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拜師
第4章 04拜師
為表明自己的真心和誠心,陳寐早早地就去了東邊的沈村,在外徘徊半晌,待熟悉的身影從裏頭竄出來,他才上前。
“小朋友。”陳寐喚住沈喆。他照舊是一身紅衣紅帽,臉蛋鼓囊囊的被圍巾裹住,活脫脫年畫上的大胖娃娃。
沈喆轉着眼珠子,沒想到這位哥哥怎麽就找上自家屋子,一轉身就想跑。
陳寐眼疾手快,單手勾住他的領子,輕輕地拽過來問,“還記得哥哥嗎?”
“诶呀——”沈喆被揪住衣領,難以動彈只好老實地回過身,眯眼擠出笑意,“記得,記得。”
那就好。
陳寐晃着那熱騰騰的大肉包,“諾,給你的。”視線瞥向門縫問,“你阿銀哥哥呢?”
果真是沒安好心,都直接上他家來了。沈銀快步穿過院子,敞開半扇門,疑惑中透着不悅,“你怎麽會來這?”
嘿,他這一大早的過來,來門口吹了近半小時的寒風,聽沈銀這語氣怎麽這麽不舒服。
陳寐呼着熱氣,将手揣回兜裏,視線從門縫裏瞥一眼,“不能來嗎?又不是來找你的。”
沈喆拿着熱乎乎的包子埋頭吃着,顧不上沈銀喊他的聲音,蹲坐在角落抱着不知從哪裏被肉香吸引的貍花貓。
沈銀一時語塞,真就是第一回見有人上門是這麽理直氣壯的,“那你來找誰?”
“沈順成大師。”陳寐回。
“有何事?”沈銀依舊站立在門內,敞着半扇門沒有讓他進門的打算。
陳寐在外頭冷得發顫,脖子都縮進毛衣領子裏,僅露出一雙眼睛,“來學打鐵花。”
沈銀見他這副模樣,在聽他這語氣,與其說是來學打鐵花的,倒更像是來玩的,沒多說一句話,喊了一聲石凳上的沈喆,就将那半扇門無情地關上了。
“靠!”陳寐是真憋不住,罵了一句髒話,然後狼狽地将帽子帶上,這地兒真他媽太冷了,他一點也不想再多待。
甚至覺着自己就像是個傻子,一大早就等在這兒,風大就算了,怎麽還不讓他進去,哪怕是進門喝口茶再拒絕他也行啊。
陳寐越想越氣,将羽絨服拉鏈拉到最上頭,鼓着臉走了。
走了有一半路,陳寐許是被風吹得清醒了些。
東漢劉備拜訪諸葛亮也是三顧茅廬,才最終請動諸葛亮先生。他這也就一回,這誠心屬實是不夠,那慘遭拒絕也不無道理。
為表自己的誠心和實意,隔天早上陳寐再次拜訪,手上提了幾大盒禮品,又再度登門。
這會兒夠誠心實意了吧。
“哥哥。”沈喆年紀小,但頭腦靈光,一見他就扒開門縫探出頭道,“你又來了?”
那期待的眼神,陳寐一眼就看穿,從袋子裏掏出方才買的大肉包,“諾,一個夠不夠?要不要兩個?”
“夠了夠了。”沈喆笑眯眯地接過,門縫有敞開了一點,側出身湊到陳寐耳邊,“阿銀哥哥今天出門了,就只有我和爺爺在家。”
果然,沒有一個小孩能夠拒絕一個大肉包子,實在不行那就兩個。陳寐沾沾自喜,“那你能不能讓哥哥進去?哥哥有事着你爺爺。”
“嗯——”沈喆牢記阿銀哥哥的教誨,不能讓陌生人進屋。
陳寐看出沈喆的顧慮,又拿出一個大肉包,“哥哥是真的有事情找爺爺,還有哥哥不是壞人。”
沈喆糾結一番,看看包子再看看陳寐,确實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壞人,踮腳攀住門框,含着包子還是打開了門,指指裏屋的小平房道,“爺爺在裏面,我帶你過去。”
“好。”陳寐拿起腳邊的一大摞禮品盒子,跟在沈喆身後,“對了,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沈喆回,“沈喆。”
“奧,我叫陳寐。”陳寐心想自己應該與沈銀差不多年紀,“你可以叫我陳寐哥哥,或者阿寐哥哥。”
說完,陳寐就覺得不對,阿銀哥哥聽着不別扭,可是阿寐哥哥,就有點奇怪,像是阿妹。
“算了,你還是叫我哥哥好了。”
“阿寐哥哥。”沈喆很快就習慣了這個新稱呼,似乎很喜歡這個名字,又喊了一聲,“阿寐哥哥。”
“呃——”陳寐無奈低聲道,“阿寐哥哥就阿寐哥哥吧。”
“爺爺。”沈喆一進屋就朝裏側大聲喊着,“爺爺,有人找你。”
片刻之後,裏側傳來一陣沙啞的聲音,透着疑惑,“誰啊?”
