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晴空翡藍, 萬物萌發,石亭下柔條披拂。
“我瞧瞧,真咬疼了?”裴延捏捏她下巴, 柔軟的唇瓣猶如這春日裏的花, 殷紅瑩潤, 只是唇角有一處齒印格外顯眼。
阿玖不滿地哼哼, “當然是疼的。”
裴延索性把她摟緊些,指腹揉着那處齒痕, 聲音低得似耳語:“對不住我們阿玖。”
主君的聲音溫柔好聽, 阿玖愛聽, 幹脆整個兒依偎在主君懷裏, 相當于為自己擇了一張舒适的軟榻。
聽夠了才揪着主君衣裳, 小聲問:“還親親嗎?”
裴延握住她的手,一點一點展平衣襟上的褶皺,而後輕吻她手指, 淺啄着收尾:“不親了。”
“喔。”阿玖把臉埋起來, 不是很懂為什麽主君總是親着親着就不繼續了,就好像一塊很美味的軟糕吃了一半放下, 也不收起來, 叫人看得心癢癢。
兩人相擁片刻, 直至一陣風把虎刺梅的清香帶來。
裴延忽然道:“那日我睡你榻上, 在枕下發現一根紅繩, 你一直收着, 沒有扔?”
紅繩?阿玖仔細想了會兒,“可能壓在枕下沒瞧見, 反正也沒用處了,主君幫我扔了便是。”
裴延沉默一息, 嘆氣,還以為阿玖覺得紅繩有紀念意義,特意收藏在枕下。
哪知懷裏這人拱了拱,調轉身子仰頭看他:“我聽說不少愛侶會在腕上各系一條紅繩,千裏姻緣一線牽嘛,可我跟主君并非愛侶,若系了這紅繩,叫人誤會。”
裴延低低嗯了聲。
他記得她曾說過,主君是主子,并非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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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聳聳鼻尖:“虎刺梅香香的,主君也香香的。”
“藥湯能有什麽香味。”不過說到這兒,倒也提醒了他,裴延将她身子扶正,“我叫人買了發油,回去看看。”
阿玖懵懵的,爾後反應過來——主君嫌她的發油都不好聞,索性買了他中意的讓她換上?
雖然她挑選、更換發油就是希望主君喜歡,但是主君這樣做的話,阿玖心裏覺得別別扭扭,說不上來為什麽。
“來。”裴延站起身,将手遞到阿玖面前。
發現她微微低着頭,好似悶悶不樂,裴延便探身找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握住,包在自己手心。
“走不動了?”
“沒有啦。”阿玖搖搖頭,努力揚起笑臉,由主君牽着回到正房。
一開門她就驚住了。
主君說的“叫人買了發油”,原來買了這麽多??一大箱子,分門別類,碼放整齊,看得人眼花缭亂。
“不知道你喜歡哪種,就叫人都買回來,你可以慢慢試。”裴延摸摸阿玖腦袋,語氣中含有些許歉意:“從前是我疏忽,默認你跟我用同樣的澡豆、同樣的皂莢,我用慣了不怎麽換,也不在意這些,但你不一樣。”
小姑娘總是喜歡新奇與探索的,總用同樣的澡具豈不委屈了她。
負責本次采買的蔔林擦擦額上的汗,打開另一口箱籠,對着手裏一張清單介紹道:“這些是沐浴香露、沃面香丸、傅身香粉。”
蔔林不懂這些香丸香粉,只是依從主君的指令,進入一間又一間鋪子手一揮叫人全都包起來,不得不說這樣豪邁的購買方式讓蔔林覺得很痛快,要是下次還有這樣的差事,他要叫上平蕪一起痛快。
“怎麽不說話?”裴延捏捏阿玖臉頰,誰知小姑娘一個轉身撲到他懷裏。
“嗚嗚哇哇主君真是太好了——”
阿玖腦袋蹭來蹭去,有點難為情,又有點激動,“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好不是人,嗚嗚,主君對阿玖太好了!!”
“怎麽天天說自己不是人。”裴延失笑,“那現在抱着我的是什麽?”
阿玖立馬答:“是幸福快樂的阿玖!”
