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暖草莓汁酸熱的汽

第2章 暖草莓汁酸熱的汽

七年前,失戀的江佑厘遠渡重洋來到大不列颠,每天像機器人一樣不得喘息地研究花草樹木與景觀設計。不久後,讓人盛情難卻的利安德逐漸成為了他唯一的朋友。

彼時利安德正深陷熱戀之中,他所交往的男友弗蘭西斯是個來自倫敦皇家自治市的純正英倫男人,和利安德是商業管理學院的同學。

利安德可能喜歡江佑厘話少這一特質,認為江佑厘是個合格的傾聽者,所以非常喜歡和江佑厘分享自己的戀愛日常。

他總是在約會結束後心情雀躍地跑到江佑厘的學生公寓裏,拉着他坐進公共空間的沙發,然後沖着安靜翻看花園景觀作品集的江佑厘喋喋不休很久。

比如弗蘭西斯帶他去看了當地的單人喜劇表演,去吃了披薩,也喝了雞尾酒,并在黃昏時分裝潢很別致的酒店裏第一次和他做了害羞的事。

江佑厘會真誠地對他說“恭喜”,并答應在自己學有所成後會親手為利安德和弗蘭西斯的新婚別墅設計世界上最浪漫的庭院。

但在兩年零兩個月後的一個冬日裏,江佑厘即将結束價值近五英鎊的自助洗衣房之旅,正在把衣服從烘幹機裏逐一拿出時,突然接到了利安德的電話。

利安德被劈腿了。弗蘭西斯愛上了一個眼睛是湛藍色、會跳蘇格蘭傳統舞蹈的女孩,被發現後果斷地對利安德提出了分手。

“小江,你今天想不想喝酒?”利安德在電話裏問。

“不喝。”江佑厘說,“可以陪你。”

他們十五分鐘後在頓斯汀大學內部的一家爵士清吧的第三層碰了面,江佑厘坐上吧臺邊的高腳椅,看着一頭卷毛十分淩亂的利安德像喝水一樣飲用濃烈的威士忌,訴說着弗蘭西斯的濃情蜜意與冷漠無情。

江佑厘指節輕叩了下大理石臺面,忽然想起了自己。

他當時和陸惟森談戀愛,把該做的最後一步也做了,在海濱城市的單間青旅裏,又在江老頭的小房子裏。他天真地以為那以後他們不會再分開,但陸惟森甚至連冷漠絕情都沒有對他施展,連分手都沒提。

他也喝過一次大酒,是在獨自去培市找陸惟森的夜裏,徒勞無果,坐在培市街頭喝了五罐罐裝啤酒,然後就開始不停流淚,随後開始大哭,眼淚轉而又被培市夏夜的熱風全部吹拂幹涸。來往的人行色匆匆,他穿得幹幹淨淨,只像是在無理取鬧地傷心。

“小江啊,你能不能假扮我男朋友?”利安德有點喝醉了,慢吞吞講道,拉回了江佑厘的思緒,“弗蘭西斯今天說他在追我之前追過你,他說一開始接近我也只是為了追求你,是不是?”

“是追過。”江佑厘安靜地回答道,“但我假扮你男朋友有什麽意義。”

當時弗蘭西斯在社交軟件上頻繁發肉麻的字句訴說對江佑厘外貌的贊美與癡迷,想要和他約會見面,還給他送過大束玫瑰花和昂貴玩偶,但都被江佑厘禮貌地拒絕了。

這件事利安德不知情,是因為一開始江佑厘單方面和利安德不熟悉,沒有分享欲。後來成為朋友以後他也沒有和利安德提起過這段往事,是因為他那時聽聞弗蘭西斯已經很愛利安德了,便覺得沒有必要再提。

“我新交再帥的男朋友都氣不到他的!”利安德嘟嘟哝哝地說,“但如果我變成了1,而且泡到了你,他就徹底輸給我了。”

利安德抹着眼淚,好看的臉蛋上浮着醉酒的酡紅,“我必須看他吃一次癟,不然這個坎我過不去。”

後來利安德軟磨硬泡了江佑厘整整一星期,并追加提出這個辦法可以幫助清心寡欲的江佑厘擋住一衆爛桃花,還他六根清淨,江佑厘才終于無奈同意,在社交平臺上發布了一條動态,是一張他和利安德肩并着肩還算親密的合影,并配文“Fall in love”。

這确實很快激怒了弗蘭西斯,對方在圖書館門口截住前去自習的江佑厘,氣急敗壞地罵他長得漂亮但腦子壞了。

江佑厘不以為意,友好地沖他微笑、聽他罵完,然後繞開他刷臉走進圖書館。他的時間很寶貴,手頭的學生競賽參賽作品和市區花展項目投遞作品還沒完稿,而且世界上還有那麽多的園林景觀在等待着他鑽研。

渣男的字字句句,一律視為頓斯汀校園草坪上覓食的黑色烏鸫鳥的聒噪叫聲來處理。

之後的一年多裏,直到大學畢業,被愛情所傷的利安德成為了和江佑厘一樣清心寡欲認真讀書的人。

那時江佑厘已經因為學習狀态過于專注等原因逐漸出現了強迫思維、強迫行為和失眠等心理亞健康狀況,還真的多虧利安德的存在,為他擋住很多騷擾,讓他的日子好過了一些。

畢業後江佑厘被教授引薦免筆試升入本校本院攻讀碩士學位,而利安德則回國去繼承了他父親的公司。

只是回國以後利安德性情大變,不再潔身自好,變成了一個萬花叢中過但不動真感情的人,男朋友換了很多個,結束時都很灑脫。

去年,江佑厘碩士畢業前看到YEARNICE國際景觀設計公司官網上公布的招聘信息與項目信息,就投了簡歷、作品集和其中一個項目的設計稿,很順利地被錄用了。

父親程懷廷希望他能回國工作,他自己也有些厭倦國外的生活,而YEARNICE公司在國內剛巧是在沉市設立有分部工作室。江佑厘認為這不是自己想回沉市,而是命運使然。

一切決定都和陸惟森沒有任何關系。

他在做職業選擇的時候并不知道陸惟森人在何處,認為他們不會再相遇了。而且他現在變成了很不好相處的人,不像十幾歲時性格很好,更不會是陸惟森喜歡的樣子。他也不要再喜歡陸惟森了。

