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恰好廚房的人來說飯菜已經做好了,打斷了崇明紊亂的思緒,倒是成了短暫的救命稻草。

要不然這一聲“俗世裏還有我呢”到底該如何應答又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江玉滢也沒有追問,唇角的笑若隐若現,一副不着急等他慢慢琢磨的樣子。

飯菜雖還是滿桌子素食,總不能因為下了山就把佛祖一腳踢開了,但江玉滢下了不少功夫,食材要用最新鮮的,廚子得是最好的,就連平日用的碗筷都換了套新的。

小胖子,小瘦子二人似餓虎撲食,江玉滢怕他們噎着了在一旁一個勁喊着“慢點”。

還順帶問了大廚崇仁的意見:“怎麽樣崇仁大師,幾個廚子的手藝大師還算滿意不?”

崇仁耷拉着眼皮,把碗裏的飯菜翻了翻,滿臉不屑道:“也就湊合吧。”

“沒讓大師滿意是我招待不周了。”

兩人的經典戲目演完後,江玉滢笑眯眯夾了菜到崇明碗裏,詢問道:“小師父,不知飯菜還合胃口不?小師父若有什麽想吃的,我再吩咐給廚房,都能做。”

“多謝江施主,這些已足夠豐盛,不必再勞煩了。”

“小師父難得來一趟,當然得好好招待,有想吃的盡管說便是,千萬別客氣。”

崇明推脫不了她的熱情,碗裏的菜都堆成了小山,又不敢去直視她的眼睛,只得把話題岔開說:“不知今日令尊是否在府上?小僧得前去問候一聲才合禮數。”

江玉滢擺擺手,沒覺得有什麽必要和她爹打招呼:“我爹今個一早就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小師父不用在意。”

“那令尊如若回來了,還請江施主告知一聲。”

江玉滢連聲答應下來,又給夾了塊豆腐,“好的好的,小師父先動筷子,這些我們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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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不用考慮其他,吃得是盡興,但崇明被紛紛擾擾的思緒所困,心思就不在飯菜上,幾次走了神。

江玉滢看他拿着筷子挑起碗裏的幾片青菜後又放下,如此反反複複了好幾次都沒送到嘴邊,終于是忍不住笑着問:“小師父怎麽心不在焉的?是有什麽心事嗎?”

他在想什麽江玉滢當然清楚,定是和自己有關。

說來小師父也确實好懂,心裏裝的事都寫在了臉上,省去了不少猜來猜去的繁瑣。

“沒有,失禮了......”崇明回神,矢口否認、

江玉滢是揣着答案的人,化身早已通曉一切的智者給了些提點:“雖不知道小師父有什麽心事,但小師父定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些,不過就是順心而為罷了。”

“順心而為?”

“小師父如今是佛門之人,本不應該有俗世纏身,但看小師父的樣子似是已有所動搖,既然如此只需遵循自己的內心便可。”

此番話一出,江玉滢還在內心感嘆了自己的聰穎機智。

遵循自己的內心嗎?

崇明望着幾乎就等同于自己此時此刻內心的人,陷入了不知該如何回應的沉默。

從紛紛擾擾裏脫身的辦法是遵循自己的內心嗎?

他并尋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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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江玉滢讓大家先回去休息一會兒再出門,恰好江大善人也回來了,讓她去書房一趟,似是有重要之事。

她想不出現在能有什麽事兒比讓小師父順心而為還重要,她正費盡心思想着下一步棋要怎麽走呢。

“爹,什麽事啊?”江玉滢火急火燎推開書房的門,想着速戰速決忙正事兒去。

江大善人樂善好施,對靈隐寺的香火錢很是大方,對寺裏的師父們也是尊敬有加,不過把一群人接到家裏來他還是有點芥蒂的。

而且江玉滢對寺裏過于在意的态度也讓人難以琢磨,特別是對那個崇明師父有些太關心了。

張口閉口都是“小師父”,隔三差五差人往寺裏送東西不說還突然說要學棋練字,托人又去求了副棋子。

人在屋裏坐着,心就擱寺裏沒回來過。

先前一次上山時的猜疑又湧了上來,不過還是被江大善人掐滅了。

應該不至于。

她再胡鬧還能胡鬧到這個份上?

