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拾花

第17章 拾花

早間尚且陽光燦爛,過了午,天際忽得聚起了雲。大片大片的白雲飄在上空,隔絕了溫暖的日光。

出了後罩房,顧夏正欲回屋,見園子裏梅花開得不錯,索性轉道逛起了園子。

喜兒見狀勸道:“這會子日頭沒了,天冷,姨娘您還是早些回屋吧。”

“無妨的,我不覺得冷。”顧夏說,“馬上就要元宵了,整一年就屬這時的梅花開得最好,不多看看豈不辜負了美景。”

顧夏話音才落,一陣風洗過,片片紅梅凋飛亂舞,灑得漫天席地。

花雨中的美人兒步态款款,清麗動人,就連她口中那開得最豔的花兒,都不及她此刻的半分風華。

長得好看的人做起事來,總也輕易。

喜兒只勸了一句,見人不願,便不再勸了。

“可要折幾枝回去插着?”

顧夏搖頭:“屋子裏插得都是昨天剛剪的,還不用換,就讓這些花兒在枝頭上開着吧。”頓了頓,顧夏又說,“你去找個籃子來,咱們拾些落花回去,烘幹了好泡茶喝。”

喜兒看着滿地落梅,似是想到什麽,笑着應道:“奴婢這就去,世子爺雖不好酒,偶爾也會小酌一杯,咱們多拾一點,做些梅花釀,到時姨娘您可以邀請世子爺一起喝。”

顧夏聞言微怔,伸手去撫枝上的紅梅,仿似不經意般問道:“你怎地知曉世子爺不好酒,卻會偶爾小酌?”

喜兒驚詫了一瞬,彎着圓圓的眼睛道:“奴婢也是聽人說的,姨娘您在這稍等一會兒,奴婢馬上去提籃子來。”

話沒說完,喜兒就一溜煙跑遠,徒留顧夏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風聲從耳畔呼嘯着吹過,顧夏收回視線,擡手為自己帶上兜帽,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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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那陣風将她心底的疑惑也一并給帶了走。

晚霞已近,雪融碎金,距離顧夏幾步遠的一株梅樹,已積累了半尺餘厚的雪,壓得樹上的枝桠都似不堪重負,然那一樹寒梅恍若流焰,依舊挺立,遺世傲骨。

梧桐院伺候的人不多,所以園子裏的雪并無人打理,地上的雪也積了厚厚一層,暖靴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頗有一番野趣。

顧夏腳踩積雪,唇角不覺抿出一枚笑靥。

記得她幼年時,阿娘曾牽着她,在尚書府的花園裏看花。

因着是冬日,風雪侵肌,鮮少有人會這時候來逛園子,所以那時整個尚書府的後花園都是她們母女二人的。

阿娘會在園子裏跳舞給她看。

衣袂紛然,打落枝上的紅梅,轟然而落的花雨剎時揚了滿天滿地。白的雪,紅的梅,烏的發,纏飛交疊 ,又慢慢散落,在年幼的顧夏眸中定格成一桢舉世唯一的畫卷。

偶爾阿娘也會教她跳舞,但更多時候是跳給她看。

阿娘常說,舞之一道,她只需懂,無需精。

三進的園子不大,顧夏走走停停,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喜兒便提着籃子追了上來。

“姨娘,奴婢給您捎了個手爐,您拿着暖暖手。”

顧夏擺手拒絕:“不用了,總是捂着手爐,手會貪暖,用得多了,便很難離開它。再說了,拿着它我要如何拾花?”

