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錯覺

錯覺

顏婦拔/出匕首,二話不說直接釘入俞希聞的手背。俞希聞立時倒吸一口冷氣,血液順着手腕往下流,他道:“好爽。姥姥可以多來幾下。”

顏婦的目的是把俞希聞弄下去,因此一聲不吭,只一味去掰他的手。俞希聞看她滿頭大汗,心急如焚,知道底下必定有東西等着自己。換了平時,他倒是樂意讓顏婦這麽幹,她想捅幾刀就捅幾刀,能捅死他當然是最好的;但現在俞閑情況不明,他不能在這裏幹耗時間。

俞希聞晃了兩下身體,正要蹬一腳崖壁,忽然,他見到一道黑色影子出現在顏婦身後——

砰——!

顏婦被黑色影子一臂掃了出去!下一刻,傳來咚咚锵锵的聲音。不出幾秒,俞希聞聽見顏婦叫道:“啊啊啊啊——!……咳咳咳咳咳——!!!別殺我別殺我!!我是想救俞希聞出去的!我是在拉他上來!!……那你跟我耗什麽時間!他要掉下去了!!掉下去就會死!!不信你自己看——嘔嘔!……啊啊啊嘔啊啊嘔嘔啊啊啊啊啊啊——!!!!!”

咚咚幾聲巨響,俞希聞被地面的震動波及到,整個人搖晃起來,抓住懸邊的手猛地往下滑——

就在俞希聞掉下去的那一霎,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俞希聞被拖拽上去,砰一聲悶響,他撞到一堵牆壁——不,雖然手掌心感受到的是冰涼的觸感,但他撞到的應該是對方的胸膛才對。俞希聞微微擡頭,見那道黑色影子竟然是升級版本的石頭小人後,先是大吃一驚,繼而才回過神來,道:“……謝謝。”

變成龐然大物的石頭小人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面容的棱角鋒利得如同劍的刃,氣場也從嬌小可愛型變成不容忽視、絕對碾壓他人的類型,讓人看上一眼,就涔涔冷汗。

俞希聞被它打橫抱在懷裏,竟生出一種荒缪至極的錯覺——一種石頭人想将他抱在懷中,讓他颠危危的錯覺。

隆隆、隆隆、隆隆……耳膜鼓動,俞希聞感覺身旁有人在打腰鼓。世界在不斷地翻轉,模糊的面容近在咫尺,喘到極致的氣噴灑在耳畔……似乎有誰在說甜蜜的情話。……這一瞬間,俞希聞懷疑自己生出了癔症——他從前就認識眼前的石頭人……不僅認識,關系還不一般。

忽然,一陣窸窣聲把俞希聞的思緒扯了回來。原來是石頭人騰出手,從挎包裏掏出一根棒棒糖給他——棒棒糖倒是沒變大。俞希聞把腦海裏的雜念摔出去,尴尬地朝它笑了笑,這次也不再拒絕,乖乖地把棒棒糖接過,撥開包裝紙,含在嘴裏:“……嗯,是很甜哈。……哈。哈。”

石頭人點點頭,看着俞希聞吃,順便又踩了顏婦幾腳。顏婦哇哇慘叫,俞希聞便捏捏它的胳膊。捏了好幾次,它才停下了動作。過了片刻,它突然用手碰了碰俞希聞右耳垂上墜着的那枚銅錢耳釘。

雖然看不清它的面容,但俞希聞能感覺到它在興奮——盡管他也不知道這直覺是從哪裏來的。他生怕它看着好奇,上手來拽,忙道:“啊這個和我耳朵連在一起了……啊就是,就是……怎麽說呢,這個東西你是不能……啊不是!”語無倫次了好片刻,才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回頭也送你一枚怎麽樣?”

