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當歸
第65章 當歸
靈魂被牽引着,穿過荊棘與沼澤,翻過高山與雪地,最後沖過陰霾,又從懸崖墜落,落入一片黑色的海。
海水漆黑冰冷,但讓江南星慶幸的是周圍終于安靜了下來。
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見翻湧的氣泡,看見上方隐隐約約的天光,但他下意識伸出手卻無力上前,只能任由水流而行,下沉、漂流。
不知回轉了多久,意識像是落入了一段久遠的記憶之中,再睜開眼睛時,江南星看見了彌留之際的老師。
這時的渚良已經病入膏肓,但他的心态倒是很好,或許早就料到這麽一天,此刻躺在病床上,呼吸虛弱平緩。
江南星則坐在床邊,安靜地陪伴老師最後一程。
他們是師生,不過多年的相處之下,同樣早已是彼此認定的家人。
“我……很擔心你。”
病床上的渚良忽然出聲,慢慢擡起手,江南星立刻傾身靠近,雙手握住。
渚良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學生,這個他心中最在意的孩子。
他早做好了離別的準備,只是思來想去,卻又滿是擔憂,以師長的身份喃喃輕聲道:“你的慈悲心會害了你……”
看着彌留之際還在因自己而憂心的老師,江南星愣了愣,有些愧疚地垂眸不語。
不過下一刻,原本微微皺眉的渚良像是想明白了什麽,忽然又眉目舒展開來,呼出一口氣,釋懷道:“你的慈悲心會救你。”
風雪中的抱薪者,會遇見同路人,會走出風雪,終踏上歸家之路。
是嗎?
江南星思考着,他無法判斷,眼前老師的音容逐漸消失遠去,他被無形的海浪拍打着,踏上未知的道路。
頭腦慢慢清醒了不少,江南星大概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又或者是處在一個死與生的交界處,他不清楚如今的現實是什麽情況,體內的NAL怎麽樣了,實驗室怎麽樣了,還有叢歡……
想到叢歡,江南星打起一點精神,嘗試找到回去的路——他想回家。
周圍一片混沌陰暗,頭頂似有微光,但是距離太遠了,面前像是有一堵高牆,又或者說是他正身處一個巨坑之中,只能仰頭遠遠看着那絲光亮,無法靠近分毫。
江南星垂眸,失落地想着:所以他是已經死了嗎?
江南星呼出一口氣,有些疲憊地靠坐到牆角。
然而沒安靜一會兒,黑暗之中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有什麽人正在朝這邊靠近,江南星看了看左右,不認為有什麽躲藏的價值,于是只是盯着那處,默默等待着。
可就在人影顯露出來的那一刻,江南星瞳孔一震,臉色瞬變,立刻起身,眼神不善地望着來人——
走出陰影的是曾經社區的管理者雷奧,而在他的身後,陸陸續續又有無數道人影靠近,正是曾經社區的居民們。
那些死在社區的人,那些審判殺死江南星的人,時隔十六年,再次“遇見”。
他們衣衫褴褛,保持着一些被大火燒死前的樣貌,如同真正的厲鬼,黑影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哭泣。
江南星掃了一眼衆人,一開始的驚訝過後只剩下了不屑與厭惡,淡聲道:“來找我索命嗎?”
他并不害怕這些人,就像當年一樣,至死江南星心中都從未害怕,他只覺得累。
在他“起死回生”住在建雲市的那幾年,總會在夢中聽見低語和審判,如今又在這種地方遇見……
想來他們并不打算放過自己,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
社區的冤魂們停下腳步,雷奧在最前方,擡眼看向江南星。
然而下一秒,雷奧忽然下跪,連帶着身後無數的魂靈一同跪下。
“江醫生……”雷奧的聲音很沙啞,斷斷續續的,顫抖着出聲:“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冤魂們哭泣着、低語着,不是在控訴與詛咒,而是悲傷而真誠地在道歉。
江南星愣了愣。
“對不起江醫生,都是我們的錯,是我的錯……”
雷奧頭抵着地面,悲傷極致地忏悔道。
他們的靈魂徘徊不散,不是因為仇恨或者不滿,而是在贖罪;鬼魂低語中的審判并不是對江南星,而是給他們自己。
混沌的靈魂永堕地獄,罪人當長跪不起……
看着眼前一片匍匐忏悔的鬼魂,收到遲來十六年的歉意與悔意,江南星卻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接着離開視線。
他并沒有感覺暢快或者其他多餘的情緒,說到底,十六年前的事,恨也累、怨也累。
“起來,然後走遠點。”江南星側過身,淡漠道。
下跪的魂靈并沒有動靜。
江南星不再給予他們眼神,随口道:“現在做這些沒什麽意義,愛跪就跪着吧。”說完便動身準備自行離開。
領頭的雷奧發現他的動作,趕忙道:“江醫生,我們不乞求原諒。”
江南星停下腳步,他呼出一口氣,有些不耐煩道:“原諒也好,道歉也罷,這些現在都沒有意義,你和我都已經死了,死亡是最徹底的了結。”
“不!”
