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崇靜他們從江玉滢那邊出來後又到了崇明處,興致勃勃講了今日的種種見聞,還說給江施主買了桃花簪子喜歡得不得了。
三個孩子比他要率直要真誠得多,毫不忌諱對江施主表達着愛意,而他竟是連擡眼看她都不敢。
滔滔不絕了半個時辰待各自回房前,崇仁意味深長拍了拍崇明的肩膀說:“崇明,你不要總是讓人家姑娘家主動,男子漢大丈夫扭扭捏捏像什麽樣子?”
崇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番指責,的确如他所說,從頭到尾讓一個姑娘家主動,到最後卻連把話說清楚的勇氣都沒有。
經文與佛法已不再是救贖與答案,待衆人走後崇明依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裏試圖尋找出一些光亮。
直到門外傳來了急切的敲門聲。
以為是出了什麽急事,匆匆忙忙去開了門,剛開門江玉滢就一個踉跄跌進了他的懷裏,随即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香味兒。
“小師父......怎麽才開門?”江玉滢兩個臉頰紅得厲害,整個人暈暈乎乎的,眼睛半眯着一個勁兒往他胸口鑽,嘴裏嘟嘟囔囔問。
崇明想把人扶正,但嘗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江玉滢晃晃悠悠根本站不穩,沒辦法只得先把門關上後當了個人形支柱。
“江施主是喝酒了嗎?”
姑娘家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以前也沒聽她提起過會喝酒的事。
崇明心底不免擔憂,她的傷才好沒多久,喝這麽多怕是身體吃不消。
江玉滢趴在崇明的胸口使勁揚起腦袋搖了搖,都沒說她醉了,倒是自個兒先一步否認了起來:“沒......沒有,誰說我喝醉了?我清醒得很呢。”
她呼出來的溫熱氣息夾着濃郁醇厚的酒香,吹在崇明的下颌處弄得人酥酥癢癢,一雙煙波浩渺的朦胧眼眸凝結着水汽,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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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看得低頭看着懷裏的人兒胸口直跳,不得不別過了臉去,怕再看上幾眼就會徹底被擊垮防線。
把踉踉跄跄的江玉滢扶到床榻邊坐下後後,崇明聞聲開口道:“江施主你先休息一會兒......小僧去給你弄點解酒湯。”
“不要,我沒有醉!”
誰知江玉滢厲聲拒絕後用力把崇明的胳膊一拉,這一下來得太突然,他差點重心不穩往撲到了江玉滢身上,好在雙臂撐住了床板。
江玉滢紅潤嬌俏的臉龐離他不過豎起一根手指的距離,帶着酒香的氣息在鼻尖輕掃,晃得沒喝酒的人似是也有了幾分朦胧的醉意。
“江......江施主......”
“不許叫我江施主。”江玉滢用額頭輕碰了一下他的額頭,點櫻般的朱唇微翹,鼓起腮幫子嬌嗔了一句:“叫我滢兒。”
“江......”
“都說了,不許叫江施主,要叫滢兒。”
江玉滢迷迷糊糊間聽到又是“江”字打頭,不依不饒幹閉着眼喃喃道。
看樣子人醉得不輕,崇明感覺若不依了她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只得輕嘆了口氣後緩緩吐出了二字:“滢兒。”
不是第一次喚了,心中也不知道喚過多少次,這會兒倒是沒了先前的手足無措。
有些事情原先覺得是萬萬不可,但踏出一步後也就不過如此了。
“這就對了......以後都得喊我滢兒,可不許再說江施主,江施主了......”
得了逞的江玉滢心滿意足,露出瑩瑩貝齒樂呵呵笑了起來。
崇明直起身子想着可以抽身去拿醒酒湯了,可剛準備開口,江玉滢忽然起身,踮起腳尖擡起頭對着他的臉頰如蜻蜓點水,浮光掠影般猝不及防輕啄了一下。
這番石破天驚的動作讓崇明瞬時如那門口的石獅子般僵在了原地不得動彈。
他只覺臉頰傳來像寺外流淌的山泉般冰涼的觸感,腦子亂成了一片漿糊,甚至都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
“小師父,滢兒......”
江玉滢如凝秋水的眼睛彎成了新月,歪着腦袋笑眯眯望着似是三魂七魄都出了竅的崇明。
“......”
