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跪下

第24章 跪下

邾晏對着山洞口沉默很久, 沒有說話。

溫阮怔了會,才意識到自己擋路了,趕緊讓開:“殿下是要……”

“怎麽, 自己走不了?”

恢複狀态的六殿下, 簡直一張嘴……就想讓他閉嘴。

還得黑狗, 悄悄貼了貼溫阮的腿, 黑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似乎在問,要不要送?

溫阮快速摸了把它的頭, 道:“其實我正好在山下有個莊子,很近。 ”

不用你送啦。

邾晏哦了一聲:“原是個慣會哄人的小騙子。”

溫阮:“嗯?”

“是誰不久前說害怕,”邾晏沉黑眼瞳看着他,語速極慢,一字一句,“都不敢走遠的?”

溫阮:……

那還不是為了維護你脆弱的驕傲?

所以他現在是該怕……還是不怕?

邾晏轉身就走:“人都死完了,無趣的緊。”

所以意思是……這山間不會再有危險了?

“等等,”溫阮下意識拽住他的袖子,“你身上的毒……”

自己是不用送的, 但六皇子……

邾晏低眸看着那只手:“你在關心我?”

溫阮莫名感覺這話有些陰陽怪氣,像是暗含着類似‘你竟然敢’, ‘你也配’,‘你還記得問’的不滿,瞬間縮回手,率先跑出山洞:“沒什麽事我先告辭了,殿下保重!”

不是他說, 這位真不好相處。

他自覺還算是喜歡和人打交道的性格,和什麽人都願意聊一聊, 起碼從未因說話方面同人結過仇,可這位六殿下……實在是有點不敢惹。

這裏畢竟是等級森嚴的封建制度,對方真氣,是真的會殺了他的。

邾晏:……

黑狗:“汪!”

邾晏眼珠斜下看:“想去送?”

黑狗搖尾巴:“汪!”

邾晏冷笑:“你看看別人理你麽?”

黑狗嗚嘤一聲,抿起了耳朵。

邾晏最後看了山洞一眼,擡腳往外走,沒走幾步,就看到了方銳。

方銳之前看到一堆一堆不同處的蒙面人屍體,覺得不行,還是得往裏找找看,沒成想還是叫他給找着了——

“我就知道你還沒走!今天殺了那麽多人解不解氣爽不爽!咦狗子耳朵邊那是榴花?你跑到這裏來過生辰?同誰一起,竟然不叫我!”

邾晏看着對面過于活潑,沒頭沒腦,連自家狗都嫌棄的少年,神态很是難言。

方銳話還沒說完呢:“不是我說你,也太不講究了,不是說好了一塊幹架,結果你自己一個人幹?有沒有把我方小侯放在眼裏?”

邾晏:“跪下。”

方銳難以置信:“你欺負人還有理了?”

邾晏霜冷視線欺來,手似乎也要擡起來——

方銳撲通一聲,麻利跪下:“到底怎麽了嘛,我聽到信就跑過來還有錯了?”

邾晏:“我知你散漫慣了,但我的事,你也敢遲到?”

“沒啊,天地良心,我這不是在幫你幹架麽!”方銳詳細描述自己遇到了一個怎樣的蒙面人,蒙面人武功如何高,如何妙,“……他還會陣法!”

邾晏給了個‘你再編’的眼神。

方銳是真委屈:“我發誓我沒撒謊!就那個蒙面人,可厲害了!”

邾晏:“人呢?”

方銳小聲:“……走了。”

邾晏轉身就走。

方銳:……

他現在簡直百口莫辯,還想說問問六殿下哪招來的人呢,結果還問個屁!

“你是想等下雨發芽麽?”

良久,背後傳來六皇子嫌棄的聲音,這是叫他起來別跪了?六皇子似乎心情還不錯?

方銳麻利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小跑過來,打量六皇子神情……看不出來,再看黑狗,福至心靈,難道是因為榴花?

“這花誰摘的?肯定不是你,你向來讨厭五月榴花,也不是狗,狗随主子性,知你讨厭,它自也不敢,”方銳感覺剛剛一定還有別人在,“是誰?”

邾晏:“聒噪。”

方銳突然聞到很微妙的氣味,眉心蹙起:“你吃了百煉丸?你中過毒了?你知不知道那藥不能亂吃,兩個時辰快速解毒的功效,要用你的身體底子去換的,吃一次半年也未必能養回來!藍田呢,他去哪了,怎麽沒跟着你?算了還得是我,我送你回府!我跟你說,你這回必須得好好吃藥,不然短時間內可經不起折騰……”

邾晏突然停步,轉頭看向方銳。

方銳被他盯的頭皮發麻:“幹,幹什麽?”