雷奧忽然提高音量,他全身變得緊張顫抖起來,連忙道:“不,江醫生,你不會死,你不應該在這裏,你會離開這裏活下的……”
他微微擡頭,眼中哀傷愧疚又虔誠,懇切道:“我們徘徊于此就是為了這一刻,請您接受,我們不乞求原諒,只希望您這次能接受。”
江南星猶豫了一下,追問道:“接受什麽?”
雷奧終于對上了江南星的視線,他眼中的悲傷與愧疚更甚,張了張口,然後又深深低下頭,輕聲道:“心願。”
雷奧的話音剛落,鬼魂之中忽然出現幽幽閃爍的光點,不是傳說中那陰森可怖的鬼火,而是十分透亮而璀璨的星光,恍惚間他們渾濁陰冷的身體之中竟飛出了最為純淨的星光。
光點十分微弱,但就如繁星,點點彙聚,在黑暗中指明方向。
“請接受我們最後的心願。”
那是他們十六年來,在死亡的黑暗中,一直最為虔誠而純粹的心願——
請活下去,請永遠幸福安樂地活下去,您的慈悲與善意該有一份美好的結局。
無數的光點慢慢飛出,來到江南星的身邊,驅散死亡的陰霾,照亮陰影,随後托着人升高,越過高聳的石壁,飛躍這片深淵。
眼前熒光點點,感受着身體變輕飛起,江南星心中一驚,待到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他立刻低頭看向社區的衆人:“你們……”
領頭的雷奧遙遙與江南星對視,看着那片不屬于黑暗的光芒遠去,此刻他眼中的哀傷淡了幾分,只是愧疚未去分毫,最後望了一眼這位溫柔慈悲的醫生,随後低下頭,與衆人再度消失于這片蒼茫寂靜的黑暗之中。
混沌的靈魂永堕地獄,但他們慈悲的神明該長存光明之間。
———
光點帶着人飛過黑暗籠罩之地,遠遠看去如同無數只發光的飛鳥,在黑暗中畫出最為亮麗的一筆金線。
待眼前的陰霾散去,江南星已經遠離了那片死寂之地,周身的空氣流動起來,他聽見了風的聲音,這是屬于平原之上,遼闊而悠遠的風聲。
不多久,光點開始緩緩下落,輕輕把人放到平原上,不肯主動散去,留戀一般在江南星身邊徘徊,直到慢慢變暗消失。
看着最後一點萦繞在指尖的光點消散,江南星安靜了許久,就好像目送一個人遠去,默默看着對方的身影慢慢隐入彼岸的盡頭。
光點徹底消散了。
江南星眼中神色悠悠,沒有不舍或者悲傷,只是緩緩呼出一口氣,像是嘆息或者是某種釋懷,默默握緊手,不再回頭,轉身走向這片新的平原。
雖然光點消失,但四周已經不再黑暗,放眼望去平原的盡頭透露出曦光,黎明已至,整片天空處在黑夜與白日的交彙之中。
黑與白在交界之處融合,像是天地初開,混沌啓蒙。
平原的風微涼,夾雜着露水的氣息,清新而濕潤,恍惚間江南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稍稍愣了一下,接着向着曦光而去。
沒走多久,遠處随風搖曳的草叢中隐約出現一個人影,那人逆着光,江南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很明顯地感受的那人的視線——
那是比曦光還要溫柔純粹的目光。
江南星不自覺停下腳步。
兩人在光與影的交彙之中無言相望,清風而過,吹得草影晃動不息,一切的一切忽明忽暗,斑駁陸離。
缭亂的光影之下,雲朵無意折射出一寸微光在那人的眉眼之間——
那是與江南星相似的眉眼,帶着最為溫柔的笑意,他開口喚道:“小星。”
熟悉的聲音随風傳至耳邊,在心中激起千層浪花。
料得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江南星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他僵硬地開口想說些什麽,但卻發不出聲音,愣神片刻後,他忽然動身,并且腳步越來越快,就像小時候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朝着哥哥飛奔而去——
平原狂風忽起,吹起漫天草葉,在一片絢爛交替的光影之中,十六年未得相見、生死永隔的兩兄弟終于再次相擁!
