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崇明慌忙解釋道:“江施主誤會了......”
江玉滢沉着聲,嬌豔的臉上沒了半點笑意接着問:“那為何一直躲閃?這不就是厭棄的意思嗎?”
好像惹江施主不快了,他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怕離得近了壓抑不住胸口翻湧的“情”了。
“不是的......江施主真的誤會了。”
解釋來得磕磕絆絆,有些蒼白無力。
“那小師父是何意?”江玉滢眉眼微擡,不依不饒。
“就是......”
實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但崇明一時半會兒也沒尋到合理的解釋,支支吾吾半晌也沒道出個緣由。
江玉滢自然是半點氣惱都沒有的,這場戲是演給崇明看的,看他今個到底能堅持到什麽地步。
“小師父說不出緣由不就還是厭棄我的意思?”江玉滢下扯着嘴角,低頭眼睫垂落,聲音還顫了顫,一副失落的模樣。
“我性子驕縱蠻橫,在寺裏的日子給小師父添了許多麻煩,實在是對不住。”
“明知佛家最忌殺生還給小胖子吃了熏肉,害得小師父也一起受了罰。”
“經文沒記住幾條,倒是把規矩壞了個七七八八,百丈懷海大師若是知曉定是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小師父厭棄我也是情有可原,我給小師父道歉,真是對不住,還請小師父多多擔待,別往心裏去。”
“如若小師父真覺得我惱人,我日後便不會再來打擾小師父了。”
Advertisement
既然要演戲就得入戲,江玉滢起了興致,滔滔不絕把這些時日把寺裏攪得雞飛狗跳的事從頭到尾反省了一通,字字珠玑,還真像是在反省了。
不過也就是裝裝樣子罷了,反省有那麽些許,但也不太多。
佛法規矩見了銀子都是要繞道的,壞他幾條規矩算個什麽。
江玉滢演得盡興,就是苦了崇明信以為真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怎麽會惱人,怎麽回事打擾呢。
江施主的到來給寺裏日複一日的日子增添了太多樂趣,也讓自己知曉了許多從前并未思索過的事情,自己從未有過半分厭棄,反倒......反倒......
佛家講究靜心,已無俗世之情遇事自然也不會慌亂,但此時此刻的崇明是處于避不開,剪不斷的滾滾紅塵之中的。
“江施主不是的,小僧......小僧......”
他試圖解釋,連手心都滲出了一層薄汗,額間淌下的汗珠亮晶晶的。
怎麽辦,要說些什麽才能讓她不要誤會呢?
江玉滢的手段談不上多高明,甚至略顯拙劣,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心血來潮的挑逗,奈何崇明無從知曉,以為她是真誤會了急得是語無倫次,
不過逗也逗了,樂也樂了,江玉滢瞧見順着崇明額間淌下來的汗珠是越來越密集,怕再演下去真給急出個事來,也就準備收手了。
“小師父莫要驚慌,戲言而已,逗你的啦。”
她擺正了姿勢,輕咳了兩聲後急轉了态度,挂上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崇明第一時間沒明白她的意思,愣住了。
江玉滢又解釋道:“我知道小師父沒有這麽想,就是心血來潮想逗逗你故意說的,還請小師父不要見怪。”
聽聞竟是如此,崇明胸口的驚濤駭浪這才緩緩平息了下來,然後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還沒消停的浪又翻天覆地了起來。
趕緊低頭雙手合十,來了個出家人的大全套:“......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是小僧失禮了。”
這會兒佛家的那套倒是有了用武之地,要不然崇明都不知道要說些。
她“噗嗤”一聲,擡袖掩住唇齒,眉眼彎如皎潔新月道:“小師父,沒什麽罪過失禮的,是我失禮在先。就是沒料想小師父竟是信了我的話,一時興起讓小師父為難了。”
“是小僧沒有會到江施主的意思,失态了,還請江施主海涵。”
先前的疑問一個都沒解開卻又添上了一個,崇明還是不知曉她突然心血來潮的緣由,像是故意在看自己的反應。
也怪不得佛家将這一個“情”字拒之千裏之外,竟是如此叫人抓心撓肺又無所适從。
道歉江玉滢聽得多了,估摸着自己要是再回應,他能來來回回道歉一兩個時辰便話鋒一轉道:“小師父,你說咱兩都這麽熟絡了,還一口一個江施主的多生分啊,要不換個叫法?”
此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一出,又讓崇明陷入了迷霧裏。
出家人靠在家人布施而活,“施主”一詞源于梵語被沿用至今,無關乎生分不生分。
崇明問道:“江施主想要什麽稱呼呢?”