“是阿寐哥哥。”沈喆小跑進去,轉進用簾子隔開的小房間,“陳寐哥哥。”
“陳寐?”沙啞的聲音跟着重複了一遍,似乎是在記憶中搜尋這個名字對應誰的臉。但遺憾的是,對不上會是誰。
“沈爺爺好。”陳寐徑直上前,深深一鞠躬,标準的90度,“我是陳寐,我這次過來想懇求您能教我打鐵花。”
尊重的稱呼,簡潔的自我介紹,直奔主題,陳寐俯身看着地上的磚塊,沒注意到一旁眼睛瞪得老大的沈喆。
沈喆險些握不住手中的肉包,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種場面。
沈順成活了這麽久,也沒見過這場面,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沉默片刻,起身将他扶起,笑着問,“小夥子,你剛才說什麽?我年紀大了,沒聽清。”
“沈大師,我想學打鐵花,您可否收我為徒?”陳寐重複道,滿臉的真誠。
沈順成一走近,看清他的臉,不禁被他這語氣和神色逗笑,“小夥子,你是從哪裏聽說的?我不是什麽大師。”
陳寐:“沈大師您謙虛了,您一直堅守着這一項技藝,已然是遠高于大師級別。”
“有快七十年了。”自十歲開始學習打鐵花這項技藝,現在八十高齡的沈順成已經有七十年的堅守了,“但也稱不上大師,就是個知七八的老頭。”
“沈爺爺。”陳寐認真地道,“您七十年的堅持,一定是出于對它的熱愛,我也熱愛這一門技藝,從我親眼見證鐵水散成花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徹底愛上了它,我也想學。”
沈順成聽着陳寐的話,陷入沉思,眼前的小夥和沈銀差不多年紀,但眼裏都有着一樣的光。他雖然老了,視力模糊,但他能感受的到,“小夥子多大了?”
陳寐答:“二十二。”
沈順成點頭,“那比阿銀大了兩歲。”
說罷,沈順成有湊近看了看他,“叫陳寐對吧,我多年沒怎麽外出,見你面生,你是哪家的孩子?”
陳寐點頭如實道,“我從外地來的。”
沈順成有些驚訝,認真地又看了陳寐一番,長得俊俏,臉蛋白皙,眉眼好看。隐隐有些擔憂,“阿寐,打鐵花很苦很累的,我十歲那會兒,學了幾個月就瘦了十斤……”
“沈爺爺,我不怕累也不怕苦。”冬天拍下水戲,夏天高溫房裏拍武打戲,哪怕是摔了折了骨頭,他都不怕,這打鐵花所需經歷的他自然也是不怕。
沈順成蹙起眉頭,他不倒不是不願收他為徒,只是他知道這上千度的鐵水若是一不小心落到皮膚上,那刺痛感有多煎熬。
“阿寐,爺爺知道你不怕累不怕苦。”沈順成坐回凳子上,“但它也絕不簡單幾月就能學會的。”
要打好鐵花,打的發,基礎紮實還不夠,還需要時間的錘煉和磨砺,除非是天資聰穎的天才,否則就是後天勤奮的普通人。
沈銀屬于前者,也一直在磨煉。
陳寐聽懂了他的話,嚴肅認真地道,“沈爺爺,我不是一時興起,我是真的想學透。”
話落,周遭一片安靜,就連邊上玩鬧的沈喆也安靜地不發出一點聲音。
陳寐直接是直接了些,可真是一片真誠,潛心向學。
“那就讓阿銀教你吧,他很厲害的。”沈順成自知年紀大了,反應遲鈍,動作沒年輕那會兒敏捷,“阿銀。”沈順成喚了一聲。
陳寐這才轉身,沈銀疑惑中透着幾絲警覺,仔細看還透着一絲厭惡。
沈銀在沈順成招手之下走近,視線在陳寐身上停留片刻,又轉向沈順成道,“我知道了,爺爺。”
陳寐愣了一會,一激動顧不得跟前的沈銀,膝蓋觸地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向沈順成拜去,“謝謝師傅!”
