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萬萬沒想到這麽大一個人會這樣毫無征兆就暈過去了,段江言登時愣住,心跳都停了半拍,
即使病人突發暈厥的狀況在醫生看來并不少見,但真的面對這樣感情關系複雜的病人,還是不一樣的。
生氣歸生氣,看秦朔川這樣的時候,揪心也是真揪心。
段江言連忙三步并做兩步匆忙上前,伸手去摸秦朔川的心跳和呼吸,發覺他渾身都是冷的。
秦朔川的心髒本就沒完全恢複好,還真是貨真價實的“玻璃心”,生氣不得也累不得,所以段江言一看見他不舒服的按胸口的動作,頓時腦子裏就警笛長鳴。
見他睫毛抖了抖似乎還有一點殘存的意識,段江言立即按照規範輕拍他肩膀:“秦朔川,能不能聽到我說話,哪裏不舒服?”
秦朔川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想說沒事,但全身脫力灌鉛似的動不了,虛弱中意外發現自己居然是被段江言摟在懷裏的。
——其實病了也挺好,小江醫生總算關心我了。
秦朔川于是默默靠在了段江言懷裏,珍惜這來之不易甚至以後可能都沒有了的機會。
段江言還在緊張摸他心跳,他于是虛弱笑了下:“你急了?”
段江言:?
不急,一點都不急,要不還是掐死吧,別救了。
見過波瀾不驚的,沒見過人都暈過去了,恍惚渙散中還能不慌不忙說這種話的。
盡管秦朔川還想再多得到一點段江言的關系和照顧,仿佛讓他有江小狗還愛他的錯覺,但實在是不舍得真把某人急壞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啞聲坦白:“沒事,就是低血糖了……心髒還好……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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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天中午突然被斷崖式分手到現在,完全忘了吃飯這檔子事情。胃病的确是最明顯的情緒病,胃疼了快一天一夜,什麽都吃不下。
段江言不想理他,只是狠狠把他按住,快速按照流程一步步檢查,所幸應該是情緒太激動導致心律失常,心髒本身沒出大問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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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安安靜靜,秦朔川只是清醒了片刻就又暈過去了。
段江言默默仔細的反複檢查了幾次,确定他真的沒生命危險之後總算放下心來。
簡直吓死個人,應該只是血糖太低血壓也太低,加上身體精神都太疲憊了才昏睡過去一直沒醒。
從昨天中午到現在,秦朔川近乎一天一夜沒吃任何東西也沒合眼,昨晚通宵一夜到處找人。
就算是鐵打的身體都得暈過去,何況某人金貴的大少爺體質。
段江言坐在床邊,靜靜看着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幾乎和純白色的枕頭被套融為一體的秦朔川,最終無奈嘆了口氣。
說不清到底在為自己嘆氣,還是為他嘆氣。
事情怎麽就發展成這樣的魔幻鬼畜風格了,段江言垂下眼眸,習慣性把自己溫熱的手覆蓋在秦朔川冰涼的正在打吊針的手上給他暖着。
秦朔川忽然蹙眉,不知道是難受還是做了噩夢,有些不安的動了動繼而喃喃自語到:“江江……”
段江言于是又嘆了口氣。
醫者仁心,他本來也不是多狠的性格,看着某人把自己折騰到暈倒,現在還慘兮兮的叫他名字,心裏的确有點動搖。
但是可憐秦朔川不如可憐一下倒黴的自己,明明只是想網戀一個勤勞溫柔的打工人,招誰惹誰了要被上帝視角唱着雙簧欺騙和觀賞。
整整大半年的感情付出,人生中第一次這樣“特別喜歡一個人”,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對方——卻發現對方根本就不存在。
努力工作想養活北山,省吃儉用想給他更好的,結果他是身份顯赫的秦家家主——而且還一直安靜無聲的默默俯視着市井小民的努力。
哦對,還夥同周圍所有人一起觀看、一起把他騙的團團轉。
段江言想到其他人的視角,簡直尴尬的頭皮都發麻,恨不得滿地找頭然後找個地縫鑽進去。
尤其是自己居然還曾經誇下海口、大手一揮說“我薅資本家的羊毛養你!”——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具體化展示,真不知道首富先生是多麽強的信念感才沒嘲笑出聲。
光是想一想,段江言就忍不住要掀起枕頭捂死秦朔川,作為是這場過家家游戲裏唯一的小醜,一切都要拜這個混蛋所賜。
結果他倒是好,自己還沒要死要活呢,他倒是先把自己折騰的慘兮兮的。