“哥……”
江南星的聲音有些哽咽,苦澀、欣喜、委屈、興奮……他不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己想落淚。
江微明亦是緊緊抱住弟弟,就好像小時候那樣拍着人輕聲安慰:“別害怕,我在這裏。”
“……哥。”
“我在的,小星。”
“哥。”
“我在。”我一直都在。
至親的懷抱讓江南星忘記了死亡的痛楚,也短暫忘記了發生的一切幸與不幸,他好像回到了兩人分別之前,回到了一切都沒有開始的地方。
“對不起,哥,我當時不想和你吵架的,對不起,不要生氣……”
江南星念着當年的不歡而散,斷斷續續地述說道歉。
江微明默默傾聽安撫着弟弟,很久之後,風聲漸息,他喃喃道:“我才是該很抱歉……”
抱歉沒有相伴,抱歉自作主張。
江南星頓了一下,緊緊抱着人搖了搖頭。
江微明知道對于此事沒必要再多言,他呼出一口氣,稍稍松開懷抱,望着眼前的弟弟,語氣輕松道:“但我現在很開心,能再見到你。”
江南星下意識握住哥哥的手,直言篤定道:“不會再分開了。”
他不願再離開哥哥身邊。
然而江微明卻垂眸輕輕搖頭,接着偏頭示意遠方,緩緩道:“你需要離開這裏。”
順着他的目光,江南星望向平原邊緣,那裏雲層中的霞光璀璨,送來溫暖明媚的氣息,但偏偏那道光又一直隐在邊緣的雲層之中,這麽久都未曾移動分毫。
江南星忽然意識到,這片平原永遠在黎明,太陽不會主動升起給予光亮,只能讓人自己去追尋光明。
江南星立刻抓着哥哥的手道:“我們一起。”
“不行,我過不去的。”
他的命運已經注定,只能留在這片平原。
聽見這個江南星愣了愣,随後毫不猶豫地再次抱住眼前人,低下頭不回話,就像小時候耍小性子一樣:你不去,我也不去。
江微明輕輕拍了拍人,笑着無奈道:“現在不能任性啊。”
江南星偏過頭,悶悶不樂道:“你要趕我走嗎?”
這帶點委屈的說法更是讓江微明無奈,他嘆了口氣,後退一步認真看着弟弟,眼中滿是疼惜與不舍:“當然不是,只是……你不應該留在這裏……”
這是他的弟弟,是他這輩子最重要、最挂念的人。
如果江南星在世間已經沒有什麽值得留念的,那江微明可能真的會狠心讓人留下,但現在不一樣……
江微明撫了撫弟弟的臉頰,接着指向那遠方,溫聲道:“小星,我只是留在了這裏,但你要相信我一直看着你,而且……那裏還有人在等你。”
江南星一愣,不由自主轉頭看去,那霞光籠罩之處似乎真的有一道人影,默默伫立着、等待着。
“他在等你,等你回家。”
霞光若隐若現,江南星盯着那道人影,心髒像是剛剛蘇醒一般,沉穩有力地跳動起來,他有些不知所措,轉頭再次看向哥哥。
江微明輕輕笑了笑,柔和而堅定地推了一下,緩聲道:“走吧,到那裏去,我看着你走。”
江南星望向天光中的人影,不由自主前進了幾步,接着就像小時候一樣,回頭不安地喚道:“哥,你在嗎?”
