉入水塘的聲音從左耳傳來,我被驚醒過來,猛地起身,卻發現我還躺在桃樹下,身旁的癡兒也還睡得香甜,我們都被粉嫩幽香的桃花瓣所掩蓋,我張開手掌接住幾瓣,腦海裏突然浮現小高老師教的那首詩。
“落花時節又逢君。”
輕聲念叨一句,身側的人轉動身體,靠近自己,我低頭,發現癡兒還是未醒,我笑了,伸手戳了戳癡兒的臉,不再隐瞞,直抒心意:“又逢君。”
說完,我也躺下,靠着癡兒,繼續與他沉入甜甜的夢鄉,去大夢一場,不願再醒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