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浪

海浪

第二天,我走出酒店大門,看見門口停着一輛熟悉的摩托,但前面坐的卻不是阿火,而是馮水。

我走到她跟前:“阿火呢?今天怎麽不來接你?”

她笑了笑,道:“我讓他不用來了。我看你一個人回家怪危險的,幹脆以後你坐我的車,咱們一塊上下班,也免得阿火麻煩。”

我覺得她說的在理,便坐上了後座。

“摟住我的腰。”

我照做,摩托車便緩緩開始向前。

一路上沒什麽人,我看着兩邊向後退去的風景,鬼使神差地問道:“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馮水回頭看了我一眼,沒回答,而是狡黠一笑,突然把車子加速。

“啊啊啊!”我吓了一跳,突然迅疾的風聲拍打着耳膜,我下意識抱緊了她的腰,然後我聽見她在前面哈哈大笑,藍色的頭發飄到我的臉上。

她偏過頭,努力蓋住風聲向我喊道:“因為我是一個好人啊!”

我被她搞得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

我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子特別好笑,于是也笑出了聲,馮水聽見我在笑,原本漸弱的笑聲又重新變大。于是我們兩個大笑着經過了那一段黢黑的街道。

之後每天便是如此,雖然再也沒有那麽愚蠢地笑過,但兩個人相互聊着天,總比一個人好。

到了萬青旅店,馮水放下我,和石軍招呼了一下就走了。

我有些驚訝,仰頭問石軍:“她不住在這兒嗎?”

石軍笑道:“她晚上去和阿火住。你在這住了這麽長時間都沒發現,她每次晚上就走了嗎?”

我有些汗顏。

安穩的日子一直到來年二月,我在北京待的時間比我想象中長了很多。這期間,我雖有時也會和小伊見面,但大部分時間是和旅店裏這些人混在一起,與我來北京找小伊的初衷大相徑庭。

到了二月初,酒店生意慢慢不太行,經濟也不好,經理說再這麽下去酒店就會倒閉,一時間,人心惶惶。

我倒無所謂,沒了工作,再找也行,我原本就攢了一小筆錢,在北京這段時間也沒什麽大開銷,小金庫竟也逐漸充裕。

但是馮水心情似乎很不好,她說不僅是工作的問題,還有她和阿火的感情問題。但其實我每次見到阿火,感覺他和馮水舉手投足依然親密無間,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快,我實在想不到他們有什麽感情問題。

也是在二月某天下班後,我接到了董帆打來的電話。

我的心顫了一顫,接通了電話。

董帆問我是不是還在北京,問我怎麽到了北京就不聯系他了,然後告訴我,他和他的女朋友來北京玩了,他想和我敘敘舊。

挂了電話,我腦子裏只剩下三個字:女朋友。

他竟然又談戀愛了,當初他和小伊分手時哭得稀裏嘩啦,說自己再也不會喜歡別人的場景歷歷在目。我當時甚至真的替他難過,替他惋惜,而他卻這麽快走出了這段感情,甚至比我更快……

第二天下班後,我和董帆約在了離酒店不遠的小酒館見面。

沒想到他女朋友也來了,那個女孩身材修長,一頭大波浪卷發,熱情洋溢,沖我微笑致意。

董帆還是老樣子,光看他的肌肉和膚色就知道他仍在打籃球,只不過他現在戴了眼鏡 ,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董帆捕捉到我的驚訝,解釋道:“她不放心我一個人跑出來,非要跟來。”

我笑着說沒關系,就挑在窗邊的位置坐下。

有他女朋友在,我們沒說什麽話,也沒怎麽敘舊,我只是挑着把我來北京的所見所聞講給他聽,當然略過了小伊的部分。

我得知這個女孩和他是一個學校的,他似乎也很喜歡這個女孩。

我們沒待多久就散了,酒也沒怎麽喝,話也沒怎麽聊,我站起來送他們,董帆擺手說楊溫,再見。

我目送着這兩個人離開,總感覺有很多話沒有說,感覺心裏像是缺了一塊,空落落的。冬季的寒風吹進我的眼睛,那兩個人順着黝黑的街道笑着鬧着漸行漸遠,直到我再也看不見。

我重新回到酒館,又給自己開了一壺酒。

後來我就沒再在北京見過董帆,他們來旅游,什麽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等我想起來問時,他們已經回去了。

