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和解
和解
自鹿笙走後,沈行之便覺得不安。
可他被杜若仙君指派去做一些宗門之事,好容易脫開身,他日夜兼程趕往極北之地。
沈行之離開神農谷,只是,路過不夜城時,城外梅林,他停下了腳步。
當初,鹿笙曾帶他賞梅,可連着去了幾個地方,梅林都是光禿禿。如今,不夜城的雪季過了,城外梅林正盛開。
此時,正飄着小雨,并無人來賞梅。
他卻心有所感,朝着一個方向飛去。
他有預感,鹿笙在這裏!
梅花籠罩在雨中,黑的樹,紅粉的花,濕漉漉的地。這樣的天氣,連鳥兒都躲了起來,襯得天地更加寥寂。時不時有沾濕的花瓣落下,是天地間唯一的點綴。
鹿笙依靠在梅樹上,抱着膝,雙目放空,不知在看些什麽。
她并未運轉靈力避開這些雨,也不知在這裏待了多久,衣衫都是濕的,她卻似沒有察覺到不适。
沈行之心中一痛,并未隐匿身形,屏息靠近,替她打開靈力屏障,遮擋了雨滴。
鹿笙察覺到來人,擡目見是沈行之,複又低頭,淡淡道:“你來了。”
“是。你怎麽在這裏?”
沈行之不知為何,有些緊張:“我閑來無事,出來走走。”
鹿笙似乎是對沈行之說,又似乎是對這梅林喃喃自語。
“這麽巧?”
沈行之點點頭。
一時兩人無話,默默觀雨。
沈行之不知道鹿笙為何出現在這裏,鹿笙不知道沈行之會來此。
只不過一個有意尋找,一個無意踏入。
鹿笙說:“你來尋我?關于過往潭,你知道了?”
算算時日,鹿笙應該已經去過過往潭了。既然她沒有去尋杜若仙君,想必此事并不順利。
“我……”此時無論說什麽似乎都不合适,沈行之安慰她,“總會有別的辦法。”
鹿笙淡淡道:“不會有別的辦法了。”
沈行之吻:“為什麽?”
鹿笙輕輕一笑說:“不需要有什麽辦法了。這個親認得索然無味,我不認親了!”
為什麽?
這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事情嗎,為何輕易放棄?
沈行之心中莫名一痛:“鹿笙,我……”
鹿笙揮揮手說:“我覺得此處景色不錯,我還記得從前我們來看梅花,可惜不是花期。如今花期正好。”
提起過往,沈行之心中柔軟起來。
“鹿笙,你看這裏,世間萬物,皆有時律,若是一時所求不能如願,說不定只是時機未到。此處的梅花,終究還是開了,我們還是賞了。”
漸漸地,鹿笙眼神不再放空,似乎若有所思。
“沈行之,認親不成,你不應該是最高興的那個人嗎?為何我瞧着,你比我還緊張此事。”
沈行之道:“你若是能看開,我自然不緊張。終究是我的錯,如今你想做什麽,我只有盡力幫你達成,如此,才能勉強彌補一二。”
鹿笙可有可無輕笑一聲。
雖然笑着,卻有說不出的脆弱。
沈行之無比心疼,他真後悔,不該帶鹿笙一同去認親,他應當自己先尋杜若仙君說清楚,如今鹿笙顯然和杜若仙君生了嫌隙。即便是日後認了親,只怕也有裂痕。可當時他也不過以為自己說清楚後便是死路一條,若是不帶鹿笙,後續更是沒法替鹿笙作證。
“為何來尋我?我想聽實話。”
鹿笙清淩淩的聲音似近似遠,沈行之有些恍惚,仿佛癡了。
“我……不知道。”
鹿笙清冷的聲音繼續傳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你想對我說什麽?”
沈行之慌忙說:“我只是在乎你!還是說,你發生了什麽?”
此言一出,他便覺得不妥,可讓他違心去否認自己的話,他也不肯。
鹿笙心中一動,卻并沒有擡頭看他。
其實,沈行之還是關心着自己的吧!
可這究竟算什麽?
她曾無比痛恨他,想讓他在她面前忏悔。可如今,沈行之親口說出在乎,她卻好似無所謂了。
“沈行之啊沈行之,這次自相遇以來,你便失去了氣定神閑,變得不像我以前認識的沈行之了!就連說話也颠三倒四,不知所雲!你為何會這樣?”
大約是因為太在意,便不似往日能如常。
沈行之只道:“對不起,是我的錯。”
鹿笙卻好似明白了。
他大約還因為認親一事耿耿于懷吧!
但其實,她不在意了。
不過幹脆就此機會說開了。
鹿笙說:“沈行之,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低聲下氣。你不用覺得欠着我,其實,我挺感謝你的。若不是你,我和養父早死了!我本就是因為家裏活不下去了才去瘴林裏博一博,也是你命不該絕,這才能被我救了。說到底,還不知道是誰救了誰。”
“仙骨在我身邊近萬年,都不曾認主。偏偏我救你時,用了我的精血,它這個識人不明的,見你修為足以承受,便認你為主。其實,這也怪不得你!”
