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不如狗

第67章 人不如狗

圍獵第一天。

縱使時間不充裕, 禮部準備的也很到位,儀仗,流程, 氣氛樣樣不缺, 該莊肅的時候莊肅, 該熱鬧的時候熱鬧。天子很是平易近人, 開明随和, 鼓勵年輕人下場試試,将近年節, 讨個好彩頭,周邊氛圍閑适輕松,好像忘了這次圍獵是和北狄使團的賭約。

上位者做平常态,下面的人也就沒那麽緊繃,要展示我泱泱大國的氣度,不過往林子裏沖時,所有人都憋着股勁,絕不能叫使團比下去!

碧魯渾穩坐帳中,根本就沒出手, 只派了副官帶着下面人去玩玩,北狄人人擅騎射, 就這些人,都給大歷年輕人帶來了足夠的壓力,要不是方小侯能頂住,他們都不知道找誰,就這, 還不止一撥人去請了邾晏。

現在的簡王殿下,早前的六皇子, 不管脾氣如何不好,風評如何讓人不敢靠近,武力值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管跟誰比,比什麽,鮮有敗績。

很快,第一批獵物被帶回了營地,滿目的血腥,令人不愉快的氣味,不怎麽美好的畫面,習武之人見慣了還好,很多年輕文人有點受不住,少有敢上前的。

溫阮知道,使團這是故意的,吓的是他。

碧魯渾故意在大殿挑釁,又是陰陽怪氣又是賭局,想來不是随便挑的人,該是早已打聽過他的身份,甚至性格愛好,習慣作為。

他自來京城,從未展示過與騎射相關的特長,相反,又是下田種地,又是生病暈倒,身材偏瘦,外面人提起他,不是弱不經風經不起事,就是年紀還小身量不足讓人憐惜……

感謝之前溫國公府長房二房的宅鬥戲碼,他現在在外面的形象,就是肩不能擔手不能提,也就只能種種莊稼,聊以慰藉。

碧魯渾應該是确認他不懂打獵,不會,沒玩過。

幾乎是一場必贏的仗,使團個個輕松的很,不管笑不笑,目光都透着篤定,大歷這邊的朝臣就很難不擔心了。

方銳耐不住,直接過來找溫阮:“外頭都吵翻天了,到底要怎麽辦,阿阮你有什麽章程沒有?”

“——我打聽過了,碧魯渾那狗東西打獵很厲害,他手底下那幾個人我試了試,有兩個勉強算我對手,但聽說那幾個人加起來都頂不住他一個,他今天故意不出手,就是想明天整個大的,一鳴驚人,好擊潰你的心房!”

他進了帳也坐不住,圍着桌子轉圈,愁的差點薅頭發,心都要操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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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阮給他倒了盞茶:“所以你還急什麽?”

“這怎麽能不急?”方銳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這麽卑鄙,你怎麽贏?”

溫阮:“跟他比打獵,我必然會輸。”

方銳:……

他聲音都抖了:“那你還敢接這個賭約?”

溫阮但頂級了:“他也未必能活到那個時候啊。”

“噓——”方銳吓的趕緊蹿到門口,四下望望,又急急跑回來,壓低聲音,“這話可不興說!他是使團首領,關系重大,這節骨眼不能死的!別人想暗殺,咱們遇到了都得被迫保一保……要不然哪輪得到你動手?我就解決了!”

就是因為這,使團才有恃無恐,他們這邊幹着急!他都能看出來,就不信溫阮不懂!

“你好好求一求簡王,”方銳清咳兩聲,低聲勸道,“讓他想法子幫你作個弊?他心眼子可多了,必定能帶你逢兇化……”

溫阮正色:“這怎麽行?不公平,也不公正。”

方銳都愣住了,這時候了你講這個?往日你也不是這麽有原則的人啊……

“那難道,難道我們看着你輸?”

“就不能是碧魯渾有正确的審美,修正的人生觀價值觀,看我可愛,讓我贏?”溫阮唇角微揚。

方銳:……

好兄弟相貌的确一騎絕塵,沒人見到能不誇的,也很有人格魅力,所有人都願意同他靠近,同他做朋友,可雙方現在是敵對立場啊,這麽想是不是太天真……太不要臉了點?