說罷,也不等喜兒回答,顧夏便彎下腰,去拾枝上剛落的梅花。

喜兒見了,只得将手爐放到一邊,也跟着去撿那些完好的落花。

兩人一路走,一路撿,很快就拾了大半籃子。

不知不覺,天穹簌簌落起了雪,片片雪花打着旋兒從半空飄落。

喜兒見狀勸道:“姨娘,下雪了,咱們還是先回屋吧,不夠的奴婢稍待再來拾些。”

顧夏不想回屋。

她喜歡看雪。

她眼中的雪是極清高的東西,就那樣無聲無息地飄下來,一片,兩片,無數片,緩緩覆蓋整個世界,帶着說不出的驕傲。

但此時的她卻沒有時間再看。

朱嬷嬷正急步朝這邊走來,很快便來到顧夏身前,說話的聲音都帶了點喘,顯然十分着急。

“姨娘,主院那邊差人送了賞賜過來,您得回去接賞。”

主院……是瑞王妃。顧夏詫異。

主院來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她話不多,只稍稍寒暄了幾句,便開始宣賞。

王妃賞賜的東西,顧夏接了之後是要遙拜謝恩的。

顧夏跪下磕頭,謝了賞賜,又打賞了老嬷嬷,送走她之後,才領着喜兒一一翻看起王妃賜下的東西。

四匹緞子,兩對翡翠镯子,一套赤金頭面,還有兩盒樣式精巧的銀锞子,都是些尋常的例賞。

顧夏拿起其中一只翡翠镯子,陷入了沉思。

镯子入手溫涼,水頭極好,瞧着就非凡品。

這樣品質的镯子,便是她嫡母也難有一只,王妃卻賞了她一對……

顧夏當然不會自戀的以為,得了這樣的賞賜是因為瑞王妃看中她。

可若非看中,又是因為什麽呢?

難道……傳言是真的?

聖上果真決定舍棄兒子,直接從孫輩中選定太子了?

今上乃前朝輔國公。

前朝的最後幾任皇帝個個都是無道昏君,他們偏信妖道,為追求長生大肆斂財,修造丹室,導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其中又以最後一任皇帝最為瘋狂,他為了煉就長生不老丹,竟聽信妖道之言大肆捕捉童男童女,剖取其心血入藥。

如此驚天民怨,駐守邊防的輔國公聞後揭竿而起,并在其三子,也就是瑞王蘇覃海的協助下,以勢如破竹之勢攻入上京。

末帝得知大勢已去後,于武英殿內自焚身亡。

輔國公順應天命登基,改國號為應,年號武德。

武德帝一生只育有三子。

除了已逝的瑞王,其他二子皆是庸碌之才。

端王是大皇子,他雖占了個長字,行事卻極為溫吞,且耳根子軟,若登基為帝,以他的性子,只恐大權旁落,引得朝局動蕩。

二皇子是嫡子,他倒是比大皇子要好一些,若繼承大統,做個守成之君不成問題。可康王自幼體弱,不能長時間操勞,武德帝給他請了無數名醫也無法治愈他這從娘胎裏帶出的病氣,再加上他身上還留有前朝的血脈。百姓們已被前朝最後那任昏君給搞怕了,康王若是登基,動蕩的不是朝堂,而是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民心。

武德帝是個很有遠見的皇帝,他從不拘泥于祖制,既然兒子不成氣,那便從孫子中選。

所幸皇孫中不乏有佼佼者,其中就以瑞王世子蘇禦和端王世子蘇衡最為優秀,機會也最大。

想到這裏,顧夏不覺攥緊了手指。

——這只是傳言,不可當真。

“姨娘,您請看。”朱嬷嬷出聲,打斷了顧夏的思緒。

老嬷嬷走後,朱嬷嬷便拿了本冊子過來,提筆将所有的賞賜都加進冊子裏,遞給顧夏過目。

顧夏接過冊子,随意掃了一眼,又遞還給朱嬷嬷,說:“除了那兩盒銀锞子,其他的都先入庫吧。”

朱嬷嬷躬身接過,又道:“姨娘可要傳膳?”

