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黏稠

黏稠

踏出四有苑,俞希聞才想起自己沒問俞閑婚車接送地在哪裏。他的世界一向沒有手機的事,平時只在需要陳延聯系時才會碰一下,出門壓根不帶,這次自然也沒有帶出來。他只好扭頭問肩上的兩個小家夥:“閑姐姐有沒有告訴過你們婚車的接送地?”

阿甲說:“好像叫什麽福……”

“福願雅軒,”詹祥道,“B棟204房,離這兒大概45分鐘路程。”

阿甲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為什麽跑那麽遠?明明四有苑離博歡酒店不遠啊,迎親需要特意跑到外面租個房子?這好像……不合理吧?”

詹祥解釋道:“閑姐姐說這是‘何遂意’買下的房子。她跟‘何遂意’提過接親就在我們家,但‘何遂意’不肯,說是福願雅軒那兒離酒店更近,還說他們家風俗就是這樣,他早準備了兩套婚房,一套在福願,另一套在連港。結婚當日是把新娘子從福願接到酒店,舉辦完婚宴回連港,而不是從家裏過去。”

“……”阿甲想了一下,說:“聽上去好像不是很靠譜。”

“是不靠譜,”俞希聞邊說邊用餘光掃向項鳴,“你都能聽出不對勁來,你閑姐姐也能聽出來。——想來俞閑信你的話,堅決認為何遂意被邪祟附身,就是因為這件事。”

後半句話是說給項鳴聽的。項鳴點頭,道:“畢竟事關自己愛人的性命,她馬虎不得。”

阿甲扭頭看詹祥。詹祥見他還一頭霧水,提醒道:“你忘記啦?媽媽在家裏布了吞噬邪祟的除煞陣法。”

俞閑之所以透過這件事确定何遂意被附身,是因為除煞陣法。先前說過,陳延不能随意出四有苑。他早已不是凡人,強留世間是因為執念未了,而這些年來,十殿閻羅處的陰差一直在找他;除煞陣法是俞希聞所創,陣眼在客廳隐蔽處。十殿閻羅處的人若是經過四有苑,陣法會即刻觸發,九個站在不同方位的踴會在瞬間牢牢鎖住屋內的能量場,為陳延罩上特制的金剛罩,避免陳延的氣息蔓延到門外。既是陣法,陰差肯定知道這裏異于平常地,免不了要查看一番,但四有苑A座裏的住戶本就大多不是凡人,陰差也心知肚明,因此只遠遠透視,不作任何打擾。有了這只擋箭牌,他們只能看見鎮住邪祟的陣法,察覺不到陳延的存在。

“何遂意”內心有鬼,接觸俞閑前必定做過功課,知道這個陣法的存在。但他畢竟沒親觸過——沒有哪個邪祟敢小看陣法的威力。何況他也跟陰差一樣,看到的是鎮住了邪祟的場景。因此不敢踏入四有苑半步,這才編出所謂風俗的謊言。

“但那陣法的确能夠鎮住其他邪祟,”詹祥補充道:“媽媽摸爬打滾那麽多年,實力不是蓋的。”

項鳴評價道:“這話說得公道。我愛聽。”

俞希聞瞥他一眼,拐進小道去。從四有苑到福願雅軒需要45分鐘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雖說用憑心門過去也就十幾分鐘的事,但俞希聞想坐地鐵過去。一來是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變得很陌生,二來是想在過去路上看看四周的環境——他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等着自己。

項鳴和他并肩同行,不知在想什麽,一路無話。稻米色般的光粒子飄在空氣中,斑駁樹影打在項鳴側臉上。睡一覺起來,他又換了一張臉,不再是俊俏的少年模樣,而是臉龐線條冷硬,不茍言笑狀的成年男人模樣。如同黑白漫畫裏的執掌人生死權的主人公,一舉一動間迸出雪原般的岑寂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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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希聞收回目光,邊踏邊默數腳下的盲人磚。片刻後率先打破沉默,問:“有鏡子嗎?”

項鳴道:“沒有。你要鏡子做什麽?俞閑不就長你這樣?不需要僞裝。”

俞希聞把手伸過去,說:“你沒有,那言言也沒有嗎?欸,說起來,怎麽沒見到它和安允?”

也是被突如其來的覺察給擾亂心思,俞希聞才發現自己出門前就不見他們的身影。

項鳴語氣低沉,夾着點不滿情緒,似乎對這個稱呼不是很滿意:“它的鏡子早就碎了。安允有點事要辦,吃過飯就帶着它出了門。”

“這樣,”下個路口要拐彎走上坡路,俞希聞把銅錢耳釘拿出來,轉身停在項鳴跟前,舉起來,“那只好麻煩你幫我戴上。”

俞閑也整日戴着銅錢耳釘,因此,這是必要的。

“……”項鳴緊急剎步。他釘在俞希聞面前,不知想到什麽,眨眨眼。俞希聞坦蕩地任他看,眼底鋪滿細碎的星子。這雙桃花眼能輕易攝人心魂,定定看人時,會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項鳴喉頭滾動,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沉默地接過,靠近俞希聞,把沒墜着銅錢的那頭耳鏈小心地穿進耳洞裏,随後帶着耳鏈子繞到側邊的另一個耳洞,穿進去。