邾晏:“衣服給我。”

方銳眨了眨圓眼睛,不解:“啥?”

邾晏指着他:“你的衣服,給我。”

方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剝了外裳,慣來不怎麽愛惜自己身體,總是嫌棄這嫌棄那的六皇子,竟然只是皺了下眉,嫌棄一瞬後,抖了抖外裳上的塵,披上了。

用了百煉丸後,人體虛弱,易被風寒侵染,最需要注意的就是添衣……六皇子這是轉性子了?

天爺诶,這是哪位神仙大佬點撥的!這高低得去磕個頭啊!

方銳哪敢再說話,怕這位主又嫌棄,再給脫了。

今天的六皇子很不對勁啊,瘋勁跟以往不一樣,這也沒喝酒啊?

方銳偷偷瞧了邾晏好幾眼,在對方冷眼看過來時,清咳一聲,硬生生拉扯進正題:“那什麽,印信拿到了沒?”

邾晏給了一個眼神,讓他體會——

不然呢?等着你麽?黃花菜都涼了。

方銳:……

二人下山後直接回城,騎馬抄的近道,并沒有路過莊子,自也不知道莊子這邊出了大事。

溫阮還沒來得及把惦記的山間草植移栽過來,先直面了自己亂糟糟的田地。

田埂一片混亂,秧苗被扯的到處都是,不知道哪來的幹柴,這一片那一片,扔在剛剛長出苗的地裏,有的還泛着黑,明顯才燒過。

溫阮閉了閉眼,話音卻極其平靜:“怎麽回事?”

“有賊人,”南星已經過來,“蓄意搗亂。”

莊頭劉大海也趕緊跑過來,他從頭到尾經歷了,便一五一十禀報:“……來的都是偷雞摸狗的痞子,混不吝,像是拿錢辦事的,帶着幹柴和火石來的,直沖咱們家的田,怎麽喊怎麽勸都沒用,這邊結結實實打了一架,南星回來,那些人才怕了,跑得飛快……”

南星:“捉住了三個,怎麽處置,還待少爺示下。”

溫阮注意到現場人很多,有幾個還有點眼熟。

劉大海立刻道:“都是過來幫忙的,少爺之前不是好心教他們種地?都是莊稼漢,心實,見咱們這有難,哪能幹看着不管?裏面有不少是旁邊六殿下莊子的,還有一個老頭,誰都不認識,外面來的,好像是找您。”

溫阮:“找我?”

“是,”劉大海指了指田埂邊的洛林昌,“正坐在那哭呢。”

洛林昌并不是被欺負的,只是心疼莊稼,也沒哭,就是眼睛急紅了,嘴裏還一邊嘟囔着‘糟蹋了,糟蹋了’,的确很像在哭。

溫阮不認識他,但情緒是相似的,不提這是不是他的心血,只這是莊稼,糧食,就不能被這麽糟蹋!

這是物資嚴重缺乏的時代,科技文明都很有限,僅僅是氣候災害,就能帶走一大批人命,很多人死亡的原因,僅僅是吃不上飯,活活餓死,糧食,是民生之本,是每個普通人平安活下去的希望,怎麽可以被這樣輕而視之!

他雙眸燃火,嘴唇緊緊抿起。

南星很少看到少爺這樣子,無論什麽時候,少爺都很随和,愛笑,別人怎麽急他都不會急,會說話,會哄人,會協調大家情緒,總是能在別人真急生氣之前就把事給平了,這回……只怕不能這麽算了。

溫阮話音很慢,有種微妙的靜感:“沖着我溫阮來,專門毀我的地,應該算是仇人了?南星,我們初來京城,可曾與誰結過怨,在這裏有仇人?”

“沒有,少爺,”南星道,“您只有血脈親人。”

“親人啊……”

溫阮眯了眼:“他們哪怕把莊子給拆了,讓我無處落腳,我都不生氣,可這是莊稼,是不是應該還回去?”

南星點頭:“很應該,何況他們還帶走了李月蛾姑娘。”

溫阮:“她來了?”

南星:“非是被追趕,好像只是湊巧跟那群歹人撞上了,當時人手不足,她看不過眼,幫忙來着,但因她沒說話,我們的人起先未發現,後來幫忙的漢子們提到她,卻又找不到,想來是混亂時不小心……被帶走了。 ”

溫阮都氣笑了:“南星,你今晚別回來了。”

南星半跪聽令:“少爺請吩咐!”