怎麽着,把那碧魯渾可愛死,一整個使團滅團?

好兄弟肯定是不能罵的,方銳狠狠憋回去,看向溫阮的眼神極其複雜。

“行了,山人自有妙計,你不用擔心,”溫阮看着方銳,“有這閑工夫,你不如出去替我瞧瞧,沒往林子裏沖去打獵,坐在這裏的大人物們……都在幹什麽?”

方銳腦子有點迷糊:“什,什麽?”

溫阮話音意味深長:“你不是說,他不能死?”

“你的意思是——”

方銳嘶了一聲,像是想到了什麽。

溫阮:“一進京就挑起這麽多事,也不是單我倒黴,被人報複實屬活該,可我總不能——叫人把這種事栽到我頭上。”

方銳悶了片刻,呸了一聲:“這叫什麽事啊,和着咱們還真得保護他了!”

“他也不一定會死,咱們這邊的人都有分寸,”溫阮語重心長,“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有恃無恐了,可能會想幹點事,咱們不也得防備防備?”

方銳拳砸掌心:“我就知道!那碧魯渾早就想害簡王來着!十幾年前仇在邊關就結下了!不行我得去盯着!”

一溜煙跑出營帳,迅速投入行動時,他心裏都還在琢磨,這回到底誰會動手,誰會被算計暗害……煩死了,都盯一盯吧!

二皇子面帶微笑,溫厚從容的離開使團營帳,轉到沒人看到的地方,狠狠呸了一口。

他可是大歷最尊貴,最有儲位機會的皇子,都親自過來了,那碧魯渾竟然敢拿喬!

老六辦事粗枝大葉,并沒有盡攬和北狄的生意路子,還往外放消息,讓京城各處商戶競争,沒防着任何人,他當然不能浪費機會,本以為親自來,定然是坐上賓,沒想到碧魯渾一點眼力勁都沒有,油鹽不進,還根本不往生意上提!

哦,倒也不是,人家看上鹽了,話裏話外就想套點機密,他是蠢人麽,別人捧兩句就真能往外倒?

而且溫阮身邊的人可有心眼了,雖這新鹽制出來了,也多多少少讓外面開了眼界,見過真東西,可這制法,材料成品多少,成品品級,全部瞞的死死的,沒人知道!

這個說他看到的是好的,另一個說他看到的才是最好的,後面再來一個,說你們看到的都是低劣品,他看到的最好的,至今為止,都不知道最好的是什麽樣,反正所有見過的人,都說自己見過的鹽就已經前所未見了!

“喲,這不是二哥麽,從使團那回來?”三皇子慢悠悠走過來,“怎麽好像心氣兒不太順的樣子,該不會吃癟了吧?”

二皇子手抄在袖子裏:“別跟我說,這回邊關互市,你沒想法。”

“有也不能這麽談啊,”三皇子語重心長,“不是我說你,二哥,天天挂着的仁善臉不能這麽用,你跟這種人溫善,他能懂什麽,能回饋你什麽?咱們得硬氣些。”

二皇子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三皇子:“二哥敢不敢同我合作一把?”

二皇子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弟弟,怪不得能這樣找上門,原本是有想法:“你想壓制他?”

“總不能錢都讓老六賺去,”三皇子神情再懇切,有鷹鈎鼻的加持,也顯的充滿算計,“二哥當真相信,老六的心不會養大?”

二皇子勾唇:“哦?原來到現在,你還在忌憚他。”

三皇子:“就算他不會,我們也得齊心協力應對北狄人不是?這可是國之大事……”

這邊兩個皇子在交談,遠處朝這邊過來的路上,人少拐角處,敬宇青很抗拒:“阿瑜為何非要帶我去這個方向?”

再走就是皇親國戚的營帳了,還是外圍方向,不受寵的皇子或國親,真正權力中心的二皇子三皇子還離的很遠,他們總不能就這麽穿過去?

