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十三年前
第76章 十三年前
一聽到血洗兩個字, 溫阮就有點想跑,秘密知道的太多似乎也沒那麽好:“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沒……”
“不,你要聽。”
邾晏果斷拉住了他, 并喂了一口酒。
溫阮:……
倒也不必這麽壯膽。
他其實不是害怕危險, 是感覺自己未來命運到了轉折點, 聽了, 很多事就會不一樣。可對上邾晏的眼神, 不知為何,那點猶豫很快就消失了。
“好吧。”
他想他可以, 擁抱和處理這些不一樣。
邾晏眸底似有柔軟流淌,很快消失不見,扶溫阮坐好:“你來京城未足一年,可知京城上元節特殊習俗,天子會在這晚登臨城樓,與民同樂?”
溫阮點頭:“聽說過。”
邾晏:“上元節花燈如晝,月明皎皎,人潮如織,天子乘象辂緩穿街道, 百姓皆不必跪,以示親民招撫, 是所有天子儀駕裏最不凸顯嚴肅的儀式,百姓們歷來很喜歡這一天,也願送上最真摯的祝福,遂每次上元節,天子象辂周邊都有百姓自動自發圍繞護行。”
“整個儀式持續時間很長, 城樓也有有給天子及随行人員準備的特殊房間,一直到亥時, 大家都會在那裏,這個習慣堅持了幾十年,從未出過意外。”
也不可以出意外。
可還是,出了意外。
邾晏垂眸:“那一年,父皇攜太子一同游街,火樹銀花,星月失色,周圍來去都是百星的笑臉,有小孩大着膽子把自己的花燈塞到太子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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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溫阮想起,自己聽到的是,六皇子當年并未在京城。
“我若在就好了。”
他若在,母後和太子哥哥都不會是那種結局。
邾晏飲盡杯中酒:“太子一向招小孩喜歡,陪父皇上元巡游也不是第一次。”
溫阮懂了,他見過不止一次,也能準确想象到當時是何情境。
“儀式很長,縱使登了城樓,也要時不時出現,因有太子在前,一應任務都能完成的很好,父皇便一直在房間裏休息,不再露面,”邾晏話音微淡,“這樣的事已經持續了好幾年,所有人都已習慣,沒人覺得太子故意攬權,也沒人覺得父皇在偷懶。”
冬日的夜很靜,很長,好像什麽都不用趕,可以慢慢聊。
溫阮執壺,給邾晏斟酒:“太子殿下,是個怎樣的人?聽說聰慧無雙,仁善賢治,才華人品令人敬佩。”
“一國太子,怎是庸才?”
邾晏似乎有些驕傲:“三歲開蒙,四歲能詩,五六歲已經讀了尋常少年十三四都不懂的書,不僅才華驚世,也有治世之能,初入朝堂微綻鋒芒就折服了朝臣,之後的所有皇子站在他身邊,都如同黯淡的星星,無一能媲美。”
“君子六藝,詩書辯才,太子無一不精,無人出其右,我是他日日拎着管着帶大的,至今一筆字,仍是當年他手把手教的,外面人罵我脾氣,恨我手狠,從未有人說過我字不好,朝臣到現在見我仍然嘆我一筆好字奈何心不正,唯有太子當年總是責我練習不夠,性子該打磨,氣韻還是不足;我彈過的琵琶曲,外面人沒人說不好,連樂禮大家都不敢輕易挑毛病,卻已經沒人知道,太子琴技華章飛彩,我這點本事,到他面前,只有被他逼着練習進益的份……”
溫阮從邾晏講述裏,看到了一個君子,日月華彩在身,卻從不張揚,從不舉功,只認真做自己該做的事,把朝廷百官和天下百姓視為自己的責任,溫和的推動修理每一個小小齒輪,想讓大歷這輛巨大的車從容行駛在路上,枝繁葉茂,年年昌隆。
這樣的人沒了,是大歷的損失。
邾晏沒什麽表情,但溫阮看的出來,他很難過。
“那天晚上,太子是不是出了事?受了重傷?”
溫阮那時年紀小,什麽都不知道,後來皇家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慢慢的沒人提,他聽到的只是一些傳于市井的流言,唯一确定的,是皇後死在這一天,太子也死在這一年,不是同一天,但肯定有影響。
“是,那一夜,是所有肮髒揭開的起點。”
邾晏飲了一口酒:“城樓和皇宮有很長一段距離,上元夜花燈市,百姓很多,會讓這段距離顯得更長,消息更難以通達,若有人要利用這個時間差——”
溫阮輕吸一口氣:“利用好了,自然無往不利。”
“你随我進過宮,可還記得珍妃柔妃的樣子?”邾晏偏頭看他。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
溫阮點點頭:“一明豔一嘉柔,不怯懦不畏縮,不管招攬別人還是互相拆臺,都理直氣壯,看得出是寵妃樣子。”
他說的已經很委婉,如今這兩位在皇上後宮獨大,鬥過的法拆過的臺,很多外面人都不好說。
邾晏:“她們都是後來人,父皇年輕時給女人的寵愛,更為隆盛,當年後宮有一位夏妃,國色天香,一顧傾城,她受寵的時候,珍柔兩妃只是嫔位,一年見不到父皇兩回。”
“哦?”溫阮懂了,十三年的事,看來是同這位夏妃有關。
“夏妃當時懷有身孕,才五個多月,肚子就大的像要臨盆,”邾晏面無表情,“她自己似乎也很害怕,一直藏着肚子,甚至試圖用布條勒,但這種事豈是好藏的?”
