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認親
認親
中原城的鬼市，私下裏一則消息飛快傳送。
只要一上品靈石，便能得到下品清心丹的丹方。
有人将信将疑，賣丹方的人索性免費送他。這個丹方極其簡單，只用最常見的凝神草、止血草類随處可見的靈草，但缺陷也很明顯，只有抵抗魔氣的功效，并不能凝神靜氣，抵抗心魔。
可中原城的人，只要抵抗魔氣便足夠了！
一時間，丹方傳得滿城都是。
天玄宗的門下弟子再次彙集，領命調查此事。
鹿笙盤算着日子，到天衍宗守衛魔域的駐點報到，使了些靈石讓小弟子幫忙做任務，便一心一意煉丹。
沈行之找上鹿笙，面色凝重：“等不了了，現在你便随我去神農宗。”
鹿笙定定看着他：“你想好了？”
沈行之點頭。
鹿笙問：“哪怕是死？”
沈行之不答，說道：“走吧！”
真到了神農宗，鹿笙反而遲疑了。
這個沈行之，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到底想幹什麽？
但她來不及多想，好不容易見到杜若仙君，她貪婪地看着他。
比起上次一別，他好像清瘦了不少。記得上次，他應沈行之的請求，替她除去蠱蟲，彼時并不知道彼此身份，她只是羨慕沈行之有那樣的父親。
見杜若仙君已經迎了上來，鹿笙忙行禮：“見過杜若仙君。”
杜若仙君對她一點頭，便從她身邊走過，扶起沈行之，仔仔細細看了，才展露出歡顏：“此行可還順利？我聽說你早些日子便離開秘境，去處理自己的事了。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鹿笙看着，心中有些酸澀。杜若仙君對沈行之好，她是知道的。沈行之在神農宗未站穩陣腳時，他不顧體弱，站出來替他撐腰，直到他能獨當一面，他才又半隐居狀态。如今應該是知道了沈行之提前離隊，擔心他又出了什麽事，便出來了。
她後悔了，若是認親，似乎這一切都應該是她應得的。而如今，他卻當她是個陌生人，只是因為沈行之帶回來，才多看了一眼。
“我無事，勞父親挂懷。”
沈行之回過杜若仙君的問話。
“那就好。這位姑娘是？”
杜若仙君并沒有認出鹿笙，只是見沈行之突然帶了一位姑娘來此，又是如此美貌，心中有些猜測，隐隐帶了笑意。
難道沈行之突然開竅了。
杜若仙君話音剛落，便看沈行之突然一撩裙擺，跪倒在地，驚訝道：“這是作何？”
沈行之一字一句說：“父親恕罪，一直以來，我有一件事瞞着父親，如今，一切該回歸原位了。”
鹿笙的心都快跳的胸口了。
杜若仙君會信嗎？
沈行之竟真的沒有騙她，竟然如此果斷帶她認親。
他說了！
他真的說了！
即便可能會死？
不知為何，鹿笙突然很想落淚。
往日的一幕幕，此刻滑過她的眼前。
初見時，氣氛有些尴尬，她為他的色相所迷。但他以禮相待，她自知兩人身份懸殊，不可強求。可後來，她知道他心有所屬，便忘了那一剎那的心動。
她努力讓自己忘卻，努力讓自己表現正常。
等到金瑤瑤出現，他臉上有着從未見過的光彩，雖然心酸，但她是真的放下了。
他找到了他的幸福，她衷心祝福。
可金瑤瑤是騙他的。
知道這件事的那時，她仿佛比自己被背叛更難過，焦急。他是她最親近的人了，她只是不想讓他受到傷害，一路疾馳去了天玄宗，眼巴巴想告訴他。可他不信。他信金瑤瑤。
鹿笙想，或許這是因為沈行之深愛金瑤瑤，所以哪怕她怎麽說，怎麽鬧，他都不肯信，還要再試探。是愛情讓他蒙蔽了雙眼。
而她，只是做些無用功。正如他所說，當她是兄妹，可也比不過他的愛情。
所以，封魔涯上，她其實是被放棄的那個。
中原城他說認出她時，顯然早知金瑤瑤有問題，可在當時，依然選擇了向她下手。
也或許他曾真心希望她還活着。
可這些都不重要了。
無論如何，她基本上已經算得上死去了。
所以，即便如今杜若仙君要他的命，如今，他不過是還她一命。
只要等他說完，真相大白，她心心念念的期盼便會實現。至于沈行之，屆時是死是活，誰會在意呢？
沈行之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有很多她看不明白的東西。
他仿佛下定了決心，說道：“其實……”
鹿笙猛然打斷他：“不要說，不要說了！”
她突然有些膽怯。
杜若仙君看她的眼神，雖有親昵，但也不過是愛屋及烏。他是真心疼愛沈行之。若是換了她，他真的也能這般對她嗎？他究竟是因為沈行之是他的血脈喜歡他，還是因為沈行之這個人本身？