她就知道,主君那麽好的人,才不會強加喜好到她身上,而是十分體貼、萬分細心!比起這一箱箱香噴噴的物件,主君可真是太讓人喜歡了,阿玖內心無比滿足,無比充盈,若不抱着主君,估計她就要像蘿蔔頭一樣撲棱撲棱原地起飛了。
裴延笑意不減,垂眸看看她,展臂回抱。
–
裴延的居所向來安靜,就連冬日裏屋檐也是清掃得幹幹淨淨,留不下一點冰棱,用謝家姨母的話說,太沒人氣了。
因此當一位遠房堂叔路過別業,前來拜訪時也禁不住感嘆:“瞧瞧這些花枝,修剪得真好哇,桃花灼灼,紫氣袅袅,這才是真的賞心悅目。”
裴延順着堂叔的視線望去,紫藤緣木而上,蔓枝蜿蜒,繁盛蔥茏,端的是一片燦爛而磅礴的美。
而紫藤花架下兩個小丫頭身穿丁香色婢女服,正湊在一起澆花,遠遠望去像是融入了畫中。
堂叔詩興大發,說話的功夫已經吟了幾句,裴延微微眯眼,似乎聽見平蕪在囑咐阿玖:“這紫藤不耐水濕,老話說寧幹勿濕,現在這個季節兩三天澆一次就可以。”
阿玖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爛漫的聲音傳來:“平蕪姐姐連養護紫藤都懂,好厲害!我澆這些可以嗎?哦哦哦太多了……”
裴延輕笑,舉杯就唇,不知怎麽的今日這茶好似能嘗出一股清甜滋味。
這時,堂叔哈哈一笑,撫掌道:“五柳先生嘆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我瞧着從韞此間更是絕妙。”
裴延笑着沒答。
堂叔手指輕扣茶盞,搖頭晃腦道:“有道是山醪極可人,溪女能醉客,從韞啊,我瞧你的婢女天真可人,是個能逗人開心的好性子……不知可否割愛吶?”
裴延笑意倏地一凝,冷下眉眼,淡聲:“堂叔說笑了。”
茶盞咯的一聲被重重放下,堂叔猶未察覺,仍将喜愛的目光投去紫藤花架,将小姑娘靈動的身姿捕獲。
“唉呀,也只有這個年紀的女子才是美好的,不懂勢利,青春懵懂,不像你嬸嬸——”
堂叔話音還未落下,裴延便冷着臉打斷:“堂叔慎言。”
随後站起身:“從韞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蔔林,送客。”
“哎?”堂叔感到莫名其妙。
被請走時堂叔還不忘回頭看,只見裴延大步朝花架走去,卻又生生停滞不前,不知在想什麽,立了一會兒才轉身進屋。
蔔林按部就班送完客,進屋聽候差遣。兩個女孩子的聲音偶爾透過花窗傳入,蔔林問道:“主君,要叫她們進來嗎?”
“不用。”
心儀的女子被人觊觎,裴延的第一反應與常人無異——把她帶離是非之地。可他不能這麽做,一是阿玖沒有做錯什麽,只是在好好澆花,二是……裴延靠在椅背上想,他還沒有這麽做的立場。
–
這一晚,阿玖沁着一股桃香向裴延要求親親抱抱時,裴延嚴詞拒絕了。
新鮮清甜的桃味阿玖眉眼瞬間耷拉下來,蹲在角落鼓勵了自己好一會兒才噠噠噠跑來問:“主君累了嗎?”
是累了才不想親親抱抱的,一定是這樣。
“不是,沒有累。”裴延見她剛沐浴完頭發還未擦幹,起身拿了一條幹布巾遞給她。
阿玖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着。
裴延卻有點嚴肅:“好好擦。”
“喔。”阿玖撅着嘴,十分不情願。
她身體很棒,就算在初春的夜裏濕着頭發睡覺也不會生病,仔細擦幹頭發對她來說是多此一舉的事。再加上,索吻被拒感覺有點丢臉。雖然房間裏并沒有第三個人,但是,但是阿玖就是覺得有點丢臉。
“今晚你我都有空,有件事想與你商量。”裴延正色道。
阿玖擦拭的動作一頓,也同主君一樣跽坐,兩人面對面。
“您說!我會洗耳恭聽的!”
裴延有點無法直視阿玖澄澈的目光,稍稍偏過頭去:“親吻這樣親密的事,我們還是放到婚後再做吧。”
“欸?”阿玖歪了歪腦袋。
婚後?只有正房夫人才有婚儀一說吧。阿玖不可避免地想起在膳房聽見的閑談,某某家的公子寵妾滅妻,納妾時舉辦隆重的婚儀,排場特別大,聘禮特別多,氣得發妻當場昏倒。公子遭人诟病至今,夫人也卧病在床。
阿玖用力搖了下頭。
她才不要這樣。她不希望主君遭人诟病,也不希望看到未來的夫人傷心難過。
裴延誤解了阿玖的反應,耐心道:“你年紀小,對事物都有好奇心,親密之事也是,但我們畢竟還未成婚,這樣不好。”
“主君,阿玖不要婚儀。”阿玖膝行兩步來到裴延面前,跟他膝蓋抵着膝蓋,面頰之間也只有咫尺之距。
她認真看着主君,“婚儀還是留給未來的夫人吧,阿玖陪在主君身邊就可以了,啊,我是說平時陪在主君身邊,到了您和夫人大婚,阿玖不會現身,不會惹人非議。”
“……”裴延屈指敲敲她腦瓜,“哪裏來的夫人?”
阿玖抱着腦袋喊:“現在還沒有,但是将來總會有的呀,主君,這叫未雨綢缪。”
還教起他了。裴延嘆服,把她手從頭上拿下,替她揉揉敲過的地方。
“沒有未來的夫人,我只娶你。”
如此尋常的口吻,卻好似炸下一道春雷。阿玖睜大了眼睛,指指自己,難以置信道:“我嗎?娶我?”