這一年,是我第一次離開我的小城過年。

旅店那幾個人得知我不回家都很高興,讓我和他們一起過年,我才得知他們過年也不回家,就聚在旅館裏。

外面鑼鼓喧天,我和幾個仍不很熟的人圍坐在院子裏,中間生着火,烈烈燃燒,驅散了陣陣冬意。

唐哥端來酒水和小菜,我們就這樣望着北京漆黑的夜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他們自己的故事可能已經聽膩了,所以格外喜歡聽我的故事。我講起以前的事,無論大小,他們都叽叽喳喳,哈哈大笑。在這樣注視的眼光裏,我趁着酒勁上湧,話也變多了。

我講我的家鄉,家鄉的小湖,和小湖裏淹死的同學,我講起故鄉的雪沒人掃,堆在街上一層又一層。我又講起雪覆蓋的操場,和操場旁的梧桐小路,路燈都是暖黃的……

其實後來仔細想想,我描述的小城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可能是他們太捧場了吧,又或者,我的小城其實真的很好。

我迷迷糊糊地,說了很多話。我說這幾年我都是一個人過年,今天好熱鬧。

後來大家覺得外面太冷,搬到屋子裏,他們又抱來吉他,彈起吉他,音樂緩緩流淌,幾個人開始唱歌,我坐在角落靠着牆,暖爐就在我面前,烤的我暖烘烘的。

明黃的燈光下,耳邊是他們悠揚又有些哀傷的歌聲,我磕着瓜子,看着眼前的人,想着自己的事,半醉半醒間,記憶像倒帶,一幕幕快速閃過,連成一片,随歌聲盤旋在北京有點冰冷的夜空。

雖然馮水和我說她和阿火的感情出現問題,但先爆發的,卻是石軍和唐哥。

春天的一個夜晚,他們爆發了史無前例的争吵。

我聽着隔壁越來越大的争吵聲,然後是吓人的砸東西的聲音,我趕緊打開門去看,發現他們已經打起來了。

那個陣勢把我吓壞了,兩個身強力壯的人拼命揮拳,根本不留餘力,石軍嘴裏咒罵咆哮着,身體撞在牆上,脫落一大片牆皮。

我手足無措,想去制止他們,卻根本不敢接近,也聽不清他們在罵什麽。我害怕再這麽打下去會有人受傷,于是趕緊打電話把阿火那幾個人叫來。

阿火他們趕來的很快,阿火死死拉住唐哥,嘴裏“兄弟冷靜冷靜”的叫,馮水則趕緊跑去把石軍從地上扶起來。石軍臉上挂了好幾處彩,憤怒地瞪了一眼唐哥,大罵一句:“草!”,然後轉身跌跌撞撞地走了,看起來腿也被打出了點問題。

唐哥看着他離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言不發。他的脖子好像被石軍咬腫了。

我放心不下,去找石軍,看見他在樓梯上坐了下來,點了一根煙,一個人抽着。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在他身後坐下。

他的煙漫上來,我很不喜歡這個味道,但還是忍住了。

石軍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這個旅館是他的。”

我一愣,随即意識到這個“他”指唐哥。

我嗯了一聲,不明白他想說什麽。

又是一陣沉默,他突然話題一轉:“你家鄉,就是你除夕夜給我們講的那個,是什麽地方?”

我不懂他在想什麽,只是如實道:“小城,叫清澗。”

之後兩人倒也和平共處了,只是肉眼可見的關系大不如前,我也不知道兩人倒底是有什麽矛盾。

倒是酒店倒閉的風聲越來越緊,很多同事已經另謀出路,我和馮水兩人還算老實,只是心中不免慌張。

北京的春天非常短暫,炎炎夏日很快到來。

五月的某天,唐哥突然敲響我的房門,我看見是他,很是驚訝,因為平時我們兩個私下基本沒有來往。

唐哥神色中止不住的慌亂,問我有沒有見到石軍。我說沒有,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仿佛預料到了什麽,走到隔壁那兩個人住的房間,房間門開着,我走進去,發現石軍的東西收拾一空,桌子上還有一張石軍留的字條,短小精悍:我走了。

