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懇求
第42章 懇求
午膳之後,顧夏在院子裏散了會兒步消食。
歇了午覺起來,又練了會兒字,還将之前沒有看完的游記也給看完了。
一切瞧着都與往常一般無異。
只有顧夏自己知道,這一整天她都在出神。
散步的時候,寫字的時候,看書的時候,用膳的時候……
每做一件事情,她都會控制不住地想,世子到哪了?他在做什麽?進膳了嗎?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将她的思想禁锢住,無論她怎麽掙紮也掙脫不開。
但所幸這種狀況并沒有持續太久,只一夜過去,顧夏就收拾好了心情。她一貫如此,事不過夜。
這是顧夏在經歷了顧蕊和香蓮之死後,從看過的一本本書中領悟出來的道理。
一輩子那樣的漫長,回憶又是那般的沉重,總要适時忘掉一些,抛卻一些,才好繼續走下去。一味地沉湎過去,往往不能自拔。
她不想那樣折磨自己,所以每一天她都是用平和并期待的心情去迎接的。
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平淡。
進入了三月,天氣一日日地暖起來。
這日蘇绾寧過來的時候,朱嬷嬷正指揮丫鬟們将綢布簾換成竹簾,顧夏則在挑選羅帳的款式。
她屋裏現在挂的是紋绫羅帳,紋绫綿密輕軟也透氣,就是厚,瞧着就熱。
“夏天用绡帳最好。”知曉顧夏在做什麽後,蘇绾寧直接建議道,“我記得母妃那兒有頂叫‘曉夢’的輕紗帳,輕盈透明,睡在帳中也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頭的景色,十分适合天熱的時候用,我改日讓人給你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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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夏聽了,連忙擺手:“王妃的東西,怎麽好拿來給我用。”
“這有什麽,母妃早就不用那頂帳子了,我也有自己喜歡的羅帳,那帳子放着也是放着,還不如拿來給你用。”頓了頓,蘇绾寧湊過來小聲地同顧夏耳語說,“給你用不就等于是給哥哥用?”
“……”被人這樣調侃,這人還是名義上的小姑子,顧夏一時無語,紅着臉低下頭去,幸好喜兒她們都各自忙活去了,沒在跟前伺候。
這時,朱嬷嬷捧着盞茶進來,笑着請郡主吃茶。
蘇绾寧客氣地接過。
“這兩個花瓶你瞧着哪個更好?”以防绾寧又說出什麽了不得的話來,顧夏指着桌上的兩個花瓶問她。
兩只都是梅瓶,樣式也差不多,只是花色有差,一只是紅底纏枝牡丹紋梅瓶,另一只則是白底藍纏枝蓮梅瓶。
蘇绾寧放下茶杯,仔細地打量了兩個花瓶,最後選了纏枝牡丹紋的:“這個看着不錯。”
顧夏很是納悶,這個梅瓶顏色鮮豔,應該不是绾寧的喜好,她怎麽會選這個?
蘇绾寧沒有理會顧夏的疑惑,直接吩咐人将花瓶擺到多寶閣上。
顧夏認真地看了那個花瓶半晌,還是覺着奇怪。
蘇绾寧是故意的。
瑞王世子日常歇息的地方卻擺着這樣一個大紅的牡丹紋花瓶,想想都覺着有趣。
蘇绾寧愉快地喝着茶,餘光落到旁邊的顧夏身上,頓時又覺着此舉也沒什麽意思了。
哥哥房裏連貌美的嫂嫂都有了,再多個豔麗的花瓶根本不算什麽。況且這花瓶和嫂嫂一樣,都鮮豔明麗的讓人一眼就能瞧見。
這麽一想,蘇绾寧又覺得這梅瓶與房間十分相稱了,擱在那兒,很有種畫龍點睛的感覺。
我的眼光可真好啊!
趁蘇绾寧喝茶的間隙,朱嬷嬷小聲地同顧夏商量其他一些地方的布置。
顧夏認認真真地聽着,适時給出一些建議,諸如屏風的樣式,羅漢床上墊靠的顏色等等,但大體還是按着朱嬷嬷的意思來。
大戶人家自有一套自己的屋舍布置标準,交給朱嬷嬷做主最是合适。
請示完畢,朱嬷嬷便躬身退了下去。
又說了好些話,顧夏也有點渴了,用了半盞子茶,才開口問蘇绾寧道:“今兒外頭天氣好,你怎麽沒出去走走,反而到我這來?”
