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滅妖

滅妖

新國二十六年,沅溪城內。

“怎麽又出現了乞丐?”

“可不是?上次那幾個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都說是被妖怪吃了。”

“哎,晦氣!走走走……”

偌大的沅溪城中,商販往來,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但竟然只有一個行乞的乞丐。

是個小姑娘,看着年歲不大,模樣生得極俊。烏黑長發被松松斜斜地挽在耳後,身上穿着一件褪色到發白的紅袍子,只是眼上蒙了塊白布條兒,直綁到後腦勺處,該是眼盲的。

旁側擺早點攤的大叔忙碌了半上午,見天色不好,路上行人也少,便收攤準備回去了,看見她時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走上前來,遞給她一個用油紙包裹的、熱騰騰的包子,“快吃吧。”

“哇!好香!多謝大叔。”

見她欣喜地道謝,大叔搖了搖頭,挑起裝着蒸籠的擔子,迎着細雨寒風,緩緩向家的方向走去。

在這艱難的世道求生,誰都不容易,自求多福吧。

天氣越發惡劣,雨中夾着雪,驚蟄冷得全身都快要失去知覺了,唯有手上捧着的包子溫暖柔軟,散發着誘人的香味,她揣進懷裏,便一直暖進了心窩。

近來沅溪城出了一件怪事,乞丐無緣無故地消失了,尤其是那些無人照看的乞兒,一夜間沒了好幾個。

官府敷衍地找了兩回,只在郊外找到了幾件沾血的破舊衣衫。驚蟄此番來到沅溪城,就是奉師門之命,調查幕後真兇,只是那害人之物異常狡黠,她不做些僞裝,根本引不出那家夥。

等到夜間,雪勢漸大,驚蟄蜷縮在角落裏,緊貼着茅草堆,哈出一口熱氣暖暖已經冷到發僵的手指。

一聲微響,面前突然被扔下個東西,她伸手摸了摸,是一塊餅,冷硬得像塊石盤。

“小姑娘,餓了吧?給你,燒餅。”

面前人的聲音聽起來沙啞滄桑,陰沉詭異。驚蟄笑了笑,接過燒餅,“爺爺,您可真是個好人。”

“小姑娘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對方頓了頓,又道:“這雪下得大了,小姑娘,我知道有個能歇腳的地方,你可去住幾天,不然這雪可挨不過去。”

“真的嗎?太感謝您了!”

眼盲的驚蟄迫不及待地起身,拄着根竹竿向前摸索着,絲毫不知領她離開的老者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獰笑。

越往下走,充斥在鼻翼間的血腥味就越重,“噠!”竹竿一下敲在了一個堅硬的物體上,驚蟄停下了腳步,用竹竿左右上下地試探了一下,是一面牆嗎?

“爺爺,這裏是?”

嬌小美麗如春花般的少女轉過身來,在她身後竟是一面人柱牆,無數怨靈嘶吼着,掙紮着想要破牆而出。

而那個佯裝老者的妖怪已顯出原身,是一只碩大無比的蟾蜍怪,足有三米多高,身上布滿了鱗片,毒氣環繞,巨大靈活的舌頭直直地朝少女襲去。

“這裏,是你的葬身之所!”

就在蟾蜍怪舌尖要卷起驚蟄的時候,驚蟄靈巧一避,跳到不遠處一根石柱上 ,竹竿在她手中飛速地轉了一個圈,變成一把精致銀白的劍,劍刃上鮮紅的血液蜿蜒流下,滴落在雪地上,濺出一朵朵血花。

蟾蜍怪的舌頭斷成兩截,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痛楚,他怒吼着退到旁邊,“你,你不是普通人!”

“呵。”

驚蟄如一只翩翩飛舞的蝶輕輕落在地面上,一劍揮下,四周漆黑的濃霧盡數散開,少女的身影在其中逐漸明晰。她解開蒙在眼上的白布條兒,露出一雙墨黑水眸,顧目盼兮。

“在下弦餘門驚蟄,今日便要在此收了你這怪物,為民除害。”

也許是這句話刺激到了蟾蜍怪,他瘋狂地跳動着,用利爪抓撓着地面,塵土飛揚,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我是人類!我是人類!”

蟾蜍怪不停地念叨着這些,同時大把金塊從他嘴裏蹦了出來,他看見金塊後又迫不及待地将金塊全部攬入懷中,“金子!金子!”

