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話音落下的一瞬,崇明在原地失了神。
對她是什麽感覺嗎?
此時此刻狂跳不止的心就已給了答案。
可他不能說,萬萬不能說。
有雙無形的手死死摁住了他的喉,被死死卡在中央的上不去又下不來。
最後的最後,千言萬語只化成了鞠躬雙手合十的一句:“江施主,小僧乃出家之人。”
可已經知曉答案了的江玉滢自然不會相信這句,他剛剛的遲疑和眼眸裏翻湧的感情已經幫他做了回答了。
“現在是,可出了那寺門就不是了。”
“江施主,出家人六根清淨,不問塵事,小僧不知江施主何出所言。”
動搖過後的崇明反而出離地平靜了下來。
道理他方才都已想明白了,雖掙紮的終焉并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卻也将他該做出的選擇給出了明确的答案。
眼前的姑娘不是他能僭越的。
人要能明事理,辯是非,不能任由欲念掌控。更何況他還是出家人,怎能被那紅塵牽住了心緒。
他已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不能一錯再錯了。
“小師父,為什麽要有這麽多的顧慮呢?現在我問你的只是你是如何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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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施主樂善好施,聰穎伶俐,在寺裏......”
“我不是要聽這個。”崇明給了回答,卻不是她想要的,被江玉滢稍稍沉了聲打斷在了中途:“我要聽的是小師父內心的想法。”
“江施主,這便是小僧內心的想法了。”崇明再次雙手合十鞠了一躬,語氣平緩如那誦經堂裏不斷敲擊的木魚聲般。
江玉滢凝着眸,抓着衣袖的手指用了力,聲音比方才還要再沉上了幾分:“小師父說過出家人不打妄語。”
崇明點頭:“确是。”
“小師父,那我再問一次,這真是你內心的想法嗎?”
原先江玉滢覺得剩下的不過是一層窗戶紙,自己又不是什麽扭扭捏捏的性子,找個時機捅破了就行,但現在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卻竟是牢固得很,沒有一絲要破的跡象。
崇明在彌漫開來的苦澀裏再次點了頭,卻沒有去看她的眼睛:“确是。”
江玉滢的眼眸晦暗,薄暮冥冥,無言了半晌後看着連頭都不肯擡起來看她一眼的人,帶着些自嘲輕笑着問:“那小師父的意思便是我一廂情願嗎?”
“小僧承蒙江施主厚愛,無以為報,定會日夜在寺中誦經祈福,求佛祖保佑江施主平安喜樂。”
崇明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冰冷的利刃狠狠刺進了他的胸膛,扯得血肉模糊卻又不能表現出分毫。
原來這便是叫紅塵俗世為之魂牽夢繞的情。
确實叫人無可奈何。
江玉滢不懂他為何要口是心非,為何要據自己于千裏之外,明明眼眸中閃爍着星火卻要将其熄滅。
他在顧慮什麽呢?
佛家的身份嗎?
那不過是一道寺門而已,擡起腳跨過去便是。
世俗的非議嗎?
他們要說讓他們說去便是,哪怕是聖賢也做不到人人稱贊,不在意便是。
地位的懸殊嗎?
這就更不必拘泥了,什麽門當戶對還不是她說了算,她覺得兩情相悅那便是門當戶對。
“小師父,如果這是真心話,你怕是再也見不到滢兒了。”
江玉滢緊咬着下唇,把嫣紅的唇咬出了一道白色的痕跡,聲音微微顫動,還帶着山雨欲來前的隐忍。
“若是有緣定能再與江施主相見。”
無論她如何問,得來的回答總是這幾句,崇明似是鐵了心般要與她劃清界限了。
“崇明,你擡頭看着我的眼睛。”
江玉滢喚崇明,要麽是“小師父”要麽是“崇明小師父”還從未直接喚過他的法號。
崇明陡然一愣後緩緩擡起了頭,江玉滢從他的眼眸裏看到了湧動的千言萬語和不可言說的苦澀在盤旋。
候間上下來回滾動了好幾番,微顫着唇角,連最後開口的嗓音都是苦的。
“承蒙江施主厚愛,小僧定會終日在寺中為江施主誦經祈福。”
江玉滢沒有再說話,只是用同樣溢滿悲傷的眼眸一直看着他,最後還是無言轉了身。
事到如今也沒有話能說了,感情光靠一廂情願是不會有結果的。
既然他沒有想要往前走一步的勇氣與決心那又何必強求呢。
佛說一切皆為緣。
終究是不是緣到底還是自個兒說了算。
他說這不是,那便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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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風略顯蕭瑟,吹拂着檐上的花燈搖曳。
崇明看着江玉滢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後在原地伫立了良久。
這樣便好,便好。
對江施主來說這才是最好的結果,他不過只是漫漫路途上一個不起眼的過客,時間一久便能忘了。
而他也會終日在寺內為江施主誦經祈福,願其所願皆有所成。
這樣便好,便好。
可即便如此想着,如此盼着,如此念着,胸口的苦澀卻沒有半分消散,反而越積越多成了彌漫在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
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是小胖子清亮高昂的一聲把崇明拉了回來:“師兄,江施主呢?是不是要出發啦?”