顧夏看了看天色,天眼看就要黑了,雖然蘇禦早間說過晚上要過來檢查她是否有乖乖上藥,可那種情形下的戲語,委實做不得真。

遲疑了會兒,顧夏還是搖了搖頭,說:“再等等吧。”

無論如何,他都說過要來,便是玩笑,為人妾室,自己也該多等他一等。

想到昨日用的那些飯菜,顧夏看向朱嬷嬷,囑咐道:“讓廚房做些世子爺愛吃的菜。”

朱嬷嬷笑着應是,随即便退下去忙活了。

喜兒提着花籃,問:“姨娘,這些花您是打算……?”

“這些花都烘幹了,全部用來做花茶。”頓了頓,顧夏又說,“等明日雪停了,你再去園子裏摘些新鮮的花來釀酒,給世子爺喝得總要講究一些。”

“好咧,奴婢曉得。”喜兒喜滋滋道,“那奴婢先去将這些花清洗幹淨。”

“嗯,你去吧。”顧夏微微笑了笑。

天幕徹底黑下來。

入夜後,雪也愈發大了,梧桐院的屋瓦被覆上一層厚厚的雪緞。

蘇禦從外頭進來時,身上銀白的大氅已被雪碎打濕。

顧夏正與喜兒一起,将洗淨的梅花一朵一朵擺到熏籠上。

見人進來,顧夏忙放下手邊的活計迎上去。

蘇禦卻擡起手阻止顧夏靠近:“我身上涼,你莫過來。”

顧夏一怔,聽話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蘇禦邊解下身上的大氅遞給喜兒,邊問。

喜兒接過大氅挂好,見顧夏沒有出聲,笑嘻嘻回答道:“主子心疼花呢,便撿了回來,預備烘幹了泡茶喝。”

“聞着還挺香,到時也泡杯給我嘗嘗。”蘇禦走到炭盆前,将兩只手都烤得暖暖的,烘去身上的寒氣,這才沖顧夏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顧夏走了過去。

蘇禦擡手摸摸她的臉,沉聲問:“可有乖乖上藥?”

這樣的問題他是怎麽問出口的?喜兒還在旁邊聽着呢!

顧夏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上……上過藥了。”

蘇禦凝視着顧夏,将她的兩只手都拉過來,攏在自己的掌心裏握着,出口的聲音仍舊十分低啞:“可不興撒謊,我要檢查的。”

濃厚的梅香萦繞在屋子裏,顧夏有些氣惱,又不好發作,弱弱道:“我沒有撒謊。”

“是嗎?那你怎麽不敢看我?”蘇禦輕笑了一聲,依舊抓着她的手不放。

顧夏頭垂得更低,臉色通紅,掙紮了兩次也沒能抽出手,只得放棄,轉移話題道:“爺,您用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突然想到了什麽,蘇禦問她,“你也還沒用過?”

顧夏點頭:“我等您一起。”

“我晚上回來的時間不定,你要是餓了就先吃,等我做什麽。”

蘇禦說罷,又對喜兒道:“讓小廚房趕緊上菜,日後到點了只管伺候你主子先用飯,無需等我。”

“是。”喜兒應道,忙跑出去傳膳。

喜兒出去後。

蘇禦牽着顧夏到桌子旁坐下。

顧夏想坐到旁邊的凳子上,卻被蘇禦拉了住,一把抱着坐到自己懷裏。

顧夏猝不及防,下意識摟住蘇禦的脖子,感受着對方身上傳來的熱度,顧夏無措極了。

“爺,您……您這是做什麽,快放我下去!”

都已經傳膳了,随時會有人進來,被看到了怎麽辦,也太不成體統了!

“你願意等我,我很開心。”蘇禦看着她,完全舍不得挪開眼。

“這是妾身該做的。”

“可我不希望你餓肚子,所以下次還是不要等了。”蘇禦的手摸在她的肚子上,輕輕按了幾下。

顧夏不住點頭,說:“爺,您先放我下去吧,會有人進來的。”

“親我一下就放開你。”

什麽?顧夏呆了,她剛剛聽到了什麽?

蘇禦沒忍住笑了,也不再逗她,低頭吻了吻她的唇,便放開手讓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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