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入陣
第44章 入陣
月色下,山中起了霧。
稀薄如紗,隐隐附着着草木的氣息,經久不散。
與尋常林中沁人心脾的滋味不同,亦或說少了一味令人安心的生氣,森冷幽靜。
一陣陣微風拂過裸露的肌膚,仿佛一雙雙藏于暗處的手,不疾不徐地劃過獵物的軀體,思考着要如何瓜分。
“玄九。”
齊晟只覺得池州渡的手腕愈發冰涼,停下腳步回頭,擔憂道:“可是覺得涼?”
越往山中去,陰氣便愈發重,體內的煞氣蠢蠢欲動,這才令本身的陽氣被削弱,從而冰冷起來。
池州渡略微淺淡的眸子倒映着對方擔憂的模樣,終于慢慢回過味來。
在齊晟眼中,自己似乎是個弱不禁風的人。
他嘴唇微動,似乎打算說些什麽。
突然,齊晟身後迅速掠來一個黑影!
“嗡——”
兩人神情微變,赤陵劍瞬間出鞘。
齊晟反應迅速,一面将池州渡護在身後,一邊內力運劍,朝黑影揮去。
“嘎——”
一陣嘶啞的叫聲響起,烏鴉掉了幾根羽毛,憤怒地俯身朝齊晟沖去,正欲用翅膀扇他兩下,就與齊晟身後的池州渡四目相接。
池州渡平靜地望着它。
“……”
烏鴉在空中緊急換了個方向朝前飛去,落在樹上若無其事地撲棱兩下翅膀,示意他們跟上。
齊晟見是它,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鳥能否聽懂人言,總之他朝着烏鴉一行禮:“失禮了。”
烏鴉頓了頓,郁悶地展翅繼續給他們帶路。
池州渡見齊晟遲疑,又打算回頭,伸手推了他一把:“跟上。”
齊晟抿唇,握在池州渡腕骨的手遲疑了一下,而後緩緩下滑,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的溫度熾熱,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縷溫和的內力。
沒有絲毫試探,規矩地覆在齊晟手心薄薄一層,試圖借此将他的手捂熱。
有人領着。
池州渡便垂眼朝齊晟的手望去。
比玄九的纖纖玉手大一些,與自己的原身相比略小。
骨節分明,手背覆着輪廓明顯的青筋,掌心手指有老繭,有些粗糙。
懷裏有什麽動了動。
被周遭的陰氣吸引,冥七剛探出頭,就被池州渡按了回去。
方才引路的烏鴉忽然加快速度,悄無聲息地掠進深山,黑色的鴉羽隐匿在無邊夜色之中,山中最後一絲動靜也随之煙消雲散。
齊晟顯然也察覺到異樣,或者說,從踏入此地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不對。
眼前不遠處便是瀑布溫泉,齊晟突然停下腳步,眼中閃過疑慮。
他打量着四周,忽而像是察覺到什麽,赤陵劍出鞘,剎那間斬過四方各一的槐木。
在樹木轟然倒塌後,一直如影随形的薄霧忽然散去,月光滲入山中,耳邊這才隐隐約約傳來對岸村莊的犬吠。
——是幻陣。
這幻陣究竟是何用意,齊晟一時間也捉摸不透。
按理說公羊前輩已經答應幫忙,不應為難才是,若說是下馬威,也并不符合對方的心性。
但眼下已無退路,更何況腰間的雙生鈴也未曾作響,想必也沒什麽大礙。
陣已破,他們也該繼續朝前走了。
“……我們走。”
齊晟将池州渡護在身後,更為警惕地望向四周。
池州渡任由他拽着,長睫微斂,并不意外。
是幻陣,又并非幻陣。
不過是利用幻陣改變風水布局。
花雲間外,有“三扇門”。
第一扇門,是他們離開船,踏上岸時。
金烏西墜,酉時。
日落月将起,他們入山之際,金烏在水光中與他們并行,待到他們走到槐樹跟前之際,日沉月顯,薄霧四起,入陰陽之陣,則第一扇門開。
第二扇門,是槐木鴉。
這是一種古咒,以屍骨養槐,以哺幼鴉,兩者共生,得名槐木鴉。
槐木鴉引魂、渡魂,與它走的那條路,則為陰陽路。
槐木鴉銷聲匿跡,是陰陽路盡頭,第二扇門開。
第三扇門,本是山中溫泉,亦或說黃泉水。
經過此地洗禮,步入的那處洞府,對應“地府”。
以假亂真,匿咒、隐陣。
若說障眼法是讓旁人将一物看做另一物,那麽此法便是在原本的物件之中,又憑空造出另一物,令兩者共存。
所以,那處洞府相連兩界,往前是“世外桃源”花雲間,往後則是長陽山。
但齊晟發現了最後一扇門的陣眼。
至陽之軀能察覺倒如此微薄的陰氣,對咒術并不了解,僅憑對陣法的剖析便能精準找出陣眼。
好比瞎子聽聲辨位,與人下棋博弈,最終得勝。
但可惜,陰陽咒陣一脈,便如同湖面的倒映,他們在“岸上”斬破陣眼方位,在水中則為反向。
所以他們破陣的那一刻,并非走出了幻陣,而恰好是入陣,走進了真正的花雲間。
眼前的景物并無變化,只是薄霧散去,露出了花雲間裏長陽山的模樣。
忽然,眼前一晃。
池州渡下意識擡眼,看見了對方微微滾動的喉結。
齊晟褪下披風,為池州渡裹上,緊接着兀自撸起袖子,轉身在他跟前蹲下。
“上來。”
池州渡一愣,望着他們前方的山澗,不知他想做什麽。
齊晟半天等不到回應,幹脆将他拽到自己的背上,嘴裏解釋:“夜裏涼,你本就體寒,別待會兒沾了水又吹風……我背着你走過去。”
第二次被人這般無禮對待,對方還是位理應叫他祖宗的後生。
池州渡冷聲道:“不必。”
“哎哎,你別動。”山澗有些滑,齊晟險些摔倒,連忙哄道:“我知曉你不喜與旁人接觸,但這距離不遠。”
他說着架起池州渡的腿彎,有些擔憂地回頭,“你若困了便睡一會兒,等到了我再叫你。”
“……”
池州渡沒回應,但也沒有繼續掙動。
他的眸色比旁人略淺一些,瞳孔中倒映着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絲絲縷縷的冥火在四周游蕩着,泛出幽藍的光亮。
唯有齊晟眼中盛着暖黃稀薄的月輝。
他們每走一步,冥火便自行朝兩側跑去,又晃悠着不肯離去,将他們包圍其中。
于是這條濕滑詭異的山徑,被他們走出一道幹淨的痕跡。
月色濃郁迷離。
在這無人打攪世外桃源,唯獨剩下兩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