近鄉情怯。
暗夜裏，她也曾猜測，杜若仙君會不會早就猜測到沈行之并不是他的血脈，哪有人連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只是他過于優秀，他便喜歡而已。
世人皆喜歡強者，這是理所當然的。
或許，若是她，杜若仙君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不然，這麽多年，為何從來不見他尋她？
杜若仙君擺擺手，笑了起來：“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兒女情長，不算什麽大事！行之，我早說金瑤瑤并非良配，如今你自己看開，我很高興！你放心，我會出面替你退婚，諒天玄宗那小兒不敢不退！”
他将沈行之扶了起來，甚至帶了幾分笑意，朝鹿笙問道：“你叫什麽？出身哪裏？修煉什麽功法？”
一連串問題，把正有些失神的鹿笙問懵了。
這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問這個？為什麽會提到退婚？
“父親，你誤會了。她是小寶。”
沈行之卻不由看了眼鹿笙，鹿笙似乎剛明白過來。
原來，杜若仙君将她當做沈行之帶回來的喜歡的姑娘。
這時，她聽沈行之說：“父親，鹿笙，才是真正的……”
她忙打斷他，搶道：“我才是真正的鹿笙，仙君，您忘了我嗎？十年前，我曾在神農谷，您替我解了蠱！”
“是鹿笙？我想起來了！哈哈哈，看來，是我誤會了。”
杜若仙君看看沈行之，他耳朵都紅透了，他搖搖頭，難道他真的對鹿笙有想法？他又看鹿笙，形貌昳麗，目光堅定，是個修行的好苗子，只可惜好似并沒有對沈行之有別的心思。
年輕人的事情，就讓年輕人自己處理吧！
這次鹿笙雖說不必了，阻攔他說出真相，沈行之并沒有再看鹿笙一眼。
他很清楚，鹿笙只是一時不知如何面對，并不是不想認親。不然，這些年為何又躲着自己？
反而是他，他很清楚自己已經陷進去了。若鹿笙不肯原諒，他活着死着又有什麽分別？
沈行之跪在地上，叩拜下去：“父親，鹿笙才是真正的百花仙君，仙君親生的孩子。”
杜若仙君似乎沒反應過來，喃喃重複道：“你說什麽？”
沈行之一字一頓，咬字清晰：“父親恕罪，一直以來我都瞞着您，都是我的錯。我并非百花仙君，鹿笙才是您和瑤光上神真正的血脈。”
“什麽？”
杜若仙君看向兩人，鹿笙跟着跪下。
杜若仙君這才仔細打量了鹿笙。
鹿笙亦是看着他。有緊張，有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
杜若仙君卻并沒有像他們想的那樣，大喜，大怒，或者大驚。
他只是搖搖頭，笑了：“你們兩個孩子，不必如此！行之，你若是喜歡鹿笙，便大膽去喜歡！我可沒有什麽門第觀念，縱容她是一介散修，我也不反對。”
“哈哈哈，原來如此！先前你便稱呼她為妹妹，卻又不肯讓我認做義女，原來是抱了這個想法！妙啊！”
沈行之急道：“并非如此……”
杜若仙君了然一笑，突然反問：“你敢說你不喜歡她？”
沈行之一滞，鹿笙這下倒是明白了，八成是杜若仙君又誤會了，搶着說：“仙君，你誤會了！”
“哦？接着說。”
杜若仙君坐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仙茗。但他的神态，動作，無異于像是在包容一個貪玩的小輩，仿佛一個洞悉人心的長輩，不管你編什麽我都聽着一樣。
沈行之說：“仙君，我……”
杜若仙君突然打斷：“你可是覺得我會認錯自己的血脈？認親大會上，你的仙骨經五位化神老祖确認，确實和瑤光屬性一致。他們都是曾經見過瑤光的。如果只是我一個人，會認錯，可這麽多人，不會同時認錯。”
沈行之不明其意，答道：“是，可是……”
杜若仙君擺擺手，說：“好，現在，開始吧！我洗耳恭聽。對了，不論你們講什麽，一定不能太離譜，要有證據！這樣聽起來才精彩。”
好像就在說，你編吧，看看能不能讓我滿意。
兩人面面相觑，不知哪裏出了差錯。
為什麽杜若仙君是這樣奇怪的反應。
為何杜若仙君如此篤定不會出錯？
來不及多想，沈行之娓娓道來。
“仙君，以下我所言句句屬實。我原也天生仙骨，可遭人陷害，抽取仙骨、九死一生之際，鹿笙救了我，她的仙骨自動入體，這才讓我保住性命。”