“你現在進城,跟霍家商行打個招呼,請他們幫忙,幾個方向的貨要壓一壓;跟漕幫在京城裏的兄弟們去喝個酒,看能不能給個面子,透點消息;再給今天認識的梁夫人那裏捎個信,就說我送她一筆大富貴……”

溫阮凝眉思索,指令一個個接着發出,樁樁件件,仔仔細細。

在他看來,國公府這點招數簡直低級,真正想打一個人,當然是往疼處打,沖着最要緊之處下手,一下子讓對方知道痛,再不敢來犯,國公府最在意什麽,什麽最不能失去?

他認識不久,也能看出來,不過兩樣東西,一,錢,二,臉面。

他沒想到國公府的人這麽不講究,敢動他的田,既如此,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仇得報,敢對他伸手的人,爪子給打爛,恩也得報,莊子附近的農戶漢子,得記得回饋,李月蛾姑娘,也得找回來!

……

國公府這邊,正等着後續呢,今天幹了那麽大的事,別人一定會有點反應吧?

他們不知道溫阮今天在哪裏,做了什麽,但等到天黑都沒回複……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了辦完事給回饋的?該不會就這麽過去了吧?

那可是好笑了,這位才回府的小少爺瞧着性烈的很,有心眼不吃虧,卻原來是個好欺負的?一團棉花,誰打都認,誰來都慫?那之前那些狠話,心眼……只是虛張聲勢,來真格的就怕了?

這可真是……

周氏無聊的帕子掩口:“茹姐兒正被我拘着練女紅,我得回去看看。”

拘着也不管用,娘倆對婚事意見不同,正在鬧別扭,但潘家……女兒想岔了,不是她想不想的問題,是拒不拒絕的了。

大盧氏微點頭:“夜了,茶飲太多了也不好,今天散了吧。”

她也要好好想想,要不要給溫阮做這個媒,安家那小姑娘倒是沒意見,可怎麽讓溫阮娶是個問題,溫阮自己配不配也是個問題。

小盧氏起身,同伯母告辭:“夫君不慣別人伺候,姑母,媳婦也先走啦。”

其他人也都從善如流,一一離開。

一場大家都別有心思的茶話會,就這麽散了,沒有人再操心溫阮那邊,也沒有人覺得溫阮在憋大招。

溫瑜也是。

他今天跟了敬宇青一天,很累。知道這未來探花手緊,他很巧妙的送了錢過去,想要留一個神秘影子,以期它日,并沒有立時相見,他看的出來,敬宇青很感激,四外搜找他的身影……

他沒出現,敬宇青竟然沒用那個錢,而是收起來,去了山裏,準備親手挖些藥材。

溫瑜能怎麽辦,只能跟,敬宇青進的山,正好挨着溫阮的莊子!

山裏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他聽到了些動靜,卻并沒有動,一心一意只盯着敬宇青,敬宇青一心一意的挖藥材,或是野菜,并未察覺到任何異樣,不過未來探花郎顯然不适合做這種粗活,不小心傷了自己。

溫瑜趕緊過去幫忙,二人算是就此相識。

這本不在溫瑜計劃中,但……好像也可以。

敬宇青不愧是未來探花郎,溫文爾雅,謙遜有禮,都不敢擡頭認真看他一眼,疊聲道謝,當時氣氛很不錯,有他想象中的朦胧感,期待感,至少這個人對他是好感的。

第二天上午,國公府側門被敲響,主子們一個個被驚動,懸着的心終于摔到了地面——

出大事了,府裏名下産業,各個鋪子都出了問題!

溫國公府做為大族,公中肯定有置産,田莊商錢,菜米油糧,民生各物,都有經營,只是不能形成網絡,産能有限,府裏的夫人們也都有嫁妝,嫁妝裏都有些鋪子,做什麽生意的都有,沒一個特別擅經營,能致大富的,但日常運轉,維持手頭花銷不是問題,生意規模小,平時也出不了什麽大事,誰知今日竟齊齊出事了!

這家貨源卡住了,供貨商沒按時間送,還說之後半個月的貨都沒了,你要告,行啊,不就點違約銀子麽,到時候官府判了我予你就是;那家訂了貨的買家大規模退貨說不要了,你說定銀?那你自己收着呗,我不要了,就按契書上規矩來;要不就是買家非常急,說好了今天提貨,結果供貨商沒按時送,卡這了,買家又不認識供貨商,可不就在你國公府的店鋪鬧?

好嘛,之前總嫌各個鋪子掌櫃不行,不會做生意,門可羅雀,沒什麽人氣,現在倒是有人氣了,都開始砸場子了!