“有妖曰蟾金,人食之,得妖身,再食人,可吐金。”

她聳聳肩,語氣中有着難得的悲憫,“你曾經是人類,但現在不是了。”

劍光一閃,鮮紅的血液濺在人柱牆上,再看那蟾蜍怪已經屍首分離,雙手卻依舊緊緊地抱着金塊。有金色的光從蟾蜍怪體內滲出,逐漸凝聚成一個個小蟾蜍的模樣,在她面前蹦跶不停。

“就是這些小東西?要不我也抓一只做麻辣田雞好了……”

“師妹說笑了。”

不等她拿着網兜去抓那些小蟾蜍,就有另外一道聲音響起。

在她面前,一頭戴鬥笠的青年男子漫步走來,那些小蟾蜍全數向他跳去,其中一只還調皮地停在他手背上,沖着她呱呱叫,像是在控訴她的殘暴。

等到了驚蟄的面前,孟沉摘下鬥笠,露出一張溫潤清雅的俊臉來,微微一笑。

“師父命我來協助師妹收服蟾怪。”

驚蟄聞言捋了一把頭發,施施然地道:“師兄,你來得也太晚了。”

“不晚。”

孟沉朝着那道怨氣橫生的人柱牆看去,垂眸低嘆,人心不足貪欲不止。

此人誘騙附近無人監護的乞兒來此,并鑄造人柱牆,試圖為蟾金祭祀,終是落得這下場,不足為惜。

只是,這些枉死的冤魂聚集此處,不及時解決的話,恐會釀成大禍。

從袖中拿出一支骨笛,那骨笛通體清透,猶如玉石,孟沉師兄的曲向來一絕,既能安魂,又能讀靈。驚蟄就收起劍,靜默地站在旁側,聽那樂音悠揚,閉目養神。

師兄可比她厲害許多,有他在這裏,還用得着擔心什麽?忽然笛音激蕩,驚蟄眉頭一皺,等她反應過來已是來不及,陷入了怨靈的記憶中。

“求您了!給我施舍一點藥吧!我兒子他病了,病得很嚴重!”

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跪在藥鋪掌櫃的面前,苦苦哀求着,卻被掌櫃一腳無情地踹開!

“沒錢你來買什麽藥?你當我這裏是善堂啊!滾!”

“醫者仁心,求求您了,我給您磕頭!給您當牛做馬!求您給我一點藥,救救我兒子……”

男人還不想放棄,膝蓋都磨出了血,依舊跪着爬向掌櫃。只要一點能醫治風寒咳嗽的藥,他兒子肯定就能好起來的。

“嘁。”

那掌櫃聞言輕蔑一笑,“今日張三來找我施舍一點藥,明日李四來找我施舍一點藥,我不做生意了?你這麽窮,你那短命兒子死了,還能早點投胎到富貴人家去!”

說罷,他仍嫌不夠地補上一腳,将男人踹了個底朝天,腦袋撞到桌角上,破開一個大血口。

“快滾,不然我叫官府來抓你了啊!”

男人狼狽地爬起來,額上血流不止,遮擋了他的視線,他努力睜大眼睛,看向藥鋪兩邊貼着“但願世間無人病,何愁架上藥生塵”的對聯,心中只覺無限諷刺。

失魂落魄地回家,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面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将臉上的血擦幹淨才走進屋去。

“爹?爹,你回來了……咳……”

“嗯。”

他應了一聲,坐到床沿邊上,看着少年蒼白消瘦的面孔,從懷裏拿出一塊燒餅,“餓了吧?是爹回來晚了。”

“咳咳……沒事,我今天覺得好了……咳,很多,說不定過幾天就能和爹……一起去賣燒餅了呢。”

雖是這樣說着,但顯然少年的身體已經虧損嚴重,一句話被他說得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的。

他強忍着悲傷,只一個勁地應和着少年,将少年骨瘦如柴的手攥進掌心裏,“爹等你好呢。”

“嗯……爹,對不起,咳……給你填了不少……麻煩……”

氣息漸弱,少年原本還帶有微微溫度的手逐漸變冷變硬,他還是那麽一直握着,就像少年還是孩提時候,他牽着他的小手,去大街小巷叫賣燒餅一樣。

要是有錢就好了……

有錢的話,他就能買藥!兒子就不會活活病死了!

他要錢,要金子!要很多很多的金子!

男人看着床榻上毫無聲息,好似只是安靜沉睡的少年,目光逐漸變得兇狠憤怒,有淡淡的金光環繞在他周身,而後消失不見。

次日,聽聞仁安藥鋪的掌櫃死在了自家藥鋪裏,全身猶如被野獸撕咬過一般殘缺不全,查也查不出什麽線索,最終只當是夜裏山中野獸闖入藥鋪,咬死了掌櫃,草草結案了。

無人知曉的是,兇手竟是那個看起來老實賣燒餅的商販,食過人肉後,他的舌頭長到一米多長,牙齒尖利,已是非人之物。

還不夠!

他吃的人,還不夠多!

看着吐出來黃豆大小的金粒,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只有吃更多的人,他才能吐出更多的金子!

而他也變得越來越不像人類,一步步,邁向深淵。

笛音已到尾聲,婉轉欲泣。驚蟄的思緒也被帶得離離散散,朦胧間,她好像跟着那群怨靈一起,不知去往何方。

“師妹?師妹!你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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