“崇靜,江施主和師兄突然有了些事去不了了,你們幾個同崇仁師兄去便好。”崇明的面色舒緩下來,摸了摸小胖子的圓腦袋溫聲說。
崇仁并不知道事情原委,只覺得突然說不去了有些奇怪:“為什麽?剛才不是說好了一起嗎?你倆有什麽事?”
面對疑問,崇明只說:“崇仁師弟,三個孩子就勞煩你多照看一下了。”
“你和江大小姐吵架了?”
崇仁方才隔老遠看見崇明在原地一動不動站了好久就覺得蹊跷,走近了些看他那表情更是五味陳雜,估摸着肯定是遇到了什麽事。
“師弟何出所言?”
“太明顯了,江玉滢跟你說什麽了?”
崇明搖頭,否認說:“江施主并未說什麽。”
這話能信才有鬼了,崇仁把崇明拉到一旁小聲在其耳邊焦急詢問說:“江玉滢讓你還俗了是吧。”
“師弟,不可胡言,江施主怎會說這樣的話。”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一口一個妄語胡言的,弄得崇仁抓心撓肺:“什麽胡言不胡言,你就說是不是吧。”
“師弟,不可再說這般不敬的話了。仲秋寺中事務實在繁忙,怕崇真師兄他們應付不過來,你與崇靜三人可再待上幾日......”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崇仁知曉了後半句:“所以你要提前回去?”
崇明點頭應聲:“是有此意。”
此話一出,崇仁已經很确定崇明和江玉滢之間一定發生了,要不然他也不會突然提出要提前回寺裏。
崇仁經過一系列在腦海裏頭頭是道,抽絲剝繭的分析,最終得出了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結論:“你不會沒答應吧。”
至此的崇明也知曉崇仁師弟大抵是看出了一二,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把話直說,得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崇仁師弟誤會了,江施主并未說什麽。”
“不是崇明,你真是個木魚腦袋嗎?這能不答應的?你又不是真的看破了紅塵,還真準備在寺裏敲一輩子木魚?這可是江家啊......”
皇上不急太監急,崇仁咬牙切齒又跺腳又撓頭的,到嘴邊的鴨子都能飛走,和尚的腦袋還真是木魚做的。
崇明少有地嚴肅了口吻,打斷了話頭:“師弟,莫要再說胡話,出家人出言前要三思。”
說到底崇仁也就是個看客,又不是啥牽紅線的月老還能把他倆綁一起不成?
也就是少了個茶餘飯後的樂子罷了。
就是看着實在着急,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明明就差把心思寫臉上了還扭扭捏捏做什麽。
總不能是覺得當上門女婿丢臉吧。
不至于不至于。
一腦袋光光的出家人哪能想到這頭上。
崇仁胡亂想了一通後,還是放棄了,擺擺手無奈說道:“行行行,反正也跟我沒關系,你自己想明白就行。”
恰好此時江玉滢差遣下人拿來了上街采買的銀錢,崇仁滿眼放光接過随口瞎編了理由後就把崇靜,崇慧,崇德還雲裏霧裏不知情況的三人糊弄出了門。
就是苦了他了,上街還得帶上三個小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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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又在原地伫立了一會兒後便回了廂房。
廂房就在江玉滢所住院子的別間,他回去的時候瞧見個江府的家丁提着精致的食盒站在門口說是大小姐送來的糕點。
崇明接過道了謝,朝江玉滢房間的方向看了眼,眸光暗淡,胸口再次絞痛不已。
回到房間後,崇明把食盒放到桌上坐了下來。
寺中的點點滴滴與江施主的音容笑貌,連着她偶爾蹦出的語出驚人,冷不丁想出的鬼點子不停在腦中,耳旁,心底盤旋。
想明白嗎?
