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再探
第38章 再探
都督府。
演武場上。
有兩隊人正在打馬球。
演武場的四周,圍滿了觀看的兵士,各個都顯得很激動。
場上的兩隊人,一隊着紅衣,一隊着白衣,雙方各有五人。
十個人都騎着馬,追着一只拳頭大小的馬球跑。
場上你來我往,場下亦是此起彼伏。
鼓聲連連,馬蹄陣陣,叫好聲連綿不絕,顯得非常熱鬧,便是身處遠離演武場的指揮使歇息間裏,也能隐隐聽到那邊傳來的喧嘩聲。
“……按照您的吩咐,屬下一直暗中盯着秀山書院,他們很謹慎,但還是被屬下查到了端倪。”長安低聲說着,從袖筒裏取出一封信呈給蘇禦,繼續道,“給秀山書院送菜的菜販子和給定遠侯府送菜的菜販子是同一個人,屬下親自跟了這人幾天,雖未被他發現,卻也無法近其身,這人是個高手,最後還是多虧了齊公子幫忙,屬下才能順利拿到這封信。”
蘇禦接過信,一目十行地讀完。
信裏把齊星禮這一陣做過的事,讀過的書,見過的人,钜細無遺都寫了下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當然信裏對齊星禮的稱呼是少主。
蘇禦沉吟了瞬,問:“你們将信拿走,對方可有察覺?”
長安搖頭道:“那人見掉出的信件被齊公子撿了起來,十分心虛,齊公子便乘機将信件掉了包,并故作不小心地将那份假的信件扔進了泥水潭裏,那人見信毀了,反而大松了口氣,沒有懷疑。”
蘇禦嗯了一聲,又問:“信上的內容,齊星禮是否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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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點了點頭,頗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蘇禦:“信當時就在他手上,屬下沒來得及阻止。”
蘇禦把信紙放在書案上,指尖順勢輕扣書案,片刻,他起身走到窗邊外看。
今日的陽光極好,時值正午,屋檐上的垂脊獸匐在熱烈的陽光裏,紅牆青瓦皆被太陽曬出淺淺一層虛影。
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打破僵局的契機。
蘇禦沉沉地盯着天上的一片雲彩出神,他原是打算從顧盼身上下手的,可事涉顧盼,難免牽連顧夏。
這是蘇禦所不願見的,所以他一直在猶豫。
而眼下,他有了更好的突破口。
但……
蘇禦轉過身,将視線重新落回桌案的那封信件上。
一個連長安也無法近身的高手,卻被安排來傳送這樣可有可無的信件,虞清對齊星禮,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更加看重。
果真是母子親情,天理人倫嗎?
那……齊星禮呢?他又是否同樣看中這份親情?
這個念頭剛起,蘇禦立馬想到自己之前看過的齊星禮的那些卷子,以筆為刃,以墨為鋒,齊星禮無疑是個有抱負的人,心懷黎民蒼生。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歡呼聲,想來是有人進了個極漂亮的球。
又沉思了片刻,蘇禦開口吩咐道:“你安排一下,我要見齊星禮。”
長安躬身應喏。
“繼續盯着那個菜販子,別讓他發現了。”
“屬下明白。”
正事交代完畢,蘇禦的臉色反而變得更嚴肅了,他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淡淡地問:“夫人的事,你查清楚了沒有?”
“屬下都查清楚了。”長安聞言忙道,“尚書府看似是顧老夫人做主,實則一直是李清姿在當家,李清姿禦下極嚴,府中下人不得說主人家的半句不是,若被發現一律鞭打發賣,所以很難從尚書府探聽到不好的消息,屬下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從顧老夫人屋裏的幾個嬷嬷口中将事情給打聽清楚的。”
長安說着面露猶豫之色。
蘇禦擡起眼,靜靜地看着他,也不出言催促。
滿室靜寂,一時間,只能聽到演武場那邊傳來的喧嘩聲。
長安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出口的聲音也更加低了。
“正是因為夫人原先在尚書府裏過得艱難,所以才不好打聽……”長安感覺自己的聲音似乎有些抖,“夫人是庶女,在府裏本也不算好過,但也算不得不好過。直到夫人六歲那年,府中的二小姐投湖自盡,夫人因驚吓生了一場病,她的姨娘裴氏前去探望,卻不慎失手砸死了夫人當時的貼身丫鬟,裴姨娘因此被顧尚書重罰,導致她遷怒夫人,斷了與夫人的來往。遭逢大變,又缺了親娘的關愛,夫人那陣變得異常沉默。後來李清姿又将夫人許給了齊公子,齊公子家境貧寒,無兄無父,府中下人都當夫人這輩子也就如此了,便愈發地輕慢她,克扣木炭,缺衣少食都是常态……人人都知李清姿眼裏容不得沙子,所以剛開始那些下人也不敢明目張膽,都是悄悄伸手,夫人若是問起,也會補回,直到夫人因故被顧老夫人責罰。顧老夫人是個蠢的,她并不知事情原委,是在李清姿的暗示下做的一切。夫人雖被責罰,可事情也因此曝光,下人們不敢再胡來,夫人很是輕松了一陣,直到李清姿房裏的管事嬷嬷再次對夫人的月例伸手,幾次之後,旁人也知曉李清姿不在意夫人的死活,在當家人的有意放任下,尚書府裏的下人越發不将夫人放在眼裏,久而久之一些體面的丫鬟被主子責罰之後都敢去找夫人的不痛快,拿夫人撒氣。”
長安低着頭,一口氣将查到的信息都說了出來,他完全不敢擡頭去看蘇禦臉上的表情,甚至無法想像。
世子難得這樣喜歡一個姑娘,可對方卻被那般苛待。
長安不由想起自己之前挨的那八十罰棍,還真是……罰得輕了。
蘇禦沉默着,良久,才又開口問長安道:“夫人當時的情況齊星禮是否知情?”