石頭人點點頭。俞希聞看它那顆腦袋那麽大,生怕它點着點着頭就往下掉,想想這場面就夠驚悚的,忙說:“你放我下來吧。沒危險了。”

石頭人先是扭頭看了眼縮在角落的顏婦,見顏婦看到自己就屏氣懾息,發憷得渾身抖動,才放心地把俞希聞放到地面上。俞希聞雙腳着地,還沒來得及說句謝謝,扭頭就見人又縮了水,變回他原先熟悉的那個石頭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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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希聞蹲下/身,“原來你還可以随意變大變小的嗎。”

石頭小人用力地點點頭。他把變大的挎包變小,慢悠悠地別在身上。——真是什麽時候都不忘了自己的挎包。它把挎包轉到自己的肚子上,拍了拍。那意思是包在我身上。

“好吧……”俞希聞哭笑不得。方才知覺到的旖旎場景,好像是一場高空砸物般的笑話。

俞希聞把手伸到石頭小人跟前,石頭小人跳進他的掌心,跟着一起往顏婦那兒過去。顏婦本就因為那群豬猡精往身上捅口子的原因,失血過多;又被石頭小人掄起來砸到地面上,用桌子錘了好幾下,再被狠狠地踩了幾腳,眼神示意敢搞偷襲就小命不保,精神已處于高度緊繃狀态,被暈闕弄得幾欲死去。見俞希聞走來,她吐出一灘淤血,勉強提起一點精神氣,道:“真沒想到要死在這裏了。”

俞希聞單膝跪地,注視着她。

片刻後,他忽然問道:“解鑒真是你兒子嗎?”

顏婦沒注意到他的面色不虞。她瀕死之際,也不搞彎彎繞繞的東西了,咬着口腔裏的碎玻璃,獰笑起來,恨道:“這腌臜東西如果真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我第一個打死他!嗜他血啖他肉都不能解我心頭恨!!!!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累得我在這裏打轉!怎麽都出不去!!我的腿——腿!真是可恨!!……我兒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蒼了個天!!我兒子多斯文磊落!多貼心的寶貝兒!哪能是解鑒那副假惺惺的嘴臉!我——我——我——我——”

她越說越激動,我到後面居然發不出聲音來。也是情緒激動所致,腹語不起作用了。俞希聞看她那滿是溝壑的臉龐上涕淚淋漓,猜到什麽,道:“……姥姥,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他說的是真話,卻刺中了顏婦的心。顏婦尖喊起來,啊啊,啊啊,啊啊地。都是幹吼,沒聲兒出來。也不清楚她有沒有說些什麽話,總之,俞希聞不清楚。他見她抱着腦袋怒吼,間中張大自己嘴巴,一動不動,只有胸膛在起伏,看上去是在狂笑。那兩瓣嘴唇間連着的鋼絲線因為一張一合,扯出了淋漓的血。

石頭小人見不得這種畫面,轉頭把臉埋在俞希聞頸窩裏,不看了。俞希聞木然地注視着顏婦,看她瘋過這段,好片刻才停歇住,這才說道:“我不殺你。——你剛才應該更幹脆一點。”

後半句話俞希聞沒說出口。他被顏婦那種劇烈的情緒波動釘在原地,幾次要開口說些什麽,都張不開嘴。或許他們痛苦的根源不同,但痛苦的情緒卻是一樣的,都如此難捱,如此輾轉磨人,如此蝕骨。

想了想,俞希聞掏出匕首,在手腕上狠狠地割了一刀。他五指收攏成拳,把血滴在顏婦身上,問:“姥姥是從哪裏進來的?”

顏婦肯定知道出口在哪裏,否則不可能算計到他。這麽一想,俞希聞又多看了石頭小人一眼。外面到底是什麽情況,俞閑是否真的會有危險,得出去了才能知道。是他腦子不清醒,才趴到地上去聽;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就是再不想出去,也得出去。

顏婦手臂上的潰瘍傷在碰到血液的那一霎,膿液消散,窟窿由外往裏收斂,緊接着迅速愈合,肌膚變得平滑,再看不出傷過的痕跡。顏婦瞪大眼睛,久久無語。顯然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俞希聞的血液有多大的功效。

她從前用的血胚子的血,效用根本不及俞希聞的萬分之一。

那一瓢血線看得石頭小人紮紮跳,手忙腳亂去小挎包裏掏消毒液掏棉紗布。俞希聞眼睛不動,只餘光瞥向石頭小人,不知在想什麽。直到石頭小人又變大後,他才停下滴血的動作。

這時的石頭人倒不是龐然大物,它變得與和俞希聞一樣高。它黑着臉給俞希聞消毒,如果它能開口說話,俞希聞估計它會罵自己——也不知是哪裏來的直覺,總之當下這刻就是這樣。俞希聞任由它握着自己手腕清理傷口,問顏婦:“姥姥是從哪裏進來的?”