這場面,在場的其餘三人都驚到了。真是影視劇上拍的那樣,拜師的情形,如出一轍。
“快起來,快起來。”沈順成将他扶起,“不用叫我師傅,跟着阿銀他們叫我爺爺就成。”
“好的爺爺。”陳寐說着,想起屋外的東西,拍落膝蓋上的灰塵,起身到外面把東西都一并搬進來。
“爺爺,這是給您買的。”
沈銀看着那一摞盒子,隐隐有些頭疼,這人真是來學打鐵花的?
沈順成還沒見過這麽多東西,往日過年做客也沒見這麽多的東西,“阿寐,這……一定是花了很多錢吧?”
陳寐否認道,“沒沒沒,一點點心意,爺爺您就收着。也當是過年的禮了。”
“謝謝阿寐了。”沈順成見他這般執着也不好再過多拒絕,“中午有事嗎?”
“沒事。”
沈順成說,“那就留下吃午飯吧。”側身問沈銀,“剛才去買菜了?”
沈銀點頭,“買了。”
陳寐欣喜,“謝謝爺爺,那我幫阿銀弟弟一起做午飯吧。”
沈銀不由得皺起眉頭,朝陳寐看去,照着他的話重複了一遍,“阿銀弟弟?”
陳寐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是啊,阿銀弟弟,你二十,我二十二,沒錯啊。”
沒等沈銀說話,陳寐朝沈喆招呼一下手, “走了阿喆弟弟。”跨出門檻前,仍不失禮貌地欠身和沈順成說,“爺爺我們去準備午飯了。”
沈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轉頭望向爺爺。
“覺得奇怪?”沈順成看出他的不解,拍了拍一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阿銀,你還記得你是什麽時候吵着要學打鐵花?”
沈銀不假思索地道, “十歲。”
十歲那年他難得跟着爺爺去了一趟鄭州,那次也是沈順成第一次在大舞臺上表演打鐵花,他清楚記得那會兒的人不多,也就三十個左右。夾在人群之中,沈銀聽到了人群的歡呼聲、驚嘆聲,當然還有數落聲、質疑聲,那時他就有了想學習這一項技藝的想法,他不想聽到質疑的聲音。
可是,那時他太小了,加之那些叔叔們的反對,沈順成送他去了寄宿學校。
一直到念完高中,考入大學,他才再次提出想學打鐵花的想法。而且那個想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執着。
原本的沈順成希望沈銀能夠有不一樣的人生,而不是困在這一方小鎮,可是當他看到沈銀眼中的光,那一瞬間,讓他想起了十歲的自己。陳寐方才也是這種眼神,那種執着與堅定,他太熟悉了。
“我記得我那會兒還打你了。”沈順成回憶。
沈銀回,“不痛。”
柳條直接抽在皮膚上怎會不痛呢,沈順成嘆氣,“我那會是想你走出小鎮,有不一樣的生活,而不是像我一樣一旦束縛在了這裏,就再也離不開了。”
“我知道。”沈銀點頭,“我和爺爺一樣喜歡這裏的生活,喜歡這一項技藝。”
沈順成輕撫着沈銀的肩,“你知道嗎?爺爺剛才在阿寐的身上看到了當年和你一樣的感覺。我相信陳寐和你一樣,也是因為熱愛。”
沈銀不言,他的熱愛之中夾雜了沉重的責任,他想把這一項技藝傳承下去,若空有一腔熱愛,也會被時間消磨泯滅,化為虛無,但是責任讓他在這份熱愛中堅守。
“這項技藝需要你們年輕一輩。”沈順成語重心長道,“叔叔們和我都老了。”
衰老最讓人無能為力,沈銀看着年邁的沈順成,難免泛起傷感,鼻子一陣酸楚,低聲道,“我明白,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