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客熙熙攘攘的拉茶店, 林未眠和美東靠着櫥窗坐着, 這個地方正好能看清外邊的街景, 外邊緊挨着個分岔路口, 許多人在這個地方分別或是相遇。時間已近黃昏,興許是驟然降溫的關系, 好些路過的人都攏緊了外套,微微弓着背。天涼, 想暖暖身子的人不在少數, 隔一小會兒就有人推門進來。這店的旋轉門上挂着個小小的風鈴, 有人推門,會發出叮當一聲輕響, 以提醒店員及時提供服務。
“從那天起, 說話就陰陽怪氣的。”林未眠手裏拿着根薯條,在蜂蜜芥末醬裏亂糟糟地攪了攪,皺皺眉頭糾正了自己的說法, “也不是陰陽怪氣,就是……我也說不上來。”
掰折了一根薯條, 悶悶地得出個結論:“謝佳期真的變得好奇怪。”
對面美東聽得彎了彎眼睛。她在卧蠶上邊刷了薄薄一層高光, 笑起來的時候, 像是《西游記》裏的玉兔精。妖嬈的小玉兔精咬着吸管,有一下沒一下地啜飲杯子裏的飲料,喝了幾口,笑一笑問:“你說這麽籠統,我怎麽幫你分析?你說詳細點嘛。”
兩個人本來約的是上周星期天, 到了那天,美東卻不巧被她爹關禁閉,沒能放出來,于是約期就往後順延了一周。
這期間又發生了不少事。
這些事,讓林未眠覺得,這麽多年,她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謝佳期。
佳樹回來那天起,謝佳期的情緒就有點不太對。
當天晚上她回自己的小屋子睡下,因為與這屋子分別太久,竟然有些認床,趴着睡不對,側着睡也不對,俯卧還是不舒服,抱了個娃娃在懷裏,也依舊覺得空落落的。輾轉到半夜,她騰地一聲坐起來,确認謝佳期那句“你可真是大方”是有問題的。
這是她第一次見謝佳期開口譏諷別人。這個別人還恰好是她自己。
一個雞翅引發的血案。
兩個人的生理期基本同步,林未眠掐算了一下,不是這個原因。
盤算來盤算去,可能還是飯菜做得太難吃,不對她的路數。所以說家務活這種東西啊,就是費力不讨好的。如果不擅長,幹脆不要碰。免得踩雷。
大約到了三四點她才朦朦胧胧睡着。
次日早晨,謝佳期又自己好了,親自來叫她起床,敦促她洗漱,領着她和佳樹吃早飯,席間還給她遞了糖,問她要不要放粥裏——是一如既往溫柔又冷淡的模樣。
謝佳樹還噗嗤一笑,對她倆開了個嘲諷:“姐,你們倆怎麽回事,我回來你們就這麽高興?明着不說,暗地裏都興奮得睡不捉,有了黑眼圈了?…哎長得太帥是種罪呀,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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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佳樹本該上高一的年紀,留了級,如今回到家裏這邊上初二,說是住慣了宿舍,需要靠晚自習來約束自己學習,恰好一中的學生宿舍也最終投入使用,機緣巧合,顧婕想想也就同意了。
于是謝佳樹成了晉市一中第一批光榮的寄宿生。
兩人帶他去安頓了,林未眠還仔細看了看宿舍,六人間,兩個分隔開來的洗浴間。因為是簇新的宿舍,看着條件很不錯。
從宿舍區回教學樓的路上,林未眠攔住謝佳期:“你昨天的話幾個意思。”
拉茶店的門口風鈴又是一響,兩個穿着同款紅衛衣的女生挽着手進來。
“她怎麽說?”美東拿吸管在杯子裏攪一攪,似笑非笑地問。
林未眠冷漠臉:“她說沒別的,就是誇我對佳樹好。”
“照你這麽說,那就是沒有問題呀,你抱怨什麽。”
林未眠歪着頭,“是還好。等滕靜和給她送禮物,就又出問題了。”
“滕靜和?”美東嘶了一聲,“就那個問你佳期喜歡什麽的女生?”
“對啊。”林未眠點頭。
最終,靜和給謝佳期送了一條圍巾,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裝在一個精致的玫紫色紙盒子裏邊,托她轉交的。清早,趁謝佳期去學生會的間隙,她過來坐在林未眠身邊,盒子遞給她,“這是我親手織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然後呢。”美東問。
“我把東西轉交給謝佳期,”林未眠悶悶的,“她就突然不高興了啊。你沒看到,她的臉真的是瞬間黑掉了。”
謝佳期不去接那個盒子,垂着眼看了一看,“林未眠,你覺得我收她的禮物,合适嗎。”
“合适啊。”林未眠替她揭開盒子,“人家親手織的,你試試看。”
謝佳期寒着一張臉,沒有照做,也沒有接話,打開書開始刷題。
她捧着個盒子杵那兒,整個人十分尴尬,只能罵了一句“謝佳期你神經病啊!”