溫阮:“被看到了?”
邾晏:“被她的死對頭穆妃發現,且就在上元夜揭發出來,說那個肚子怎麽也不只五個月,而從那時起往前數,七個月前,父皇正在南巡,還未回京。”
二皇子營帳裏,嘲笑邾晏頭被綠還沒笑完,就收到了一張宮裏遞出來的紙條,二皇子騰的變了臉。
“柔妃是越來越有手段了,竟然趁父皇不在宮裏,恃病逼迫我母妃,索要宮內外行走便宜之權,求醫問藥!”
這是求醫問藥的事麽,這是要搶一份特殊權力,今天搶到手,明天就會成為慣例,狠狠壓我母妃和我一頭!
而且宮裏沒有禦醫麽,沒有藥典麽,什麽樣的病,得讓你往宮外找‘生死機會’?真病的那種地步,恐怕你連鬧幺蛾子的心都沒了,醒都醒不過來!
他的幕僚,半老爺子陳亘摸了把山羊胡:“柔妃一向體弱多病,倒也不能全不在乎,否則待皇上後日回宮,小事也成了大事。”
“那女人最擅長利用這個達到目的!母妃傲氣,多少回悶虧都吃在這裏!要不是我還能幫她撐着,早被那女人坑死了!”二皇子咬牙,“什麽體弱多病,還不是裝的,天天都體弱多病,十三年前怎麽随随便便就能扛住的?整整一夜奔走,皇後走了多久,她就走了多久,皇後都死了,她怎麽就沒死在那晚呢!”
陳亘小心遞茶:“聽說當年……夏妃與人私通?”
“在我跟前,先生不必這麽小心,當年的事,父皇諱莫如深,不願人提起,但你是我心腹,知道點當然沒關系,”二皇子接了茶,眉目陰郁,“這皇宮裏的女人,不也是女人?會争風吃醋,會嫉妒暗害,也會空虛寂寞……”
“父皇南巡,從四月底到八月初,快四個月不在京城,夏妃卻有了身孕,還騙人說是皇上中秋回京後有的,過完年正月才五個月,五個月那麽大肚子,看起來快生了,騙誰呢?誰不懷疑?她同穆妃打對臺争寵數年,別人忌諱龍種不敢動,穆妃怎會不敢?早早收集了證據,知道夏妃的玉芙宮進過外男,什麽時候進的,行的什麽路線,中間是否遇到過宮人,有沒有發生什麽意外,全都掌握在手了!”
二皇子輕嗤:“正好那夜是上元節,那野男人耐不住相思,又進了宮,穆妃早早讓人守着,發現了端倪,她忍到那時為了什麽,還不是捉奸要捉雙,自然立刻揣好了證據去報皇後,皇後不僅被告知龍種有異,還被告知野男人就在宮裏,你說她能不查?”
這邊營帳裏,溫阮嘆了口氣:“不查說不過去。”
“若是以往,母後不可能處理不了,她做了那麽多年皇後,并非溫軟可欺,”邾晏垂眸,“可那年臘月到春節,不知怎的,事情特別多,特別忙,過完年母後就累病了,上元時還未好,撐了一天,到送父皇太子出宮,實是撐不住,用了藥,準備先歇下,可藥勁才上來,穆妃就來叫門,證據一一擺出,與宮妃私通的‘野男人’還在宮裏呢,怎能不封查?”
溫阮:“可即便是皇後,掌鳳印,料理後宮,權責……是不是也有限?”
邾晏颌首:“是,母後管不了父皇的人。且當夜上元,與民同慶,宮裏同樣要一應準備,父皇和太子還未歸來,不管禦林軍還是殿前司,母後都無權插手,根本不可能做到所有宮門全封,所有地方都能徹查,有些地方動不了,不能及時給回饋,母後不欲下面人為難,便強撐着自己走去看,自己去走。”
溫阮:“可皇宮那麽大……”
“對啊,那麽那麽大。”
拖着病體,一步步踏遍。
邾晏目光微沉:“穆妃告發夏妃,宮中很快亂成一團,珍妃柔妃,也就是當時的珍嫔柔嫔,哪都沒去,全部跑到母後身邊,一來安全,二來避嫌,她們當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害怕自己被卷進亂局,成了別人的墊腳石,一路戰戰兢兢寸步不離,母後向來自傲至尊,遇到事就會想辦法解決,從來沒想過躲,也不願遷怒旁人,遂她并沒有趕這兩個人走……”
“未料到,轉了一圈沒找到人,到夏妃的玉芙宮,竟然真的發現了一個男人。”
邾晏眯了眼:“當時那男人倒在血泊裏,已經沒有了呼吸,夏妃雙手執着匕首,手上都是血,臉上,衣裙也被濺了血。”
溫阮震驚:“夏妃……殺了這個男人?”