工作室位于市中心的北時大廈A座八層。江佑厘年輕有為,留學期間獲國際獎項無數,有過出色的實際項目設計經驗,且在回國正式就職以前就設計且中标了“白晝花園”景觀項目,所以初出茅廬就擁有了一間自己的小辦公室。

雖然玻璃門是半透明的,來往都能看見他在做什麽,但他很開心。辦公室裏沒有養任何植物,只有一些他自己的裝飾,比如他乳白色的礦物質小淨飲機,比如他圓圓軟軟的待客沙發,又比如他桌上的小象擺件,他都很喜歡。

-

因為傍晚在白晝花園走了一遭,回到家以後一整晚都沒有睡得很實,導致江佑厘第二天上班的狀态始終不算很好。但他對待工作一向嚴謹,并不會因為身體狀态欠佳而有任何耽擱。

他手頭還有一些小的項目要跟進,便埋頭繪了一上午的圖。其間工作室經理Alex端着手磨咖啡路過,透過辦公室的玻璃門瞧見他專心辦公的樣子,點頭贊許,沒有進門打擾。

中午的時候同事設計師畢石邀請江佑厘去工作室的休閑區裏打臺球,被婉拒了。江佑厘不是很熱衷于這項運動,他覺得臺球沒打時擺放規整才順眼,動起來亂成一片就不好看了。

四點整,江佑厘沒有任何拖沓地下班了。因為他很不舒服,腦子很漲,胃也有些痛,想來應該是昨晚那片白色藥片的副作用。他今天不再有坐公交欣賞沉市冬日風光的閑情逸致,直接步行到了租住公寓所在的小區口。

好在他的住處就在工作室對面的街道,非常近便。

他在冷空氣裏深呼吸了幾個來回,依然覺得心情沉悶,走進了小區樓下燈光溫暖明亮的便利店,買了一個玉米粒飯團。即便胃裏十分不适,還是要吃些東西的,這樣才不會病倒。

此前利安德幫江佑厘聯系了一位定居沉市的專業心理醫生,叫秦之桃,是位非常溫和的女士。秦醫生不久前推薦給了江佑厘一個歌單,裏面是些輕音樂或者溫柔的民謠,建議他可以偶爾聆聽,能夠提高情緒、使他放松。

今天江佑厘需要放松心情,所以落坐在便利店的透明玻璃窗前,伏在桌上,戴上了耳機。他拆開濕巾,仔仔細細擦了兩遍手,然後便聽着音樂很專注地小口啃起飯團。

一月的天氣很冷,室內的空調又開得很足,透明窗玻璃上浮起霧氣,有了半透明磨砂的質感。江佑厘吃下一半的飯團,不再有胃口,便放到一邊,伸出手指在玻璃上畫畫。

他慢慢地畫了一只小象。身子、頭、耳朵都圓圓的,鼻子也并不細長,末端被他畫得像是心形。正在畫尾巴的時候,他的餘光裏出現了一杯暖草莓汁,被由遠至近地推到他面前。

一支純音樂播完,幾秒切換曲目的空白間,江佑厘聽見身側的木制椅子被輕輕拉開,在地板上發出摩擦聲。他好像聞見了室外攜入的清新冷空氣,慢慢轉過頭,看見了陸惟森。

江佑厘讀不懂陸惟森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靜又有着內容,只覺得他的深灰色羊絨圍巾很有質感,大衣裏面的黑色毛衣很酷很好看,和他右耳上磨砂黑色的助聽器很配。

他索性不去解讀,收回被窗玻璃變冰的指尖,摸了摸那杯暖草莓汁。他想,如果他把它整杯摔在地上,陸惟森一定會很生氣,然後走掉。還好他不會這麽做。

陸惟森伸手過來,替他插上了吸管,江佑厘禮貌地小聲說“謝謝”。

陸惟森問他:“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你已經坐在這裏了。”江佑厘小口喝了兩下,把剩了一半的飯團包好裝進購物袋裏。

陸惟森抿了抿薄唇,像是在羅列想說的話,最後道:“你現在好嗎?”

比起脊背挺得很直的江佑厘,他微微探了探身子,很不明顯地湊近了一些,又小心地保持着不會逾越與冒犯的安全距離。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江佑厘不明白為什麽陸惟森只問他現在好不好,這樣問像是知道并且默認了他過去七年裏過得很糟糕。

“我不知道怎麽說。”江佑厘站起身,把用過的濕巾扔進垃圾簍,“你坐吧,我要走了。”他拿起桌上的暖草莓汁,又一次呈現出了逃離的姿态,快步走出便利店門。

陸惟森在身後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跟上了他的腳步,很快追上了他,繞到他面前說“對不起”,又語氣更謙卑地說:“我不問你了,你有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

江佑厘被他擋住去路,眼眶和心口都像暖草莓汁一樣泛着酸熱的汽。陸惟森好像很耐心又有些忐忑地等待着他開口,僵持不下間擡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深灰圍巾,伸手過去,輕繞在江佑厘頸間。

“對不起。”陸惟森又道了一次歉,“我知道我現在來找你不合适。你不要難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