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求救的姑娘

第11章 求救的姑娘

“少爺真穿這件?”

國公府舉宴之日,陽光熾烈,溫阮仍然選擇舒适性更高的苎麻衣袍,貴雅繁複的六件套華裳挂在架子上,碰都沒碰。

“我若真乖了,國公府豈不少了理由拿捏?”溫阮渾不在意。

南星:“可今天日子特殊……”

是少爺以真正身份,第一次進入京城貴圈,很重要。

溫阮對着銅鏡整理袖口:“不在意我的人,我穿什麽都不會在意,在意我的人,不會在意我穿了什麽。”

南星拿來腰帶,替他系上。

十八歲的少年,正在最好的年華,有少年人的青澀,有青年人的成熟,肩正脊直,腰韌如竹,春花秋月,四月暖陽也不過如此了。

南星不得不承認,少爺這樣,其實更出塵,他不需要華貴的東西映襯,越簡越雅,如珠玉潤輝,本身的光芒就已足夠亮眼。

“……老太太那邊人來過,說讓少爺好好忙,不用去特意請安。”

溫阮:“想是趕路真累着了。”

本沒打算理他這個曾孫,結果曾孫争氣,本事不小,不得不回來,消息一來一回耽誤時間,她往回走的時候,可不就得趕趕路?

“唉,年紀一大把的人了,非要吃這苦,你說何必呢。”

處處不滿意,還不能直接說,憋不憋屈。

南星:“老太太對少爺的想念……似乎沒那麽深。”

“不必這麽委婉,”溫阮理好衣服,轉身,“你可以直接說,她就是不喜歡,不歡迎我。”

他見過老太太一次。長輩特意‘為他’回了府,他自得去拜見,只見了那一次,時間還很短,老太太姓白,是繼妻,跟大房沒血緣關系,圓臉,眼慈,滿頭銀絲,看得出年輕時相貌不錯,神情和善,言辭中聽,很有福氣的老太太模樣。

一次見面,溫阮品不出更多,只看出她很倚重自己生的長子媳婦大盧氏,大盧氏現今掌着國公府中饋,管的非常好,上下左右皆無怨言,和兒媳小盧氏相貌有些相似,但眼神更內收,看不透。

國公爺溫列并沒有回來,似乎家裏多沒多一個人,是不是長房嫡枝,他都不在意,随便家裏怎麽折騰。

溫阮自進府,就覺得國公府氣氛很怪,可觀察幾日,找不到半點別人投射在他身上的殺機……不喜歡,讨厭,排斥,都是情緒,跟殺意不一樣。

也是,能藏那麽多年,時不時出現,讓他警惕,又從沒被他抓個現形,至今毫無頭緒的人,怎麽可能會表現的明顯?

日子還長,大家走着看就是,別人會演,他也會。

“好像已經有客人到了,”南星側耳,聽到前院隐隐約約的熱鬧聲響,“少爺……”

溫阮幹脆利落轉身:“走。”

小竹軒偏遠,往外路程很長,國公府今日舉宴,花團錦簇,處處沁香,別具一格,某人顯然準備的很用力。

南星很難不注意到:“花植的确出色,少爺高瞻遠矚。”

溫阮笑眼彎彎:“我就說吧。”

只要方向目标感強,別人會比他努力的多。

二人路過一面薔薇花牆,南星遙望遠處:“薔薇院今日也是宴客地……”

周氏慣常使用的場子。

“少爺別真舍了吧?”

溫阮知南星并不小氣,只是意難平,薔薇院很特殊,縱使他不喜歡,不想住,也不該是周氏的。

“自然。”

只是飯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件來,不能着急。

……

“娘四下都安排好了,出不了岔子,真有什麽處理不了的,你就把人往薔薇院領,娘都能安排,”大房正院,周氏正在切切叮囑溫茹,“我兒芳齡嬌顏,正是最好年景,今日就美美站在前頭,讓別人羨慕,今日……很重要,該來的都會來,你要好生表現,知道麽?”