崇明還陷落在足以颠覆天地的驚愕裏沒有回神,只木讷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江玉滢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沒見一點反應,奇怪地嘟囔道:“小師父怎麽成木頭人了。”
世間均論跡不論心,可先前無論內心有過多亵渎與背叛,可終究是有一條沒有僭越的底線,而如今連這條線也被他越過了。
毀天滅地的沖擊讓他暫且游離在了世間之外,竟是沒聽見眼前姑娘嬌氣的聲音。
江玉滢是借着酒勁兒胡來的,根本沒顧上那麽多,這會兒頭是又暈又疼,黏黏糊糊跟漿糊一樣。
其實她也沒喝多少酒,奈何是第一次酒量太差,幾口下肚就感覺腳不着地,人跟腳踩着祥雲輕飄飄的了。
酒是偷偷摸摸讓人從廚房拿來的,目的就是喝到微微醉上一點,沒料到就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不過醉酒的人是絕對不會覺得自己醉了的。
即便江玉滢感覺眼前都有好幾個小師父手牽手在來回轉圈了,她依然感覺自己清醒又精神。
剛才的偷襲也屬于認知範圍內的事情,早就想做了,今個正好借着酒勁兒壯了壯膽。
“......”
“......”
“......”
再怎麽歷經“情”的動搖也還是遠離紅塵的出家之人,這一下跨度太大,崇明一時半會兒緩不過勁來還在雲裏霧裏。
腦子裏經文佛法連着眼前人的樣子相互交錯着,連孰真孰假都分不清了。
江玉滢跌跌撞撞想從床榻上起身,身子晃悠得厲害,崇明瞬時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把人穩穩當當接住了。
“江施主......”
話音未落就被嬌聲打斷了:“說了不要叫江施主。”
“滢兒......”
崇明已經不知道要怎麽辦了,要去拿解酒湯她又不肯,但一直這般也不是事。
不是佛祖能不能原諒,而是自己都不能原諒了。
她醉着,怕是都不知道方才做了什麽。
這要是等她酒醒了想起來了姑娘家難免會心生芥蒂。
懷裏的人兒當是犯了困,上下眼皮離不開一剎那又給粘了回去,腦袋和嘴角都耷拉着,含糊不清念叨:“小......師......父......”
崇明點頭應聲:“嗯。”
“小師父,你為什麽要騙滢兒呢?明明......明明你心底也有滢兒......你在顧慮什麽呢?怕他們嚼舌根嗎?他們說就讓他們說去又有何妨?日子是自己過的,又不是為別人過......”
“滢兒不想就這麽稀裏糊塗就嫁給心意不通之人,滢兒第一次上山瞧見小師父的時候就覺得歡喜......後來住進了寺裏想多些時日與小師父相處......”
“寺裏規矩太多,滢兒各個都受不住,若不是小師父處處幫襯着,定是沒幾日就被趕走了。”
“小胖子,小瘦子,小正經三個小娃娃太招人喜歡,我見他們與小師父走得近,就用酥糖當誘餌讓他們幫着在小師父面前多說些好話,再幫我打聽些小師父的喜好......”
“滢兒可不喜歡下什麽棋,就一黑一白你圍住我,我圍住你,沒什麽趣,但小師父喜歡,就跟着學了,就是怎麽都記不住讓小師父見了笑話......”
......
江玉滢趴在心心念念之人的胸膛處,聽着急促清晰的心跳,把所有的盤算和心思都全盤托出了。
她自顧自說着,絲毫沒注意,也沒空閑去注意到崇明逐漸化開暈染出了出家之人絕不該有的愛意與溫存。
像是山巅融化流淌下的積雪,潤開了山野繁花。
從前的崇明不懂紅塵的情情愛愛半分,猜不出她的心思,摸不透她的意圖,只覺得江施主與那來寺裏求佛的平常女子不同。
至于是哪裏不同卻也說不上來。
待相處得久了,她就一點點把崇明只有晨鐘暮鼓與佛法經文的心從寺院裏扯了出來。
崇明第一次知曉了什麽是心動,什麽是歡喜,什麽是只要看到她嘴角便會止不住上揚,心間便有翻湧的暖意。
這便是“情”,對她的“情”。
世俗紛紛擾擾,紅塵熙熙攘攘,掙不脫也逃不過的“情”。
哪怕是出家人,也是人,也是凡夫俗子,誰又能真正做到摒棄一切雜念與七情六欲呢。
他也一樣。
此時此刻的崇明已隐約知曉了,哪怕回到寺裏暮鼓晨鐘,早已漣漪四起的心再也得到不平息了。
原先他只是為了不讓江玉滢摔倒用身子做着支撐,手臂一直護着卻有段若即若離的距離,不知不覺間這個距離慢慢縮短,他結結實實擁住了懷裏的人。
感受到背部傳來溫熱觸感的江玉滢在暈頭轉向的迷蒙間心中竊喜,小師父終于不再說什麽禮數,不再講什麽失禮了。
江玉滢垂下眼眸,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般蜷縮着,盡是委屈和酸澀:“小師父,你想就這麽再也看不到滢兒了嗎......想就這樣讓滢兒跟別人成婚嗎......”
