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淺笑

第12章 淺笑

池州渡眼神平靜,也不知聽沒聽見他方才口出狂言。

“姑娘……”

齊晟的氣勢頓時矮了一截,立即收回自己踩在黑熊屍體上的腳,尴尬不已:“我……方才……”

他此刻形容狼狽,衣裳血跡斑斑,手上凍傷不說,如今又添了不少細小傷痕。

池州渡目光落在他紅腫不堪的手上。

“我……”

齊晟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正絞盡腦汁地措辭解釋。

誰料下一瞬,紅衣兜頭落在他身上,淡香撲鼻。

池州渡與呆愣的人擦肩而過,朝顯然已經猜到前因後果,正臭着臉靠着門框的盲翁走去。

“你這丫頭倒是好本事。”

盲翁輕啧一聲。

池州渡并未理會,長睫垂下,兀自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盲翁。

“歲骨。”

盲翁臉臉色倏地變了。

歲骨乃先祖俆恩承手中至寶藥玉,早在幾百年前便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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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即接過在鼻尖輕嗅,手指不斷摸索,驚疑不定道。

“……你是從何處得來此物?”

“換是不換?”

池州渡冷聲問。

“……”

盲翁手裏緊緊攥着歲骨,罵罵咧咧地嘟囔兩句“臭丫頭”,這才不情不願地回屋取出一個落灰的錦盒。

他心裏有氣,故意朝對面吹了口灰。

池州渡不躲不閃,面不改色地接過後便轉身打算離開。

盲翁冷哼一聲,壓低聲音道:“丫頭,那傻小子對你一心一意,若你只是有心利用,便早些放他離去。”

池州渡身形一頓,突然回首。

“我與你先祖同輩。”

——你逾越了。

盲翁愣了片刻,旋即火冒三丈:“你這臭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誰教你這般口出狂言!”

“臭丫頭,你聽見老夫說話沒有……臭丫頭!”

盲翁氣得用力跺着拐杖,朝前方叫罵着。

無禮後生。

池州渡置若罔聞,眼底毫無波瀾。

倒是自方才起就一直抓着外袍發呆的齊晟被這一聲怒吼喚回神魂。

他慢半拍地嗅了嗅衣裳上淡淡幽香,這才驚醒似地脫下,面紅耳赤地朝池州渡道,“姑娘,小心着涼……”

“我并不畏寒。”池州渡打斷他,淡淡道。

“哎!我說你這臭丫頭……”

盲翁仍然锲而不舍地叫罵着。

“俆老!”齊晟匆匆回頭朝盲翁看去,繼而對池州渡解釋道,“姑娘先回吧,我還需将這獸皮……”

“滾!”門口的盲翁暴躁地扔了拐杖,“用不着你,都給老夫滾!”

“……您老人家這又是鬧得什麽脾氣?”

就在齊晟苦思冥想該如何出言安撫之際,不遠處陡然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

原來是山下那名後生,他彎腰撿起俆老扔出去的拐杖,朝齊晟笑了笑。

“齊公子見笑了。”他目光掠過地上的黑熊,稍加思索便心中了然,善解人意道,“這些交給我就好,二位并不适應雪山,還是早些回去為妙。”

齊晟沉吟一瞬,緊接着朝盲翁和山下兄臺一行禮,他誠懇道。

“俆老,多謝。”

俆雁山終究年事已高。

齊晟琢磨着傳信回宗,派幾名弟子前來照應着。

盲翁的叫罵戛然而止,旋即側頭冷哼一聲,不耐地擺手。

“行了行了……這丫頭帶來的東西的确令人吃驚,老夫也不得了便宜還賣乖了,你二人早些下山吧。”

東西……什麽東西?

方才他一時愣神,當真未曾注意。

齊晟心中存疑,但還是抱拳道:“是,二位保重。”

那後生朝他們和善地笑了笑,“保重。”

池州渡冷淡地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齊晟匆匆跟上,披着姑娘衣裳的他顯得有些滑稽,但此刻血髒了紅衣,他也不好還回去,只得別扭地跟在對方身側。

一直到兩人的身影遠去,那後生才緩緩轉頭看向盲翁。

“師父,您為何讓他獵來獸皮?”