帶着些複雜的審視眼神看了會兒不知道肚子裏又在賣什麽藥的自家女兒,江大善人暫且先給今日要說的正事兒起了個頭:“滢兒,今天爹去你蕭伯伯那兒了。”

江玉滢問了句:“蕭伯伯身體好些了嗎?”

“之前的風寒倒是沒什麽問題了,不過還是落了些毛病,氣色大不如前了,日後生意上的事都要逐漸轉交給小輩們了。”

“那怕是很辛苦吧。”江玉滢随口應了聲,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致。

蕭家與江家是世交,自祖上起便有很深的交集,也是這一代的名門望族。

蕭家有三位少爺,大少爺與二少爺已成家。三少爺蕭瑾瑜比她年長兩歲,兩人打小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

想着開門見山定會遭到她的厭煩,江大善人還是把話說得為委婉了些:“瑾瑜現也到了成婚的年紀。”

但這話一出是什麽意思即便不挑明也昭然若揭了。

蕭家與江家從前定過娃娃親。江夫人去世得早,江大善人沒有納妾也沒有續弦,只有江玉滢這一個女兒。

蕭家年長的兩位少爺都已成家,娃娃親自然是落到了江玉滢和三少爺蕭瑾瑜身上。

此事江大善人旁敲側擊與江玉滢提過幾次,都遭到了強烈的反對,每每是剛起個頭就被她三兩句話嗆得沒了下文。

果不其然江玉滢面色陡沉,語氣不太和善:“爹,這事兒我之前說過了休要再提。”

就知道她會是這個态度,江大善人只得語重心長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蕭伯伯如今身體不如從前了,我這次去他又反反複複提了此事,盼我早日把你們的事定下來。你與瑾瑜從小......”

江玉滢不吃這套,當即就打斷了她爹的話:“瑾瑜哥哥一表人才,飽讀詩書不說還精通為商之道,哪家姑娘不是争着搶着想要這門親事,何必老是揪着陳年的娃娃親不放?”

江玉滢與蕭瑾瑜雖是一起長大,但對于蕭瑾瑜自始至終都只有兄妹之情,并沒有半點男女之意。

娃娃親的事她已經多次表明了态度,婚嫁之事得由雙方兩情相悅,而不是長輩們的一意孤行。

江大善人倒不是對那娃娃親有什麽執念,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還給寵得沒了分寸,她喜歡比什麽都重要。

自己膝下并無其餘子嗣,家業若是交給江玉滢怕是百年的根基經不起風吹雨打,不過這也不打緊,幾個侄兒聰慧能幹,用不着她費什麽心神,她也沒那個本事。

只是擔心自己百年後女兒沒了依靠,得找個各方面都信得過的人家托付才行。

自家與蕭家是自祖上起的交情,門當戶對,知根知底,蕭瑾瑜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樣貌,品行,氣度,學識,樣樣都有過人之處,最重要的是對她真心實意。

就自家女兒那無法無天的蠻橫性子哪有幾個人受得住?

但瑾瑜這孩子打小就對她寵愛有加,任她怎麽瞎胡鬧都不會惱,替她擋在前面說盡了好話。處處想着念着,想法設法逗她開心。她随口一句話,想要的東西就沒有沒應着她的。

把女兒交給瑾瑜自己很放心。

江大善人苦口婆心勸阻道:“滢兒,怎麽說話呢?你蕭伯伯也好,瑾瑜哥哥也好哪個不是......”

結果又是半路被江玉滢截了斷,這些話她是半點不想聽,直截了當表明了态度:“爹,你不要再說了,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同意的。”

先前是好聲好語,但事關重大不是能由着她性子來的事,江大善人也換了語氣,厲聲呵斥道:“滢兒,你休要任性!這事兒可由不得你做主!”

“這是哪裏來的道理?我的婚事為何我不能做主?”江玉滢被此番毫無緣由的話激得來了脾氣,高聲反駁道。

江大善人:“自古兒女的婚事都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江玉滢:“自古如此便是對的嗎?古人說錯的話,做錯的事還不夠多嗎?”

江大善人:“祖宗定下來的規矩豈是你胡攪蠻纏便能推翻的?”

江玉滢:“規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活人還能被死規矩困着不成?”

