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花雲間

第43章 花雲間

“你燒什麽呢?”

陽一面向自己院中的樹,屋內未曾點燈,黑暗中唯有燃起的明火照亮他半邊面容。

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鬼魅般的呢喃,吓得他手上一哆嗦,燃到一半的紙張頓時落下,他顧不上去瞧,立即驚恐地回頭。

就見齊晟靜靜站在他身後,正抱着臂一臉不解地看着他。

方才齊晟回到劍宗,餘光恰好瞥見那一抹火光,順勢趕到附近瞧了瞧,見是陽一,便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詢問。

陽一驚恐的面容變得憤怒:“師父!”

齊晟并未理會,目光下移。

鼻尖傳來一縷焦糊味。

陽一覺得奇怪,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自己的馬靴被火點燃,吓得他立即慌亂地跳起來,一邊撲騰一邊往一旁的池塘裏跳去。

齊晟也不幫忙,就這麽噙着一抹笑站在岸邊,眼睜睜看着徒兒仿佛水鬼一般,狼狽地從池塘裏爬了出來。

“師父……”陽一形容狼狽,伸手将一縷遮住眼睛的頭發捋到身後,幹脆趴在池塘邊,怨念地看向齊晟,“這夜已深了,您為何會在此處,吓徒兒一跳……”

“夜裏睡不着,便四處晃悠晃悠,誰料恰好看見火光,覺得好奇。”齊晟朝方才的草坪望去,“你方才做什麽呢?”

陽一忽然不吭聲了,趴在池塘邊就這麽泡在水裏。

齊晟頓了頓,走到他跟前,從懷中取出火折子打開,接着火光端詳陽一的臉。

陽一的臉歘的一下就紅了,立即往後撲騰,“師父,你做什麽?”

“我還想問,你臉紅什麽?”齊晟好笑地看着他,蹲下身調侃,“莫非方才在看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陽一支支吾吾地:“沒有,沒有……”

“你先上來,在水裏扭捏個什麽勁兒。”

“哦……”陽一乖乖爬了上來,站在一邊将自己衣袖浸的水擰幹,悄悄擡頭看了眼齊晟的臉色。

奈何月色太過迷離,壓根看不清,他只好小聲道,“弟子……內裏虛空,不好聲張,便悄悄去尋了偏方,方才記下後想着燒毀,免得落人話柄……”

齊晟一愣,立即走到陽一跟前,伸手捏住他的腕骨,這一探脈頓時沉默下來。

“你這年紀輕輕……”齊晟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啓齒,最後用力朝他腦袋扇了一巴掌,嚴厲道,“即日起清心禁欲,不得去外頭鬼混。”

陽一蔫頭耷腦:“是。”

齊晟一言難盡地看他兩眼,最終拂袖離去:“明日去庫房取補元丹,下不為例。”

“是,多謝師父!”

陽一頓時喜笑顏開,朝他招招手。

一直到齊晟的身影消失,他才摸了摸潮濕地衣裳,緩緩吐出一口氣。

-

翌日,齊晟終于将魚靈越放了出來。

魚靈越負傷後,齊晟命其在院內修養,好一些後,便可每日練兩個時辰劍法,險些将自己心愛的大弟子憋死。

這會兒踏出了門檻,魚靈越抱着烏雨,都覺得萬分親切。

緊接着,頭頂就傳來一聲輕咳。

“為師打算外出幾日。”

魚靈越神情一僵,如遭五雷轟頂,立即起身:“師父,如今……”

“許久未曾去拜訪父親,前幾日母親托夢于我,許是埋怨。”齊晟擡手阻止魚靈越的喋喋不休,不疾不徐道,“如今事情告一段落,白家姜家的案子還需從長計議,我已經與元掌門商議好,先将無辜者安葬,至于其他的,慢慢來。”

幾人皆是一愣。

陽一下意識開口,不可置信:“可一旦安葬,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師父的意思是……放任不管嗎?”