這混蛋還不如絕情一點或者只是為了好玩,現在這樣活像被抛棄的可憐大狼狗似的,存心讓自己心疼糾結又進退兩難。
段江言拉住他的右手去翻看,果然掌心有一道還沒完全恢複的深深疤痕。
難怪聖誕節那天之後秦朔川就總是斷斷續續的發燒,原來是一直身上有傷還反複感染,又不敢讓他知道,就那麽硬生生扛着。
第三次嘆氣。段江言覺得自己要變成樓底下每天曬着太陽唉聲嘆氣的小老頭了。當戀愛腦也不太好,遭遇了詐騙都沒法快刀斬亂麻說斷就斷,畢竟之前曾經特別特別喜歡“北山”。
摸索把玩着這只觸感熟悉的冰涼的手,段江言安靜守在旁邊陪他坐了許久,繼而起身給秦朔川仔細蓋好被子,又燒水去倒了杯熱蜂蜜水放在床頭的櫃子上。
直到見他呼吸越來越快、不安蹙眉像是快要醒了,這才快速站起身離開房間,悄悄關上門仿佛從來沒進來過一樣。
——狗都嫌你盡管繼續演,大不了咱一起當演員,看看最後誰更難受,反正對我來說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了,也不可能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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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朔川睡得不算太久,意識模糊中似乎一直在做夢。夢到自己找不到段江言了,就循環往複掘地三尺一樣發了瘋的找。
轉頭一看,卻見段江言就站在旁邊。親昵挽着陌生人的手微笑對他說:“秦董,這是我男朋友,給您介紹一下。”
夢裏的秦朔川登時心頭一震,卻一聲都發不出,只能焦急看着段江言踮起腳尖去親對方,卻也看不清那人的臉。
“您是我的客戶。”段江言禮貌而文質彬彬,這冰冷溫和的一面只給陌生人,“北山是我最有默契的游戲搭子。”
秦朔川依舊說不出話,越來越急,一陣尖銳如刀絞般的胃痛登時讓他痛的近乎顫抖,冷汗涔涔落下。
随即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冷汗打濕了枕套,胃疼不是做夢,是真的在疼,秦朔川疼得下意識低低悶哼了一聲,鑽心似的上不來氣。
眼前黑白模糊,竟然生生從昏睡中疼醒過來。
病房中安安靜靜,死寂的讓人害怕,秦朔川緊緊按着腹部費力坐起身,周遭一個人都沒有。
段江言不在?
可是最初是個很好的夢,他夢到段江言就那麽坐在椅子上,甚至真實的仿佛自己的手被段江言溫柔的手牽住暖着似的。
睜開眼睛失望發現什麽都沒有,心理落差有些大,秦朔川勉強靠在病床上,第一件事就是拿桌上的手機去看。
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昨天北山和江小狗不那麽愉快的對話。秦朔川沉默片刻,冰涼的指尖幾次滑動對話記錄,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究竟被甩了原因是什麽。
到底是怎麽一夜之間惹惱了江小狗?
他起身披上外套想出門,卻發現手背上仍舊挂着礙事的吊針,放在平時,秦朔川必然随手就拔針走了,根本不會在意藥水還沒打完。
但這次正要動手,餘光一瞥卻看到桌上有一張紙條放在玻璃杯旁邊——“沒輸完液禁止拔針”。
是段江言的字跡。
秦朔川立即珍而重之拿起紙條仔細保管起來,想到之前被撕碎的曲奇盒上的賀卡,心髒抽了一下似的疼。
自從昨晚經歷了滿世界找人的恐慌,現在秦朔川一眼看不到他都不安心,醒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江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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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了電梯,迎面就遇上了段江言的母親。
在江妤的認知中,秦朔川從最初就一直是段江言的男友,沒同居之前都要長期打游戲煲電話粥那種,簡直是如膠似漆的膩歪小情侶。
現在一看秦朔川居然一個人打着吊針就出門亂走,臉色白得病态,她不由得驚訝:“這是怎麽了?和言言吵架了?”
秦朔川沉默搖了搖頭。好消息,沒吵架。壞消息,直接被分手了。
悄悄用馬甲和段江言談戀愛的代價就是即使被狠狠甩了,也是悄無聲息卻震耳欲聾的,有苦說不出。
江妤見秦朔川不想說,心想小情侶這樣吵吵架磨合一下也正常——當媽的肯定是向着自己孩子,看這個樣子,言言沒吃虧就好。
周年慶典設置成了晚宴的形式,距離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江妤剛準備完,正打算去想想還有沒有纰漏。
剛要走,秦朔川卻突然道:“想問您一下,言言半年前——出過車禍?”