裴延點頭,望着阿玖懵懵的模樣,特意一字一頓地回:“奉元裴延,求娶張玖。”
阿玖仍然愣愣的,胸腔裏的那顆心看起來要比她更明白,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主君為什麽要娶阿玖呢?”她輕輕問,有一種埋頭苦幹對着一道難題怎麽也解不出,擡頭時發現答案就在眼前,但還是不夠确定的感覺。
“自然是因為喜歡你。”裴延坦率道。
并且有點懊悔這個表明心跡的場景過于草率,他應該進行一個詳盡規劃,挑選良辰吉日,沐浴焚香之後再說這事,而非現在這樣,兩人各自穿着寝衣,甚至阿玖的頭發還未幹透,亂蓬蓬堆着。
“嗚……主君怎麽不早點說?”阿玖把幹布巾一抛,撲到裴延懷裏,枯萎幹癟的桃子肉眼可見煥發新生。
阿玖在裴延懷裏蹭來蹭去,高興時聲音也加大,她要大聲告訴主君:“阿玖也喜歡主君,這真是一件很巧又很幸運的事,嗚嗚太好了!”
裴延怔了怔,還未及細想兩人口中的喜歡是否為一個意思,阿玖便倒豆子般講起自己的心事。
“先前來別業做客的秦娘子,我聽其他人說太夫人原先看中秦娘子做主君的妻子,而秦娘子和主君看着又很相配,嗚嗚嗚我心裏很難過呢。”
阿玖眼圈紅了紅,那種陌生的情緒她到現在都記得。
“秦娘子太優秀了,什麽都好,我,我就更難過了……”
“主君若是早點告訴阿玖,您也喜歡阿玖,那阿玖就不會那麽難過。”
裴延完全沒想過這一茬,摟她入懷,輕拍着安慰。
“都是我的不是。”他低聲道歉,見她擰着眉頭很委屈的模樣,心裏很不好受。
與此同時,裴延也驚訝于阿玖什麽都講出來,實在是太過信任他。
“我們阿玖也是很優秀的小娘子。”裴延溫聲道,“既聰穎又上進,渾身都是優點。”
阿玖被講得不好意思,臉埋得更深,嘟囔着:“太誇張了,說出去都沒有人信。”
裴延微笑:“我信不就好了?”
阿玖輕哼一聲,仰頭看他,“主君剛才說的還算數嗎?真的不親親了嗎?”
“不親。”
阿玖可憐巴巴嗚咽一聲,像是被雨水打濕毛發的小犬,眼睛濕漉漉的:“可是阿玖現在很想親親主君。”
“婚後可以親。”
阿玖不樂意:“成婚是一樁頂麻煩的事,要耗費很長時間,到那時阿玖老得牙齒掉光光,主君正好可以不親了。”
裴延幽幽道:“聽起來阿玖在嫌棄我的年齡。”
“沒有沒有,我不嫌棄的。”阿玖擡頭,恰望進裴延的眼睛。
他眸中印着暖融融的燭光,燭光裏有一個小小的她。再之後看不清了,因為阿玖飛快地往主君臉頰上啄了一下,趁主君沒反應過來,阿玖再接再厲,一鼓作氣啄了好幾下。
正當阿玖嘿嘿笑着退開時,腰身一緊。裴延把她按入懷裏,被她作弊般的做法氣笑了,卻也撒不開抱她的手。
阿玖靈機一動,提議道:“主君和我各退讓一步怎麽樣?”
裴延洗耳恭聽。
阿玖笑得燦爛:“每天親一次,只一次哦。”
“馊主意。”裴延低低說了聲,下巴輕蹭她發頂,語氣溫柔了許多,“桃子味,很甜。”
“主君是不是在扯開話題呀?”阿玖揪住他衣裳,煞風景地打斷,“阿玖的主意才不是馊主意呢,主君,您答應嗎?”
主君不吱聲,阿玖也不氣餒,而是攀着主君的肩,趴在他耳畔細聲細氣地說:“因為主君親得阿玖很舒服,所以阿玖喜歡跟主君交吻。主君難道不喜歡嗎?”
裴延輕咳一聲,掩飾般別過臉。
可不出一息,就被阿玖捧着臉扳正。她喋喋不休勸說,桃子味的吐息悉數噴灑在臉頰、脖頸上,裴延很明确感知到自己臉熱得很。阿玖卻不肯輕輕放過,非要從他口中撬出同意二字。
他的阿玖是這般明媚可愛,如今只是對他提出小小要求,再不答應就顯得他鐵石心腸,不近人情。
半晌,裴延終于替阿玖說服了自己,他掌着阿玖後頸,深深看她一眼,正欲傾身覆上時,阿玖突然驚叫一下掙出懷抱。
“怎麽?”
“爐上還炖着甜湯,完全忘記了!”
阿玖急急忙忙站起身,趿拉着鞋子又順手拿一件外衫披上,風風火火出門,撂下一句話:“溢出來很難收拾的,主君,我先去一下,您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