“她說不是她,她當時狀若瘋癫,看上去很不對,語無倫次解釋說不是她,她不會殺他——”
邾晏頓了下,才道:“那男人,曾經是夏妃的青梅竹馬,世代居于京城,并不算生臉,夏妃進宮後,并不承認同他有什麽感情,後續也的确沒什麽來往。”
可這樣一個人,突然出現在皇宮,還是夏妃的玉芙宮,十分微妙,加之競争對手穆妃親手整理了證據舉報,一個個下面宮人出來證明……
“母後覺得有異,但那個時候,她的‘感覺’說服不了所有人,身體又實在撐不住,便說暫時将玉芙宮封住,等父皇回來再說。可盡管如此,盡管母後覺得不對勁,以自己身體為先了,仍然沒能走回去……她暈倒了,被擡回去的。”
溫阮心裏不怎麽好受:“是累的?”
邾晏搖了搖頭:“她先前用的湯藥被換了,她早已中了毒,卻不知曉。”
溫阮:“誰幹的?”
邾晏閉了眼:“母後身邊事,很少假手他人,都有一心腹嬷嬷負責。”
溫阮:“這個嬷嬷,背叛了?”
“或者背叛了,也或許是疏忽了,只疏忽了這麽一次,”邾晏搖頭,“我不知道,那一夜,她也死了,真相難尋。”
溫阮蹙眉:“皇後暈倒,宮裏亂了?”
“大亂。”邾晏指尖搭在酒盅上,“母後突然暈倒,所有人都沖上去照顧,擡送離開,夏妃本來就受足了驚吓,突然小産,她的玉芙宮着了火,而穆妃,因為被夏妃死死扯着,沒能及時離開,也葬身火海…… ”
所以這就是上元夜宮中大火的真相?
溫阮思忖,這中間定然更多細節,更多轉折,無法一一說清楚,邾晏大概也是當時一件件事查下來,拼湊出來的事實。
邾晏:“最後燒焦的玉芙宮裏,除了來不及跑掉的宮人們,還有兩個宮妃的屍體,以及兩具小小的,未成行胎兒的骨骼。”
溫阮:……
“所以并不是什麽私通,是懷了雙胎。”
可這并不是什麽難以啓齒的事,孕婦肚子比尋常懷一胎的肚子大些很正常,夏妃自己肯定知道自己有沒有和人私通,為什麽那麽心虛,還藏藏掖掖的,都不敢理直氣壯反對別人的謠言?
還有太醫。
“太醫難道沒請過脈,把不出來?”
……
“宮裏的太醫怎麽能信!”
如二皇子接到了宮中珍妃帶出來的信,三皇子也接到了柔妃的信,氣的直接拍了桌子:“那些太醫都有派系,都得聽自己主子的話,脈象把不把得出來是一回事,說不說又是另外一回事!母妃病重如此,珍妃竟然不允往外求醫問藥,還說什麽規矩不允,說可以把自己的份例,存的好藥材讓出來,宮中留守太醫随母妃挑,她都安排好了……你讓她問問自己這話能信麽,我母妃敢挑麽!”
“還好心,當年夏妃怎麽死的!籌謀一切,去除掉所有不安全成分,懷胎後不讓宮中太醫把一次脈,就信自己娘家送進宮的郎中,防備穆妃跟防備什麽似的,還不是着了道!她萬分信重依賴的那個郎中,早早被買通了!”
雙胎之脈,可能有些民間大夫把不出來,但醫術精湛到一定地步,比如能到太醫院的,能進宮伺候後妃的,不可能把不出來,就是故意的!
那大夫夠厲害,先取得了夏妃信任,之後幫穆妃搞了夏妃,順便還坑了皇後,最後一後兩妃共赴黃泉……這裏頭的陰私事,你猜有多少?
三皇子越想越難受:“如今我母妃一個人在宮中,我與父皇都在外面,如果當年的事再上演怎麽辦!”
宮鬥争寵,與皇子奪嫡沒什麽兩樣,有時候一點點小事,就很容易燃成漫天大火,馬失前蹄,把命搭進去……
“不行,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我得回去!”三皇子說話就往外沖。
“可皇上下過令,圍獵明日結束,後日拔營……”
“管不了那麽多了,我悄悄回去一趟,明晨回來,你們看好老二那邊的人,如果出了什麽事,我又來不及歸來——”
三皇子眼睛眯起:“就想辦法把老六的人卷進來,讓他去跟好二哥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