其實這并不是個很複雜的問題,無非是客觀發生過的“是”與“不是”。
但江妤在聽到這句話時,表情極其不明顯的躲閃了一下。
秦朔川的觀察力何等敏銳,立即就看出了她的細微異樣。
江妤道:“确實是不小心被剮蹭了一下,不太嚴重。”
秦朔川:“不嚴重?”
他的眼睛是純黑色的虹膜,這樣垂下眼睛看人時不露情緒,如深不見底的古井,登時讓人心理壓力倍增。
江妤不自然微笑:“對啊,外面那些謠言不能聽的,一點芝麻大的小事也能傳的西瓜那麽大。”
只是一眼,秦朔川就看出她說謊了。
如果是旁人在他面前說謊,他自然不會留什麽面子。但江妤不是旁人,這是自己未來得好好争取表現的岳母。
段江言的長輩就是他的長輩,總不能去揭穿她。
秦朔川于是略一點頭,不再多問,見她似乎急着走,于是紳士做了個請的動作。
一件客觀發生、不牽扯現在生活的陳述事實,為什麽要隐瞞說謊甚至明顯不想提?
江妤勉強笑了笑就立即離開,一路步履匆匆開門進了房間。
陽光斜斜從走廊的窗戶裏灑落進來,映在臉上也灑落在地上,一陣風吹過,叩擊着窗棂發出長簌聲響。
江妤始終沒回頭去看秦朔川,不知道他是不是還站在原地。
其實她心裏一直藏着一個秘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孩子在那個初夏的夜晚早已經沒了。
江妤自己也是醫生,幾十年來經歷過大大小小的醫學奇跡,但卻從來沒有一種奇跡是死後幾個小時、整個人已經冷了僵硬了之後,突然起死回生。
所謂搶救,其實每個醫護人員都知道在這類情況下,這不過是告慰生者的一場儀式,對生命的最後尊重和挽留。
那天晚上丈夫出差去參加學術會議了,她第一眼看到兒子的屍體時就已然崩潰,但記憶卻十分清晰,确定以及肯定當時孩子連帶顱骨都碎的不成樣子,甚至不敢去回憶手腳不正常的恐怖折疊角度。
但是,當搶救毫無懸念宣布失敗、蓋上白布要送到太平間的時候,“醫學奇跡”發生了。
——段江言掀開白布迷茫坐起身看着驚恐的衆人,半夜值班參與搶救的所有人登時面面相觑,不約而同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段江言的身上只是輕微擦傷。
那樣一輛高速飛馳的車,結結實實撞上血肉之軀,車頭都深深凹陷進去擋風玻璃都裂了,怎麽會只是輕微擦傷?
但除了“記錯了”,也沒有更好的解釋,醫生的天職是先治病救人,總不能再把大難不死的人捆在馬路上再撞一次恢複成記憶裏該有的樣子。
江妤一開始也懷疑過是自己在驚吓崩潰中記憶失常了,但很快她就發現言言和以前不一樣的生活小細節。
知子莫若母,當媽媽的永遠是最了解最熟悉自己孩子的。
即使兒子長大了平時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和他們老兩口聯系不太多,她也一樣清晰了解。
江妤曾經痛苦崩潰于自己孩子的死亡,又無法對外人訴說,畢竟旁人只會說“你兒子這不好好的活蹦亂跳的嗎?”
也在悲痛之下曾經短暫冒出過怨恨段江言在鸠占鵲巢的念頭,但江妤畢竟是明事理的,冷靜下來一想,知道現在這孩子是無辜的、與這場悲劇的發生無關。
這本來就是兩件事,第一件事從車禍那晚就已經塵埃落定,無論現在這孩子有沒有出現,她的兒子死亡的結局也已經是注定了不會改變的。
江妤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心中的這個秘密,甚至連段江言本人都不知道她已經知情了。
她能看出來這個孩子是個很乖巧懂事也很小心翼翼的人,勤快又十分孝順,而且明顯比普通人更珍惜擁有家庭和擁有父母的機會。
算了,難得糊塗,就這樣糊塗裝不知道吧。
就像他們都簽署了器官捐獻書,醫者仁心,總希望即使死後也能多救助一個活着的生命,現在這樣承載住一個吃過很多苦又漂泊無依的靈魂也算是一種成全。
江妤嘆了口氣,心想誰的嘴巴這麽大,車禍的事怎麽讓秦朔川知道了。
她對外一直都說“只是輕微擦傷”,就是為了默默幫段江言保守住這個起死回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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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裏,高承哲正襟危坐,無所事事玩手機——不是他想坐這麽板正,而是脖子被段醫生掰正之後彎不了了,他彎如蚊香的人生從來沒這麽被迫筆直過。
正刷着交友同城419軟件刷的喜滋滋,看照片挑選漂亮的小男孩,忽然感覺頭頂有一片陰影似的令人脊背發涼。
他一擡頭,随即就看到秦朔川正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看着他。
高承哲現在一看到這位瘟神就毛骨悚然,覺得脖子咯嘣響,見狀頓時吓了一跳:“我的媽啊,您走路是沒聲音的嗎!”