就算她不喜歡那個禮物,要生氣,也該生那位跟班生的氣,她只是個負責轉交的中間人而已,和她甩什麽臉子?更奇詭的是,當天放學,兩人一路上都在冷戰,回到家,在玄關蹲下拿鞋的時候不慎碰到了頭,她險些摔倒,謝佳期拉她一把,被她甩手推開,謝佳期居然問她:“你就一點都不介意?”
“介意什麽?”
“別人送我東西。”
“你真的很奇怪诶,我為什麽要介意?介意她沒有同時捎給我一份嗎?無功不受祿啊,我又沒有教她做題。”
“……”
穿同款紅衛衣的女孩子們提着外帶飲料,推門出去,風鈴又是叮的一聲輕響。
美東聽得揉了揉額角,“後來呢。”
“沒有什麽後來。”林未眠苦惱地喝了一口茶,“我不想和她胡攪蠻纏,就回我房間去了。”
美東閉了閉眼,“林未眠我真的服了你了,那天是什麽日子?”
“哪天?”林未眠愣一愣。
“那個什麽和送禮物那天。”
林未眠嚼着一點點薯角,回憶當天的細節,“那天交周記,所以是星期五。”
“我的意思是,那天是不是什麽節日。”美東揉額角。
林未眠手裏剩的半根薯條放下了,當天,手機上鋪天蓋地的七夕情人節營銷造勢,鮮花酒店一條龍服務,忽而露出恍然大悟臉,“是七夕禮物啊?”
美東一臉的很鐵不成鋼。
林未眠靜了下來,半晌視線瞥向櫥窗外,低低說:“即使是這樣,那又和我有什麽關系。我為什麽要、要介意啊。”
阮美東啧了一聲:“媽耶,我都不計較她不進我們阮家了。結果你們給我……”幹笑兩聲,“這樣吧,林未眠,你現在設想一下,謝佳期上了大學,找了個男朋友,去哪哪都在一起,你感覺,怎樣?”
窗外的風刮得大了,一張落在地上的褐色硬質傳單被風卷起來,在空中翻騰了老遠,瘋瘋癫癫的,直至撞在一棵樹上,消停了,恰好有個穿橙色制服的環衛工人在近處,拾起它來,扔進了身前的推車。往常這時節,也不至于這麽黑暗,待會兒,也許要下一場暴雨。路上大抵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或結伴或獨行,都埋首一個勁兒地往前趕。
林未眠将視線收回來,和美東搖頭,“我想不出來。”
“哈啊?”美東頭疼,舔舔唇角,“那女朋友呢?你現在閉上眼睛,想想看,佳期和別的女人——長頭發的高個子美女,她們在一起,擁抱,接……”
“你別說了。”林未眠突然一拍桌子。
美東笑了一笑:“這就是啦,很難受,對不對?”
林未眠搖頭:“沒有,我只是沒辦法想象,謝佳期和別人在一起的樣子,她太冷了,和誰在一起都不搭調。”
“是麽。”美東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是。”林未眠站起來,“我去結賬。”
美東回家之前先捎林未眠一程,看一眼她手上提的外帶紙袋,笑眯眯問:“給誰的?”
林未眠一本正經地答:“給謝佳樹的。這個家夥,和他姐姐完全就是兩種模板。他什麽都愛吃,什麽都能品出滋味來。謝佳……他姐就不同了,吃東西也不會越規矩,一板一眼的,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喝,食物對她來說,就像汽油之于汽車,就是個能量補充劑——你說這種人多無趣。”
美東含笑聽着她說完,并不說話。
等到了目的地,林未眠下了車,她人從車窗裏探出去,笑了一下,“小眠。我說個謎語給你猜。”
初秋搞得跟冬季一樣。林未眠裹緊身上洗得發白的牛仔小外套,搓着自己雙臂,嗔道:“我也是服了,早不說晚不說。”
美東搖頭,“很快的。不耽誤你幾分鐘。”
“說吧。”林未眠無奈。
“你知道,佳期成績好,比她弟弟争氣,比我們這一幹人都争氣,謝叔叔老早就想送她去燈塔國喝洋墨水來着,你猜猜看,她是為了誰沒去?”
林未眠臉突然就板起來:“當然是為了顧阿姨。”
美東笑一笑:“一開始我也這麽想。”聳聳肩對前邊說了句,“走吧,陳叔。”
她開門時,佳樹從裏邊替她打開了:“小眠姐!”
天降炸雞讓他心花怒放。他謝過林未眠,開冰箱拿出來兩罐酒,神秘兮兮問:“小眠姐,要不要一起喝?”
