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終于有第二春啦
第1章 你終于有第二春啦
“如果不能憋氣到電梯門打開,以後我就再也拿不到喜歡的花園景觀設計項目,等下關東煮裏的蘿蔔也會很不好吃。”
江佑厘又一次在乘坐電梯時憋了氣,對自己默念這些毫無道理的威脅,手裏端着在小區口便利店裏買的一杯關東煮,像以往很多次一樣,在微弱的上升感裏和自己較勁。
甚至覺得恐吓自己的力度還不夠,他又追加了一句:“如果憋不到電梯門打開,等下我就會胃痛,明天就會倒黴。”
電梯停穩,有剎那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失重感。江佑厘在跨出電梯門後立即長呼出一口氣,仿佛他剛剛真的靠憋氣成功挽救了自己的前途命運,以及關東煮裏的那塊蘿蔔。
在買下這份關東煮的兩個小時前,江佑厘做了一個今日最錯誤的決定。
極其之錯誤,比他早上在工作室裏磨好了咖啡卻忙碌到太陽下山都忘了喝還要錯一百倍——下班後他心血來潮地坐公交去了市中心,去看了白晝花園。
白晝花園是江佑厘去年畢業回國前獨立設計、回國入職後督導施工完成、并見證運行了整個春末與夏季的公園,也是沉市去年風靡一時的知名網紅打卡地。
如今江佑厘在一月份的平日裏突然造訪,花園裏的白色風信子和暴馬丁香意料之中地全部荒蕪不見,同色調的薄雪堂而皇之地覆蓋了地面上的一切。
但這不算糟糕,作為白晝花園的締造者,他熟知風信子的花期不長,即便是通過技術手段延長了些許,在沉市這個緯度偏北的城市裏也向來不包括冬季。
而暴馬丁香的花期能捱到初秋,已經長得仁至義盡了。
他本來也不是去看花的,只是明知冬日裏公園會很僻靜,莫名想躲過去透口氣。
一切本來正和他心意,但十分糟糕的是,他在白晝花園入口往裏走十多米的地方碰見了一個很久不見的人。
實在是太久不見了。
他的身和心都大受震撼,導致兩小時後他一走進公寓就把關東煮抛棄在了玄關的置物臺,倉惶地踩上拖鞋,去藥櫃前熟練地取出他的氟伏沙明片。
他想不明白,将近七年過去,陸惟森怎麽右耳還是戴着助聽器。
明明如今看上去很有錢的樣子,助聽器看起來也比過去的那副昂貴很多,為什麽不多請幾位醫生再醫上一醫。
江佑厘當年心疼陸惟森,但也一直都不知道他的耳朵竟然傷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以為只是當時的經濟條件暫時不允許他的耳朵恢複健全。而眼下暴露出的事實卻大概是:陸惟森當時騙他能治好,而他純真地信了。
江佑厘很茫然地吞下一粒白色小藥片,圓形的,表面有一道熟悉的白色溝壑。他腦子發暈,胃裏也不舒服,卻忽然回憶起一些不該去想的畫面。
以前接吻的時候,他下意識輕輕摸陸惟森的臉,有時不小心碰到陸惟森的劣質助聽器,手觸電似的彈開,怕陸惟森會不舒服、會痛,陸惟森就會停下來,牽住他的手,又低下頭包容地親親他的嘴角,說沒事。
而将近七年過去,再次見面時,陸惟森已經不會對他露出那樣溫柔的神色,就只站在白晝花園裏抽象派的線條雕塑前,很成熟地穿着灰黑拼接大衣,頭發理得利落,循聲望見江佑厘,然後穩步向他走來。
英俊,穩重,氣度不凡,和江佑厘這些年來在夢裏偷偷想象出的二十七歲的陸惟森長得很像,但鼻梁要更挺一些,輪廓更好看一些。
“江佑厘。”陸惟森踩着小徑上的彩色鵝卵石走近他,站定,久違地叫了他的名字,又道,“我剛調動回沉市工作。”
江佑厘有些遲鈍地點頭,往後挪了一寸,下意識想走,又沒能真的擡起腳來,半晌才小聲說:“現在這裏沒開花,不好看。”
他把話說得言不對題,陸惟森卻溫和地望着他:“我聽公司合夥人說,沉市去年的城市風貌規劃裏這個花園景觀項目做得最成功,今天開車路過,就下來看看。”
雲淡風輕的熟稔語氣,好像他們并不是多年前上過床的尴尬關系,只是闊別多年的老友而已。江佑厘沉默地把手藏在大衣口袋裏捏摳手機殼的邊角,腦袋裏混沌得像頭頂灰暗的鋼色天空,擠不出一句回應。
“我知道這裏是你設計的。”陸惟森又說,“入口的标識牌上署了你的名字。”
“我要走了。”江佑厘突然道。
他沒再給自己擡眼去看陸惟森表情的機會,轉過身就走,把雪踩得吱呀吱呀,快步走出花園門口十七步,只差三步就到整數,卻被從後面輕拉住了手腕,就又擡不起腳來了。
他聽見陸惟森在身後聲音很低地問他:“車就在旁邊,我送你回家好嗎?”