很顯然,溫瑜的目标不是這兩位皇子,可外圍這些不受寵的……就算真的靠近了,熟絡了,又能為他帶來什麽?

翻年就是春闱,他最該走動認識的,該是中書令,袁魏昂文官派系。

溫瑜有口難言。

他當然知道敬宇青在想什麽,可他要怎麽說,袁魏昂這個中書令,很快就要被辦了?袁魏昂可不是什麽好官,帶頭貪污受賄,搞派系鬥争,這麽多年經營的好,完全是手段太狠,綁到船上的人足夠多,滿朝文武都知道,只是一時間奈何他不得,一般手段無法動他根基,搞也沒用,可他的好運氣,也很快會到頭……

溫瑜當年對朝事敏感度不夠,很多東西沒關注到,如今只知結果,不知根由,到底是誰辦的,怎麽辦的,因何而起,怎麽結束,全部模模糊糊的,只知道邾晏被卷了進去,他的脾氣,當然要大鬧特鬧,攪得所有人都不安生,連帶着他這個皇子妃跟着受了不少罪,別人不敢對付六皇子,敢對付他啊,他不知受了多少指點謾罵,甚至都沒人願意與他同路走……

所以這一回,溫阮一定也得不了什麽好!

跟邾晏那種人做夫妻,還卷進使團的事,跟碧魯渾比打獵,這簡直是要把自己玩死的節奏!

當年就有圍獵之事,有刺客,也死了人,目标到底沖着誰,他不知道,皇家遮得很嚴實,但不管是誰,這回一定還會下手,溫阮得不了好,他和敬宇青不去豬場,安穩在外觀戰就行。

總之無論如何,某些大方向不可能變,袁魏昂這個人,完全沒有接近的必要,讨好他還不如讨好經吉,袁魏昂被辦後,是參知政事經吉上了位,可惜經吉看着老好人一個,沒脾氣似的,實則是個笑面虎,你就算用盡渾身解數,不一定能入了他的眼,反倒自己存了希望,覺得大有可為……看不透,也不劃算。

可所有這些,溫瑜不敢和敬宇青說,說了,敬宇青也不會信,只能用有苦衷又充滿希冀的眼神看向對方:“青哥信我這次,聽我的,好不好?我好歹出身溫國公府,知道的總多些。”

然而他蒼白的解釋并沒有得到認可。

敬宇青收了笑,垂眸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朝事,沒必要通過解釋。”

懷才不遇的文人總是敏感,不小心觸碰到傷處,總是會尖銳起來。

“我不是這意思,青哥,你知道的——青哥等等我!”

越近傍晚,四周氣氛越緊繃,蠢蠢欲動,也就各處官員們安安靜靜,寂涼無聲。

但,真的安靜麽?

溫阮散完步回到營帳,耳邊似仍能聽到冷風吹來的竊竊私語。

民間流言尚不好壓,文官們聲勢一旦形成……将會是摧枯拉朽,無可制止。

“少爺,有人送了東西過來。”外面傳來南星的聲音。

溫阮叫進來:“什麽?”

南星心說這叫什麽事,可也得硬着頭皮送進來。

精致漂亮的布袋,粉天青的顏色,雅致的竹紋,解開難斷綁帶,裏面更美,是一把琵琶,素錦天青,雅韻天成。

溫阮不懂琵琶,卻也能看出來,這麽精致的做工,這種一眼看得到的好質地,加之他指撫其上,不符樂律也能動聽的弦聲,絕對是把好琵琶,許是世間難覓的珍品。

這個營帳裏,誰懂琵琶呢?

巴巴送過來,顯然不是送給他。

溫阮垂眸:“人呢?”

“放下就走了……”南星指向窗外。

夜色雖已漫上,光線不佳,溫阮還是透過窗子,看到了那個人。

身材颀長,從肩到腰的線條很好看,是個很年輕的男人,難得的少年感未減,清清冷冷的,像冬夜的月光,皎皎無塵,很瘦,披着白色毛皮大氅也不顯半點臃腫的那種瘦,手指很好看,纖細修長。

“本不想放他走,總得問一問,可飯點未過,外面人來人往,他若揚聲說話,更惹人注意……”

南星頭皮說完,就轉身往外走:“我現在就去查查他,看是什麽來歷!”