這到底怎麽回事!突然所有人一起面臨同一種場面,怎麽就這麽湊巧,難道是溫阮?

國公府衆人非常不願意往這個方向想,他一個外人,怎麽可能在京城有這麽大的力量?

溫瑜感覺不對勁:“我去鋪子裏看看。”

我感覺有什麽事超出了掌控。

溫茹也騰的站了起來:“我也去!”

這些被鬧事的鋪子裏,有剛剛撥給她的嫁妝鋪子,雖然她現在還沒有嫁,嫁給誰都不知道,但一經她手,鋪子就出事,将來別人打聽出來,沒臉的是她!

周氏拍桌子:“來人!打發人去莊子上看看,咱們那位小少爺到底在幹什麽!”

溫阮當然是在忙田裏的活。

新長出不久的苗苗,別人毀壞很容易,想要重新栽植好,卻很難。幸而時間尚短,苗苗才被拔出來,只要根系沒壞,芽芽也沒全部損壞,就可以救一救,重新栽植,培土瀝水,便能重新生發。

但這個時候的栽植給水,就不像種時那麽簡單了,種時可以簡單一點,坑挖好了,種子扔進去,埋好,澆水,就不用管,這時就得特別注意,力度也不能大,挖坑也有講究,水更不能直接往根上澆,得瀝,非常耗心思。

而對于哪種苗苗狀态還好,尚能恢複,哪種苗苗救不回來,種地的莊稼漢總是會心疼,想多試試,死馬活馬醫嘛,基本說都行,其實苗苗的狀态對之後的生長很重要,有些哪怕能養活,也會影響産量,能把這道關,敢言舍棄的,也就只有溫阮自己,和洛林昌。

兩個人至今都沒正經聊過天。

田地的主人沒出現時,洛林昌各種問,出現了,盯着溫阮的臉記住人了,他反而不再着急,整個人沉默下來,一聲不吭,就默默在做事。

自己做事的時候,時不時也會摟溫阮一眼,看他在做什麽,怎麽做,為什麽這麽做……眼神越來越亮。

聽這的莊頭劉大海吹牛,說他家小少爺說了,這些玉蜀黍,別說別人會不會種,秋後畝産至少是正常的三倍!打出來的糧食還非常好吃,又甜又糯還飽肚子!

他看得出這些苗苗,與他見的都不一樣,該是進行過什麽特殊技術。

“差點忘了,”溫阮叫來劉大海,“山裏有種草植,正好能一齊種下,許有上好良種收獲,你點些人,随我一起上山!”

“是!”

一群人又夤夜去了山中,挖出另一種草植,間種田裏,與重新栽植的苗苗相映成趣,看起來漂亮極了。

并不是所有苗苗都能救回來,那空餘的地怎麽辦?只能補種,時節還不算完全過去,補種的種子仍然能好好長,只是到時候收獲,可能比其它晚幾天。

你問為什麽不全部進行補種,還少折騰,當然是帶的種子不夠啊!

溫阮辛辛苦苦折騰了三年,才得了這一批好種子,分別在泗州不同土地上進行試驗種植,這次進京城,又不知道面臨的環境怎麽樣,萬一不順,豈不糟蹋,他就沒多帶。

這樣一忙,直接忙到了第二天傍晚。

雖然中間安排了輪流休息,所有人都沒怎麽休息,都很累,但莫名安心,看着寬敞地裏重新精神抖擻的苗苗們,大家眼睛裏充滿希望。

“多吓人吶,那麽慘的地,拔成那樣的苗苗,小少爺說能救,還真就救了過來!你瞧瞧現在,多好啊……”

“這苗苗長的壯,今年收成肯定好!”

“不知小少爺用的是什麽種,我都沒見過,你說秋後問小少爺買點,他給賣麽?”

“聽劉大海說,這叫玉蜀黍,畝産至少是咱們的三倍……”

“真的?世間竟然有這麽好的糧種麽!”

“說真的,我想去給小少爺磕頭。”

“我也想去。”

“我也……”

小少爺這麽好的人,不知道誰舍得欺負,還玩這種下三濫的心眼,日後可千萬別後悔!

深夜。

一天忙下來,沒絲毫向好收獲的國公府快瘋了。

怎麽這麽麻煩,找人出面托人情,花錢辦事全不管用,這是有人明擺着要搞他們!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行的那種!

到底是不是溫阮,他們現在趕緊圓個場能不能行?

然而接下來的連番打擊告訴他們,這才哪兒到哪兒,開胃小菜而已,千萬別大驚小怪,否則以後……可怎麽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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