“滢兒......”
崇明的手臂稍稍用了些力道,連同心一起微微顫動着。
他太懦弱又太膽小,面對心愛的姑娘竟是連回答的勇氣都沒有。
不是塵世之人的自己真的有能力,有資格去做出回應嗎?
能不能被佛祖原諒已經被他抛之腦後了,他的整顆心完完全全被懷裏的人滿滿占據,騰不出空隙再塞下一句“阿彌陀佛”了。
不知覺間懷裏傳來平穩的氣息,還沒等到回答的江玉滢就這麽被他擁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崇明小心翼翼把人抱回了床上。
睡着了的滢兒與平時果然是兩個人,一個是山間雪,一個是林間兔,哪個都叫人移不開眼去。
她嬌嫩臉頰處的紅潮還未褪去,連着瑩白如玉的肌膚都泛起了薄薄的紅。
崇明眼眸溫存看了會兒,不自覺唇角又上揚了起來。
他伸出手輕輕摩挲着江玉滢的臉,将她鬓角的淩亂的發絲捋了捋,睡着了唇角都還勾着,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麽好事。
“滢兒。”崇明輕喚了一聲。
江玉滢睡得沉卻隐約間聽到了這聲,動了動眉,喃喃應道:“嗯......”
“等你醒了小......”崇明剛要習慣性脫口而出說“小僧”,突然頓了頓後改了口:“我有話跟你說。”
事到如今無論如何都該把心意告訴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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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滢睡得很沉,喝了那麽多酒怕是今夜醒不過來了。
崇明在房裏待了一會兒後就退了出來,跟幾個江玉滢的貼身丫鬟說了大小姐醉酒在廂房裏休息的事,勞煩她們好加照看。
今晚他準備去崇仁房裏睡,走出院門沒幾步遠的時候恰好碰到了江大善人,便行禮打了招呼表達了平日對寺裏的。
“崇明師父莫要客氣,最近我要事纏身也沒時間去寺裏拜訪,還望代我向住持大師和幾位長老問好。”
江大善人氣頭上說要明日送崇明一行人回寺裏,但冷靜下來想想還有幾個孩子在突然說要趕人确實不妥也就打算還是讓他們留到仲秋後,這期間管住江玉滢就好。
誰知這江玉滢直接把人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如意算盤倒是打得響。
“聽滢兒說她在寺中受了不少崇明師父的照顧,我替滢兒謝謝師父了。”
江大善人對寺裏的諸位師父都很客氣,對江玉滢的荒唐事兒他也沒有要捅破的意思只想拐着彎點幾句。
江玉滢胡來慣了,可寺裏的師父不至于連這點是非都分辨不了,他倒是沒太擔心。
“崇明師父,我這個女兒是什麽性子你也應該見識到了,無法無天,說話做事都沒點分寸,定是給師父添了不少麻煩,還望師父不要介意。”
與崇明寒暄鋪墊了幾句後,江大善人這才說到了重點上:“她若是跟師父說了什麽胡話可千萬別當真,都是擺不上臺面的戲言。我定會好好教訓教訓讓她長長記性不能再由着性子亂來給人添亂了。”
話雖沒明說,但崇明很清楚江大善人在含沙射影,告誡他不要對自家女兒有任何非分之想。
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反應,誰家父母想讓女兒與一出家之人扯上關系呢。
崇明假意沒有聽懂江大善人的言外之音。
現在還不是能挑明的時候,他心中的念頭還需要時間才能實現。
別過江大善人後崇明一路去了崇仁那兒。
府內的各式花燈都悉數點亮了,在皓月淩空下随着秋夜晚風搖曳,燈影交錯間人也有了幾分恍惚之感。
他不免駐足看了會兒。
歲歲年年仲秋時都缺不了花燈,但今日看心中卻有了些別樣的感受,像是有微風吹拂過了原本寂靜如空的山林。
崇仁開門看到崇明的時候沒有半點吃驚之意,那法子還是他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就是沒料到江玉滢執行力這麽強說幹就幹了。
不過看崇明這樣子應該是八九不離十拿下了。
“所以你這是準備還俗給江大小姐當相公了?”崇仁開門見山問道。
然而崇明的回答竟然還是原先那個:“師弟,此胡話莫要再說了。”
崇仁也沒賣關子了,全盤托出說:“喝酒的主意都是我出給江大小姐的,你還遮遮掩掩個什麽。”
是說好端端她怎麽會去喝酒,原來是崇仁給想的法子,崇明嘆了口氣說:“師弟,滢兒她腿傷都還沒痊愈,喝酒對身子不好。”
崇仁一開始還沒聽出來方才那句話裏有哪裏不對,都給順過去了突然又驚聲問:“你叫江大小姐什麽?”
