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黑色的夜空中,只有一輪圓月挂在那披散着的青絲之上,月光清冷,寒涼的氣息散落,顯得草灰色的衣衫如同從前覆蓋在昆侖幻境的大雪一般。涼風漸起,寬大的衣袖與裙邊飄動,忽然,星星點點的雪花出現在塗漫眼前,他伸出手想抓住遠處的身影,可風雪漸大,烏雲将圓月徹底遮住,那單薄的身影也随着消失了。
雪始終下着,塗漫站在原地一直望向大殿的方向,寒風四起,他卻渾然不覺,只凝視着燭光中的身影肝腸寸斷。
登臨不覺風煙幕,斷腸漁燈隔岸明。塗漫想,他怎麽會淪落到這樣一副境地,如果沒有下過凡,或許他也認了永遠的師徒之名,可現在他只想找到一個誰也管不到看不到的地方,哪怕京落會生氣,他也不要像這樣連面對面說句話都成了奢侈……
“師兄!哎呀師兄!你快看!他來了!”
塗漫心中正在編織着一個最大的可能性,卻被豐慶使勁推斷了,他回過神才想起自己已經回到凡間正和豐慶隐身在武國皇宮南容居住的宮殿圍牆上觀察着。順着豐慶的手勢,他便看見了身着皇帝服飾的惠帝走進了大殿。
“師兄,快點!快帶我看看他要做什麽!”
雖然豐慶修煉仙術的天賦很高,但她凡人之軀卻還不能提前開啓神識,所以只能由塗漫牽引着才能看到大殿裏的情況,此時,随着惠帝坐在南容身邊,地上跪俯的太監宮女也都迅速退了出去。
大殿的門徐徐關閉,只剩下兩個人坐在上首。惠帝早已順其自然将南容摟進懷裏,他的目光落在柔順的青絲之上,融化成了水。
“今日怎麽樣?”
懷中的粉紫色一動不動,似乎什麽都沒聽見,不過惠帝看起來也不在意,他的手從散着的發絲漸漸滑落到輕薄的寬袖長裙上,直到柔弱無骨融進了呼吸才空出了一點神志,恰在此時,一抹藍色浮現在眼前。
鮮豔的藍色菊花在瓶子裏綻放,他輕輕擡手便揪下了一朵放在南容的頭發上,可手剛離開,花也落在了他身上。
再次将藍菊拿起,他勾起南容的幾縷青絲,将鮮豔編在了懷中之人的發側。他動作輕柔,目光之中是最純淨的水,如果不是南容從始至終都像個木偶,兩個人簡直就是一對兩情相悅的情人。
“你天生就該配這樣明淨的顏色。”
手指順勢落在南容的臉頰上,他的動作比剛才對待花還要溫柔千百倍,而似不經意間覆蓋在朱唇的剎那,宛若碰到了最嬌嫩的花蕊,讓他不能控制自己,呼吸頃刻間停止之時,他閉上雙眼去追尋,可最後卻落了空。
惠帝徐徐睜開雙眼,目光之中只剩下了森冷,面容之上布滿了壓制不住的怒氣,只見他雙手突然化為利爪,一把便将南容的衣衫撕成了碎片。藍色的菊花全部落在旁邊,嬌嫩鮮豔的花瓣如同被狂風摧殘,瞬間全部掉落,只剩下花蕊兀自顫抖。頃刻間,一切生機蕩然無存,可是再狂熱的情欲在木偶面前也會消散,惠帝從南容的身上擡頭,眼中漆黑攝人,
“不要像個死人,好嗎?”
他的手曾經燃起過無數人的激情,可現在卻拿這具會呼吸的木偶毫無辦法。他以為自己會像以往無數次一樣忽略這冰冷,可當他沉淪其中之時,入目的平靜卻熄滅了一切。
“你還是沒記性。我可是剛把你和初景的孩子從死牢裏放出來,好吃好喝如同皇子公主一樣供着,你就這樣對我,南容,你信不信我立刻就下令殺了你和初景的孩子?”
仿佛被線扯了一下,南容回過頭看向他,
“要怎麽樣?”
“聲音,反應,南容,你知道的,忍着不如死了,可你又不能死對不對?”