石軍不知道去哪了,反正再沒回來過,我的生活也開始搖搖欲墜。

酒店倒閉已成定局,經理讓我們把六月幹完就走。期間馮水不斷出去找工作,經常無法載我回旅店,而我遲遲不想找工作了,在焦慮和孤獨裏度日。我幾次打電話給小伊,張口卻聊的是一些瑣碎的事,我覺得我很想她,但打電話來,總是尴尬冷場,草草結束。

最終酒店如期倒閉,我們灰頭土臉地走出大門時,天色已晚,人人都是一片慘淡。

馮水見我神色蕭條,便邀請我去喝酒,說這叫“失敗酒”,每次人生迎來失敗新階段,就喝一喝酒。

我們在我上次和董帆見面的酒館坐下,一杯接着一杯,從愁雲慘淡喝到歡聲笑語,一直喝到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我倆都醉得要死,偏偏嘴裏說個沒完,互相拉扯着出了酒館,東倒西歪地哈哈大笑,把工作什麽的統統抛到腦後。

馮水說:“我今天想和你睡。”

我說:“好啊好啊!”

我們迷了幾次路才找到萬青旅店,艱難地爬上床之後,我就一頭埋進了她藍色的頭發裏。

半夜,馮水突然翻過身,抱住了我,将我從半夢半醒中猛地驚醒,她身上的香氣一點一點将我籠罩。我感受到她的手輕柔地撫過我的背部,我心髒砰砰直跳,睜開眼,卻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看見她藍色的如水一般的長發。

不合時宜地,我想到了高中做過的一個夢,那是一片藍色的荒原,如海浪一般翻湧。

随即,我想到了小伊,想到了董帆,想到了小樂,當一切回憶翻湧而上時,她吻住了我的唇。

層層海浪将我淹沒,我快要窒息,混亂中,我看見她的眼睛,她女性的,柔情似水的眼睛。我猛地清醒,一把将她推開。

馮水的背部猝不及防地撞到了牆。我趁勢從床上跳下來,和她拉開距離。我回頭看向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馮水仰頭看向我,神色中閃過一絲慌張,然後我聽見她艱難又小聲地說道:“別走。”

我呆在原地,良久,還是落荒而逃,甚至連鞋都沒穿。

我的大腦停止了思考,最終只剩一個念頭:離開,離開這座城市。

第二天,我打包好行李,和唐哥打好招呼,獨自前往火車站。

唐哥問我要不要給馮水說一聲,我說不要,堅決不要。我不知道怎麽面對她。

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馮水,所以那天晚上成了我和她的最後一面,那句“別走”也成了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在倉促中離開了北京,其實我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裏待這麽久,但也沒想到自己會離開得這麽草率。

我回到來家鄉,看着熟悉的風景,北京的一切,迅速變得和一場夢一樣。

一開始我試圖去找原來的家,卻發現已經住的是別人了,父母把房子賣掉了,房主又把房子租出去了,總之是找不見父母了。

于是我又去了董帆家。

讓我沒想到的是,開門的是上次北京酒館那個女朋友,我們尴尬地對峙在門前,她看了看我拖着的行李,先開口道:“你……從北京回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把丢了工作和找不見家人的事坦誠告訴了她。

她打斷了我的自敘,幹脆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董帆?如果喜歡的話我不能讓你在這住。”

我撒謊道:“不喜歡,我就把他當朋友。”

女孩點點頭,沖我大咧咧一笑,拉開門讓我進去。

她說我可以住在客廳,但是得等董帆回來要和董帆商量。

我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才知道她全名是王青青,很好聽的名字。

董帆晚飯過後才到家,我聽見他一邊擰鑰匙一邊喊:“王青青!我回來了!”

接着當他拉開門,看見我站在客廳,明顯愣了一下:“楊溫?你怎麽……”

我正想開口解釋,他先笑逐顏開:“你回來了?”

