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日,異鄉旅人

“他很孤獨。”金泰亨說,他看着他的手足無措的哥哥,心裏的滋味酸酸的。

南俊望着他,不消多說,那個人是金碩珍。所有人都看到他開朗,無論什麽困難的時候都還能看着悠閑而游刃有餘,甚至讓人誤會是散漫的程度——只有他知道,他的哥壓力有多大。

高考前幾天,他還在擔心,于是去問泰亨他們狀态怎樣。

“有點緊張,”泰亨看着是真有點緊張,也許是剛上完體育課跑步,臉頰紅撲撲的,很可愛,“明天就放假了......碩珍哥邀我去喝一杯。哥你來嗎?”

他搖了搖頭,當然不能去。聽說他們要去喝酒,還有些緊張,他也開始捏把汗。

“我看了模考排名,你們都考得很好,”他希望安慰到他,“正常發揮,你和碩珍哥都沒問題的。”

“碩珍哥?他完全不緊張。”

南俊皺起眉頭。

泰亨的眉也彎成了八字,看起來糾結。

”哥,原來你是問他?”

當然了。南俊在心裏說。但他知道泰亨也未必能看出來。碩珍內心的黑暗世界,只對他敞開過。

他沒想到,有一天這句話前面要加一個“曾經”,因為泰亨此刻站在他面前,對他篤定地陳述:“他很孤獨。”

他們進屋坐下來,南俊的內心有什麽東西在翻騰。像火的海浪在他向來平靜無波的心裏燒。

這感覺真奇怪。

“南俊哥在寫小說?”泰亨的目光掠過密密麻麻的稿紙,上面鋼筆的痕跡幹了很久,紅茶卻被喝了大半,看起來這位寫作者不太專心。

“卡住了。”他嘆息。

“那麽,打斷也不打緊?”

南俊搖了搖頭。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開口,于是艱難地讓自己張了張嘴,又合上。

“你們......什麽時候結婚?”

弟弟微笑起來,“下個月初。”

他遲疑起來。

“為什麽要來這裏,告訴我他很孤獨?”

你們沒多久就要永遠在一起了,不是嗎?他聽到有聲音在耳畔吶喊。

“他想見你。”傳來一聲轟響,雷和雨點一起炸開在耳畔。

雨越下越大了。

聽着雨聲,南俊遲鈍地望向桌上潦草的稿紙,鋼筆被他扔在桌邊,還好有耳的筆帽穩住了,否則就會滾落到地上不知哪個角落。

就像此刻的他一樣。金碩珍想見他就是他的筆帽。他正在世界上沒有他的角落呼吸着,想着有他的空氣,還有泰亨在未來一個月将有多麽幸福。

“好啊。”他聽到自己回答。

沒想到見他這麽容易。泰亨為他馬上訂下飛往大洋彼岸的機票,他們在那個國度準備登記結婚,擁有彼此合法的紐帶。婚禮也會在那裏舉行。賭城,與他們這樣兩個獨特而英俊的男人格格不入的城市,卻成為了新的故鄉。

在真正的故鄉他們反而是得不到祝福的,這點三個人都知道。

飛機起飛是第二天上午,他們的座位不在一起。南俊隔着無數個座位努力找泰亨的後腦勺,覺得像的又很遠,周圍很多人開始伸展開手腳,放下座椅,他夠不着。

其實他很想問問他們這幾年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吃苦。可是金泰亨帶來的消息讓他的腦袋像是抹了漿糊,一般人久別重逢的寒暄都忘了。

夢醒時分,零星開着的機窗外冒出了紅日。他側着臉隔着人群望去,心想顏色果然有溫度。太陽周圍深藍的雲朵還顯得那麽寒冷,一顆圓而小的紅日卻像心髒,為地球孜孜不倦地泵出血液。