“滢......”崇明意識到如今在他人面前不該如此親昵便改了口:“江施主。”
“我明明聽到你剛才叫的不是江施主是滢兒。”
“師弟當是聽錯了。”
“不是你說出家人不打妄語嗎?怎麽還不承認了?我剛才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崇仁哪裏肯放過機會,不依不饒。
可無論崇仁怎麽逼問崇明都沒有承認,問他與江玉滢的進展也是只字不言,最後崇仁被氣得去睡覺了。
好歹也算促成兩人關系更近一步的恩人,遮遮掩掩到底幾個意思。
倒不是崇明故意要瞞着,只是如今還有太多的念頭他也沒理清。
還有太多太多世俗的阻礙需要他一步步去跨越,在沒有做到之前,他不能輕易給予回應與承諾,更不能對他人開口。
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感情給喜歡的人帶來煩擾與傷害。
想要回報滢兒的情意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崇明說今日要在崇仁房裏過夜其實并沒有要入睡的意思,待入夜崇仁在裏屋睡着後他卻一直坐着心中想着事情。
要如何對江玉滢開口表明心意,要如何安排日後的事宜。
還俗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簡單的一步,要如何讓江家認可自己,要如何才能堂堂正正站在滢兒身邊這都不是一個單單一個“情”字能夠解決的問題。
即便此時此刻的崇明還并沒有确切的答案,但能肯定的是他的确喜歡滢兒。
想要在她身邊,想要看她笑着,想要與她一同朝朝暮暮。
秋夜無聲,而一顆本該寂靜如雪的心卻如野火燎原般燒得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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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半夜也沒有半點困意的崇明隐隐約約聽到了門口有些動靜,前去查看時便瞧見府裏的人們一個接一個提着裝滿了水的木桶神色慌張往江玉滢的院子裏跑。
他心頭收緊,有了不好的預感,上前詢問緣由。
“小姐院裏廂房着火了,可小姐還在裏面沒出來!”
說是江玉滢醉酒後就一直睡得很死,丫鬟晚上進去點了燈,當是油燈落地燒了幔帳起了火。
小姐睡得太死,待人察覺時火勢已經控制不住了。
崇明頓覺如有一道驚雷劈了下來,渾身戰栗不止,匆忙跟着到了江玉滢的院內。
離了還有一段距離就見廂房的頂上往外冒着滾滾黑煙,氣味嗆鼻得很。
江大善人一直在門口焦急得讓人趕緊滅火,可火勢實在太大了,他想要沖進去救人卻被死死攔住了。
“老爺,太危險了,不能進去。”
女兒就是他的全部,若是有個三長兩他怎麽對得起去世的發妻,又要如何茍活。
“滢兒......滢兒......”