齊晟但笑不語。

煙淼立即擰眉,不悅地看向他:“陽一,你這說得是什麽話,師父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魚靈越也暗暗拍了拍他,旋即朝齊晟一行禮,“弟子明白,宗門之事師父不必擔憂,若有吩咐,弟子随時待命。”

齊晟颔首,并未多言,只道:“命人備好馬車,稍後啓程北嶼。”

“是。”

-

玄渡居。

池州度指尖把玩着冥七,坐在窗前朝外望去。

“玄九。”

見門大開着,齊晟擡手輕叩兩聲門板,便踏入屋中。

池州渡轉身,目光在他格外利落的裝扮上停留片刻:“何事?”

齊晟并未立即開口,而是伸手在他案前畫滿符咒的宣紙上輕點兩下,意有所指道:“有些線索,我打算親自去一探究竟,那地方自在安逸,無人打擾,便打算邀你一同前往。”

池州渡聞言垂眸望向冥七,像是在考量。

齊晟見狀走近了些,附在他耳邊道:“你修習符咒之術,應當聽過公羊老前輩的名號。”

池州渡蹙眉:“公羊紋一?”

那個身在咒術世家卻一直試圖破解咒術的不肖子孫?

雖然對池州渡直呼前輩大名有些驚訝,但齊晟還是回應道,“是,我此去便是拜訪公羊前輩。”

池州渡點頭:“略有耳聞。”

見他起身,齊晟暗自松了口氣,“那我們即刻啓程,對外便宣稱去北嶼拜訪我父親,恰好也順路,不會引人懷疑。”

池州渡應聲,先一步朝外走去。

-

從魯山到北嶼并不遠。

兩人一路上許是揣着心事,并未多言,默契地閉目養神。

“那是什麽?”

池州渡忽然開口,目光盯着馬車外,像是有些匪夷所思。

齊晟順着他的目光朝外瞧去,原來是說傀儡。

見他看出了門道,齊晟有些訝異,開口解釋,“此去為何還是越少人知曉越好,這是輕越贈我的傀,以靈蠱操控,以假亂真足矣。”

見池州渡平靜的面容顯出幾分難言,齊晟又連忙道,“這雖說是以屍身為傀,但原身本是大奸大惡之人,也算罪有應得。”

“……”

池州渡嘴唇張合,最終還是兀自閉上眼,車廂內陷入沉默。

齊晟摸不準他心中所想,正欲嘆息,便又聽聞身側傳來一聲情緒莫名的:“粗劣之物。”

“嗯?”齊晟想起輕越提及過池州渡,心想也許二人相識,恐怕是句玩笑話,便笑着道:“嗯,輕越雖說性子古怪了些,但人很好的,值得一交。”

池州渡:“……”

他再度睜眼,盯着齊晟。

齊晟有些納悶,摸不着頭腦道:“我臉上可是有什麽東西?”

“……”

剩下的途中,池州渡再也沒有開口說過半個字。

……

公羊老前輩隐居之地,名喚花雲間。

在古籍中略有記載,此地原是公羊家的一處荒地,公羊紋一因叛族被逐出家門後,便一直生活在此。

也不說清是命好還是有意為之。

正因如此,他逃過了公羊家族的天譴,全族唯有他得以幸存。

公羊紋一尚未隐居之際,偶爾也邀請友人去家中一敘。

據傳聞所說,此地漫山遍野被他種滿了花,在山莊盡頭是一處高山,連接着江河,常見金烏西墜,月印清潭。

待到春夏,漫山遍野的花在清晨融入雲霧之中,令人難辨身在人間還是天邊,因此得名。

後世便稱之為,花雲間。

可惜後來公羊紋一隐世,衆人便再也無法尋到此地的蹤跡,于是又名世外雲莊。

長陽江岸。

齊晟揣着文靈老爺子給他的信物,也就是一錠平平無奇的金子,來到一個挂着銅錢的漁船跟前。

“這水路可險?”他笑着朝漁夫道,“我與夫人聽聞那山上有價值千金的靈芝,特來瞧上一瞧。”