溫茹頰微紅,抿着唇,有羞澀也有不順心:“娘——”

周氏眼神柔下來:“我知你不喜潘家,可娘也沒說非得他們家不是?你今日只消面上不失禮,叫別人瞧着喜歡就好,順便也多看看,好生思量思量,看誰是真的敬你重你心疼你……你聽娘的,便是犯了點小錯也沒關系,年輕小姑娘哪有一點錯不犯的?世人看起來苛刻,說話就‘規矩’兩個字擺上,實則對孩子都很包容,都有個改錯機會,家人也會描補,等真嫁了人……那才是真苛刻,不能行差踏錯一步,容不得一點錯,你可聽懂了?”

溫茹臉色微白:“嗯。”

周氏将女兒鬓邊碎發抿到耳後:“行了,再去看一眼你挑的與宴碗碟,出去迎你的小姐妹吧。”

“是。”溫茹福身行了個禮,裙角旋出漣漪,腳步輕快的離開了。

女兒走了,周氏也動了,扶了扶發,理了理衣襟:“走,去薔薇院看看。”

整個溫國公府,她最喜歡薔薇院,倒不單是那一院薔薇好看,薔薇并不難尋,想種哪裏都能種的上,但要與景致,與庭院氛圍搭配得當,就不容易了。

她那個早死的弟媳,不知二弟當年從哪找來的,非要娶,沒什麽家世,沒什麽本事,就嫁妝裏一些老物件還行,還有這布置院子的品味,原本她挑剩下,一點看不上的院子,幾年過去,竟被弟媳收拾的處處雅致舒适,看不出哪裏大變,但身處其中,感覺就是不一樣,尤其每每舉宴時,感覺更清晰。

在府裏別處,她與人閑坐聊天,總坐不了太久,不是她情緒沒到位,就是對方不熱情話少,在薔薇院就不一樣了,不知怎的,就是容易讓人放松,聊着天說着話,不知不覺就交了心……

想辦什麽事,自也容易一些。

以往她有意博名聲,悲天憫人的說薔薇院是弟妹一手收拾的,要留着給侄子一個念想,實則認定走丢的那個侄兒必然夭折,大房沒有別的子嗣,她放不放話要,薔薇院都會是她的,哪知溫阮竟這般命大,活着回來了……

她現在是真後悔,當年沒有立刻把薔薇院劃到名下,也不知将來會不會有人在這點上做文章。

“姨母——姨母——”

斜刺裏突然撲過來一個人,抱住了周氏的腿。

是個姑娘,衣裙簡素,年輕嬌顏,一雙眸子尤其清澈幹淨,可她頭發微枯,嘴唇手指都顯幹裂,顯是吃了很多苦,今日這身看上去過于簡素,但洗濯很幹淨的衣裳,大約是她最體面的衣服了。

姑娘跪在地上,泣聲哀求:“求您幫幫我,我真沒有不守婦道,您知道的,我不敢的,那日去那寺間,還是因為您說……”

“還不堵上她的嘴!”周氏眼神一厲,踢開那姑娘,看到裙角被攥出的細褶,更為不悅。

姑娘奮力掙紮,卻不敢大聲呼喊,只急聲低切:“姨母您聽我說,我悄悄來的,沒人知道,我不會給姨母惹麻煩,只想求一求您,求您看在我早逝娘親的份上,救救我,您要是不伸手,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到底力氣小,再掙紮,也抵不過架住她的婆子,她被挾制住肩膀,堵了嘴,眼淚落下,惶惶不安。

周氏擡起她的下巴:“啧啧,真可憐。”

姑娘淚如泉湧,眼底滿是哀求。

“個人有個人的命數,都是老天爺寫好的,我救不了你,誰也救不了,府裏更留不得你,”周氏盯着她的臉,神情似有遺憾,又似不是,“路就在前頭,你不好好走一走,怎知不是坦途呢?”

姑娘用力搖頭,眼淚流的更兇。

周氏收回手:“扔出去,不許她再進門。”

“是!”

姑娘很快被拖了出去。

周氏吩咐底下人注意門戶,今日舉宴,不能出半點岔子,拿帕子擦手的時候,突然轉身,看向不遠處花牆——

沒有人。

錯覺麽?

也是,這個時間,不會有人來這裏,溫阮對府裏不熟悉,四下又沒有下人示警,怎麽會出現,被她瞧見?

