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公羊紋一

第45章 公羊紋一

齊晟的背寬厚溫暖,握在他腿彎處的大手亦然。

兩人緊緊貼在一起,池州渡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一呼一吸。

由于山澗濕滑而顯得略微不穩的喘息,平穩有力的心跳,說話時胸腔的震顫……

這些陌生的東西魯莽地闖入池州渡的五感之中,令他莫名安靜下來。

池州渡垂眼望着齊晟小半張臉出神,無意識抓緊了他的肩膀。

齊晟察覺到異樣後偏頭,見一雙白皙柔夷揪住自己的衣裳,以為她有些害怕,便立即開口。

“此地确實古怪了些,但眼下沒什麽危險,別怕。”四周過于靜谧,齊晟特地放輕了聲音,怕驚着對方,他想了想,小聲同池州渡說起了自己年幼之事,試圖轉移注力,為他驅散一些恐懼。

“不過來到這兒倒是讓我想起從前,還在父親身邊時,我便總愛往山中跑,因為常常闖禍,擔心被人責罵。”

“我兒時頑劣,家中有位性情古怪的幼弟,名喚輕越。”

“我二人起初并不和睦,常常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後來被父親罰跪祠堂……”他說着頓了頓,許是覺得丢人,忍俊不禁,“總之十分鬧騰,不過好在慢慢的,也成為了十分要好的存在。”

“母親雖說早逝,但始終存于我與父親心間,血脈相連,未曾來及相擁,但常在夢中相見,這世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借夢會故人,真假又何必去較真。”

“父親曾在橋頭遇到一位賣魚姑娘,身姿容貌,在那驚鴻一瞥之中像極了娘親,不僅僅是父親,我那時也愣在原地,只一眼,娘親原本模糊的面容在我心裏陡然清晰起來。”

“未曾失去過的人不知,能借一人、一物、一景與故人相聚一瞬,已是萬幸。”

“後來父親領着我走上前,給了那姑娘一袋金子……”

父親告訴那位姑娘,她與自己已逝的夫人極像,詢問她是否願意抱一抱尚且年幼的孩子。

那姑娘先是一愣,淳樸憨厚的眼神裏寫滿了局促,一邊慌亂地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又嗅了嗅自己身上是否有魚腥味,這才緊張地朝齊晟伸出手。

齊晟乖乖上前抱住對方,感受到那雙溫暖的手生疏地拍了拍自己的背。

事後,姑娘沒有收他們的金子,但父親買完了她的魚。

他們離開後沉默了許久。

父親才蹲下身,将齊晟抱進懷裏,低聲告訴他。

“若是你娘親,不會那般溫柔待你,她笨手笨腳的應當會弄疼你。”

“……那方才父親為何還要讓姨姨抱我?”

“因為你對娘親的印象越多。”父親點了點他的心口,“娘親離這裏就越近。”

父親将他心中的缺口縫縫補補,變成恰好可以容納娘親的模樣,所以後來許多人惡語相向,他都不曾放在心裏,因為這裏早已被填的滿滿當當。

齊晟的嗓音輕柔,像是羽毛一般時不時掃過耳朵。

池州渡原本僵硬的身體不知在何時放松下來。

在齊晟口中說出“思念”二字時。

破天荒的,寂靜的林中傳來一聲回應。

“思念?”

清冷的嗓音就在耳畔,離得很近,帶着明顯的不解。

齊晟愣了片刻。

他早已習慣自說自話,突然得到對應倒還真有些不适應。

“玄九。“齊晟有些遲疑,但還是将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這世上,有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嗎?”

池州渡沒有猶豫,平靜道:“沒有。”

正如他的回應一般,嗓音裏沒有悲傷,也沒有遺憾。

與這寂靜的山林很是相配,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

齊晟握在對方腿彎的手微微用力,心中沒由來的難過:“……那,會偶爾想起誰嗎?”

腦中浮現出故人模糊不清的面容。

一位是在過去滿山找他的關鶴,另一位則在更久以前。

記憶陳舊到,只有記得對方一襲紅衣,有一雙纖細的柔夷,一筆一劃教他認字。

“嗯。”池州渡點頭,沉默了一會兒道,“他們死了。”

兩人之間陷入片刻死寂。

齊晟的步伐放慢了一些,嘴唇張合良久,最終卻又閉上。

這一刻,安慰都顯得無比輕浮。

“那偶爾看見什麽時,會想起他們嗎?”他靜默了一會兒,輕聲詢問。

去劍宗時,想起了關鶴。

看見齊母畫像時,想到了更久以前。

池州渡點頭:“嗯。”

“這就是思念啊。“齊晟偏頭,朝她笑了笑,“思念二字拆開來看,都是想起的意思,若是對方未能走進你心裏,又怎會總是想起呢?”

池州渡喃喃重複道:“心裏?”

“嗯。”齊晟道,“若是能有重逢之日,你是希望與對方相見,還是将他們拒之門外?”

