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那是他第一次跟賀卿大人鬧,明知賀卿大人和父皇是那樣的關系,甚至于有時候賀卿大人的威嚴更甚,那為什麽要同他鬧呢?
為了自己為數不多的玩伴,還是因為心知賀卿大人對自己還是有幾分感情在的肆無忌憚?
“你明知周柏回去會遭到如此對待,可你還是讓他就這樣回去了,明明你吩咐一句就沒事的。”許寒看見了躺在榻上去了半條命的周柏,心知請什麽禦醫都是無法彌補的,他既內疚又後悔,與其說是同賀卿鬧,不如說是氣自己連這些都想不到。
“殿下,做一件事,您就要考慮後果,出宮也好,去周府也好,還是将周柏從周府帶出來也好。
您是皇子,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賀卿的言語不卑不亢,“在這宮牆之中,你可以不去争,但你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好自己和自己想保護的人。
臣救與不救都是臣的事,一個奴才而已,又怎麽值得我費心?”
“你……”許寒仰着頭通紅着一張臉看着賀卿,顯然是氣急了指着他後退了幾步,終于是轉身跑回了自己的寝宮,将所有跟着他的奴才都遣了出去,他未想過賀卿如此狠心,奴才的性命便不是性命嗎?何況周柏不僅僅是奴才。
在寝殿裏消沉了數日,父皇和賀卿大人都未來過,也沒有人要他去上學練功……
可這樣消沉下去是沒有用的,腦海中回蕩着賀卿大人說過的話,因為他是皇子,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如果非要如此的話,那他是想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的。
到底還是走出了房門,至此之後,上學練功的事都不需要旁人來操心了,在這宮牆之中待久了,他也學會了心計,學會了虛與委蛇,學會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樣累得很,漸漸地與年少時想成為的那個自己漸行漸遠,又似乎從未改變過。
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過後,許寒方才明白賀卿大人的用意,即便是貴為天子之尊的父皇,也不能保護所有人,賀卿大人當初的做法雖說狠了些卻是最有效的。
其實他這兩位父親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無情,過繼來的孩子也不僅是工具,還有責任。
也是,若真的無情,權勢滔天的宦臣和皇子之尊又怎麽能走到一起去?
個中曲折暫且不說,想必是經歷過千難萬險的。
只可惜年幼的許寒只能眼眶通紅地抱着周柏哭:“是我對不起你,你放心,以後我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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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此類的言語,許寒也問周柏要不要跟了他。
周柏拒絕了,殿下的懷抱真的很暖啊,對于蠱惑人心的言語,有那麽一瞬的心動,遂即便想通了,奴婢到哪裏只是奴婢而已,主子喜歡你你便過得好些,不喜歡你便動辄打罵。
像這樣的關系已是很好,殿下金枝玉葉,若跟了他有一日做的不稱心了,便連這唯一的溫暖也沒有了。
“殿下,沒關系的,奴跟您出去是自願的。”周柏猶豫之下還是回抱住了許寒,他的确是自願的,明知結果還是同許寒出了這周府。
之後的日子裏,二人也并不常見面,即便是見面了多數時候也說不上話,他們的身份隔了太遠,磨磨蹭蹭着便到了今時今日。
物是人非,桃花依舊。
父皇選下了最适合繼承皇位的人,也給所有的皇子鋪好了後路,許寒如今便只是個寄情山水的王爺而已。
思緒被拉了回來,許寒端着手中的茶盞漫不經心地瞧了周柏一眼又看向赤月答道:“竹馬之交……而已。”
而已二字可就值得細細品味了,赤月放下了茶盞颔首,一副了然的模樣:“竹馬之交啊。”
主子對這位小主子其實是最上心的,按着白主子的說法來說,主子不過是瞧見了以前的自己,他本可以做富貴人家的公子過着閑雲野鶴的生活,或是濟世安民,或是寧靜致遠。
不過是家中突生變故,被命運裹挾着卷入其中,變得無所不用其極不得不去争。
你說他變了,實則他還是那個賀卿。