“我就在後邊。”
“你在看着我嗎?”
“是,不用怕,我一直在看着你走。”
“哥?”
“我在。”
我一直在你身邊,看着你走向新生。
光與影被留在了身後,江南星終于走到了光的盡頭。
“江醫生——”
“小江醫生?”
“江先生!”
“……南星。”
無數人的呼喚從霞光中傳出,江南星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逐漸加快,而在聽見最後那一句熟悉溫柔的聲音時,江南星呼吸一滞,不再猶豫立刻伸出了手!
霞光似乎回應了他的情感,溫柔熾熱的觸感随即傳來,而下一秒像是有人握住他的手忽然發力,江南星猝不及防踏出一步——
剎那間,天光大亮!
………
“歡迎回家。”
———
“體外循環已經順利開啓,以NAL的衍生物‘魔盒’為基礎而新研發的抑制劑起了作用,目前NAL的效果已經快要降至安全範圍,不過有些損傷暫時不可逆……”
“我們能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就要看他自己能不能醒過來了。”
蘇微婉一邊翻看着儀器記錄一邊解說,在一旁的白榆點了點頭,輕聲道:“謝謝微婉姐。”
“沒什麽好謝我的,我也不過是後續幫上了一點忙……他能活下來本就是萬幸。”
說着蘇微婉轉頭透過觀察窗看向特殊病房裏的人,白榆也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嘆了一口氣,喃喃道:“确實已經是……不幸裏的萬幸。”
那日絕望蔓延之際,一直在嘗試重啓中央系統的顏時予終于成功打開了實驗室的儀器運轉程序。
他知道實驗室內的藥劑肯定早被摧毀幹淨,窮途末路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儀器沒有被完全損壞。
最後唯有位于實驗室中央的生命循環容器勉強運作起來,而蓋諾在看見後,在極度緊張和害怕的情況下驟然想到了辦法——
那個儀器本身就是維恩多年來為了研究江南星體內的NAL,花費重金專門制造并且親自調試的,其中數以萬計精密的生物傳導線完全是按照江南星的身體機能而設計,可以說是為其“量身定制”。
所以只要操作不出問題,按理來說這些生物傳導可以完美替代血管,循環并且淨化血液,一定程度上抑制NAL。
但這項操作極其複雜,更別說此刻實驗室損毀嚴重,儀器外壁破損,原本應該在溶液裏完成連接的傳導線現在全部散落,只能靠手動操作連接。
蓋諾一個人實在無法完成這麽多項目,分身乏術,而在場的衆人唯有叢歡有醫學相關知識,可以幫上點忙,但由于他不是實驗室的人員,對儀器也不夠熟悉,實在是手忙腳亂。
危急之際,蓋諾拜托顏時予讓自己的同事們過來幫忙,他們本身就是核心研究員,是目前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選。
可雖說現下基地內的危險已經初步排除,但終究還是有隐患,白榆本來還有些擔心研究員們心中不願,容易耽誤出錯。
不過最後意外的是,那些研究員在知道情況後全部自願前來幫忙。
或許是想贖罪又或者是想報恩,總之他們并沒有開口說什麽,盡心盡力幫助蓋諾完成了儀器的運轉。
随着儀器的順利啓動,血液細胞大量流失與淨化強行降低了NAL的活性,最終勉強穩定在一個合理的數值內,NAL的崩潰症狀暫停,他們争取到了“時間”。
面前人的呼吸和心跳都變得微弱,但好在是平穩的、是綿長的,早已精疲力竭的叢歡看見這一幕,緊繃的身體終于一點點松下來,大腦像是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眼前一陣陣發黑,慢慢跪倒在地上。
白榆見狀趕緊拜托人給他止血急救。
看着實驗室內真心實意幫助忙碌的衆人,出于個人的情感,顏時予向蓋諾道了一聲謝。
蓋諾聽見後愣了愣,抿了抿唇,輕聲道:“不用……江醫生他……應該活下來……應該好好地活下去。”
他只是完成了一件必須完成的事。
基地內關于NAL的資料和Lebensborn公司非法實驗的相關證據基本全部交于國際警方,由他們進行後續事宜。
案子牽扯良多,江南星也難以逃脫幹系,無論是作為參與者還是受害者,按理說他都應該由國際警方帶走。