所以，他很感激鹿笙，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畢竟，鹿笙在知道了仙骨的事情後，一直只是讓他去杜若仙君面前說清楚，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
這個傻鹿笙，從來沒有想過讓他把仙骨取出來。
縱使她恨他，也不曾如此。
或許，她心裏從未想過讓他去死。
不然，仙骨本就是她的，她若索要，他必然會給她。仙骨離體，他還能活嗎？
可鹿笙似乎從未考慮過這一點。
這樣的傻鹿笙，他又怎能放棄？
沈行之說：“機緣巧合被仙君認出後，誤以為我是您的孩子，待我極好。我從未見過父母，從不知道至親之人是如何對待孩兒，一時想岔了，貪戀這份溫暖，妄想這份親情。又有私心，想借助百花仙君的身份獲取便利，查探仇人情況。所以遲遲沒有告訴鹿笙真相。”
其實他最開始也想告訴鹿笙真相，後來他想，待他安置好，再将鹿笙接過來不遲。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遇到了金瑤瑤，他便想，探清玉衡真君的底細，再告訴鹿笙。可誰曾想，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杜若仙君聽到此處，點點頭：“難怪當時我總覺得你雖親近，卻總像是藏了很多事。其實你不必這樣。”
他還以為是因為沈行之尚未習慣有了親人，便待他更好。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變故。
沈行之并不敢看鹿笙，他不知道他如今坦白後，鹿笙是如何看他。若是以往，他有這個自信，鹿笙一定會理解他，支持他。而如今，或許鹿笙對他的恨，再深一些也說不定。
還好，他決定回來，一切終将重回正軌。
“終究是我錯了！沒想到我的私心，如今一切該回歸正軌。”
杜若仙君盯着他，問道：
“所以，編出這樣的故事，究竟想幹什麽？”
杜若仙君一個字都不信。
鹿笙忍不住說：“仙君，我知道太過巧合，所以當時并未說明。可事實正是如此，沈行之天生仙骨，失去仙骨後恰好被我所救，體內有我的精血，恰好他修為高，便被我母親留下的仙骨錯認，這才陰差陽錯。”
杜若仙君笑了：“行之，你若感念她救了你，也不必如此，索性我認她為義女，可好？”
沈行之看向鹿笙。
鹿笙搖了搖頭：“若是仙君不認，那此事就此作罷！這義女，我卻是不肯當。”
杜若仙君冷了臉：“我看你是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我肯和你說話，不過是看在我兒的情面！”
沈行之忙跪了下去：“仙君息怒，鹿笙少不更事，并非有意冒犯！一切都是因為我的錯，她心中有怨氣。”
她的演技未免太好了些！只是可憐沈行之，被她蒙騙，還要為她說話！
杜若仙君嘆口氣，也難怪沈行之被她蒙騙，就連他，初見此女也覺得親近，這才不知不覺說了不少機密之事，沒想到她心機如此深，竟将這些機密之事也算計到了。可惜了！
算了，看來只能将話說透了。
杜若仙君神色逐漸淩厲，不再看鹿笙，對着沈行之，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樣。
“仙骨這等隐秘之事，是她從我此處得知，便能編出如此謊言！污蔑你搶了她的仙骨不算，還要編造出他人仙骨入體的謊言，她從沒想過，若真是如此，我必然親手殺你！你可看清楚了，她不只是要你的身份，還要你死！她的心，你可看明白了？”
“你一心向她，她卻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給你個機會，你親手将她斬殺！”
沈行之本來被點破心事，正懷着一絲隐蔽的歡喜，他不敢去看鹿笙，但沒想到杜若仙君話頭一轉，要他殺了鹿笙！可鹿笙才是仙君真正的血脈啊！
這簡直太荒謬了！
他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發展，吃驚道：“不可！我不會殺她！仙君，她……”
鹿笙卻知多說無益，杜若仙君看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厭惡，此刻不管解釋什麽，他都不會信。
因為這是修真界，講的是實力！
說到底，還是她修為太低！
她幹脆打斷沈行之，執拗的問：“僅憑仙骨一項，您就能認定？此事真的就不能有意外？？”
杜若仙君冷哼一聲，說：“我從不懷疑！更不會聽別有用心的人的挑撥！”