秦朔川面無表情看着他,似乎在确定他這幅呲牙淫.笑的樣子是不是在和段江言聊天。
高承哲立即識時務者為俊傑,雙手合十道:“秦董我錯了,我之前不該口嗨造謠說言言喜歡我,他其實可讨厭我了!真的!我再也不說他是我小媳婦了,您放過我吧。”
秦朔川披着西裝外套,左手手背上還打着吊針,膀大腰圓的魁梧保镖在一旁給他扶着吊瓶架。
他轉頭朝另一個保镖擡了一下手,緊接着,一疊磚頭一樣厚的嶄新的百元大鈔就被呈到秦朔川面前。
顯然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着他呢。
高承哲目瞪口呆,什麽意思,秦朔川該不會要用鈔票砸死我、和我說“離開我的人”吧?
不是……您都是首富了、這麽有錢了,用支票多方便啊,這一摞磚是要顯得更排面?還是用來當磚頭砸我的時候更狠更解氣?
秦朔川語氣卻出乎意料的溫和:“鈔票花怎麽疊?”
高承哲迷茫:“啊……?您是說我之前給言言、啊不,是給您的段醫生疊的那個?”
秦朔川略一點頭,看神情顯然并不是再來扭他脖子的,只是平靜甚至有幾分虛心的學習的意味
高承哲哪敢說自己其實根本懶得疊,其中有一大半都是秘書代勞的,“深情親手制作”不就是個海王騙人用的人設嘛。
萬幸他是真的會疊,只好抽出一張百元大鈔,從來沒想到自己的手藝能夠這樣用上。
“您看,就這樣、這樣再這樣——”
話痨即使脖子動不了,嘴也是閑不住的,高承哲結合前因後果,小心試探道:“您二位吵架了?”
秦朔川冷冰冰看了他一眼。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高承哲思忖片刻,他并不知道兩個人硬是談出三角戀又翻了車的複雜關系,只是用自己多年來養魚、多次被抓包的經驗以己度人:
昨天大佬肯定是在抓“奸夫”,自己雖然被誤傷,但肯定真有這個人的存在——
高承哲立即神秘兮兮湊到秦朔川面前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您要找誰算賬了。”
實際上秦朔川誰也不想找,但只要是和江小狗有關的事情,他還是淡然示意:“說。”
“我跟您講哈,那天聖誕節的時候言言去孤兒院做志願服務,當時還有他另外幾個朋友——其中有個男的和言言走的特別特別近!”
秦朔川:……
“真的!您信我!我看到他喂言言吃蛋糕,言言還靠在他懷裏睡覺!他還趁機捏了好幾次言言的臉!”
“肯定是這個狗男人在勾引了言言!您不能就這樣放過他,您得狠狠扭他脖子!”至少得比我現在慘吧。
秦朔川:…………
秦朔川面無表情,冷漠道:“那是我。”
這次輪到高承哲緩緩打出一串省略號了,場面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秦朔川疊出兩朵玫瑰,得心應手了,見高承哲在旁邊實在聒噪,擡手示意他哪涼快哪待着去,吵的他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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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江言溜貓逗狗幾圈,巡視了一下最近醫院花園裏新添的幾只小流浪狀态還不錯、一段時間不見又圓潤了不少,可見日子滋潤,這才放下心了回來。
上三樓去巡視某人有沒有又作妖,結果剛一下電梯,就看到空蕩蕩的走廊裏,秦朔川眉眼低垂安靜坐在那裏,正認真疊鈔票花。
他神色相當認真,像是在做什麽重要的事情,甚至力求每一朵玫瑰都能完美展示。
段江言:?
這是因為……因為自己昨天随口說了句喜歡高承哲是因為他會疊鈔票花、顯得心靈手巧?