盲翁沉默良久,絲絲涼意鑽入骨血。

風雪飄落在他的眉睫之上。

“有能敵過猛獸的武力,便多了一份得以護住摯愛的底氣。”

他那時手中只有藥草,才會被滔天的權勢與人言壓倒在地。

這句話醞釀得太久,在口中兜兜轉轉二十餘年,才得以現世。

時至如今,他終于看清自己的怯懦與悔意。

若他那時有這半分魄力……

“罷了……”

徐雁山笑着搖搖頭,含着酸楚的尾音散在風裏。

遲來的愧疚與晦澀如同滿山落雪。

不知何時起。

再不見青山,唯有霜寒。

難化,難解。

——

下山路途較遠,雪上兩道腳印不知覺間已瞧不見盡頭。

齊晟心中忐忑,始終試圖開口說些什麽,但每每張開嘴,又懊惱地重新閉上。

思及自己方才嚣張地喚池州渡“娘子”的模樣,齊晟羞得恨不得拔劍自刎。

但不知覺間,思緒漸漸飄遠。

這些日子他恪守本分,從未逾越過分毫,只是彼此擦肩而過時才能嗅到對方身上隐隐的淡香。

而此刻鼻尖沁滿池州渡身上的氣息。

齊晟不争氣地紅了臉。

他遲疑片刻,最終還是鼓足勇氣開口。

“姑娘,方才在下口無遮攔,實屬失禮了,還望姑娘海涵。”

“俆老今日畏寒,呃……不是,俆老今日差遣我去山中打獵……”

他心虛得不敢擡頭,許是緊張,一張開嘴便喋喋不休,愣是不給人開口的機會。

齊晟也不知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牛唇不對馬嘴的話,他一面期待池州渡說些什麽,一面有害怕他忽然說些什麽,總之十分矛盾。

他就這麽莫名其妙自言自語了半晌,直到池州渡忽然停下腳步。

齊晟心裏咯噔一下,閉了閉眼。

真是禍從口出,古人誠不欺我!

池州渡見他遍布細小傷痕的雙手緊攥着紅衣,沉默片刻後忽然道。

“玄九。”

“在下絕無……”齊晟閉着眼睛誠懇地忏悔,悔到一半反應過來對方并未責難,頓時愣住,慢半拍地睜開眼:“……什麽?”

池州渡注視着他的眼睛,顯得有些認真:“‘我’的名諱。”

玄九是他最為得意的活傀,由自身精血凝練而成,他極為喜愛。

即便在百年前他“名聲大噪”之際,世人也都喚他“池賊”,喚玄九“活傀”。

但玄九不僅僅是傀,她無心無魂,是這世間唯一不會背叛自己的血肉之軀。

在百年後的今日,池州渡望着眼前真誠古怪的後輩,鬼使神差地說出了玄九的名諱。

玄九?

齊晟眼中閃過遲疑,輕越分明說對方名叫“池州渡”。

想來許是對方在外的化名,不愧是姑娘所取,當真好聽。

他并未糾結,喃喃重複了一遍:“玄九。”

緊接着,他擡起臉,真心誠意地誇贊了一句,“這名極好,與姑娘頗為相襯……”

剩下的尾音化作癡愣的呢喃。

他直勾勾盯着池州渡臉上閃過的一絲極其淺淡的笑意,頓時心如擂鼓。

——不。

那大抵不能算是笑意,只能勉強算是面色柔和了些許,但那雙潋滟的眼睛過于剔透,稍微收斂了冷意,便如同春日降臨,繁花似錦。

人總是貪心不足,齊晟作為一個俗人,也不例外。

即便起初是膚淺,但當鄭重地将對方的一颦一笑放入心間時,也生出了幾分誠心。

淺露的種子歷經風雨埋入地底,依舊發芽生根。

作者有話說:

大家七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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