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山雨欲來

第50章 山雨欲來

屬于最後的記憶紛至沓來，明明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但卻壓得人心髒欲裂，無處可避。

江南星感覺渾身又冷又疼，就好像回到當初的中央廣場，重複當初的死亡。

好疼……是真的很疼，事實證明不管如何人心都做不到完全麻木。

即使在審判庭的時候就已經預見了自己的結局，即使已經是功虧一篑、萬念俱灰，但真正在刑場上的時候，看着自己曾經的學生、看着那些曾經向自己求救的居民，終究是心冷到發疼。

沒有錯，但正是因為沒有錯，這一切的真相才顯得如此恐怖。

“我……我想去找哥哥……”

長時間的內心掙紮之後江南星終于開口，死前的記憶讓他身心俱疲，輕聲喃喃道：“他走之前我們吵架了，我不想、不想……”

江南星的聲音越來越低，帶着一絲哽咽，他不想再提及社區裏的任何事，而是突然說起江微明，提起當年“死前”唯一牽挂的親人。

“……我不想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不歡而散的結局。”

在當年那個廣場上，到最後江南星已經不想思考任何事，不想思考這個社區的未來、不想思考幕後之人的目的，恨也累、怨也累。

一片蒼茫空白之下，他只想起了自己哥哥，想起兩人最後的争吵。

“我想和他道歉……我不想和他吵的，對不起……”

這是存在于記憶裏，唯一未了的遺願。

叢歡聽見他的話更加難受，抱着人用力眨了眨眼睛，讓眼眶裏的淚水掉落，然後迅速調整情緒，深吸一口氣松開了一點懷抱。

叢歡注視着對方，萬分珍重地伸出手抹去江南星眼角的淚，明明心如刀絞但面對愛人還是像往常一樣露出微笑，點頭道：“好，我們這就去。”

Advertisement

随後準備扶着人起身，但無意間目光觸及落在江南星身上的紅色選票，刺目的鮮紅，就像大大小小見血的傷痕。

叢歡臉色微變，立即出手把那些刺目的猩紅盡數掃開。

而且把對方身上的紅色拍落後還不夠，叢歡轉眼看着地面上的一片血紅，又手忙腳亂地要把這些代表死亡的選票全部扔開——

全部丢掉，讓它們全部消失，不要再出現在江南星面前，讓它們全部滾開！讓它們都去死！

——那幫人全該死！

由愛而生的悲痛終于轉化為恨意，紙片翻飛滾落到一邊，手尖快速劃過地面，幾番折騰下來竟是磨出了血，但叢歡根本無知無覺，死死盯着地面依舊在快速清理着。

後邊的白榆發現異常趕緊上去穩住叢歡，壓低聲音道：“夠了，冷靜點。”

但白榆的話叢歡壓根沒聽見，動作毫不減慢。

江南星恍惚間看見叢歡手上的血跡，他的思緒還沒能完全清晰，幾乎是本能地抓住了對方受傷的手。

感受到手背上不輕不重的觸感，叢歡瞬間一愣，動作戛然而止。

沉默半晌後叢歡的心跳終于慢慢平複了一些，定定地望着江南星許久，此刻對方那雙若琉璃的眼睛中灰色暗淡。

琉璃易碎，光彩不複。

然而這雙眼睛裏并不是空洞的，叢歡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

兩人無言片刻，最後叢歡傾身，再度抱住眼前人，與剛剛悲痛萬分後緊緊地相擁不同，這次的懷抱很輕，是最為和緩的愛意。

“抱歉，別擔心，不看了，不看這些東西了，我們走，去找你哥哥……”

不管維恩的那些計劃，也不想管NAL的什麽病毒，這趟說是無功而返也好，多此一舉也罷，叢歡現在只想帶着人離開這個地方，完成當年那份未了的心願。

而正當叢歡扶着人起身時，白榆不知發現了什麽，突然忍不住輕聲驚訝。

聲音引起了衆人的注意，叢歡立刻警惕地偱聲看去，但在看清令白榆驚奇的目标後，他的表情也驟然一愣——

在邊緣的空地上，一堆紅色的選票七零八落地被掃開，堆疊在那裏，而在那一片血色之上，有一抹素白在其中顯得十分突兀惹眼。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稍稍頓了一會兒，白榆首先動身，走到那附近彎腰将那片白色緩緩拾出。

