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落瓊芳(一)

第二十五章·暗落瓊芳(一)

第二十五章·暗落瓊芳(一)

兩人在曲仙樓吃了一頓飽餐,而後并肩下樓。韓軻看了一眼站在拐角處的存中和身後的小厮,緊接着将目光轉向了一旁正在撥動算盤珠子的花滿樓。

“存中,小厮怎麽說的?”韓軻瞥了一眼小厮,恰好看見臉頰處的早已結痂的疤痕,內心早已落下了點而頭緒。

“回大人。”存中作了一揖,道,“小厮确實是翻您舊賬的,具體是何處舊賬,小的還需再一一審問。”

韓軻淡淡地點點頭,不着痕跡地抽回身,就看見身側的陳應闌走到了花滿樓的櫃臺前,和花滿樓一起觀賞着那名牌令。

“你莫不要亂摸,這可是名貴物品。”花滿樓說完,從一旁抄起幹淨的抹布,一遍又一遍擦拭着牌令,“這是桓玄侯的物品——但公子你且別說,這桓玄侯真的是無比金貴,據說當侯爺許多年了,現在勢力還是一方獨大。”

桓玄侯?

韓軻聞聲望了過去,腦海裏思緒漫天。這十來年裏,他一直在穩固自己的地位。戚風明在他眼裏,雖然說亦正亦邪,但是十幾年前他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卻依舊記憶猶新。

過往的不堪經歷,經常在午夜夢回時魂牽夢萦,像是甩也甩不掉的魔障。那把晷景刀他早已不用了,現在存放在衙門內最深的密室裏,因為每當他看到晷景刀,他總會想起父母的意外之死。

對于所謂的“公平”和“權勢”,對于戚風明來說,不過是玩弄于股掌中的人心。那一場大雨,讓戚風明威風再立,也讓韓軻認清了現實,時運并不是自己所能改變的,他把戚風明的話聽在心間,被魏德賢撿走之後,他更是從廠衛做起,才走到如今的位置。

“本侯權勢滔天,朝廷和街坊皆都聽命于我。本侯哪怕說得再颠黑倒白,他們也只會信奉于我——權勢,就是本侯說什麽,你們就要做什麽。本侯要你‘跪下’,你就要跪下。你若想讓當今這些人聽信于你,扭轉你的名聲風評,你就要坐在如今本侯的高位上。”

“可是,就憑你?!”

“韓天承你永遠都坐不到!”

“你明白了嗎?”

可是,韓軻彎起嘴角,閑庭信步地走到櫃臺前,從花滿樓手中奪過了牌令,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指尖摩挲着名字刻在牌令中的紋路,将深深淺淺的溝壑深深地刻在了掌紋中。

“子安你......”陳應闌看着韓軻握住牌令的手在顫抖,骨節擱着牌令的邊角處,發出“咯咯”的聲音。

韓軻轉過身,面朝着陳應闌笑了一笑,随後肩膀松懈下來,道:“無妨。”話鋒一轉,他将視線望向花滿樓,詢問道,“這桓玄侯給你牌令作甚?”

“他有一行人,今日啓程去臨安,好像事關重大,比較急,我讓廚房為他們要來剩飯。桓玄侯便用一些金葉子和牌令抵押在我這兒,大概去完臨安後,還會回來取吧。”花滿樓嘆了口氣,指尖輕輕地蹂躏着眉心,道,“不過這些世家貴族真是氣派,這牌令如此重要的東西居然抵押在我這兒,但轉念一想,桓玄侯其人位高權重,也不難其事。”

“好。”韓軻淡淡地落下了一句。

“好?”花滿樓疑惑地道。

“存中,”韓軻沒有回答話,反倒給存中下了命令,“聯系官差給靈均、博雲分別寫信,就說本官探查到魏德賢臨陣脫逃的計劃,請二位速速前往臨安,就在西湖斷橋處彙合吧。”

存中點點頭,過了一會兒,便叫來韓衙內的一名官差,存中一邊敘述着,官差一邊記着。見官差筆下迅猛地記着,存中便去叫車走了,整個曲仙樓只留下韓軻、陳應闌、花滿樓三人。

花滿樓跑回室內,整理好一疊衣服,和一位侍女交談了幾句,便抱着包裹走回廳堂處,放在一個大大的桌子上。

陳應闌關切地問道:“花姑娘可是要和我們一塊去?”

“對啊。”花滿樓歪歪頭,問道,“難道不可以嗎?”