因為手上的吊針還沒打完,針頭阻礙着讓秦朔川的動作有些吃力,看起來笨拙又有些慘兮兮的,簡直比剛剛的流浪貓貓還可憐。
段江言無奈,心想自己不過是挑着什麽話能氣死人就說什麽罷了,高承哲這個死渣男實在沒什麽可誇了,只好說他手巧。
某笨蛋怎麽真的當真了?
找不到他生氣的真正原因、就開始逐字分析他每句話然後開始努力?
段江言于是大聲清了清嗓子,随即走了過來。
秦朔川沒想到他還會回來查自己房,頓時心虛,想藏起這些手工藝品已經來不及了。
段江言露出禮貌微笑:“秦董您在……疊鈔票花呀?”
秦朔川登時警惕,完了,他是跟北山說的,現在疊玫瑰的卻是我,現在要怎麽解釋?
沒想到段江言若無其事道:“是不是上次看到高承哲疊的那束,啓發了您的靈感?您是打算疊好了送愛人嗎?”
秦朔川不動聲色錯開目光,根本不敢看段江言的眼睛,面上卻是淡淡道:“嗯。”
段江言于是虛假微笑着湊上來:“是不是吵架了?”
這已經是第三個人問“吵架了嗎”,秦朔川垂眸片刻,忽然不經意似的随口請教段江言:“段醫生,你一般在什麽情況下會突然和你男朋友吵架?”
“……一般是他做錯哪件事的時候?”
段江言歪頭:“很樂意為您解答,但是秦董您忘了麽,我沒有男朋友。”
“……”
“假如。假如你有的話,你會因為什麽生氣?”
段江言聞言微笑不語。
這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配上他直勾勾的眼神,秦朔川登時心慌到心率猛增,仿佛被江小狗看穿了靈魂。
段江言的嘴角如機器般保持上揚:“我啊,我永遠不會生氣——我的男朋友一直都只有您,我是個打工人,怎麽能對我的雇主生氣呢,對吧。”
這話聽着似乎沒有問題卻又隐隐透露着不對勁,秦朔川一時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心虛導致的判斷失誤,畢竟段江言平時也經常對讨厭的“狗都嫌”陰陽怪氣。
當人緊張的時候,往往會假裝他很忙,于是秦朔川一言不發,沉着臉繼續低頭疊玫瑰花。
段江言心裏“哼”了一聲。裝吧,我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多裝了多久,将來把你吊路燈上的繩子就粗多少。
秦朔川又疊出一朵完美的玫瑰。
他不經意似的說:“和男友吵架之後別急着扔了他,撿回來教育一下,或許還能用。”
段江言溫和道:“不能了。您不了解我‘前男友’,他在一個坑裏摔倒——”
“還會再重複摔倒?”
“會為了掩飾自己掉進坑裏的事實,在裏面打滾,然後滾得更髒兮兮的滿身泥……我橫豎一想,扔了吧不能要了,重新找一個得了。”
秦朔川沉默了。片刻後淡漠的語氣中有些不易覺察的謹慎:“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踩在坑裏了。”
段江言盯着秦朔川的眼睛,篤定道:“他知道。明知故犯罷了。”
秦朔川欲言又止,實在是搜肚刮腸都想不出究竟是踩在哪個坑裏了、還一而再再而三的一直犯錯。
思來想去根本就沒有。
想問段江言又沒法開口,憋了半天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您怎麽老給他說話?”段江言緩緩轉頭,用一種懷疑又不确定的目光看着秦朔川,“您該不會認識他、和他有什麽聯系吧?”
秦朔川立即冷着臉道:“我只不過是也恰好也和愛人發生一點小矛盾,感同身受而已……”
“段醫生,我建議你罵他一頓,讓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段江言“噢”了一聲。
他忽然一拍腦袋,轉頭對秦朔川說:“有道理!感謝秦董的啓發——我決定!擇日不如撞日!我現在就給他打個電話,親口把他罵一頓,萬一他真不知道錯在哪裏了呢?”
段江言說着,立即拿出手機去翻微信準備打語音電話,邊翻邊說:“我跟您講,我就怕自己吵架的時候一激動、發揮不好吵不贏,我專門打了草稿背誦呢!”