“這是一張……反對票。”

白榆檢查完那張選票，接着擡眼，迎着江南星的目光輕聲道。

這一張反對，可能來自某個熟悉的共事者，又或者是來自某個心中不忍的陌生人，這份反對實際沒有能阻止任何事，但這份“微不足道”的心念，如同星光難掩。

叢歡立刻伸手接過選票，确認後拿着又靠近一點，讓懷裏的人能仔細看清。

江南星一直沒有主動出手，望着近在咫尺的一份善念，愣了許久。

安靜過後，江南星眼中似乎清明了一些，終于伸出了手，默默接過。

滿屋的猩紅之下，或許尚有微光閃爍。

叢歡垂眸望着人，接着靠近輕輕吻了吻眉間，溫聲道：“我們走。”

叢歡明顯不願意再多留，攬着人快速離開這裏，後邊的白榆本打算跟上，但回頭時卻發現顏時予正站在桌旁仔細觀察着什麽。

“怎麽了？”白榆快步走過去詢問道。

“沒什麽，就是感覺怎麽多年了，這機關竟然還能一碰就開，真不容易。”

白榆思索了一下道：“你是懷疑有人故意讓這些選票被發現的？但這有什麽用？”

“有用啊，讓人心痛。”

“心痛？”聽見這個回答白榆稍稍有些疑惑。

顏時予擡眼道：“準确來說叫情緒紊亂，實際上之前維恩的一系列的舉動，很多似乎都僅僅是在幹擾江醫生的心緒，誠然維恩就是個神經病，但大費周章做這些，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說到底，從踏入南港開始，他們的所有行動幾乎都是有人引導，這一切都離不開維恩的控制，他有意在一步步摧垮着江南星的精神世界。

但在顏時予看來江南星并不是會崩潰然後推翻原本信念的人，如果真正到了心死如灰的時候，他更傾向于自我毀滅。

維恩只要不蠢應該也能看出來這點，那他又為什麽有信心江南星會最後站在他這邊？

白榆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皺了皺眉，掃了一眼這滿地猩紅亦是心驚，忍不住道：“不過……至少還有那一張反對票。”

有那麽一絲善念，終是好的。

“……我倒感覺，那張票很奇怪。”顏時予忽然道。

“什麽？”

“從那個日記上看，社區後期衆人的情緒十分異常，易怒易爆，這種環境下，要麽所有人都瘋，要麽就一半一半，偏偏獨留這一張反對，反而很奇怪。”

白榆斟酌道：“或許只是有個人臨時心軟了？”

顏時予反問：“近萬人，只有那一個突然心軟？”

白榆抿了抿唇，壓低聲音道：“所以……這張是假的？”

顏時予眉頭緊鎖，沒有回答，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瞥了一眼出口，和白榆道：“之後注意一下江醫生的情緒，盡量不能刺激他。”

随後讓白榆趕緊跟上叢歡，自己則垂眸看了看手機，不動聲色地給正趕過來的孟安發了一條消息——

“暫時不要和江醫生提他哥哥的事，能拖多久是多久。”

———

千裏外，地下基地內。

由于技術瓶頸無法突破，為了減少實驗品損耗，基地內大多數實驗已經暫時停止。

基地內的實驗人員大多數都空閑下來，聚在一起随意聊着天。

“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繼續實驗？”

有人玩笑道：“NAL項目一直沒法突破，實驗都失敗多少回了？讓你再做幾回，實驗品都要不夠了。”

“怎麽會不夠，這世上要錢不要命的太多了，而且這可是‘起死回生’，這個項目是不可能缺實驗品的。”

“我看教授的意思，就是要等那個人過來才能繼續。”

“那個人”是誰，基地裏所有人都清楚得很。

衆人愣了愣，有人道：“那人真的會來嗎？”

“反正我看教授挺有把握的樣子，而且教授的手段和執念你是知道的，不自己來，那搶也搶過來。”

安靜了一會兒，有人忍不住調侃道：“我還挺好奇，你說那人究竟算是教授的實驗品、師弟、孩子……或者是情人？”

“誰知道，沒準都是都是呢？”

“那可刺激了，哈哈哈……”