對。
她死不了。
可她現在只想做一個死人。但她依然活着,依然感覺得到一切,當無奈與順從得到全部釋放,只有眼淚還能理解她。
“你為什麽哭?你應該笑。”
惠帝的手覆在留有餘溫的面容上,這夢寐以求的感覺已經屬于他,也将會洗刷他身上所有的肮髒。
是的,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肮髒。
可在遇到南容之前,他甚至覺得整個登基大殿都沒有他的雙手幹淨。但當穿着凝夜紫朝服的南容一步步走來之時,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才叫做真正的幹淨。
盡管他明确知道南容比他大了很多歲,可她笑意盈盈的臉上,那溫和的神情卻依然是他遇到過最明淨的一個。致命的吸引讓他不自覺的站起身望向那站在初景身邊優雅而尊貴的身姿。
而當她也看見他時,那一瞬間,倒映着綠翡翠頭面的雙眼就像一汪春水流進了他藏在墨黑深淵的內心。他的身心在這一刻蕩漾在明媚溫柔的清水中,何止貪戀,他已不能離開!
“你為什麽這樣笑?”
眼前是面目全非的僵硬笑容,惠帝的手指死死捏着南容的臉,雙眼布滿戾氣,
“眼淚是誰的?”
入目依然是流着淚的笑容,而當淚水打濕手指的那一刻,惠帝突然抓住南容的頭壓了下去,可本應該最能融化他的溫度卻使他墜入了冰川,他拎着南容的頭發與她對視,
“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嗎?難道你不會反抗嗎?你不是一直覺得我不是人嗎?那為什麽不反抗?你打我啊,想辦法殺了我啊!”
“這樣的話我聽得都要吐了。”
惠帝原本怒意滿滿的目光在聽到南容的話時瞬間陰寒透骨,他的面容原本就有一種病入膏肓的俊美,此刻嘴角慢慢勾起,未達眼底的笑容更加有一種扭曲的鋒利。
“好。”
“這個畜生!我們司馬家怎麽出了這麽個東西!”
修仙者首要便是會對紅塵情事冷淡,而豐慶本就天賦異禀,自然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可眼前的人畢竟還要叫她一聲姑奶奶,血緣存在下,豐慶早就忍耐到了極限,幾次想結束這無休止的羞恥,卻一直被塗漫攔住,
“豐慶,事情已經這樣,你就不要沖動了,我們不能太過暴露自己。”
塗漫說着話,神識收回的同時,大殿裏的兩個人也暈了過去。
“什麽叫已經這樣了?我身為司馬家的人都沒有護短,你又為什麽攔着我!”
“神仙不能插手凡間天道,他是皇帝,動一下全天下都要跟着變,還是先找出妄圖霍亂天下的妖精要緊。”
“難道眼看着凡人受罪也不能出手?”
“不能。”
“那叫什麽神仙!”
“豐慶,你還沒明白嗎,孽緣也是緣,神仙也是從無數緣中超脫而來的,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有神仙幫忙,那麽凡人便永遠不會體會世間的意義,更不會有脫離苦海的可能。”
“可是師兄,這是孽緣嗎?這是殺人啊!将心捏碎只留下軀體便滿足了開心了,這不是昏君暴君是什麽?怪不得沒人敢造他的反,這樣的畜生,誰不害怕啊!”
塗漫沒有再回答豐慶。
害怕?
那又如何呢,得到了才是真的。昏君這兩個字,恐怕惠帝從來不在乎,或許現在,連愛與不愛都不重要了,因為雖然有一些痛苦,但他真正擁有了,所以一切虛妄,遲早會消失的。
心中像是忽然定下了方向,而路上的燈也一盞接一盞的亮起來。塗漫眼中的光重新浮現,但他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甚至在豐慶拉着他說有人來了的時候,還及時給宮殿內的兩個人弄醒穿好了衣服。
來人已經站在宮殿外,一身頗具奇異的衣飾,顯然不是武國人。他看了一眼跪在兩邊的太監宮女們,看着他們像石頭一樣頭磕在地上一動不動便嘆了一口氣,随後推開了緊閉的殿門走了進去,可只有兩步,他似是看見了什麽駭人的景象,立刻跪地磕頭驚呼着,
“陛下恕罪!”