“……”

池州渡沒有立即回應,齊晟等了一會兒,等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見為好。”

與他扯上關系,并無好處。

齊晟沉吟片刻:“你恨他們?”

池州渡:“不。”

“所以……”

“你的選擇是為了照顧他們,還是因為一己私欲?”

池州渡陡然一怔。

他沒有回應,齊晟這次也沒有等他的回應,只是蹲下身将池州渡放下來,重新握住他的手腕。

“前方就是洞府。”齊晟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兀自領着他朝前走,“我們走吧。”

池州渡被他牽着走,在步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洞府中後陡然擰眉,他下意識反手握住齊晟的手。

——四象迷咒陣。

齊晟見狀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回首道:“別怕,此地雖說古怪了些,但公羊前輩在我幼時……”

他頓了頓,視線逐漸開始渙散,用力閉了閉眼,踉跄了一下。

“我……怎麽回事……”齊晟的身體開始發軟。

池州渡抿唇,伸手扶住他。

分明動動手指就能毀掉眼前的陣法,但不知為何,他并未動作。

齊晟察覺到不對,慢半拍地晃了晃腦袋,憑借着僅剩的意識将雙生鈴摘下塞進池州渡手裏,含糊着叮囑,“玄九,你先走……砸碎此物,裏面的靈蠱可保你一日百毒不侵,它會引着你朝安全之處去……而後,會有人來……”

他的眼皮子越來越重,意識裏唯獨剩下自己模糊不清的嗓音,再也無力操控身體,強撐着說完最後一句,“接應你……”

在身體重重砸向地面前,一雙手穩穩托住了他。

玄九雖說身形纖細,但并不羸弱。

池州渡讓他靠着牆壁,撿起掉落在地的火折子。

火光照亮了洞府一角,池州渡看了一會兒齊晟緊蹙的眉頭,停頓了一會兒,伸手将它捋平。

突然。

體內的煞氣感知到另一股相似的氣息。

蒼老的嗓音在洞府內響起。

“真是稀奇,老夫夜裏并不會客,本打算讓小輩在洞府中睡上一夜,沒想到今日來了兩位天賦異禀的後生。”

“看破了我的三門陣也就罷了,這四象迷咒陣可是失傳已久的咒陣,小丫頭,你究竟是什麽來頭?”

對方在最後一句加重了語氣,緊接着,洶湧的陰氣朝他背後襲來。

池州渡神情不變,剎那間洞府內刮起一陣可怖的狂風,濃郁的煞氣猶如一支支離弦之箭,淩厲地朝後方攻去。

在天道之外的桃源,他自然不用擔憂煞氣。

身後一陣兵荒馬亂。

池州渡并未理會,頭也不回,緩緩替齊晟擦掉臉上沾上的灰塵。

“咳咳……”

煞氣散去了些許,接着火折子的一縷幽光,足矣令身後之人看清他的背影。

“紅衣,煞氣……”身後白發蒼蒼的老者喃喃,似乎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抹震驚。

而後屈膝,恭恭敬敬地行禮。

“……池老祖,晚輩失禮了。”

池州渡頓了頓,輕輕擡手一揮,濃郁的煞氣緩緩散去。

見他久不回應,公羊紋一心裏打鼓,哪兒還有半點古怪的脾氣,恭敬地詢問:“不知老祖前來,所為何事?”

池州渡側目,冷淡地望向他:“你不知?”

公羊紋一下意識看向地上昏迷的齊家小子,磕巴了一瞬:“這……莫不是為了咒陣之事?”

可是。

公羊紋一一頭霧水。

若是為了咒陣,這世上還有比傀師池州渡更清楚咒陣的人嗎?

況且這咒陣,難道不是……

他擡眼望向池州渡,嗓音幹澀:“這咒陣,并非池老祖手筆?”

“嗯。”池州渡颔首,簡言意赅:“不想卷入其中,便不要插手此事。”

公羊紋一一怔:“可咒陣百年前便已經失傳,如今怎會還有人知曉,更何況擺出這番架勢,明擺着是沖着老祖去的。”

或許旁人不知曉這些辛秘,但公羊紋一活得算久,所以知道一些。

白家與姜家百年前的家主,曾利用邪術,借了池州渡的氣運。

“能逃出輪回之人不多,但也絕不止二人。”池州渡不欲多言,眼中閃過冷意。

公羊紋一聞言有些為難:”既然如此,前輩為何還同齊家小子一同前來?“

池州渡聞言垂首,望向毫無知覺的齊晟,頓了頓後實話實說:“他要來。”

公羊紋一明顯愣了一下,緊接着驚疑不定地望向齊晟:“恕晚輩直言,齊家小子是前輩的……”

“你只需知曉。”池州渡打斷他,眉宇間沾上些許不耐,“我告誡你的事。”

一股森冷煞氣迎面而來。

公羊紋一頓時背脊發涼,将話咽了回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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