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共情

第25章 共情

“胡說什麽?”

寂靜過後,齊晟難得沉下臉。

跟在他身後的魚靈越心裏咯噔一下,立即給那弟子使了個眼色。

那名弟子略顯無措,躊躇地站在原地,下意識看向一旁的池州渡。

齊晟緩聲道,“我在問你,你看她做什麽?”

池州渡目光落在對方緊皺的眉頭上。

那弟子戰戰兢兢,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齊晟不笑時顯得有些冷峻。

褪去了謙和溫潤,夾雜着江湖風雪的氣息迎面而來,比起他們熟知的宗主,更像是孤傲冷峻的劍客。

“師父。”魚靈越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禮,“息怒。”

齊晟見那弟子六神無主的模樣,頓了頓後,眉眼間顯出幾分疲态,擺手道,“罷了……”

“這位是玄九姑娘,不是什麽夫人。”齊晟正色道,“習武之人最忌諱雜念,聽風便是雨,輕信旁人讒言,我便是這麽教你們的?”

那弟子聞言将頭埋得更低。

“看來最近還是清閑了,不知真假就跟着以訛傳訛,壞了姑娘名聲不說,竟還有臉在人家跟前耍機靈?”

“仗着玄九姑娘不與你們計較,一個個反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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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晟甩袖,側頭朝魚靈越道:“即日起,每日切磋比武多加兩個時辰,若再讓我聽見什麽流言蜚語……”

他加重語氣,不怒自威,“我親自來練練你們。”

“……是。”

魚靈越見那弟子仍然一副丢了魂的模樣,清了清嗓子,暗暗将手朝後伸去,推了他一下。

“啊……是,是!弟子知錯,還請宗主息怒!”弟子一個激靈,瞬間回神,連連認錯。

齊晟拂袖,示意他下去。

魚靈越并未立即跟着他一起離去,而是等那弟子離開後,才一掀衣袍跪在齊晟跟前。

“師父,此事是弟子疏忽,不但放任流言不管,甚至……也以此玩笑,屬實犯了大忌,望師父責罰。”他說着又朝池州渡誠懇道,“玄九姑娘,今日多有得罪。”

“ 我等雖說并無惡意,但卻未曾站在姑娘的立場考慮,實在是失禮欠妥,我稍後會立即傳令下去,劍宗內若再有謠傳者,即日起逐出師門,并且在下會與各宗執權者解釋此事,以此辟謠。”

“明日我等定來謝罪,還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聽見大弟子這番話,齊晟心裏嘆息一聲。

他又何嘗不知這幫孩子的心思,不過是見他終于開了竅,替他高興罷了,難免有失方寸。

但此事開不得玩笑。

他乃江湖之尊,即便是當朝皇帝見了他,也得給上三分薄面。

若這傳言愈演愈烈,久而久之,世人提起玄九,第一反應便是。

“這是齊晟的女人”

“曾與齊宗主有過一段不可言說的過往”

“齊晟的……”

那麽所有的一切都将與他關聯。

若玄九最終也不願接受他,亦或是愛上了旁人。

旁人一聽“齊宗主”,心中自然得掂量一番,猶豫不決。

而即便她日後依舊獨身,自己又怎能因一己私欲讓她背上了本不該有的傳聞,成為旁人茶前飯後的談資呢。

他如今不過一廂情願,是求兩情相悅,而非因對方一點另眼相待而沾沾自喜,意圖将人據為己有。

“無礙。”

一陣沉悶的寂靜裏,清冷的嗓音像是落入池中的石子,令人陡然一驚。

池州渡望着眼前兩位不知為何懊惱的後輩,陪他們安靜片刻後,淡淡開口。

齊晟慢半拍地轉身,就聽池州渡又道。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百年前,曾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四目相對。

齊晟這小半生聽過不少人對他說。

“此子非凡。”

但他每每看見玄九,便得自己愈發平凡。

起初被其一雙美眸所驚豔,一見傾心,而後知曉她不通人情,于是對方周身萦繞的冷漠淡了些許。

時至如今他又頓悟,對方并非全然不懂世事,偶爾又顯得格外通透。

也許她有着自己并不熟知的過往。

但此刻齊晟望着戴着面紗的玄九,只覺得那面紗薄薄一層,隐約可見對方寡淡卻專注的神情。

一旁的魚靈越見狀嘴唇微勾,識趣地起身,朝二人無聲行禮告退。

氣氛微妙,齊晟難免心猿意馬,正欲借此開口說些什麽。

誰料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莽撞的動靜。

兩人幾乎同時側目望去。

只見烏雨頭頂冥七,像一只肥胖且靈活的煤球,撒丫子朝他們奔來。

齊晟:“……”

“烏”齊晟咬牙,上前一步拎住傻狗的耳朵,将爬到指尖的冥七遞還給池州渡,尴尬道,“抱歉,烏雨被慣得無法無……”

手裏的動物靈活一扭,“嗖”地一下朝池州渡撲了過去。

“……天。”

齊晟望着一下子撲進玄九懷裏“嘤嘤”撒嬌,尾巴幾乎要掄成風火輪的傻狗,冷漠地吐出最後一個字。

池州渡正坐着,被它撲了個滿懷。

狗爪撐在他的腿上,不安分地随着身軀的扭動而踩來踩去。

烏雨黑亮的鼻子直往池州渡的臉上湊,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夾雜着些許狗子口中并不好聞的腥臭。

齊晟上前一步,無奈地伸手準備将烏雨拎回來,誰料入手并非滑順的皮毛,而是微涼細膩的觸感。

在齊晟伸手的前一瞬,池州渡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在雲邬時,那只白貂的溫度與跳動的脈搏。

眼前的黑犬眼神清澈,一個勁往他跟前湊的模樣,與它的主人有幾分神似。

于是池州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誰料齊晟也恰好伸手。

肌膚相碰。

齊晟的手并不小,骨節分明,恰好能将玄九的手完全覆蓋。

池州渡手心下方是亂動的烏雨,手背上方是齊晟溫燙的掌心,觸感分明沒有絲毫相似,溫度卻逐漸融為一體,甚至一點點滲入他冰冷的指尖。

那一剎那,他的眼睫微顫。

不經風雨的心湖上吹過一陣似有若無的風。

這陣風從雲邬吹到劍宗,從心底拂過耳畔。

帶着那句不知何時附着其中的嗓音。

“這便是生靈,與你我一般鮮活。”

——鮮活。

枯燥無味的語言在他看來晦澀難懂。

但此刻鮮活二字沾染上的溫熱,令池州渡得以領悟其中朦胧靈動的意味。

就像是原本毫無嗅覺卻置身花海的人,總聽聞身側有人說,“好香啊。”

他只是聽着,偶爾跟着翕動鼻翼,卻始終無法與對方的感慨共情。

直到有一天,一陣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猝不及防之下,他打了個噴嚏。

下一瞬,沁人心脾的芳香絲絲縷縷萦繞鼻尖,他下意識深吸一口氣,由衷地道,“好香啊。”

緊接着自己就是一愣。

——原來這就是旁人感慨時的心境。

他在這一刻,終于與之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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