活潑有力,他過去也曾望着這樣的心髒在他眼前,為他跳動。當然,現在為另一個人跳動。

“這是希望。”作為一個一直開朗的人,碩珍哥卻很少用到希望這個詞。

可是眼前的他卻用他溫暖的手包住他的,按在他的左胸膛。望着他的眼睛裏充滿了調皮勁兒,竟然是在調笑他。

他一下子惱羞成怒,沒有誰能輕易讓他這麽生氣和羞怯,可做到了的這個人偏生不是尋常人,因為他比他大,就真把他當弟弟一樣戲弄,開玩笑,不正經。

“生氣了?”他探過頭來看他,又薅了薅他的頭發,金南俊頓時溫順了,這個動作讓他有安全感。

可惜還是不能徹底憋住心中的怒氣,不理哥,悶悶不樂着。

他以為他會像過去一樣繼續哄他,出乎意料,他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迷茫的音調一點也不像他的哥。

南俊警覺地側頭去看他,金碩珍卻一下子躺平到草地上,他不得不和他一起躺下了,側過頭,才看清他的哥弧度優美的側臉。

陽光照下來,他的眼底發亮,一行粼粼的細流順着臉頰,在鬓間滑落。

他竟流了淚。

金南俊慌了,坐起來趴到他哥身上看。

“哥,我不生氣,你別哭。”

從碩珍的角度看,弟弟急急地俯下來,差點要吻到他。他把他推開,第一次不顧對方的反應,語氣很差。

“對不起,”他低着頭,又躺下去,“陪我躺一會兒吧。”

南俊還想說什麽,卻聽他說:“就一會兒。”

于是他惴惴不安,也躺下來,滿心全是剛才做錯了什麽。

半晌,耳畔忽然響起聲音:“你沒錯,南俊。”

“......我們必須想得多,必須擔心得多,才能過上我們想要的生活。”

“......小時候,我還覺得幸福很容易。我也沒有很大的野心,想如何成功什麽的。像我爸媽那樣,平凡的地生活,朝九晚五下班回來,我的妻子準備美味的飯菜,我們的孩子健康簡單,長得很帥。這樣就夠了。”一口氣說一大串的哥哥靜下來,忽然不說話了。

弟弟也靜下來,沉默很久。

“哥,對不起。”

“沒有什麽對不起的!”金碩珍突然很生氣,他很少這麽生氣,對誰展露出不屬于溫暖和光明的樣子,只因為是他。

“這也是我自己選的。這裏沒有希望,我沒有開玩笑,唯一的希望只在這裏。”他說的是他心裏。

他猜想自己一定顯得很吓人,但他沒想到南俊沒有退開,他仍然像過去一樣,認真地聆聽和相信他的話,哪怕經常看他開玩笑。

“誰說的,哥,”南俊安靜地握住他的手,“還有我心裏。”

看着一向沒有太多憂慮的人的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他內心無比責怪自己。

是他沒有承擔好。

他太輕率了,忽略了他哥內心和他明明是一樣敏感的。這樣的憂慮他沒法解決,更不會覺得有必要與人傾吐,平白讓人挂懷,只好在陽光下流淚。

每個人只要拒絕不了歡樂,就不得不經歷憂愁。可歡樂和憂愁都是可以分擔的,如果他沒能分擔,是作為戀人的失職。

南俊凝視着紅日,眼睛酸酸的,心想是不是泰亨做的不夠好,居然讓他說,因為孤獨想見他。

他從沒想過他哥和泰亨會走到結婚這步,因為兩個人都是太需要照顧的人,太獨特,如果沒有合适的人去珍惜他們的獨特,他怕他們的棱角被世界損傷。曾經的他願意保護碩珍哥那片不為人知的棱角永遠不被發現,給他承擔,也許也和他曾經決意去幫助泰亨的理由是一樣的。