話到這兒衆人都忍不住笑起來，不過随即被人呵斥：“在這兒做什麽？休息夠了就去工位上待着！這些話被先生聽見有你們好看！”

衆人一看是蓋諾，立即噤聲。

蓋諾警告了一下這群調侃的人，接着拿上報告，繼續前去彙報。

“先生。”

蓋諾來到辦公室，他知道剛剛維恩和叢歡的遠程會面明顯沒達到想要的目的，估計這會兒正心情不好。

小心觀察着維恩的神色，蓋諾斟酌語氣道：“我們的人手折了幾個，不過勉強還算是安全退出社區了，現在正在社區外圍暗中觀察。”

“并且我們的人有拍到一個特別奇怪的……‘怪物’，我們懷疑之前幾次先遣小隊就是被它襲擊的。”

蓋諾将照片調出發到懸浮屏上，維恩掃了幾眼，似乎認出了對方，微微皺眉道：“……嚴陽？”

聽見名字，蓋諾大概才确認這東西真的是個“人”，忍不住再次觀察了一下，下意識詢問道：“他是誰？”

“當年社區裏的人。”

“社區的人？”

蓋諾稍稍一驚，思索了一下道：“當初給社區投放的那批NAL只是個失敗品，社區裏所有實驗品都死了，它怎麽會活下來的？難道是因為體質問題？先生，我們需要派人去把它抓來研究嗎？”

嚴陽這種情況明顯不完全是由維恩當年那個半成品的NAL藥物導致的，要麽是因為嚴陽自己體質太過特殊……要麽就是他實際還用了什麽其他藥劑。

維恩短暫沉默了一會兒，接着竟是笑了笑，擺了擺手道：“無所謂，他不重要，所有人都不重要，除了……”

維恩轉身，目光落到桌面的筆記本上，一邊伸手拿起一邊喃喃道：“除了江南星。”

作為實驗品，沒有人再比江南星更成功、更特殊，而作為研究者，他也是讓NAL項目推進最成功的人之一。

恐怕嚴陽能“活到”現在，多少也和江南星的研究有關。

或許當初江南星在社區的時候，确實對于NAL有了新的關鍵性突破。

想到這兒，維恩摩挲着筆記，忽然擡頭道：“江南星身體裏的NAL監控效果怎麽樣了？”

蓋諾立即調取信息，查看了一下道：“NAL一直在平穩運行生效，不過控制效果依舊有限。”

其實NAL的核心技術就是納米科技，它們注射後在人體內幹擾管控，通過幹擾方式和地點的不同，可以有“控制生命”和“輔助生命”兩種效果。

所以按理來說，NAL可以完全控制一個人的身體、情緒、思維。

但畢竟維恩的主要研究方向是“輔助”而非“控制”，他們給江南星注射藥劑，可以一定程度上左右他的身體狀況或者讓其眼中出現幻象，但無法真正“控制人”。

維恩若有所思道：“你們不是做過實驗嗎？當情緒不穩定的情況下還是可以達到理想的控制效果的吧？”

蓋諾愣了愣，小心提醒道：“那需要情緒極度的不穩定，如果情緒只是普通起伏，大概效果不明顯。”

說白了就是要人情緒混亂到失去一定意識，然後他們才能順利接管控制。

維恩垂眸摩挲着筆記道：“我當然知道，那邊安排得怎麽樣了？”

“社區那邊我們準備加派人手，也安排了部分人去野絨附近阻攔那個閻王，畢竟那小子還挺麻煩的……”

蓋諾一邊調出筆記一邊述說，計劃有條不紊，萬般妥帖，但下一刻他忽然瞥見維恩起身，直接打斷他道：“安排隊伍，現在就和我過去。”

聽見這話蓋諾一愣，趕緊道：“這……您過去可能不太安全，您沒必要過去的。”

按理說維恩如果要見江南星，完全可以通過NAL的技術制造幻覺，親自見面反而危險，何必呢？

維恩笑了笑，從容道：“虛假的幻影終究不是真實的，我要親自見他。”

“他去了社區，記憶已經完整了，現在是個很好的時機，我需要過去再添一把火。”

“他會再‘重生’一次，”維恩将手中的筆記放下，眼中深沉，悠悠道：“而這次，一定是我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