江玉滢語出驚人:“看小師父覺得哪個叫起來順口,玉滢,滢兒都行。”
“......”
沒料想到她所謂的“換個不生分的稱呼”竟是這個意思,崇明頓時語塞。
出家人稱同為出家人其法號,稱在家人為“施主”,直呼其名是從未有過的。
況且還是姑娘家的名,便是更喚不得了。
見崇明沒了回應,江玉滢又問道:“還是小師父有什麽高見?”
沒有一點高見的崇明只得說:“......小僧還是稱江施主為江施主得好,其餘的稱呼都不合禮數。”
“什麽禮數不禮數的,百丈懷海大師說不能叫的?”江玉滢又遷怒到了百丈懷海大師,憤憤不平道。
“這倒沒有......”
百丈懷海大師的确并未留下此番規矩,只是這已不關乎規矩了。
玉......滢......
滢......兒......
光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都念得磕磕巴巴,哪裏能出了聲。
江玉滢窮追不舍問:“那為何不行?”
“不合乎禮數......”
翻來覆去崇明也只有這番說辭了。
“喚我玉滢,滢兒怎麽就不合乎禮數了?這是誰家的禮數?我怎麽沒聽過。”江玉滢明知故問,還裝作了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
“這......”
崇明面露了窘迫之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玉......滢......
滢......兒......
這哪裏是他能喚出來的,即便有江施主的允許,那也萬萬不可。
江玉滢幫他想了個萬全的法子:“失禮不失禮都在我,小師父不妨先叫叫看,讓我看看是不是真失禮了。”
“這......不合......”
話才剛起了個頭就被江玉滢撅着嘴打斷了:“小師父,哪有這麽多禮數,叫一聲而已能壞了多大的禮數。”
崇明再次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叫與不叫都不行。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心頭翻湧的“情”竟是讓他想試着喚一聲的。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極盡全力的否認下還是見縫插針地瘋狂生長,無處躲藏。
“小師父,不比如此拘謹,叫一聲而已不會如何的。”江玉滢在一旁推波助瀾,煽風點火,十分想聽他喚一聲。
“江施主”與“滢兒”之間可是隔了不知道多少本經書的,要是能邁出這一步,離目标也就沒多少距離了。
“......”
可崇明依舊躲閃着眼神沒有要開口的跡象。
“小師父,莫要顧慮太多,這馬車裏只有我和小師父兩人,也不會被其他人聽到。”江玉滢眨了眨濃密纖長的眼睫,故意壓低聲音湊到了崇明的耳畔悄悄道。
崇明往後縮了縮,離了些距離,聲音顫動得厲害:“江......江施主......”
江玉滢沒有再言語,只是用含着秋波盈盈的眼眸望向他,如白玉般的臉頰微微透着紅,唇角勾起了一個似有似無的暧昧弧度。
“江......江......”
崇明哪裏敢迎上她的目光,側身偏頭,與那心中的念頭奮力抗争着。
就是這危機時候,平日裏倒背如流的佛法經文一條都沒想起來。
都說書到用時方恨少,佛法經文到用時倒是連影兒都不見了。
載着兩人的馬車在時不時的颠簸裏朝城裏的方向前行着,連着崇明上上下下的內心。
想必今個若是不喚一聲是不行了。
“江......江......江......”
斷斷續續的微弱聲音傳來,江玉滢耐着性子,等着下一個字的出現。可等了半晌,還是沒點進展。
這“玉”和“滢”二字也不算繞口燙嘴,怎麽就這麽難呢?
不過所謂萬事開頭難,還是得多拿出些耐心,看小師父的樣子再糾結醞釀會兒指不定就說出來了。
她也不急,就這麽用像是有千言萬語卻一言未發的眼眸靜靜凝望着。
此時便是無聲勝有聲。
又等了一會兒,崇明再次啓唇。
“江......江......滢......”
似是聽到了不同的音兒,随後又卡在了這個字上。
“滢......滢......滢......”
崇明額間,手心滲出的汗珠是越來越密集,那兩個字兒就如同火烤般架住了。
馬車裏只有兩人,不過天知地知,她知自己知而已......
江施主說喚一聲無礙,不算冒犯失禮......
在江玉滢與“情”的雙重攻勢下,崇明試圖找尋各種理由去說服自己把那兩字喚出聲。
不打緊,不礙事,不過是二字,不過是一聲罷了。
半晌過後,“情”終究是沖破了層層束縛,破繭而出化作了一聲:
“滢兒。”
江玉滢暈染開眉眼,笑意蔓延,輕聲應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