顏婦答非所問:“……謝謝你。”因為石頭人的阻止,俞希聞滴給她的血并不多,只夠她愈合上半身的傷;下半身依然是老樣子,兩條腿被交叉似的纏在一起。但這足夠了,起碼她不會死在這裏。——即便她有其他想法,看見石頭人也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俞希聞道:“不用謝。我不是大慈悲之人,不做慈善。”

顏婦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早年的你如果說出這段話,我是肯定不信的;但現在的你說出這段話,我卻不得不信。”

俞希聞随口道:“聽姥姥的意思,我們認識?”

顏婦說:“樂津六十五年,千萬人在永冶港口取你的血,當時血流成河,十幾萬人為了你的血不惜淹死在岸邊,誰不認識你?”

這樣……俞希聞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出口就在你頭頂上,你走到那張桌子去,邊角有個開關,按下去就能看見出口。”顏婦說完,又補充道:“話是這樣,現在的你看上去并沒有我想象中的冷漠。”

俞希聞道:“姥姥錯覺了。我救你一命,只是為了盡快從這裏出去。”

他說着想騰出手來,卻被石頭小人先行一步。它抓了抓俞希聞的胳膊,轉身去按開關。唰!俞希聞擡頭看向頭頂,一處蓋板被移開,果然是出口。這是暗格,既是暗,就說明極少有人知道。而顏婦對這裏如此熟悉,想來解鑒沒少把她往這邊帶。

顏婦靜默了片刻,忽然說:“解鑒的确囚禁了一個血胚子。不信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查證。”

俞希聞道:“我說過我不是大慈悲之人。你兩次三番靠近我,到底要幹什麽?”

顏婦說:“只是帶你去回收那個血胚子。”

提到這點,俞希聞就心堵。不過,還是勉強笑了笑:“多謝姥姥的好意。到時候如果需要,我會找你。”說完,不再與顏婦多言,轉而看向眼前的人。

石頭人在他手腕上捆了幾圈繃帶,在末尾處打了個活結。看它動作娴熟,像是經常給人處理傷口,俞希聞不免多看了石頭人幾眼。其實還是看不清它的容顏,但俞希聞能感覺它正窩着火。

俞希聞把手放在石頭人的肩膀上,捏了捏,嗯……真的好硬。

“包得很好看。謝謝。”他說。

還包得很好看?石頭人氣呼呼地瞪他一眼,背過身,身上發出白光——竟然又變了回去。看它從小挎包裏拿出一個用來發洩情緒的饅頭玩具,狠狠地錘起來,以此行為,來表達對自己剛才那番動作的不滿,俞希聞先是被它逗笑,繼而意識到這很不好,不該這樣,又咬了咬嘴唇,嘆了口氣,無奈道:“對不起啦。別錘啦。”

石頭小人繼續錘它的饅頭。

“我的錯。你看啊,我要救她才能知道出口,不是嗎?”

石頭小人扭頭看俞希聞,又別開視線。俞希聞感覺自己在哄小孩。——事實上,他的确是在用哄小孩的語氣跟它說話。看它腦袋冒氣,氣着氣着,甚至開始往顏婦身上丢起了小石頭,俞希聞終于哭笑不得地上前一步,拎起它,教訓道:“不可以這樣啊。”

石頭小人踢他,在他頸窩裏踩下幾個腳印。俞希聞道:“嗯,謝謝你幫我撓癢癢啦。”

石頭小人哼出氣音,順着他的胳膊往下爬。俞希聞跟捧個大爺似的捧着它,一起來到出口底下。

只聽一聲“轟!”,龍嘯聲過後,木制蟠龍馱着俞希聞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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