那漁夫皮膚黝黑,頭也不擡:“一瞧便是外鄉人吧,聽信了讒言便匆匆趕來,那山兇險,小心有去無回。”

“我夫人身子骨弱,不論是否是讒言,您只管搭上一程就行。”

“不搭,路遠,不願去。”

齊晟從懷中取出那錠金子,遞到他跟前:“這也不去?”

那漁夫立即伸手将金子攥住,放入口中咬了咬,這才笑着道:“二位客官,還請小心些上船。”

齊晟颔首,扶着池州渡先過。

兩人坐在船艙內,見船遠離了岸,這才掀開簾子。

漁夫朝他們一行禮:“二位貴客,方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齊晟起身,在狹小的船艙內站不直,只好彎腰将就着回以一禮。

“前輩言重了,晚輩也是有事相求,不知那位前輩可有什麽忌諱,晚輩不懂規矩,唯恐沖撞了他老人”

漁夫搖了搖頭:“既然我家主人同意二位入莊,便沒了忌諱,随意即可。”

齊晟颔首:“多謝前輩指點。”

漁夫搖了搖頭。

待到金烏西墜,天色漸晚之際,小船終于靠岸。

漁夫并未與他們一同入內,而是從一旁取出一個燈籠遞給他們。

“入山有霧,南邊有一槐樹,樹上住着一只烏鴉,它飛到哪,二位便跟着它走到哪兒,待到明月高懸,便能見到一處溫泉,順流而下,有一山澗,再往西幾裏,有一處洞府,入了那洞府,摸索到出口,遠遠就能看見燈火。”

那漁夫笑了笑,“那裏,便是花雲間。”

齊晟默念一遍,記下路途,見對方上船要走,連忙出聲:“敢問前輩,天色已晚,叨擾不太合适,可要我二人在山中待上一晚,明日再去拜訪?”

漁夫一愣,旋即意味深長地笑了:“不必。”

他說着滑動船槳,嗓音悠悠傳來。

“花雲間,本就只有夜裏能進。”

“白日本無花雲間,槐樹引魂,月下桃源……”

池州渡聞言,眸光微閃。

齊晟未曾參透他故弄玄虛的話。

但眼下已然沒有退路,他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抓住池州渡地腕骨,低聲道:“玄九,失禮了。”

“不知此地是否兇險,我擔心反應不及,千萬不能掉以輕心。”齊晟見他仍不開口,再次強調,“一定要跟緊我,可明白了?”

池州渡:“……嗯。”

周遭靜谧得過分,齊晟一手抓着池州渡,一手緊緊攥着佩劍。

內力悄無聲息地發散,探着前路。

不知何時起,就如那老者所說,山中起了大霧。

齊晟手上更加用力攥着池州渡,時不時回頭确認一番。

池州渡能感受到對方渾身緊繃,目光掠過四周,不知在想什麽。

“南邊有一槐樹……”齊晟喃喃自語,朝着南邊而去。

走了許久,直到天邊最後一縷霞光也被黑山吞沒,他們方才聽見一聲烏鴉的叫聲。

兩人對視一眼,加快腳步。

走過一處小徑,便見一顆蒼天槐樹。

一只烏鴉飛到樹頂,猩紅地眼珠死死盯着二人。

就在齊晟握緊劍柄之際。

那烏鴉突然展翅,他們頭頂盤旋片刻,朝着一個方向而去。

齊晟抿唇,另一只手輕輕捏了捏池州渡的腕骨,以示安慰。

這才擡步匆匆跟上。

夜裏的山路詭谲,與世人口中稱贊的花雲間。

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作者有話說:

明早抓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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