惠帝此刻坐在原處,雖然已經穿戴整齊,但他整個人卻看上去如深秋落敗了所有葉子的樹枝,
看起來應該是死了,
但還活着。
他的瞳眸動的極其緩慢,好像過了很久才注意到磕頭的人,
“起來吧。”
雖然他的神情好像被風吹散的雲,不知在何處缥缈,但他的聲音卻和目光之中散發着的幽暗一樣,堅定盯着眼前人的一舉一動。
“國師這雙眼睛慣會發現美麗,使人開心。”
大殿靜的仿佛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就連一直對着身上衣衫沉思的南容都察覺出了不對,可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國師,便低頭開始整理已經很平整的衣裳。
“國師,我還沒謝過你幫我造反吧?”
“不敢!陛下留臣在丹陽城就是最大的賞賜了!”
惠帝好像根本不在乎國師磕了幾個頭,只是語氣輕了很多
“外面的天氣好不好?”
“好。”
國師起身,擡起笑臉,
“陛下,好天氣自然有好花,近日臣尋得幾株菊花,全都是稀世罕見的顏色,特來進獻給陛下和娘娘。”
“國師有心了,當重賞。”
惠帝似乎精神恢複了正常,不過也沒再說什麽便離開了,連南容也沒看一眼。而國師直到确認惠帝走出了宮殿才擡頭起身命人将花搬進來。
“不要在這裏。”
南容忽然開口說道:
“這宮殿不幹淨。直接搬到後花園吧。”
待所有鮮豔的菊花都被搬進來,南容也換了一身素淨整齊的衣服走過來,而正在侍弄菊花的國師聞聲回身便帶着她一排排的看過去,直到兩個人來到最雅致也是最遠的一盆花前面,國師才壓低聲音說道:
“娘娘不能糊塗啊,你假意歸順,我們才能裏應外合殺了惠帝奪回皇位。”
“可是,你說的那些……大動幹戈會影響武國的,那時候……”
國師原本輕撫花朵的手指一彎,将唯一盛開的菊花掐下來塞進了南容的手中,
“毀了一個國,才是對皇帝最好的複仇啊!娘娘好好想想吧。”
“不可以!”
南容忽然大叫起來,随着手中的鮮花落在地上,一直站在原地的宮女們立刻圍上來,但南容只是眼神複雜的看着國師。而對方眼中的狠厲早就消失了,此刻滿目憂愁的嘆了一口氣,
“娘娘,這株菊花今年只開這一朵,落了地就沒了。”
“國師請回吧,我近日累了,花,我會仔細考慮的。”
南容說完話便轉身走了,後花園很快只剩下幽靜,豐慶将那朵落在地上的綠色菊花拿在手裏扒拉着,
“看來這個國師是來找南容商量造反的,還不是第一次?”
“對。而且從他的穿着和與惠帝的對話看,應該就是以前幫助惠帝造反的薔合族人。”
“管他什麽人!我現在動不得凡間的皇帝,不然早就殺了這個不肖子孫了,既然有人想造反那我便放心了,從此後只要守在南容身邊,防止這個孫子再來害她就行。至于那個破壞天道的妖精,按理說就應該在皇帝的身邊,那我豈不是找起來也輕松了。”
的确輕松。
因為塗漫早已經從剛才南容拒絕時,國師那轉瞬即逝的眼神裏察覺出了獨屬于妖精的殺氣。
照這樣發展下去,南容必然會幫助國師,而後國師會也會殺了她滅口,過後還會煽動惠帝以給她報仇為借口瘋狂殺人,從此朝綱混亂,百姓被随意虐殺,而背後真實的目的,不過是薔合族趁機掌控武國,然後……
“師兄,我說了這麽多了,你好歹也幫我一點吧!”
這些事情,塗漫并不打算告訴豐慶,因此他撇開豐慶飛走了,
“我還有事,回來就幫你。”
心中的盤算逐漸清晰,塗漫在丹陽城裏移形換影很快就找到了從皇宮裏出來的國師,雖然他坐着官轎回了府邸後就消失了,但塗漫還是很快就在丹陽城百裏之外的另一座城中酒樓裏追上了他。
酒樓裏面除去大堂之外,地形複雜,蜿蜒曲折,每層樓的構造不一樣,越往裏妖氣越濃,塗漫神識滲透其中,很快就鎖定了國師的身影。此刻,他正好停在一間屋子的門外,手剛擡起還未落在門上,就被突然現身的塗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