想倒是想明白了,只是放不下又不想放下罷了。
可不想也得想。
這樣便好,便好。
如此想着竟不知天色已是近黃昏,萬家燈火的袅袅炊煙升上了薄暮冥冥的青空。華燈初上,随着秋風搖曳不止。
崇明本來還想着與江大善人打個照面以表感激,回過神卻已是這個時辰。崇仁他們似是還未回來,想是在興頭上不管不顧了吧。
今個晚上江玉滢本就打算在外面帶着孩子們吃些小吃把肚子填滿便沒讓廚房安排晚膳,倒是讓崇明松了口氣,要不然只能以身體不适為由推脫掉了。
可轉念一想正如江施主所說,怕是明日一別後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又過了快一炷香的時間,家丁敲了門送來了晚膳,說是大小姐特意讓廚房做的。
崇明一時間語塞,明明做了如此過分之事,這般情況下江施主竟還惦記着自己。
何德何能又和以為報呢?
雖确是吃不下一口,但崇明還是接過了飯菜讓家丁帶他向江施主道謝。
又問了江施主吃過了沒有,家丁說大小姐說胃口不好江大善人讓送去的飯菜統統都被擋在了門口。方才開門時眼眶紅紅的,似是掉了眼淚。
作為始作俑者的崇明聽聞胸口亦是五味雜陳,想去見她的沖動翻起巨浪卻還是被理智強壓了下去。
過幾日不複相見後就好了。
崇明逼迫自己如此想着,卻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有幾次都打開了房門,終是沒有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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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拿了銀子自然是沒跟江玉滢客氣,對三孩子大方極了,像銀錢是自己的一般看上什麽了都是一句“買”,別提有多威風了。
四人回來的時候是手裏拿着,脖子上挂着,小胖子甚至嘴裏都叼了一個,江玉滢開門看到他們的滑稽樣子時笑得都沒直起腰。
小胖子雙手空出來後從兜裏興沖沖拿出來了根桃花木簪說是送給江施主的,花的銀錢是他們三個平日裏一點點攢出來的。
江玉滢從小到大想要什麽貴重首飾得不到,首飾盒裏的随便挑一個都不比達官貴人家的小姐們差。不過這根桃花木簪卻是她至今為止最心儀的一個。
“崇靜大師,崇慧大師,崇德大師有心了,多謝三位大師,小女子定會好好保管。”她挨個摸過大師們的小腦袋以表了感謝。
随後視線落在了崇仁身上。
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的崇仁幽幽發問了:“你看我幹什麽?你不會有什麽指望吧。”
“哎,沒什麽。”江玉滢嘆着氣搖了搖頭,高下立判不需言語。
趁着幾個孩子确認着今日的戰果,崇仁把江玉滢拉到一旁迫不及待問起了她和崇明的事情。
今個出門心底老是惦記這事兒搞得人心神不寧。
“怎麽回事江大小姐,你的崇明小師父沒答應給你當相公?”
江玉滢無奈笑笑後打趣了一句:“你倒是消息靈通。”
“果然如此,和尚每天敲木魚,腦袋也變成木魚了。江大小姐,甭管是什麽緣由吧,我可以跟你保證,他真是心裏有你。”
說是不關自己的事,但這會兒又心急如焚恨不得把崇明的心抛開給她看看。
“這話還用你說?”江玉滢擡眉哼了一聲:“小師父心裏有沒有我我能不知道?”
“那......”
“不知道小師父在顧慮什麽,怎麽問就是不肯承認。”
“那江大小姐這是準備放棄了?”
江玉滢瞥了他一眼,倒是沒點要打退堂鼓的意思。
“笑話,這天底下還有我江玉滢做不到的事?”
方才崇明怎麽問都是一個回答的樣子确實讓她有那麽些想要死心,在房間裏生悶氣難過了一陣。
不過待冷靜下來就很快想通了,既然小師父心裏有她,那她怎能就此放棄?把顧慮統統排除掉便是。
她到手的相公可不能就這麽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