公園的入口被設計成了淡調橙紅色交織的落日形狀拱門。初春時白色風信子的花期一到,直至夏日來臨,盛放的花就都會像雲朵一樣擁簇起江佑厘精心設計的這輪落日。
而在這一刻裏,花早已落敗,只有金屬質地的拱門在他們二人身後泛着塗漆所致的微弱金光。寂寥,又蕭條。江佑厘一下子很難過。他的花園在最糟糕的時候被陸惟森欣賞了去,這裏甚至連朵花都沒有。
他被拉住手腕,慢吞吞回過身,目光不太有焦點地望向陸惟森。陸惟森也正望着他,眉頭蹙着幾分,溫熱的手指輕貼他的腕骨。
江佑厘忽然有一種陸惟森也很難過的錯覺,又有一種陸惟森想要擁抱他的錯覺,便立即低下頭抽出手腕,又搖搖頭道:“不用送了,有人來接我。”
沒等陸惟森答話,說好來接他的利安德·孟就恰到好處地出現了。中英混血的熱情男人把銀灰色邁巴赫停在路邊,按下車窗,探出頭來很聒噪地大喊“江佑厘”。
一共喊了四聲,越喊越大聲。
還好零度以下的天氣清空了這段路上的步行者,只有車輛匆匆而過,不至于讓內向的江佑厘為這幾聲洪亮的問候感到局促。
陸惟森沒再碰他,沉默了下來。江佑厘沖利安德揮揮手,示意自己聽到了,然後對陸惟森禮貌地說了“再見”,陸惟森頓了一下,也很禮貌地回應了他。
但真正離開之際,江佑厘卻又沒能攔住自己,低聲地憑空問了一句:“你在哪裏上班?”
“Sselb Soft。”陸惟森告訴他。
斯爾倍軟件,好像是很有名的黑馬企業。過去幾年裏江佑厘一直在英國讀書,不怎麽關注國內資訊,不怎麽關注其他行業的新聞,但也對這家公司略有耳聞。看來陸惟森過得确實還蠻不錯的,他心底莫名舒服了些。
而且斯爾倍軟件的差事聽起來是相對穩定的工作,那麽如果過段時間春天到了江佑厘很想請陸惟森來看他的花園的話,也不至于找不到人。雖然他只是想想,并不會真的去找。
“好的。”江佑厘得到答案後點點頭,莫名其妙地以幹巴巴的回應作為對話的結尾,丢下了陸惟森,轉身快步走向利安德的車。
陸惟森站在身後原地未動,沒有任何聲響,像是被江佑厘的落日拱門給烤熔了,了無聲息落進了雪裏。江佑厘沒有回頭,他覺得很冷,很不舒服,要快些坐進利安德車裏才好,才能夠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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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佑厘并不熱衷于社交,但鑒于利安德在上個周四的下午四點三十一分突襲到工作室把他截走,并強行請他吃了一次很好吃的牛排,他認為應該禮尚往來。
利安德是他在英國留學期間的大學校友,和他在華人學生會的迎新宴會上認識,又因為都來自沉市,逐漸成為了異鄉的摯友。
江佑厘在來公園時的路上認為他們兩人今天很适合吃一頓便飯,因為利安德從他中國籍老爸手裏繼承的外貿公司總部恰好就在白晝花園附近,可謂天時地利人和。
所以坐上公交以後他立刻給利安德發了微信,邀請利安德如果不忙的話可以來白晝花園與他碰面,他準備在附近的一家意式餐廳完成回禮,據說那家的羅勒鮮蝦意面很美味。
坐進利安德車裏,江佑厘恍惚了半天,思緒終于被車裏的暖氣烘得幹燥了一些,方才被陸惟森握住的手腕也不再那麽僵硬。
利安德頂着一張帶些歐洲人特征的俊臉,卻是用着地道的北方口音問他:“剛才那個和你拉拉扯扯的帥哥是誰呀?你終于有第二春啦?”
“沒有。”江佑厘沉默了一下,“不是。”因為嚴格來說,陸惟森是他的第一春,也是他二十五年以來唯一的一春。
“路人搭讪啊?”利安德撇撇嘴,“你早說啊,早說我就下車去問他要個聯系方式了。”他感慨道:“那帥哥長了好偉大的一張臉,個子高,身材比例贊,也挺會穿衣服的。”
江佑厘不想說話,他不知道利安德是不是真的對陸惟森動了心思,而他現在沒有立場評價些什麽,也不想繼續聊陸惟森。
利安德卻完全不需要他的回應,自顧自延伸了話題:“可不像我昨晚在酒吧遇見的那個……去酒吧還穿得一板一眼的,顯得很呆,差點意思。”又說:“是個律師,臉挺好看的,腹肌也挺标準,看這條件我還以為他已經久經沙場了呢,沒想到竟然是第一次。”
“就知道硬來,毫無技巧可言啊……我可被他弄得太疼了。”利安德呲牙咧嘴地回憶道,“一會兒點幾道清淡點的菜,我得養養。”
安靜聽完這段豔遇回憶,江佑厘終于忍不住開口,委婉道:“這麽難受的話,不如你就嘗試一下接受那些在追你的很漂亮的男孩子,換一種身份……”
“我才不要在上面呢!”利安德當即駁回提議,搖頭頻率很快,“一次都不行!要是我是上面的,早就對你下手了,還能留着你?”
他感嘆道:“誰能有你漂亮啊我的小江。”又說:“在國外這幾年,要不是靠我扮1假裝你男友,你早被人綁走了。”
“搬弄是非。”江佑厘不滿道,“明明是你來找我幫忙的,我很不想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