過去主子常帶小主子來這個地方,可實際上當兩位主子離開後,醉夢樓和朝堂已經沒有多少糾葛了,即便有也只是買賣情報而已。
如此說殿下性子上不僅像主子,還繼承了主子的斷袖之癖。
情之所至,不能自已而已。
許寒喜歡的菜色陸陸續續地端了上來,赤月将地方還給了二人暫且告退。
門關了,房中只剩下二人,
許寒夾了一塊東坡肉到周柏的碗中:“你嘗嘗看這個,肥而不膩,甚是美味。”
“王爺。”周柏神色猶豫,按理來說他應當給王爺布菜的。
“周柏,你記得你曾經告訴過我什麽嗎?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我知曉其實你心底瞧不起生來便在雲端肆意決定他人生死的王公貴族。
這麽些年,其實我們像這樣獨處的時候很少,但我想你知曉我的秉性,在我這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的心思當真就這樣龌龊嗎?不過是喜歡一個人而已,你萬不該将我同他人相提并論。”許寒放下了筷子,眼神銳利地掃向周柏,他的語氣是沖了一些,可這沖動之下不乏委屈,他以為周柏應該了解他的,即便不能夠回應他,“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
不過是被人睡了而已,便要尋死覓活。
不是沒有人願意幫你,是你不願意去相信旁人,鑄就了那樁子事。
周柏,你不該如此。”
周柏同樣停杯投箸直視着許寒的目光:“殿下金枝玉葉,自然理解不了我們這些下人的難處,生來命便比草還輕賤,凡個公子小姐便可以決定你的生死。
殿下,我該如何相信旁人?
若是您被人侮辱了,您還能夠淡然處之嗎?”
“我會殺了他。”許寒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沒有經歷過你經歷的事,但你應該知曉,我并非先帝親子,我親生父親謀逆,死在了先帝手上。
我這算不算認賊作父?
但皇家的賬不是這麽算的,先君臣後父子。
我那時候才幾歲,一個人在宮牆之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我不知道先帝收養這麽多孩子是為了什麽。
我那時的心情,你又能夠易地而處嗎?
如果我說的還不夠,那我再說,你也見過賀卿大人的風姿,他本出生富庶人家,全家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
從雲端跌入泥淖,與乞丐搶食在街頭賣藝。
這還不夠,因為生的漂亮被宮裏的大太監看上了,擄了去也成了太監,逢迎讨好搖尾乞憐的事他做的不少,為了活下去為了往上爬他什麽都能做。
他是陰狠毒辣的九千歲,也是守山河無恙的文臣武将。
周柏,若我被人侮辱了,我不會淡然處之,若那人我能夠處理,那我會殺了他。
若那人我不能夠處理,那我便打落牙齒混血吞,伺機而動以待來日,然後殺了他。”
許寒也沒想過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說完方才驚覺到底是耳濡目染,沾染了二位父親的習性。
他喜歡周柏什麽呢?喜歡周柏身上的書生意氣,喜歡他的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還是年少時的緣分,那個孩童将身上僅有的十幾枚銅錢都給了自己。
“周柏,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你不必回應我,但你不該拿我當所謂的‘主子’。
我希望你自由,也希望你掙脫枷鎖。”許寒的語調真誠,但并非沒有私心,周柏就是他全部的私心了。
他爹說過,人心可以去洞悉,但不能去玩弄,特別是對于在意的人。
“殿下,我……”周柏低頭啞然,衆生皆苦的道理他也明白,那些被丈夫買賣的妻女,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将士,即便是王公貴族,為了權勢地位也免不了兄弟相殘,何其可悲。
不過是他遭遇了那樣的事,悲從中來,一葉障目失去了幾分理智只想得到自己而已。
在這一刻,周柏後悔了,或許一開始跟着許寒結果是否會有所不同。
思緒漸遠,心中卻愈發苦澀,卻被許寒的聲音拉回了思緒,話題又回到了最初,他說:“還不動筷,醉夢樓的東坡肉可是整個長安城中最美味的。”
剎那間,周柏擡眸看向許寒,許寒粲然一笑,眼底仿若有星子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