“我昨日晚間去了趟明樓,母妃知曉後發了好大一通火。”蘇绾寧放下杯子,嘆道,“這一陣我還是乖乖在府裏待着吧,不然母妃可能連春獵都不放我出去。”
這般嚴重?
顧夏詫異極了,問:“是出了什麽事了?”
“也沒出什麽事。”蘇绾寧有些心虛,可還是回答道,“昨日明樓舉行了一年一度的曲水流觞宴,我偷溜進去瞧了瞧。”
“什麽?曲水流觞宴!”顧夏驚呼出聲,“你也太放肆了!這要是出了差池,可怎麽了得!”
曲水流觞,顧名思義,此宴以酒為主,故而與會者皆為男子,受邀的文人墨客們坐在水渠的兩旁,由侍者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順流而下,杯停在誰的面前,誰即取飲。
詠詩論文,飲酒賞景,每一回的曲水流觞宴後,上京城裏都會流傳起新的詞曲來,其影響力不可謂不大。
曲水流觞宴名義上是雅宴,可一群血氣方剛的男子聚在一處,席上又喝多了酒……
那着實不是女子可以進入的去處。
“母妃也是如你這般說的。”蘇绾寧抿了抿唇,“我就是去看看,能出什麽差池。”
顧夏極不贊同地皺起了眉:“要真出了差池可就晚了,我知你不拘小節,也有武藝伴身,可有的地方還是不該去的。不說那曲水流觞宴上都是男子,就說那席間,處處都是酒,你又能喝得了幾杯?”
蘇绾寧正想開口說自己酒量還不錯,卻被顧夏打斷:“就算你酒量好,可別人呢?那宴上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開始他們或許還能顧着凡俗禮節,可一旦喝酒喝到耳熱,哪裏還會有什麽體面風儀,昔時阮籍醉酒,尚且不能自控,行為無狀冒犯了鄰家婦人,宴上那麽多人,又有幾人能與阮籍比肩?若不慎被人發現你是女子,後果不堪設想。”
蘇绾寧還是第一次被顧夏說教,竟被她堵的啞口無言。
“就算你沒有被人發現身份,若有人喝多了發起酒瘋,寬衣解帶,袒胸露乳,你看是不看?”
想到這個可能,顧夏頓時緊張起來。
蘇绾寧見狀忙道:“我才進去沒多久就被五哥哥看到了,他将我叫去雅室,發了好一通火,又将我趕出來,那會兒所有人都還是清醒的。”
顧夏聽罷松了口氣:“那便好,以後萬不可這般任性。”
蘇绾寧連連點頭,她這時也回過味了,頗有些後怕,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嫂嫂說得不錯,酒能壯膽,喝多了難免會做出一些有失分寸的事來,即使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他們畢竟人多,若真在他們喝多之後,被發現自己是女子……
難怪五哥當時看自己的眼神恨不能吃了自己。
蘇绾寧莽是真得莽,想明白過來後,怕也是真得怕。
顧夏見她如此,又有些于心不忍了。绾寧實在被保護得太好,完全不知人性的險惡。
所以顧夏才會将後果細細掰開了說于她聽。她是聽進去了,但也被吓到了。
日漸西移,窗外霞光漫天,漂浮半空的朵朵白雲仿佛将天際切割成了兩半,一半是瑰麗無邊波瀾壯闊的晚霞,另一半則是層層雲朵鋪就的宛如‘魚鱗’形狀的雲海。
靜靜坐了一會兒,平複下心情,蘇绾寧緩緩開口說道:“我其實就是想見識一下那所謂的曲水流觞宴才會扮了男裝混進去,我也沒有出頭,就擠在人群裏,席上我也沒有喝酒。”
說着,蘇绾寧下意識蜷了下手指,她想到了那個為她擋酒的男子。
席上的酒盞順着水流停在她面前好幾次,她雖然大膽,但在那樣的地方,也着實不敢真地碰酒,坐她旁邊的青年應是看出她的遲疑,竟都為她擋了下來。
想到這名男子,蘇绾寧突然又沒那麽怕了。
嫂嫂說得不對,起碼不全對,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會藉着酒勁胡來,起碼那個為他擋酒的男人不會。
她相信他,毫無來由地相信。
顧夏打量着蘇绾寧。
蘇绾寧正在回想幫她那人的相貌,一擡頭就對上了顧夏的目光,頓時覺得面龐有些發熱,心裏也莫名發緊。她總覺得顧夏看她的這一眼,有什麽意蘊更深的東西在裏頭。
見她閃躲的模樣,顧夏倒沒有多想,笑說:“還知曉不去碰酒,倒也有些防範意識。”
“我當然不會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我可是很惜命的。”一會兒的功夫,蘇绾寧又恢複了常态。
她自來是風裏來火裏去的性子,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随即她想起了自己今日來此的目的,忙道:“夏夏,你這次可一定要幫我。”
話題轉得太快,顧夏一時莫名,不解地問:“怎麽了?”