江大善人跪地抱頭痛哭,一遍遍乞求着菩薩佛祖保佑,只要滢兒能平安無事,哪怕散盡千萬家財,或者用他的命去換都不會有半點猶豫。
情況太危機顧不得其他,崇明先是把百衲衣的外衫脫掉,随後找小厮要了塊布往桶裏沾了水,捂住口鼻後徑直沖進了熊熊烈火裏。
見狀江大善人趕緊讓人去攔卻為時已晚。
廂房裏濃煙滾滾,根本看不清方向,才一會兒崇明就被嗆得咳嗽不已,房頂時不時還有橫梁落下來稍不留神就會被砸傷。
他盡量壓低身位,匍匐着往裏屋的方向前行,心中向佛祖祈求着滢兒千萬不要有事。
不幸中的萬幸,明火還沒有蔓延到裏屋,只是黑煙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崇明焦急喚了兩聲“滢兒”卻沒有得到回應,他一路摸黑到床榻邊又喚了兩聲,總算是有了氣若游絲的回應。
江玉滢喝了酒腦袋一直暈暈乎乎的,睡得很沉,火勢剛起時并沒有發覺,待她醒過來發現事态不對跑到裏屋門口時就被火勢逼了回來。
沒一會兒濃煙也湧了進來,她用茶水浸濕布後捂住了口鼻,可濃煙實在太洶湧,沒堅持多久就已快要吸不了氣了,意識也變得模模糊糊。
方才隐隐約約似是聽到了有人喚她,是小師父的聲音卻也沒有力氣回應了。
“小師父......”她斷斷續續出了聲。
太好了太好了,崇明将人緊緊擁在懷裏連聲安慰:“滢兒沒事了,別怕。”
方才她都以為她就要命喪于此了,如今被見小師父不顧一切來救她眼淚是斷了線往下淌,撲在崇明懷裏啜啜泣泣。
“沒事了沒事了。”崇明寬厚有力的手掌摩挲着她的後背,待她情緒稍稍穩定些了後說:“能走嗎?滢兒。”
“嗯。”江玉滢點頭,崇明扶着她起了身,可行了兩步就走不動了。
她方才沒注意被那倒下的櫃子撞到了小腿,又恰好是受傷之處,疼得厲害。
崇明見狀先是又用屋內的茶水将布再次浸濕遞給她說:“滢兒,你把口鼻遮好。”
随後将人懶腰抱了起來。
江玉滢搖頭拒絕就要下來:“火勢太大了,小師父抱着我太危險了,怕是連你都出不去了。”
“滢兒,沒事的,我肯定會帶你出去的。”崇明溫柔卻有力的嗓音響起。
這會兒江玉滢才意識到小師父好像沒再說“小僧”而是說的“我”了。
雖知道都生死攸關了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但她還是沒忍住輕聲問道:“小師父,你喜歡滢兒嗎?”
她醉得厲害,只記得晚上跟小師父說了很多很多話,可具體說了什麽,小師父又是如何回應的卻是迷迷蒙蒙記不太起來了。
門外是熊熊烈火,站在生死的邊界,崇明也顧不得世俗的紛紛擾擾,俯身在懷中人的額間留下了一個溫熱的吻當做了回答。
突如其來的一吻讓江玉滢怔怔愣住了,随後心間湧出了一股暖意。
看來人她終究是從佛祖身旁搶了過來呢。
崇明跟她許下承諾:“滢兒,出去後我有話跟你說。”
“嗯,我也是。”
江玉滢點頭應聲後把浸了水的布一塊兒捂住自己的口鼻,一塊兒捂住了崇明的。
說話的期間火勢已經蔓延到了裏屋,房頂時不時落下燒焦的碳灰,不能再耽擱了,崇明抱着她往外走去。
可剛踏出一步就被濃煙熏得睜不開眼,呼吸困難了起來。
“小師父......你先放我下來,我能走一段......”覺得這般姿勢怕是還沒到門口就會被濃煙嗆死的江玉滢說:“比剛才好不少了,有小師父扶着的話。”
的确如她所說,沒辦法崇明只得先把她放下了。
雖然腳還是疼,但好歹是能走路了,兩人壓低身位,崇明護着她一點點往外挪。
一路都還算順利,可就在離門口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頭頂燒紅的橫梁突然落了下來,來不及思考崇明直接把身旁人緊緊護在了身下。
随着一聲悶響,燒紅的橫梁不偏不倚砸到了崇明的身上。
“小師父!”
從驚愕裏回神的江玉滢慌忙查看情況。
滾燙還帶着火星的漆黑橫梁把他後背衣衫瞬間燒開了窟窿起了火,江玉滢想把橫梁移開但太燙了根本沒辦法觸碰而且她的力氣根本奈何不了這個龐然大物。
“沒......事.....滢兒你沒事吧......”
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後背傳來,崇明動彈不得扯着唇角,艱難擠出了幾個字。
“我沒事小師父......”
豆大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心疼與自責比那濃煙更讓江玉滢喘不過氣來。
見她沒有受傷,崇明才稍稍安心了些,指着門口說:“那就好......快到外面去......”