韓軻眼神奇怪地盯着兩個人看了又看,也沒作聲,反倒用手指着一旁的無名小厮,示意花滿樓“看好他”。當然,花滿樓人也不傻,自然能領會到韓軻的意思,默默地走到無名小厮身後。

官差記完了之後,瞅見韓軻的神色,格外的陰郁,而後韓軻便領着官差來到了世外。官差凍得全身都在哆嗦,韓軻半身依靠着門扉,門外所有的光線皆都彙聚在他身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你跟着本官這麽久,想必你也知道本官是一名睚眦必報之人。”韓軻抱胸道,“本官想要的就必須得到,本官想殺的就必須殺掉。”

官差點點頭:“韓大人說的是。”

韓軻眯起雙眼,道:“去錢莊以韓衙的名義,取一些金玉來,送給大理寺。就說本官聽聞張寺卿近日在追查一人,本官失手将其殺掉了,這些錢算是賞你們大理寺的。此是何人,不必追查。”

官差又點點頭,欲要離去,韓軻擡手握住他的肩膀,眼神漸漸地狠戾起來,壓低聲音附在官差耳畔,道:“跟索命門說魏德賢其人交給我處理,讓聞燕聲帶領刺客前往漠北,屠戶滅寨。”

*

來到大理寺門前,錄事替車隊将大門打開,進了寺內,庭院內立着一排排楓樹,楓紅霜葉,往來覆雪。過了正堂副廳,張錦容帶領着陳自寒來到了大理寺文書司。

這時,一旁跑來一名官差,遞給張錦容一個包裹,沉甸甸的,掂量掂量還能聽見一些沙沙聲,張錦容目光一亮,心下叫好,是錢、是錢!

“韓刑官抓到此人,目前正在東廠內審問呢!”官差編造的可謂是個天花亂墜,“聽聞張錦容正在追查此人,但奈何韓刑官閱歷豐富,辦事效率高,也不是故意呈風頭,便給你們大理寺送來補償。金玉和元寶都有,若是大理寺還要什麽華榮錦繡,東廠定會加倍奉承。”

“好!太好了!”張錦容握着包裹的手激動地發着抖,立刻拍拍官差的頭,激動地叫喊着,“此事實在是多謝韓大人了,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謝謝韓大人......不愧是東廠基于魏憲吾之下的官員,出手大方極了!”

而陳自寒卻皺着眉頭開始懷疑,是否是韓軻心有雜念,一心不想讓他知道這人是誰。

腦海中思緒在翻滾,突然想起昨日在宴春獵場中,韓軻曾對自己說的:“我奉東廠之命,來項上人頭。”而這個顆人頭,是陳應闌的。

結合昨晚陳應闌留下的信箋和守衛的死,答案幾乎早已呼之欲出。陳自寒心急如焚,想盡快找到陳應闌詢問為何和東廠勾結不清,他們東廠利用你的人情,妄想害了你。身為你的哥哥,我不希望你身處在危險之中。

然依舊徒勞無功。陳自寒尊重陳應闌任何,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但心下還是荒涼一片。

他張口啓唇道:“張寺卿,我認為來都來了,不管這東廠呈風強勢,還是有意在糾察一下吧。畢竟,我也怕這守衛一事,若是查不清原因,那這安靈在黃泉之下恐怕也不安穩,不知張大人如何看待。”

張錦容似乎有些猶豫,但陳自寒卻擡手比了個“五”。

他立刻點頭哈腰:“那是自然,陳府軍這邊請——”

點上油燈,覆上一紙文書,四人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兩邊,張錦容一手揉搓着包裹,一手按着錄事的肩膀,命令他記一些事情。

張錦容:“昨晚府中可是有人離去?”

徐鐘隐:“陳府軍的随身影衛。”

寺卿抛給陳自寒一記眼色,只是抿着唇色,神色一暗,倒是繼續撫摸着裏面的金玉元寶。

錄事:“那陳府軍的随身影衛有留下什麽信息嗎?”