“哥哥就要回來了,要是被他知曉我偷溜去那種地方,他會把我關起來的!母妃那邊,我已經哄好了,可不能讓哥哥拖了後腿。”
顧夏沒忍住笑了:“老實說吧,這才是你今日來尋我的真實原因吧?”
“對啊。”蘇绾寧也不否認,“本來也是你招來的哥哥,當然要尋你幫忙。”
“這還能怪我?”顧夏簡直哭笑不得。
蘇绾寧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春獵布防每年都是哥哥在負責,但他以前從來不會再折回府裏,都是在禦駕出巡的前一天回來,當夜就直接宿在都督府,次日一早點齊兵馬護衛禦駕一同過去,這次卻一反常态地提早兩日歸來,定是為了你。他若不回,就不會知曉我的事。”
聽了這話,顧夏嘴角的笑容倏地一頓。
她想到那夜蘇禦對他說的話,他說,“你的任何事情,對我來說都不是小事”。
那時她雖感動,卻也并未将這話當真,此時再聽绾寧之言,頃刻間便有了醍醐灌頂之感。
原來,他不僅只是說說而已……
“夏夏,你會幫我的,對嗎?”見顧夏突然走神,蘇绾寧擡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委屈巴巴道。
顧夏聽着她那聲千回百轉我見猶憐的“夏夏”,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幫不了。
已經到了嘴邊的四個字也順勢被吞了回去,轉而換了種比較委婉的說法道:“這樣的大事,我哪裏說得上話啊。”
“你怎麽會說不上話呢?哥哥最聽你的了,你是不曉得……”
話說一半,她驀地又消了音。
顧夏疑惑道:“我不曉得什麽?”
蘇绾寧卻不肯再說了,又拉着顧夏央求她一定要為她求情。
顧夏被她磨了好半晌的功夫,只能被迫答應。
之後兩人又說了會話,蘇绾寧不知不覺在梧桐院坐了将近兩個時辰才欣然離開,歡歡喜喜地回去陪王妃用晚膳。
拿下了嫂嫂,就等同間接拿下了哥哥。
蘇绾寧合計的很好,奈何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
顧夏甚至還沒有見着蘇禦的人影,她就已經被蘇禦拘回屋裏抄書了。
從行宮回來,蘇禦先進了宮,回府後又去了瑞王妃的院子請安,自然也從王妃處知曉了绾寧這一回的荒唐行徑。
瑞王妃這次也是真得惱了女兒,不僅将事情始末盡數告知蘇禦,知曉兒子要罰女兒,也不攔着。
母妃的倒戈讓蘇绾寧的盤算落空。
謄抄二十遍金剛經,什麽時候寫完,什麽時候出門。
為了趕上參加春獵,蘇绾寧甚至都沒有時間抗議。
蘇禦掐得很準,兩天的時間,二十遍的金剛經,以绾寧的速度,趕一趕,正好可以趕上。
由于王妃信佛,所以瑞王府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抄經期間,抄經者需食素以顯虔誠。
府裏誰都知道郡主是個無肉不歡的主,平時最不喜的就是寫字。
世子這一手,可謂直接打中了郡主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