江大善人:“滢兒,你這說的什麽昏話?還有沒有點規矩?”

江玉滢:“規矩規矩,張口閉口都是規矩,這規矩我還偏偏不從了!”

江玉滢和她爹唇槍舌戰了好幾個回合,江大善人被氣得牙癢癢,手把桌檐都握出痕跡了,但又确實拿她沒辦法,比口舌功夫可沒幾個人能贏得過她。

此番激戰的最後,江玉滢一錘定音,沉聲道:“況且我已心有所屬。”

江大善人聽聞,面露驚訝之色問:“是哪家公子?”

心有所屬一事倒是從未聽她提起過,若是信得過的好人家,找人上門說媒便是。

事到如今江玉滢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幹脆就全盤托出了:“靈隐寺的崇明小師父。”

“胡鬧!”

江大善人聽其語出驚人,瞬時氣血攻心,對着案桌用力一拍,把筆都震得落在了地上。

還是小看她了,就沒有她做不出來的事。

江玉滢不慌不忙俯身把筆拾起來擱回桌上,話說得中氣十足:“有什麽胡鬧的?小師父一表人才,生得俊美。又溫和心善,精通佛法且飽讀詩書,在寺裏的時日對滢兒也照顧有加,哪裏不是女婿的最佳人選?”

“胡鬧!荒唐至極!滢兒你胡鬧也要有個限度,崇明師傅乃是出家之......”

江大善人是氣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在書房裏來回渡步,幾次想大發雷霆都被堵得無話可說了。

世間哪有如此荒唐之事?

竟要他招一個和尚作女婿?

自己怎麽就養出了這麽一個無可救藥,不明事理,嬌縱蠻橫的女兒?

氣惱與悔恨交錯間給江大善人急得不得不坐下舒緩胸口的悶氣。

江玉滢湊到她爹面前,一改了方才氣勢淩人的面孔,抓起她爹的胳膊左右搖晃撒起了嬌。

“爹爹,我的好爹爹,女兒就是中意崇明小師父。小師父又不是自願出家當和尚的,只是自小孤苦伶仃無人照看才被接進了寺裏,随時都能還俗。把崇明小師父招進門當女婿也能幫着爹爹打點生意,哪裏不好了?”

“你......胡鬧!荒唐!”

江大善人本來就氣,聽她滿口胡言就更氣了,伸出抖得厲害的手指對着她指指點點,然後也就還是那幾個字。

“爹爹,小師父哪裏不好了?還俗待頭發長出來了,誰人知道從前是佛家之人呢?爹爹要是在意怕背後被閑人嚼舌根,把大婚的日子往後延就是了。”

“江玉滢!你......!你!”

這要不是江大善人平日裏極其注重養生,就剛才那句直接能被她氣得去見了列祖列宗。

無言以對,無言以對啊。

江家世世代代人才濟濟,怎麽就出了她這個大逆不道的逆女。

怪自己教導無方,愧列祖列宗。

平日那些事依着她也無礙,但此事容不得一點兒戲,絕不能退讓。

江大善人拿出了江家家主的威嚴:“江玉滢!是我平日太慣着你了,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怕是不給你點教訓你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這幾日你就給我房裏閉門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爹!!”

江玉滢一聽急了。

她爹雖對她百般寵愛,但真嚴厲起來任她使出什麽招數都是無濟于事的。

而看現在的樣子,似是觸了逆鱗,生大氣了。

“你給我好好反省,要還是口無遮攔,就給我滾出家去,我就當沒你這個不孝的女兒。崇明師父那邊我明日就讓人送回寺裏,休想再與他有瓜葛。”

好言好語她聽不進去那就只能來點強硬手段才能讓她收收性子了。

江大善人撂下了不由反抗的狠話後就憤然拂袖而去,留江玉滢在原地呆愣住了。

從小到大無論她闖了多大的禍端,犯了多大的過錯,她爹都從未跟她說過如此重話。

一時間如天塌的委屈翻湧上了心間,珍珠大小的眼淚順着嫣紅的臉頰一顆顆滑落。

緩了一會兒後她爹就吩咐下人過來請她回房了。

她紅着眼,低垂着頭往自己的院中走着,卻正好迎面碰上了崇明。

“江施主,發生什麽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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