陳自寒将那封信從衣袖裏抽了出來,放在了桌子上,錄事将信箋攤開,平鋪到張錦容面前。

張錦容低頭掃了幾眼,注意到落款的名字,赫然寫的三個大字“陳應闌”,他壞笑道:“想必此人可不只是陳府軍的随身影衛這麽簡單。”

陳自寒摩挲着指節,面對着張錦容的審訊顯得游刃有餘:“大家都是經歷過五年前臨安十四州節度使集體叛亂的人,過去對于北明的傷痕都已遺忘,為何偏偏抓着這個人的名頭不放,實在是太小氣。就算陳應闌回來,他現在只是影衛,掌握不了什麽實權,何必緊抓不放,寬宏大量點兒,比什麽都強。”

“陳應闌其人,可不是如你表面看起來如此簡單。”張錦容“呼”了一口氣,吹滅了油燈。

“你身為建安侯的兄長,自然會對自家的親戚有着濾鏡,這是萬萬不應該的。”張錦容離開椅子,緩步地朝着陳自寒走了過來,“他曾做過的那些事,身為大理寺卿本就不清楚,他五年前那顆曾是揮霍朝野的一将,至于做了什麽,你應該親自問問他。”

陳自寒的指關節被指頭按得生疼。

世事深淺,當要問問閱歷之深厚其人。

“我們大理寺的答案很簡單。”張錦容捧起自己的包裹,越過滅掉的燭火架,遞到了陳自寒眼前,“人啊,多少要貪一點金錢,貪一點情欲。”

“至于韓子安為何要收買陳應闌人情,只有陳應闌自己知道。”張錦容道,“據我所知,這韓子安以前那可是犯了滔天罪孽的,後來也是贖沒贖清,本寺卿就一概不知了。你弟弟要是真能和韓子安勾搭上,那必定也不是什麽好人。”

離開了大理寺,陳自寒臉上陰沉了幾分,恰如今日的天色,陰天多霧又下着雪,徐鐘隐替他撐着傘,漫步在這街道中。

百姓紛紛地從他身前迎來,又從他身後走過。

他不僅感嘆,自己再神機妙算,也無法追趕上韓子安的一刻腳步。

“重光,去查查這韓子安近日的行程。”陳自寒道,路過了東廠的牌坊,他只是看了一眼,腳步便定在了不遠處。

*

“煩請拿點烏骨木青給韓大人。”

“韓大人怎麽了?”

“今日要遠程,需要一些。”

“這烏骨木青可不是避風寒的藥引。”

“無妨,韓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切莫多話。”

*

一小官取來藥引後,就在不遠處看到了陳自寒一襲青衣俯身立在了雪中,小官心下領會了些時辰,便走到了兩人身前。

“你可是東廠之人?”陳自寒一下又一下拍着掌心,蹙着眉頭。

小官先是就二位問好了一番,而後淡淡道:“驚闕大人若是認為我是東廠之人,那我便是。若是不認為我是東廠之人,那我便不是。”

陳自寒将注意力轉移到小官手中的烏骨木青中,問道:“這烏骨木青難尋,尤其是嚴寒的冬季更是難尋,何能尋到,又是給誰?”

“......”對于昵稱,小官踟蹰了一會兒,反倒說,“正人之姿,旁人無可奉告,無可知奇也。”

“驚闕放棄吧。”徐鐘隐卻說陳自寒,“這小官嘴巴嚴實得緊,莫不是怕走風漏雨?”

小官騰出一只手,從口袋裏塞出一封信,遞到了徐鐘隐手中。

徐鐘隐:“這是?”

小官拱拱手:“漠北一代來信,落款是‘陳’字。”

陳自寒接過後,拆開信封。

拆開信封,總共是兩頁紙,信上大體內容說是漠北陳家遇害,府主傷勢患重,戚小姐葬身火海。現在漠北城空虛,沒有領首,亂作一團,請盡快回來。

“所以,這陳應闌到底有沒有去漠北?”徐鐘隐心中隐隐感到不測。

“若是回了漠北,那昨晚殺死守衛的便不是他,張錦容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概率為零。”陳自寒表面上冷靜地分析,內心早已亂作一團,完全無法平息而論,“若是沒回漠北,這張信上的自己和陳應闌如此之像,定是有人故意模仿——無論是從哪一個角度看,此事蹊跷,每個人都與這個事情息息相關。”

他收起信件,命令徐鐘隐:“爹娘的安危目前是重中之重,什麽黃金萬兩、江山萬丈都不足挂齒,立刻動身回漠北。”

徐鐘隐問:“那......陳應闌這件事情呢?”

陳自寒答:“既然有人不想讓我這麽快地查清真相,那我就随着他劃下的波瀾繼續飄流。爹娘此事定是和這人窮極不舍,處理好漠北,或許一切都會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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