長安搖頭:“齊公子并不知情,李清姿的表面功夫做的極好,那老嬷嬷還說……夫人當時的貼身丫鬟死後,很是驚懼了一陣,每日都跑到後花園裏待着,還是齊公子特地求了個平安符給夫人,夫人帶了之後情況才慢慢有了好轉,李清姿對夫人的苛待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長安咬了咬牙,擡起頭看向蘇禦。
蘇禦坐得筆直,神色卻淡漠得猶如供奉在廟宇裏的神像,沒有憤怒,亦不見驚訝。
長安見狀,不由更惶恐了。
“屬下也查了齊公子那邊的情況,兩者相結合,屬下發現,每回齊公子送東西給夫人,夫人就會被李清姿房裏的人苛待,李清姿似乎見不得齊公子對夫人上心。”
“果然如此……嗎。”
蘇禦一動不動地坐着,嘴裏發出一聲似喟似嘆的感嘆。
長安詫異看去,卻見他倏地從位置上站起身,面容冷厲。
蘇禦死死抓着桌角,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一般,目光森然。
他猜得不錯,這所謂的婚約果然只是李清
姿用來與定遠侯府聯系的障眼法,通過齊氏和秀山書院,不着痕跡地為兩邊傳遞消息。李清姿也從沒想過真地讓夏夏嫁給齊星禮,她只是從尚書府所有的庶女中選了最不起眼的一人犧牲。
是的,犧牲。
他的夏夏,從一開始便被李清姿當做一枚棄子,若非自己突然介入,等待夏夏的,只有死亡,在李清姿與定遠侯府再也不用私下聯絡之後。
蘇禦閉了閉眼,過了很久,才松開手上的力道,輕聲交代長安:“你去約見齊星禮的時候,将這些消息都透露給他,再領他去祭拜張幼娘。”
這話,蘇禦說得很慢,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話畢,他就擡步走出了歇息室。
外頭晴空萬裏,陽光熠熠,是個好日。
天可真是無情啊,不論人間是何種光景,人是何種心情,它都遵循着自己的意願一日一日地前進着。
想見她了。
蘇禦從沒有哪一刻如眼下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見一個人。
從都督府道瑞王府,往常蘇禦需要走上一炷香,但這一回他只用了一刻鐘。
梧桐院裏,顧夏正被蘇绾寧拉着一起跳百索。
自從顧夏變得不再拘謹,蘇绾寧便時常過來尋她說話。
兩個年紀相當的小姑娘,很快就說到了一起。
蘇绾寧為自己能有一個性情相投的嫂嫂而高興。
這一日,也不知绾寧是從哪裏找來的繩子,領着貼身丫鬟興沖沖就來了梧桐院。
跳百索這事兒,顧夏幼時也玩過,但那已經是六歲之前的事了。
她看着蕩起的繩索 ,很是有些意動,再加上绾寧的極力勸說,便也去換了衣裳。
兩個力大的婆子各牽着繩子的一頭,喜兒、千葉等丫鬟也紛紛被绾寧要求一起下場。
用她的話說是,人多了熱鬧,好玩。
一群人順着蕩起的繩子不停地跑過來跳過去,绾寧的貼身丫鬟千喜被絆倒的次數最多,摔得滑稽了,還會引起周圍一片笑聲。
歸來的蘇禦還沒有進院,就聽見這一陣陣的歡笑聲。
月洞門下,蘇禦目不轉睛地看着歡快跳動的顧夏。
她身姿輕盈,跳得還挺高。
因着運動的緣故,她的臉紅撲撲的,仿佛一顆渾圓飽滿又散着香氣的水蜜桃,看得人很想撲上去咬兩口。
比起剛入府時,她豐盈了不少,雖瞧着依舊是小蠻腰,但該長肉的地方是一點肉也沒有少。該豐的地方豐,該瘦的地方瘦,儀态婀娜,完全是照着蘇禦的喜好長得。
喜兒很快就發現了蘇禦,正想開口上前,就被蘇禦擡手打斷。
蘇禦沖她搖了搖頭。
喜兒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心情飛揚的主子,非常識趣地當做自己什麽也沒有發現,拍着手笑着繼續鼓舞兩位主子。
蘇禦靜靜站着,感受着胸腔裏的迫切一點一點緩和下來。
只是這麽看着她,他便覺着心安,就仿佛整個都浸到了溫水裏,無一處不舒坦。
庭園歡鬧,有落梅被風吹着過了月洞門。
蘇禦又看了一會兒,便轉身去了前院,他沒去打擾她們。
夏夏笑的那樣開心,他怎能因自己去影響她呢?
她合該一直這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