林未眠皺眉:“小孩子不能喝酒。”
“切,誰小孩子,我是小孩子,那你也是。”謝佳樹皺皺鼻子,“就喝一點點嘛。炸雞不配啤酒,到了肚子裏,多孤單呀。”
什麽鬼道理。林未眠聽得笑起來,反正只是在家裏,因此囑咐他:“只許喝一罐。”
“那是自然,這一罐是給眠姐你的。”
“我不要。”
剛說完這句,那邊謝佳期的房門開了,她人走出來,身上是黑色修身長裙,頭發披在肩上也是烏黑,只有一張臉雪白,嘴唇是瑩潤的嫣紅,整個透着股子冷豔。
她朝林未眠看了一眼,“回來得挺早。”
林未眠不理她,接過謝佳樹手裏的啤酒罐,啪嗒一聲拉開拉環,從桌上取過一只倒扣着的玻璃杯,往裏邊倒了半杯酒。
才喝了一口,指間一空。
“你幹嘛。”林未眠皺眉瞪着奪杯子的人。
“不許喝,”瞅一眼身後悄咪咪拿着酒罐往嘴裏怼的謝佳樹,“還有你。”
謝佳樹讪讪地放下。
“在家喝一點有什麽關系?”林未眠把謝佳樹放在桌上的酒罐拿起來,對着瓶口就要灌。
“林未眠。”佳期淡淡地看着她,意思是希望她自覺。
可惜有人是不識好歹的。待酒罐子被佳樹搶下去,半罐酒已經進了林未眠的肚子。
屋子裏沒有人高聲說話,但類似劍拔弩張的凝重氣氛讓謝佳樹如臨大敵:“哎,兩位姐,你們別為了我吵架啊,酒喝不喝問題都沒關系的。別吵,別吵。”
佳期回頭對他點點頭,“收起來。”一面徑直去冰箱拿酸奶。
按照以往的經驗,林未眠喝完酒,不出五分鐘就該醉了,倒下還是鬧起來,看運氣。
一轉身,卻見林未眠跟了過來,眼底有一抹緋色,“謝佳期。”
佳期手裏拿着一盒酸奶,插上吸管,遞到她跟前。
林未眠看都不看一眼那盒子,轉身往佳期的房間走。
佳期只有跟過去。
進了門,林未眠靠着衣櫃,背着手乖乖站着。
謝佳期站在她身前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
林未眠額角突突地跳得厲害,穩住了心神,慢慢開口:“外面風好大。”
“嗯。”
“美東找的那家店,茶好喝。炸雞好吃。其他東西都難吃得要命。”
“……”
“……”
“林未眠。”佳期往前走一步。
“你知不知道你很怪?”林未眠偏過臉不看她,頭懶懶地靠在身後的櫃門上,眼睛盯着窗外。
“?”
林未眠嗓子有點哽住了:“為什麽別人給你送個禮物,我就非得介意啊?你想讓我不高興?你想讓我為你生氣嗎?”
佳期沒做聲。
“是這樣嗎?”林未眠轉過臉來,盯着她的眼睛。
謝佳期直視回去:“是。”
林未眠愣了一下,眼眶更紅了一點,“你是不是還想我霸占你,不許任何人染指你,把你當成我一個人的東西。一旦有人觊觎你,我就發瘋,就嫉妒,就哭得宛如弱智?”
佳期皺了皺眉。
林未眠追問:“是不是?”
“小眠。”佳期看進她眼底深處。
林未眠咬着下嘴唇,眼淚随着眼珠子裏打轉。
佳期看得心口抽了一抽,扶着她的手臂,輕聲說:“和我試試。”
“試什麽?”林未眠嗓子眼漲得難受。
佳期沒有說話了,這個時候言語是多餘的。她低下頭,臉往前湊了湊,見林未眠沒反對,再往前湊過去幾分,至彼此呼吸交彙。嘴唇覆上去之前,她給了林未眠大概五秒的反應時間。四唇相觸,她動作輕得不能再輕,仿佛生怕驚醒了一個夢。
林未眠沒有動,沒有回應,可是也沒有躲。像是中了定身術。
佳期扶着她的肩,輕輕輕輕地吻她。她的嘴唇是清甜的,溫暖的,柔軟的,像春天裏初綻的桃花瓣。她過去認為林未眠是蜂蜜牛奶味的,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她唇齒間那種幽微的香氣是不可名狀的,非蘭非麝,酒味也沖不散,莫名勾得人心提起來,想要占有更多更多。
“姐……”門口謝佳樹的聲音大喇喇響起,随即嘭地一聲什麽東西落地,接着謝佳樹喊了一聲:“卧了個槽……”
林未眠突然醒過來,推開了謝佳期,捂着嘴經過謝佳樹面前,快步回了自己房間,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_(:з」∠)_昨晚碼睡着了啊QAQ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