“不行,小師父你等等,我把這個移開。”
江玉滢說着就想用衣裙包裹着手移開橫梁,可嘗試了幾次都是紋絲不動。
眼看周圍從房頂掉落的木灰越來越多,這廂房怕是堅持不了太久了,随時有整體坍塌的危險,崇明要她趕緊出去:“滢兒,不用管我,到外面去......”
可她哪裏肯,一個勁兒搖頭想去推動那塊橫木,手心被燙破了也不管不顧。
“不行......不行......”
崇明的氣息已經越來越虛弱,只剩下斷斷續續的一縷:“滢兒......先趕緊出去......我沒事的......”
鼻腔和口腔被燒得火辣辣的滿是黑煙,每呼一次氣連着後背錐心刺骨的疼痛都似是要将胸口撕裂一般。
意識逐漸變得模糊,周遭風聲火聲突然靜默不堪,在徹底變成一片漆黑前聽到了歇斯底裏的哭喊。
滢兒,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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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再次睜開眼時已是三天後,大夫說若是三天內醒來便是還有得救,若是想不來了怕是兇多吉少。
這三天裏江玉滢一直寸步不離守在床邊,說什麽都不肯走。
江玉滢原本是不信佛的,可她能做的只有一遍遍祈求佛祖能讓他醒過來,他說了還有話要跟自己說的。
實在太累了江玉滢趴在床邊睡去了,迷蒙間忽然感覺牽着的手似是有了動靜,她一個驚坐起身。
“小師父!”
滾燙的濃煙燙傷了喉,崇明的聲音變得嘶啞,卻依舊舒展開眉眼溫柔喚了她一聲:“滢兒。”
眼淚傾盆而出,江玉滢嚎啕大哭成了淚人。
這三天裏她想了好多好多,要是小師父真的醒不過來了她要怎麽辦才好。
幾個孩子也是每隔個時辰都要過來看看醒了沒有,小瘦子家也沒回了,說要陪在師兄身邊。
都怪她,都是她不好,如果她不任性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小師父就不會為了護她受了這麽重的傷。
每每思及此眼淚便怎麽都止不住。
“沒事了,滢兒,別哭。”崇明伸出手拂去她臉頰的淚珠,輕聲安慰着說。
她與小胖子,小瘦子比也并無半點差別,聽到這聲反倒哭得更厲害了。
崇明身體實在虛弱,想抱抱她卻是怎麽都起不了身,只得一遍遍不厭其煩安慰着。
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沒有受傷,太好了。
哄了一會兒後江玉滢終于是只剩下些嗚嗚咽咽的啜泣了,起身說:“小師父,我把大夫叫來給你瞧瞧,背上也要換個藥。”
正欲轉身之時,手卻被牽住了。
崇明喉間翻滾吞咽,眼眸裏千言萬語翻湧,嗓音沙啞:“滢兒,對不起。”
“小師父說什麽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都怪我任性才讓你......”話到嘴邊江玉滢心間一陣酸澀又說不下去了。
“滢兒,是我一直沒有理清自己的感情,害你難過了。我自記事起就在寺裏了,連父母姓誰名誰都不知曉。在寺中長大,自是只有暮鼓晨鐘相伴,并不知曉人世間的情為何物倒也覺得逍遙自在。但自從滢兒你來到寺裏後我突然覺得從前的日子變得枯燥無趣,佛法經文一點都進不了腦子。”
“你總能把日複一日的事變得有趣,把幾個孩子收得服服帖帖。你說沒有入世何談隐世的時候我确實想了要不要去看看外面到底是何種樣子的。你不在的那些時日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麽才能把心中這份情撲滅掉,可是在今天見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這份情早已生根發芽了。”
“可是我太膽小又太懦弱,還不如崇靜他們幾個,不敢告訴你,甚至都不敢直面你的感情,跟你撒了謊讓你難過。”
......
崇明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把他自初見起所有的糾結,矛盾,顧慮連同讓一切佛法經文都黯然失色的愛意全盤托出。
他其實什麽都不用說,江玉滢在一片漆黑與絕望裏看到他的那一刻都知曉了。
“滢兒,我知道現在的我還遠遠配不上你,但我不會......”
崇明說到一半的話被俯身一個吻徹底封存。
世間紛紛擾擾,浮浮沉沉,看不破的滾滾紅塵皆為你。
那便許你朝朝又暮暮,暮暮又朝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