沈行之大吃一驚，竟然敢對化神期前輩如此說話！他忙喝止：“鹿笙！”
這是挑釁！
不知悔改！
杜若仙君何時受過這等挑釁？還是被這種不過築基期的小輩！
“好，好！你是覺得我真的年老體衰了？區區一個築基期，竟然也敢來挑釁！”
“不要！”
他一邊喊着，已經沖到了鹿笙面前。
此刻，杜若仙君已經擡手，準備捏法訣，見沈行之攔在面前道：“你讓開！”
沈行之擋在前面：“不可！仙君，鹿笙真的是您的血脈，不可如此啊！”
杜若仙君恨鐵不成鋼的看着沈行之，說道：“你明明沒有繼承多情道的傳承，為何如此深情？行之，你要記住，你修的是無情道！”
“你喜歡她我可以理解，但血脈傳承大事，做不得僞。我原本想着你若真喜歡，便随你去了，并不欲深究！”
“只可惜，此女其心可誅！她想要的，就是讓我的親生孩子死于我的手下！我不管她究竟意欲何為，但是，此女必誅！”
沈行之脫口而出，“仙君，您千萬不要沖動！不要傷害鹿笙！若是鹿笙死了，我也不願活了！”
“你！”
杜若仙君怒極，他沒想到沈行之這般護着鹿笙，如此執迷不悟。
可他終究是他的血脈，思及此，杜若仙君按下心中的殺意，緩和了口氣道：
“也罷！看得出，你對這女子用情頗深，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來給她博一個好前途！只可惜她天資并不如你，并不值得你為她犧牲！你的無情道，已經好久沒有進階了！殺了她，便是突破化神也有可能！”
沈行之搖了搖頭：“我已經錯過一次，萬不能一錯再錯！”
鹿笙呆呆站在一旁，此事幾番轉折，她現在思緒混亂，腦子裏一片忙亂。
鹿笙沒想到，認親不成，杜若仙君要殺他，被沈行之攔住後，還要讓沈行之将她斬于劍下？
一時間，她心灰意冷。
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認親？
可現在，看來不必了。
認了親，又能如何？
她無法面對惡意揣測她的杜若仙君了！
認這個親，似乎并沒有那麽期待了！
沈行之卻急了，他看到鹿笙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雙目赤紅，眼中竟然隐有暗紋湧現，顯然道心不穩，有入魔的趨勢！
眼見鹿笙周身靈力越來越亂，沈行之着急卻并無他法，他心知這是鹿笙一時想岔了，有了心魔。他跪下，掐訣指天道：“仙君，若是你不信，我可以發心魔誓！”
他有些後悔，為何不早些發心魔誓，這樣說不定杜若仙君早些便知道真相，鹿笙也不會到了生心魔的邊緣！
杜若仙君心下暗嘆！沈行之，被此女蠱惑太深了。
杜若仙君淡淡說：“不必了。你已經被這女子蒙騙太深，何必惹得自己形神俱滅？”
沈行之見暫時無法說動杜若仙君，便轉頭安慰鹿笙道：“鹿笙，你放心！一定有辦法的！你先冷靜下來！此刻，仙君只是誤會了，并不是針對你！鹿笙，你最善解人意了！鹿笙，醒來，醒來，我求求你了！”
鹿笙若是入魔，他真不敢想以後該怎麽辦！
鹿笙已經在暴走的邊緣，但是聽到沈行之求她，多情道功法無意識運轉，竟又逐漸恢複了清明。
她太執拗了，情緒大起大落之下，心境難免不穩，險些堕魔！
沈行之發現她眼中逐漸恢複清明，清醒過來，失而複得，非常激動，竟擁住了鹿笙。
“鹿笙，一定有辦法的！鹿笙，你聽我說，杜若仙君對你成見頗深，此事只能改日再說。你且等等，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鹿笙也恢複了冷靜，她推開沈行之，暗自運轉靈力，不過片刻便讓自己心神清明。
鹿笙冷靜的說：“先前失禮了，望仙君海涵！”
“我深知仙君對我成見頗深，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仙君疼愛沈行之，故而接受不了事實。仙君可願好好想一想，可有瑤光上神的遺物？或許我能與之有感應。”
杜若仙君淡淡道：“你知道的還不少。可惜了，她歸于天地後，所有遺物都被吸入她遺留的秘境中，如今并未被人發現秘境所在，自然也并無她遺物現世。”
鹿笙道：“竟真的無他法？”
杜若仙君心中一動：“倒還是有一法！瑤光曾在三生石過往潭，留下一句話。只有血脈親人方能打開她留的神識。你去得了這話，說與我，我自有辦法分辨真假。”
鹿笙道：“我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