溫阮垂眸看着琵琶:“不止送了琵琶來吧,說吧,他還說了什麽?”

南星:……

“說簡王殿下……缺一把好琵琶,畢生都在找尋,他将這把獻上,希望能令王爺滿意。”

“有人這麽惦記王爺啊,”溫阮勾唇,“我很滿意。”

南星:……

少爺您別這樣笑了行麽,我有點害怕。

溫阮并沒有再說什麽,只叫南星下去,也不必查這個年輕男人。

待到夜間,邾晏回來,感覺氣氛無比微妙,好像自己被王妃嫌棄了,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可他的阿阮看起來不像有脾氣,看他時總是面帶微笑,說話也很配合,甚至主動關心他的衣食……就像很多情深義重的夫妻那樣。

邾晏面上不顯,心裏卻提的比往常都緊——

果然,他的枕頭被扔了出來,阿阮不許他上床,說說好的契約婚姻,不好不遵守。

他們都一個床上睡多少回了,這點是不是已經默契過去了,為什麽還要提?

必然是他這邊出了什麽問題,把人惹惱了!

不愧是簡王殿下,心機深重,沒把事情搞清楚前,沒有妄動,尋了對方拒絕不了的話題,挑開床帳:“我有事同你商量。”

為防對方不答應,他還加了一句:“有關明日圍獵,非常重要。”

溫阮卻不為所動,拉上被子,打了個哈欠:“我困了,明天進林子再商量吧。”

邾晏:……

然而進了林子,也沒時間立刻商量,因為氣氛更緊繃了。

“殿下是不是走錯方向了?那個方向,碧魯渾不久前才經過過。”

做為被溫阮挑選的随行人員,按照規矩,邾晏不能攜帶弓箭等武器,但可以幫溫阮尋找驅趕獵物,他很積極,奈何溫阮不大滿意,總有挑理的地方。

“……這麽大的熊,殿下确定我能射中,一箭射死?您覺得它的皮毛厚,還是我的箭力道足?即便我能射中,您現在給扛回去麽?”

“讓我離這麽遠射麋鹿,殿下要求是不是高了點?什麽,再走近點?它那麽機靈,能不跑?”

溫阮慢條斯理騎馬逛林子,就是不幹活,看狗的眼神比看夫君的眼神深情多了。

“汪!嗚汪汪汪!”

細犬刀刀又追着一只野雞跑了過來,野雞被攆的腦子懵了,迷迷糊糊就往人群裏紮,直直沖着溫阮跑過來,溫阮根本不用力氣,也不會費力瞄準,箭搭弦上一松手——

随随便便就射中了。

“好刀刀,真乖!”

“汪!汪汪!”

黑狗眼睛亮的不行,神采奕奕,感覺被主人誇了,更加表現欲十足,叫了兩聲就繼續往林子裏跑了,它要為主人追更多的雞!

邾晏:……

他沉默的改變方向,嘗試尋找小一點的獵物。

溫阮:“去那邊做什麽?這都快中午了,不找個地方生堆火,把野雞燒了吃?”

邾晏:……

溫阮轉向從一開始就陷入詭異沉默的三個人,方銳,南星和藍田。

“你們也是,怎麽還不動?”

三人:……

他們哪敢說話。

方銳膽子算大的,畢竟這是他好兄弟:“我說……你們兩口子吵架,能不能別帶上我?這都小半天了,你就獵了幾只雞,滿打滿算就今明兩天時間,你怎麽一點都不發愁,也不知道碧魯渾那邊獵了多少了,啊啊啊急死我了!”

他越說越快,越說聲量越大,是真的替好兄弟愁死了。

溫阮:“我努力獵,就能贏碧魯渾?”

這……

方銳老實搖頭:“怕是很難。”

溫阮:“那我還努力什麽?”

方銳:……

那也不能擺爛啊!還這麽理直氣壯!

不對,等等,昨天阿阮好像跟他說什麽來着……山人自有妙計?

莫非這就是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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