董帆似乎是剛從外面跑回來,臉上還挂着汗,但他咧着嘴沖我笑,一瞬間,我的世界仿佛春暖花開,我也笑了。

當我講完我現在尴尬的處境,董帆欣然同意讓我住在客廳。

晚上王青青拉着我看電視,董帆買了啤酒和瓜子回來,我們又坐在一起聊天了。

我講了在北京的所見所聞,當我講到石軍時,王青青愣了一下,緩緩道:“石軍?”

我點點頭:“怎麽了?”

王青青道:“我認識一個人,也叫石軍,和你描述的很像哎。”

董帆道:“樓下面館新來的店員,就叫石軍。”

我在半信半疑中結束了這場對話,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他們說的面館,但還沒開門。

我也沒事幹,就百無聊賴地坐在街邊休息。臨近中午,路上車多了起來,我看着馬路發呆。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車流中一閃而過。我猛地站起身,視線追随而去,看見了那輛熟悉的摩托在馬路中穿行:是石軍的摩托。

我忍不住大喊,奔跑,石軍終于回頭,然後停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石軍,他一如往常的模樣,似乎遇見我很高興。

“你怎麽跑到這來了?”我問。

“你怎麽這麽快就從北京回來了?”他轉而向我提問,一邊把幾大袋子面從摩托車後座往店裏搬。

我靠在電線杆上,看着他忙着這一切,笑道:“你的摩托車現在怎麽幹這種粗活了?”

他笑了笑,沖我揚了揚手:“到裏面說。”

現在面館裏還沒有客人,石軍和我在桌子前坐下。

然後,他突然嘆了一口氣,開口道:“我得艾滋了。”

如平地驚雷,将我重逢的喜悅一掃而空,我震驚地看向石軍,說不出一句話。

石軍聳了聳肩:“是唐哥傳染給我的,也不知道是誰傳染給他的。”

我随即想到那天,他們兩個激烈到拳腳相向的争吵。

我不知該說什麽,在這種事面前,似乎說什麽都沒什麽用了。

“我只有九年的時間了。所以我就想,要把剩下的生命,過得開心一點。”

“我這輩子沒去過什麽地方,唯獨那天除夕夜你講起你的家鄉,我聽了真的很喜歡。”

所以石軍在不告而別後,來到了這座小城,重新開始了他的生活。

告別了石軍後,我一個人走在街上,正午陽光高照,我卻越走越慢,最後我的淚水終于洶湧而出,一開始因為石軍,後來因為自己,我覺得我在一點一點地消耗着生命,卻不知道在幹什麽。

每次我傷心難過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小樂。

欺騙王青青并不好受,我很快就搬離了董帆家,重新租了個房子。

在小城很好找工作,我成功得到了一個酒店前臺的工作。

工資竟也可觀,不知道這個工作可以幹多久。

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是沒有事幹,看着窗外,往往思緒萬千,偶爾去和石軍玩,除此之外,沒有朋友。

我時常會想起高中的事,董帆在數學課上轉過來叫我的名字,我們竊竊私語,然後捂着嘴憋笑。

我一直不肯相信,他那時候沒有一絲一毫地喜歡我,因為我對他的喜歡,就是在那個時候萌芽。

我也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回憶卻愈發歷歷在目。

深秋的夜晚,董帆和王青青分手了,他跑到我家來了,又是號啕大哭。

他說他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他甚至想和她結婚,他不明白王青青為什麽不要他了……

我又是一張衛生紙一張衛生紙給他遞,靜靜聽他絮絮叨叨他們的愛情故事。

我想,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不要他的。

董帆哭了半天,一個人倒在沙發上睡着了。我把被子給他蓋上,也沒吵醒他,看起來睡的很香。

我卻怎麽也睡不着,嘆了口氣,把頭伸出窗外,讓寒風吹着我的腦袋。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董帆和小伊分手的那天,也是這麽尋死覓活。

小伊……我從離開北京就再沒聯系過她了。我翻出電話,打給了小伊。

電話那頭傳來優雅的女聲,告訴我撥打的是空號。

我愣了愣,确認自己撥打的電話正确,又試了一次。

耳朵裏又傳來機械女聲“您好,您撥打的號碼……”