可如今兩個獨特的孩子走到了一起,他不得不擔心。

下了飛機,他越想越焦急,直到在車上,泰亨指着車窗外說“那邊就是我們打算結婚的教堂”時,他還有些恍惚。

他突然意識到,如今的泰亨和碩珍都與他無關了。無需他操心,他們也活得很好。甚至快結婚了。

那個當初的他們沒想出來的相守一生的辦法,後來的他們卻找到了,還真的越洋千裏,找到了一間美麗的教堂,也許也已經約好了牧師,準備在二十多天後對對方許下美好的誓約。

一切都是過去的南俊不敢想象的,但碩珍做到了,只是牽他手的會是泰亨。

泰亨是他最心疼的弟弟。

他忍不住想,他們在一起其實很好,他們在一起的照片也很美。如果他們還懂得彼此,會過的比和他在一起好得多。

他過去太自大了,可實際上地球沒了誰照樣轉。轉得還更巧妙更靈活。想到這裏,他就笑了,一點也不釋然,很苦澀。

他這樣不懂愛情的人,活該被愛情抛棄。也活該寫不出愛情。他想起他決定那天在走廊上攔住泰亨,對他來說,終于未必是正确的決定。既然如此,他還來這裏做什麽呢?

泰亨率先下了車,他轉頭看到金南俊高大的身影還停在車窗後一動不動,墨綠的帽子包裹着他蓬松的咖色蓬發,露出蒼白的額頭和鼻梁,顯得狹長冷漠的眼睛垂下去,像是睡着了。

他跑過去拉開車門,才知道他哥是在發呆。居然連車停了都沒發現。

一如既往的莽莽撞撞。

他無奈地替他關上車門,始終覺得很難相信,這個笨拙的哥竟會是高中唯一留意到他家裏狀況的男孩。

高中泰亨的人緣很好,他知道其中有多少成分是自己長得好看的緣故。但他并不介意這些,只要對他友好的他都很珍惜,也喜歡回饋他們,他唯一能給的只有自己抄的工整的筆記,還有由于性格和說話方式帶給他們枯燥學習生活的許多趣味。

直到認識金南俊,他才發現,原來真的有人會因為他就是這樣而喜歡他。他說他讓他感到驚奇。

他還說,他經常觀察他。他很獨特。

這讓泰亨想和他成為更親近的朋友,有一次甚至讓南俊見到了他的家人。他很禮貌地打招呼,回頭還認真地說他的爸爸性格真好。

唯獨有一天,南俊在清晨找到他,匆忙地問,他在醫院見到的是不是他們的家人,還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困難。泰亨一五一十說了,這是他最大的壓力和心結。

但他擔心他哥露出同情的表情,絕口不提家裏最大的難處。可是心細的南俊早就察覺了,不久後找借口讓他幫忙,作為交換,一定要和他一起承擔醫藥費。

于是後來的他遇見了另一個獨一無二的人。他們馬上要結婚了,有天晚上他們在三年租期的屋子裏喝酒慶祝。他回憶當年的如何主動的故事,不小心沒守住約定,提起了南俊。

他愛的人看起來格外震驚,甚至把酒瓶打翻,血流了下來。

泰亨記得就在他慌忙為他包紮手指的時候,他第一次聽到了金碩珍痛苦的□□。只是傷口被碰疼了不至于那麽哀切,他吓壞了。

然後他聽到他說,能不能讓他見他一面。

婚禮在即,他想方設法找到著名作家金南俊的主頁下粉絲留言信的寄送地址,又日夜兼程地飛回去,敲響他的門扉。

說不清是誰更想見到他,碩珍沒說過他很孤獨,孤獨的是他。他在車裏望着那幢灰色的房子,同時看到了車玻璃裏憔悴的臉。

一點也不好看。

他知道金南俊未必在乎,可還是重新換了一身清爽的藍白拼色開衫,擦了擦臉,整理好頭發,才打起傘走到雨幕中。

現在,他們前方同樣是一幢房子,只是粉刷的雪白幹淨,那是他和碩珍的打算租住三年的婚房。南俊在他身邊。

數月未曾光臨的雨點淅淅瀝瀝地落下來,淋濕了房子和兩人的肩頭。他們快步走向房子,南俊走在後面,像個借屋避雨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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