秦朔川:……
我又不還嘴,你怎麽吵都會贏的。
好在自己設置了長期靜音,就算江小狗在他面前打電話也不會露餡,頂多是打不通。
平時他忙起來開會或者應酬的時候,手機靜音時段江言也打不通,問就是在送外賣沒聽到,打不通也不會引起懷疑。
正想着,就見段江言忽然露出一個堪稱邪惡的微笑——某一刻特別像自己前兩天手滑點開的“邪惡搖粒絨”小狗視頻。
段江言緩慢轉頭,對着秦朔川陰森森笑道:“我跟您講,我男朋友平時工作特別忙,每次打電話都有一定概率聽不到。”
“所以我決定就打這一次。如果他現在恰好沒在忙恰好接了,就是連老天爺都覺得我們能好好溝通一下。”
秦朔川忍不住擔憂蹙眉:“如果他沒接?”
“如果他沒接——那我也永遠不會打第二個。這肯定是連月老都不看好我們、不給他機會,我正好打算換下一個人了。”
這話一出,秦朔川無波無瀾的表情登時要繃不住了演不下去了。
他立即道::“等等!別現在打!”
段江言:“為什麽。我就要現在打,這是男人的直覺,第六感告訴我必須現在打。”
“不行!因為……”因為我現在在你面前,我沒法接電話!
秦朔川眼看着江小狗熟練翻出他的賬號、手指快速一點随即放在了語音通話按鈕上!
下一秒就要撥出去了——
“嘶……”秦朔川忽然倒吸一口冷氣。
他随即按住胃部、緊緊蹙起眉繼而痛的悶哼了一聲。
段江言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吓了一跳,趕緊放下手機去看他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什麽老天爺的玄學,本來就只是逗秦朔川玩而已,看他有苦難言、只能絞盡腦汁拼命找補的樣子,實在是太有趣太大快人心了。
自己還沒用十成功力呢,某玻璃心還玻璃胃的人這就碎了?
“怎麽了秦董?胃痛嗎?您松手讓我看看。”
秦朔川沉默低着頭不動也不吭聲,沒有任何配合醫生的打算。
段醫生總歸不能不管病人,尤其是他這樣的隐忍性格,如果能表現出疼成這樣的狀态,必然是相當嚴重不能放任。
他直接強行出診,伸手去摸秦朔川的頸側溫度,又掰開他的手去按壓試探他的腹部。
段江言對他已經相當了解,有時候只是一個下意識動作就能感覺到他不太舒服。
但是摸了摸,雖然打着消炎吊針但低燒仍舊沒退,但是……胃好像暫時還好?
秦朔川的手常年都是冰涼的,但他胃疼的時候會連帶掌心乃至全身都溫度冷的可怕。段江言摸着隐隐約約的溫熱,不确定地擡頭去看狗都嫌先生——
我靠,這個混蛋為了能阻止我打電話,急眼了甚至開始裝病了?
好,您就演吧,誰演的過您啊,這信念感真是堪比奧斯卡影帝。
段江言于是“關心”問:“秦董?您怎麽突然胃疼?”
秦朔川垂着腦袋不吭聲,但試探性往旁邊不經意似的挪了一下,顯然是暗搓搓希望段江言能坐在他旁邊。
但是,小江醫生只是面無表情掰開他的手,然後用力狠狠“觸診”了一下,對着他的胃直接按了下去!
秦朔川随即真的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彎下腰半天沒直的起來。
——不要惹醫生,不然讓你體驗什麽叫力度剛剛好,懵逼不傷腦,混蛋狗都嫌我看你能裝多久。
當客戶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作為私人醫生的起碼職業素養在,自然是不能這時候和男友打電話吵架。
秦朔川一邊演,一邊悄悄看着段江言終于鎖上屏幕收起手機,心中繃緊的弦總算松開,默默長舒一口氣。
他的經驗很足,知道胃疼不會開關一樣随時開啓随時結束。
因此即使目的達到了,也只能任由段江言蹲在旁邊問:“我扶您回病房吧,走廊冷容易受涼,胃病就是這樣一涼了就不舒服。”
哼哼,為了暫時假裝真的信了,看我對你多好,犯病的理由都幫你找好了。
等着吧,混蛋狗都嫌。
保镖在後面收拾未疊好的鈔票玫瑰,段江言湊過來去扶秦朔川。
沒想到這人居然真的弱柳扶風的往他身上貼——
親愛的北山先生,原來不僅是我,你也是個隐藏的貼貼怪啊。
段江言扶着他走了兩步,忽然停住。
秦朔川于是疑惑低頭去看,卻見段江言陰恻恻在他耳邊,語氣恐怖道:
“秦董您看,您怎麽又在泥裏打滾呢。”
話音落下,空氣登時陷入死了似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