我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聽着機械女聲念完中文念英文,終于意識到小伊換號了。

什麽時候換的,我不知道,換成了什麽,我也不知道。

我放下電話,突然想起,我和小伊似乎在好久之前就不怎麽聯系了,我們之間細若游絲的關系,終于被她一刀斬斷。

我心中傳來無名的痛,我感受到我離那個藍色的夏天越來越遠,我一片模糊的幸福時光,我如海浪般飄蕩的寂靜的青春。

我下意識回頭,凝望着董帆躺在沙發上,睡得正香,似乎沒有什麽煩惱的樣子。那天晚上,我突然意識到,我如此在意,是因為我一無所有。

入冬後,小城迎來了第一場大雪。雪積滿了街道,但是現在不再是沒有人掃,走在路邊,總能看到一兩個環衛工哼哧哼哧在鏟雪。

董帆打電話來,說他今天放假,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高中學校看看。

我欣然同意,其實,和他幹任何事我都欣然同意。

我們從稀疏的栅欄鑽到學校的籃球場,正值周末,整個學校空無一人,雪靜靜地飄落,四周一片寂靜。

我和董帆裹着厚厚的羽絨服,哈出的氣是可見的白霧,我們深一腳淺一腳,一前一後,在厚厚的雪地裏艱難前進。

我身處在這無數次夢回的地方,看着他在搖搖晃晃的背影,突然覺得好幸福,我輕聲說:“董帆。”

他聽見了,邊走邊回頭道:“怎麽了?”

“咱們現在去哪?”

“先去教室看看吧,裏面能暖和點。”

我們走到教學樓門口,樓門被上鎖了。

我有些遺憾,道:“算了,咱們先去籃球場吧,我帶了相機,咱們可以在那拍幾張照片。”

董帆沒說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上鎖的大門,道:“沒關系,能進,跟着我。”

他帶着我找到了我們曾經的教室,然後奮力将窗戶推開。

我有些想笑:“翻窗啊?至于麽?”

他回過頭笑道:“你忘了咱們不是一直很不遵守校規的嗎?”

我的記憶回到當年我們一起在主席臺上演講,那些令人發笑的瞬間。于是我利索地也翻了進去。

董帆站在原地端詳了一番,找到了一個座位坐下,然後他敲了敲後面的桌子:“楊溫,當時你就坐我後面,就坐這。”

我其實根本不需要他的提醒,從看到這間教室起,一切記憶就噴湧而出了。

我坐下,看着前面董帆的背影,一如往昔。無數的情緒開始緩慢翻湧,那些忍耐多年的紮根的巨樹,在緩慢倒塌。

“董帆,我喜歡你。”這句話從我口中溜了出來。

董帆猛地回頭,用他那雙眼睛盯着我,看得我不自覺避開了他的目光。

然後我聽見他說:“楊溫,你怎麽不早說?”

我心中一震,又重新看向他。

“楊溫,我也喜歡你。”

一瞬間,痛苦轟然坍塌,我仿佛感受到了,釋然和新生。

我們從教室出來後,又去了籃球場。籃球場已經看不出是籃球場了,被積雪蓋地嚴嚴實實。

董帆突然說,他之前有一個朋友,教了他一個玩雪的方法。

然後我看着他跑來跑去,把四周的雪堆在一起,堆成了一個雪堆,然後他一下子跳了進去。

我認出來這是他和小伊玩的游戲,但我無意拆穿他,而是也跳進了雪堆裏。

我曾經很多次幻想跳進雪堆是什麽感覺。

我們哈哈大笑,嗆了一嘴雪。

董帆撥開雪堆,擠到我身邊。我和他近在咫尺,我們沉默良久。

突然,他開口道:“楊溫,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都喜歡你,從高中到現在,即使有小伊,有王青青,你一直是我真正喜歡的人。”

我看着他那雙深情的眼睛,一切幸福與喜悅慢慢消散,我感受到心中傳來難以明狀的巨痛。

我不可察覺地嗯了一聲,然後我看見天邊翻起藍色的海浪,層層疊疊,模糊我的視線,我逐漸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藍色,夢中的藍色一遍遍轟鳴,我聽見了無數的聲音嘈雜。

“請你不要離開,這裏勝似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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