不過如今情況特殊,最後李熙和白榆一同上報向本國的中央争取,叢歡則和國際警方溝通,最終雙方同意江南星留在S國進行治療。
NAL目前并無解藥,不過萬幸的是義安市內一直研究“魔盒”的蘇微婉找到了思路。
“魔盒”本就是NAL的衍生物之一,屬于當年柯察斯的研究方向,随後經過林家二十多年的研究,技術已經完全成熟。
顏時予出面和林家目前的負責人韓衡交涉,對方爽快地同意給予一切技術支持。
魔盒本身屬于“控制生命”的研究方向,它對人體有絕對的控制能力,理論上完全可以抑制NAL在人體內無節制的增殖與崩潰,将其永遠控制在穩定範圍。
就着這個思路,通過不懈的努力與各方的幫助,蘇微婉研制出了“解藥”。
生而死,死而生,在萬般絕望痛苦之下,竟然真的讓他們走出了一條生路。
只是無論如何修複身體創傷,精神上的傷害永遠無法完全消除,江南星最後能不能醒過來、什麽時候醒過來都還是個未知數。
他可能明天就會醒,也可能需要一年或者十年,甚至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
而做完這一切之後,接下來所有人只能祈求天意。
為了保證安全,衆人還是決定将江南星安放在生命循環容器內,無數的傳導線像輕紗一般環繞在他周圍,随水流日夜不休地輕晃,水中的人安靜地仿佛已經沉睡千年。
叢歡站在容器前擡眼望去,滿眼倒映着水中的柔光——一如初見。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叢歡一邊幫助處理案子一邊陪着江南星,等待着對方的蘇醒。
期間白榆和顏時予經常過來,也時常會遇見李熙和宋景,或者是鑒證科其他科員,甚至白榆的父母都過來探望過幾回。
而對于這件事叢凱作為父親倒是顯得十分冷靜,他了解自己的孩子,同樣理解那份深愛的心,沒有選擇勸阻而是主動支持……當年若有一絲的希望,他一定也願意永遠守候妻子。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份美滿的奇跡,只是沉睡的人卻遲遲不見蘇醒。
時間一點點流逝,有人開始擔憂緊張,但叢歡從未表露出一絲一毫失落沮喪的情緒,他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滿懷期待地等待着。
等待着對方睜開眼睛,看見他。
白榆曾隐晦地詢問過,江南星如果一直這樣昏迷下去該怎麽辦,那時的叢歡臉色沒有任何異常,語調輕松道:“上一次我等了他八年,不過就是再來一回而已。”
“……如果……八年後依舊呢?”
白榆脫口而出心底的憂慮,說完才意識到不對,本想扯開話題,但叢歡依舊面色不改,認認真真想了想,随後輕聲道:“那就……再等八年吧……”
說到這兒他竟然笑了起來,語氣裏滿是無奈和溺愛,緩緩道:“我總不能怪他吧?”
他永遠不會責怪江南星,不會責怪對方給予的話語、承諾、思念、等待……他不會責怪對方的一切,他會永遠用愛意包容接收。
每天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又一次次被續上,直到某一天,某一個稀松平常、毫無征兆的一天,玻璃容器內的水流有了輕微的變化,細小的氣泡溢出上浮,發出聲響。
察覺到異常,叢歡立刻轉身擡眼望去——
水中那人的眼睫輕顫,如蝶翼抖動,下一刻水流聲突然變大,無數氣泡上湧,如萬蝶振翅而飛,沉睡的精靈終于再度睜開了眼睛!
恍若初見,恍若隔世。
叢歡覺得自己應該很平靜,因為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奈何眼前的畫面卻控制不住地被淚水模糊。
許多年前那個十八歲的少年站在這裏,只一眼便認定了此生的追尋。
如今千帆過後,歷經浮沉的青年再次站到這裏,只一眼終得餘生的歸處。
半晌過後,叢歡微微張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顫抖着微笑道:“歡迎回家。”
我一直在等,等你睜開眼睛,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