她提醒自己不要太緊張,反倒表現過度,叫二房看了笑話。

她扶了扶發,提氣斂神,優雅離開。

四下再沒有人,溫阮才轉過花牆,低眉思索:“南星,咱們要不要……關注一下這個姑娘?”

“我去看看,”南星腳步低輕,貓下腰,下一瞬就要躍到牆上,“很快就回,少爺自己當心些。”

溫阮目送南星離開。

他不認識那姑娘,進府以來從未聽說,可那姑娘能在今日,這種場合這種時間,悄悄來到這裏,并成功堵到周氏,顯然對國公府非常熟悉,周氏對她的處理,僅只是‘堵了嘴扔出去’,不讓再進門,而不是關起來嚴加看管……周氏可能不是有大智慧的家主,但絕非蠢人,就不怕那姑娘鬧起來?

尤其是話裏透出的信息,不守婦道,求救……什麽意思?

溫阮沒在原地等待南星,他知南星本事,自會找到他,轉出花牆,繼續往前院走,沒多久,看到了薛恭林,那個曾經在街上出現,對溫茹很有心思的年輕男子。

薛恭林眼神不善,正在瞪……悄悄瞪着側前方一個人,嘴裏牙齒磨出聲響:“潘、鵬!”

這麽恨,仇人?

溫阮看了眼遠處行來的人,潘鵬相貌生的……嗯,有些抱歉,長吊眼,蒜頭鼻,面生橫肉,肚子圓胖,氣派倒是挺足,身上衣料華貴,走路昂首闊步,頗有底氣,顯然家世不錯。

他很快想起溫茹親事,今日至少會來幾家相看,這是人選之一?

潘鵬距離薛恭林很遠,薛恭林沒過去打招呼,只是瞪,走過來的方向卻經過溫阮,溫阮走的慢,未及岔道口,又有花木遮掩,不注意很難看到,潘鵬鼻孔朝天,眼睛更是傲氣,根本看不到別人,只跟身邊長随說話,臉色有些不好,不怎麽高興的樣子。

“……人都看不好,廢物……”

“打草驚了蛇,以後……”

“谌永安……”

谌永安?

溫阮這幾日對這個名字很敏感,下意識就跟了過去。

……

正廳賓客齊會,對今次國公府舉宴贊聲不斷。

“……牡丹雍容,芍藥妖嬈,薔薇可愛,這一路走過來,可是沁人心脾,好生享受!”

“……聽說都是叫小輩準備的?國公府果然會調教人。”

“百花朝拱,榴紅茉白,幾步一景,今日過後,怕是京城要聊很久你國公府盛景了!”

“栀子花也好看,氣清香幽,我頭一次發現,它竟是這般氣質……”

溫瑜被誇獎的很愉悅。

他負責庭院擺設,在花植選擇布置上花了大心思,力圖最大角度展示它們的美,花形,香氣,色彩搭配,保證每一個角度綻放的恰到好處,讓人能看到,聞到,又不覺得繁雜,嗆鼻,他預想過會大獲贊聲,但凡進府的客人,第一個注意到的,一定是這個——看,現在果然如此。

不枉他安排好四下,注意溫阮若過來,好好攔一下。

如此大出風頭的瞬間,怎能與人共享?

可聽着聽着,這些誇贊變了味,大多人誇贊的同時,最後總拐着彎問一句:聽聞府裏嫡長房小少爺終于找回來了,還會做花皂……現在在何處,怎麽還藏着呢,不請出來見見客?

更有心思深的人,已經在玩笑間不經意問到,這門生意國公府是什麽打算,準備怎麽做,小少爺有沒有推出新香型,人霍家鋪子可是有神秘新品了,聽說是不同顏色,除脂白如玉外,還有梅紅櫻粉天青……

溫瑜笑容越來越僵。

溫阮是不是故意的!這麽久都不出現,是不是早知道會有人問這些,等着看他們這些人答不出話的窘迫樣子,是不是就站在不遠處看笑話呢!

當然也有如他預想,說溫阮不好的人,這些人要麽和國公府後宅走得很近,猜到這次舉宴的手段目的,幫幫腔打壓,要麽是見不得國公府好的人,國公府搞這一出,她們當然要幫幫忙,國公府感情不好各自為營分崩離析最好了……

溫瑜并不覺得爽快,這不是他想要的場面,而且這個情況……似乎還只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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