雖然項鳴替換了新的耳鏈子,但依然是蛇骨的款式,所以不會覺得痛。稍微調整了下耳鏈子,項鳴才把銅錢耳釘嵌進耳垂上的洞。完畢,他輕輕地捏下俞希聞的耳垂,軟軟的,“可以了。”

俞希聞沒動手摸,往前挪了一小步。項鳴的呼吸噴灑在他頸項間,他微微擡頭,對項鳴道:“好像耳鏈子有點松,你再給調調吧。”

項鳴便又動手調起來。他的指腹似乎長有繭子,俞希聞叫他觸碰得有些瘙癢。擡眼一看,——他沒項鳴高,視線平直時會看見項鳴的喉結。往上看,項鳴的下巴長了些胡茬,他覺得上手摸的話肯定很紮手。

待項鳴調好,俞希聞微微一笑,道:“謝謝。”

阿甲踩着路邊的木栅欄往前跑,見俞希聞停下,也頓住。回頭一看,俞希聞和項鳴的影子疊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阿甲身後是石頭鋪就的臺階,往下走拐個彎上上坡,走一段才能見到地鐵站。見俞希聞終于轉身,和項鳴并肩而來,他便爬到臺階的欄杆上,背對詹祥,一屁股坐在上面,整個人放松地往下滑。

詹祥正想着事情,被他這麽一撞,不是俞希聞正好看見,抻手一攔,差點就飛出去了。他有些脾氣:“阿甲!你別仗着路人看不見你就胡鬧好嗎!”

阿甲嘟囔幾句。多動症兒童,不動渾身不自在,扭頭要跟詹祥說話,見詹祥臉紅得跟小番茄似的,稀奇道:“欸你臉紅什麽?”

詹祥說:“誰臉紅?”阿甲還要反駁,就被詹祥推着往前走,“快走快走。”

說話間幾人已下臺階,拐到地鐵站門口。俞希聞把阿甲拿到電梯扶手上,警告他不要胡鬧。項鳴走在俞希聞身後,俞希聞扭頭瞥他一眼,沒說什麽。等來到過閘機,俞希聞掏出久沒用的交通卡,滴一聲通過閘機。回頭一看,果然,項鳴正打算翻過來,一手已經撐在閘機顯示屏上。

他急忙抓住項鳴的胳膊,說:“別這樣!”

要真的翻過來,鐵定會被地鐵人員找麻煩。俞希聞再次把交通卡覆在感應屏上,閘道放行,他朝快步趕來的地鐵工作人員笑了笑,對項鳴說:“過來吧。”

項鳴大爺似地走在俞希聞跟前。今天是周末,這個時間段又是下班高峰期,他們一進三號線,便被蜂擁而至的人流沖散。一眨眼項鳴就不見身影,俞希聞想回頭看看,卻被擁擠的人潮搡着往車廂裏推,身邊有人喊道:“啊我的耳機!”一陣騷動。偏生車廂在這時開動,俞希聞沒抓住扶手,踉跄一腳,慣性使得他不得不往身旁的人跌過去。

一只手橫過來,及時拉住他。俞希聞擡眼一看,項鳴鎮定地背抵座位擋板,自然地伸手環住他的腰。

“過來。”項鳴拍拍他的後腰。

“嗯……”俞希聞抓住項鳴的衣服,說:“十個站之後就下車。”

“知道。”項鳴道:“沒記錯的話下一站人會更多,我抱着你?”

俞希聞嘟囔幾句,項鳴沒聽清,還想開口問清楚,就見下一站的車門打開,又湧進許多人。俞希聞往項鳴身上貼,額頭時不時往項鳴的胸膛撞一下。

雖然開有空調,但畢竟在密封車廂,空氣難免粘稠。俞希聞問:“他們去了哪裏?”

項鳴視線往上移,“那兒。”阿甲和詹祥就坐在扶手杠上面。

俞希聞沒再說話。他抓着項鳴的衣服,指骨時不時碰到項鳴的腰。很快,列車停下,這一站如項鳴所說,更多人擠了進來,兩人也因此貼得更近。四周擠得不能轉身,俞希聞忽然伸出胳膊,環住項鳴挺直的背。

項鳴的心被星星砸中,留痕不散。這是俞希聞失憶以來第一次主動抱他。他忍不住試探地把嘴唇輕輕貼在俞希聞的耳尖上。炙熱的呼吸随之而出,帶給俞希聞黏稠不散的秘而不宣。

只見俞希聞微微側臉,眼睛瞥向地點顯示屏。

“還有三個站,”俞希聞數了幾分鐘,才道。

項鳴盯着俞希聞的鎖骨,沿下似乎冒了點汗。他不動聲色地說:“地鐵的空調開得不夠力。”

俞希聞默不作聲。十分鐘後,他們出了地鐵站。俞希聞剛下臺階,就聽一聲:“可算找到你了!”迎面沖來一個着急忙慌的女人,邊拉住他胳膊大步朝前走,邊說:“啊呀我說閑兒你怎麽回事啊?怎麽現在才來?打你電話怎麽不通啊!今天是重要日子,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你說你平時迷迷糊糊也就算了,怎麽要吃酒席了還這麽不上心吶?!快點跟上,何遂意都到樓下了,你妝沒畫,婚紗沒穿,要是錯過吉時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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