“之後呢,尚未被認回神農宗,你便日夜去搏殺妖獸,替我攢修煉資源,從不曾短了我。待你認為神農宗後,更是将我帶在身邊,但凡你有的,我都可以拿去。除了沒有認親,我的待遇,與你一般無二。你挂着掌教弟子的名號,不知多少人不服你!反而是那些明槍暗箭,都是你擔了去!而我,卻什麽都不曾遭遇。”
“只是你有你的無奈。從前我不懂,現在我懂了!人所求,并非都能事事如意。總需要隐忍,蟄伏的時候。對你而已,神農宗并不是你偷來的榮耀,而是更接近敵人的跳板!你确實是風光霁月的君子,只不過造化弄人,你所求的路上,我恰巧不過被犧牲了一點點而已。或許在你們這種天之驕子的成長過程中,多少九死一生的境地都闖過。修仙本就是與天争命,這些磨難都是必須的,所以你本就不在意,我的這點痛苦,其實根本不算什麽。”
“我想,如果我不在意,可能你根本也不會在意。如今正是因為我在意,你才在意。”
沈行之愧疚道:“你本不用如此拼搏,若不是我一己之私,這天下的奇珍異寶功法機緣還不是任你挑選。你本不必承受這些,是因為我,才陷身泥淖。若是你沒遭遇這些,如今還是陽光明媚的小寶,每日無憂無慮修煉。”
鹿笙搖搖頭:“所以你看我很在意,甚至要生出心魔,便慌了。你不明白,為什麽是一件小事,我卻如此在意。原本,此事往後推一推,也沒什麽大妨礙,但你卻寧願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了了我的心願。”
沈行之說:“有妨礙……我這條命,本就是你給的,談何拼命。”
鹿笙憶起往昔,實事求是道:“我救你,是圖你出身不凡,能解了我和師父的困境。不過順手為之,如果我早知道天機盤便是仙骨,說不定并不會繼續救你。那即便是從瘴林中出來,你依然是會死的。”
沈行之不贊同道:“沒有如果,你救了我,這是事實。”
鹿笙自嘲道:“我是真的挺感謝你。若不是這一番遭遇,我依然是不夜城懵懵懂懂的鹿笙,終其一生也可能到不了築基期。若不是你,我不會築基,也不會經歷歷練,知曉自己的身世,更……明白了人心莫測,凡事其實要靠自己。”
鹿笙長嘆一聲:“我想了想,若我是你,我不會做的比你更好。深仇大恨不可放下,而救我之人是身懷異寶的幼童,留這幼童一命,或許會暴露行蹤,我該怎麽做?若是你仙骨入體後,便将我殺了,這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又如何?若是你在封魔涯上,當面将我殺了,又何必多此一舉推下去,給我一線生機?縱使對我這樣的蠢人,你仍是替我考慮了後路。”
“只因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去死。我猜的對不對?”
沈行之說:“我從來沒有一刻有過哪怕這一絲絲想法!”
鹿笙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沈行之還是沈行之,縱使緊急的情況,他仍是習慣性留後手。他總是這樣,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什麽是可以舍棄的。
如此冷靜,若是旁觀者,她自是贊許。
可若她置身其中,便覺得痛苦。
只是,總歸得算明白。
“若真如此,便是我欠着你了!你欠我的,在你主動帶我去杜若仙君面前那一刻,已經還完了。我原諒你了。你真的不必如此。”
“經此一遭,我也明白了,你若是弱小,旁人縱使不主動欺淩你,也會質疑你,懷疑你。只有自己強大,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可是,沈行之,縱使我原諒你了,我也不願把你當哥哥了!我承受不了你的在乎!請你也原諒我,此前數年,我每日都惶惶不可終日,我不明白為什麽,我掏心掏肺對別人,卻被別人傷這麽深。哪怕是誤會,可我依然受傷了,心依然在疼,沒有力氣去承載更多感情了。我現在只想安安靜靜修煉。不願意再去顧念他人感受了。”
沈行之擡起頭,默默看着天。
鹿笙……其實還是那個鹿笙,她總是心思細膩,卻又如此敏感,容易受傷,卻總是先替別人着想。她卻不知道,她自己有多好。正是因為她的好,讓人心的魔鬼,自動隐藏。這世上,再不會有這樣一個人,能讓他想要珍藏,可他卻曾經幾乎要失去她。
這雨,綿綿密密下着,似乎什麽都蒙上一層霧,看不清細微的表情。其實挺好。
他撤去靈力屏障,任憑雨水打濕臉龐。
“若我跟你說,我不需要你再顧念我的感受,我還能像以前一樣,陪在你身邊嗎?”
沈行之的聲音很低,低到幾乎聽不見。
可修真之人耳目靈敏,鹿笙并沒有錯過一個字。
她沒有任何回應,沈行之明白了,這是無聲地拒絕。
“你放心,如你所願,我不會再打擾你。不會……讓你承載更多的感情。”
鹿笙說:“謝謝。可是,晚了!”
“其實,我坐在這裏,只是在想為什麽他會狠心如此,送我去死。可你來了,我便釋然了。我突然覺得,你說得對,這世間所有事,皆有機緣。我愛你時,你讓我死!我想認親,他想讓我死!如今,我什麽都不要了!你卻又來尋我”
鹿笙仰頭笑着,有雨水滴入眼眶,又流了下來。
沈行之心中大痛!
沈行之問:“你去過極北之地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鹿笙收了眼淚,“我娘是留了話,只不過并不是留給我的。沈行之,我終于知道了!原來,在封魔涯,你雖害了我,也救了我!你愛我,對嗎?”
她修的是多情道,如今她總算知道了,之所以開啓多情道,不過是因為在封魔涯上,沈行之最終還是信了她,愛上了她!
而他愛上她,她體內的多情道功法自動運轉,結成金丹,這才接着結丹的契機,将她救下。
真是諷刺,是他殺她,卻又是他救她。
愛無處愛,恨無處恨。
跟杜若仙君比起來,他算是坦誠的可愛。
沈行之默不作聲。
他沒資格說這話。
他與金瑤瑤尚有婚姻在身,他縱容自己纏着她,貪戀着她,卻不能親口對她說。
沈行之輕輕說:“這個答案,總有一天我會親自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