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圩埂上搶險
圩埂上搶險
河水洶湧,猛烈地拍擊着圩埂。高高堆砌的沙土袋似乎也被沖得搖搖欲墜。
雨水瓢潑似的往人臉上倒, 火把早就被澆滅, 昏暗的馬燈也照不亮圩埂。黑暗中, 餘秋只聽見嘩嘩的水聲, 就像是死神在敲打誰家的窗戶。
郝紅梅吓哭了, 抓着餘秋的手喊:“餘姐, 怎麽辦啊。陳媛姐跟田雨姐他們……”
“沒事。”餘秋心裏頭也發慌, 卻逼着自己鎮定下來, “我們先裝沙土袋。”
全村的男人都出動了。年富力強的上圩埂, 年紀大的就在邊上裝沙土包。
趙大爹跟鄭大爹一開始還催兩個女娃娃趕緊回去。後面随着汛情愈發緊張,大家也都顧不上了。
餘秋和郝紅梅分別充當兩位老人的搭檔, 幫着牽沙土袋。等到裝滿沙土之後, 再轉給桂枝的丈夫迅速封口,然後再由趙家兩兄弟跟同伴們擡走。
堆得高高的沙土袋子飛快削平,一袋袋沙土被運上圩埂加牢加固。
雨水一刻不停歇,大家懸着的心就半點兒不敢放下。河水洶湧地拍着圩埂,無時無刻不想着撕裂出道口子來。
餘秋的胳膊僵了,抓着沙袋的兩只手已經失去知覺。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天才能亮,也不曉得什麽時候雨才能停下,更不清楚她的知青夥伴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來了, 來了。”圩埂方向傳來呼喊。
一群人提着馬燈圍着, 跟山洪裹挾的石頭一樣沖到餘秋面前。
韓曉生背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 直接丢在餘秋面前:“快, 背起來的時候都不喘氣了。”
餘秋顧不上問東問西, 直接伸手觸摸孩子的頸動脈,又是試探他鼻尖的氣息。
何東勝也背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沖到高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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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一落地,就抹着眼淚喊:“種安哎,我家種安。”
種安是楊樹灣的方言,就是單傳獨生子的意思。後面一個字到底要怎麽寫,餘秋也不知道。現在她也更沒心思關心。
這孩子情況不好,基本上已經沒有呼吸跟心跳,餘秋跪在他身旁,毫不猶豫地開始心肺複蘇。
所有的搶救手段中,餘秋最不喜歡的就是心肺複蘇,因為實在太累人了。
以不少于100次/分的速度胸外按壓,按壓深度5-6cm,持續三十次之後,再人工呼吸兩次,如此這般五個循環才是一個搶救周期。
接下來做評估,效果不好的話,再來第二回。常常一個周期下來,施救的人自己就累得夠嗆。
可這卻又是最基本又最重要的搶救措施,能不能從死神手裏頭将人拽回來,往往就看這幾個周期。
餘秋從來沒有像眼下這般懷念過胸外按壓機,它真是拯救急救人員的大福星。
可是現在她什麽都沒有,只有自己的兩條胳膊兩只手跟一張嘴巴。這兩條胳膊,已經裝了不知道多久的沙土袋。
盡管暴風雨讓氣溫驟降,餘秋嘴裏頭喘出的粗氣都帶着白霧,可是一輪循環下來,她仍舊渾身發軟,額頭上也沁出了汗珠。
“你負責人工呼吸。”不知什麽時候,何東勝到了她旁邊,示意餘秋往前挪了挪,接手了胸外按壓的工作。
餘秋完全沒有反對的機會。因為搶救不能停,她無法抽出空跟何東勝争執。
兩趟心肺複蘇之後,溺水的男孩子終于有的動靜。他坐起身,大聲咳嗽着,伸手捂住胸口,看上去痛苦極了。
餘秋相當冷酷無情:“剛才胸外按壓有可能壓斷了你的肋骨,好好休養,實在不行再給你做內固定術。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你自己先注意點兒。”
郝建國在邊上好奇:“為什麽?”
他剛才看按壓的力道,胸口都陷下去了,骨頭還不斷嗎。
餘秋累得要死,說話都費勁,真懶得跟學生答疑解惑:“小孩子骨頭彈性大,不容易骨折。”
那獲救的男孩頓時漲紅了臉:“我不是小孩,我是男子漢,我也要抗洪救災。”
旁邊抹眼淚的老太一把拽住他人,嘴裏頭罵着:“你給我安生歇着。”
何東勝也攘了下男孩的腦袋:“別搗亂,好好看着你爺爺奶奶。”
他皺着眉毛看氣喘籲籲的餘秋,剛要說什麽,圩埂上就傳來驚叫聲。年輕的生産隊長面色一變,立刻沖回頭。
韓曉生他們也沒搞清楚怎麽回事,但還是本能地追了上去。
前頭有人挑高了馬燈,終于照出了一小片水面。
風雨聲蓋住了人們說話的聲響,餘秋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麽,就看見這群人跟下餃子一樣,接二連三跳下水去,連田雨跟陳媛她們都不例外。然後一袋袋沙土跟接力棒似的傳送到何東勝手上,再被遠遠地抛到水中。
落下的地方,隐隐像個漩渦。
“快快快,沙土袋不夠用了。”黑暗中傳來急促的呼喊。
趙大爹他們的速度又快了起來,餘秋趕緊抓住草包。
她腦海中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這個何東勝好像受過醫學訓練,最起碼的受過急救培訓。
現在的學校已經教這些了嗎?她要不要跟田雨商量一下,先在楊樹灣小學教會孩子們海氏沖擊法跟心肺複蘇術?畢竟現在大人們疲于養家,實在沒精力多照應小孩。
累得要死的時候,腦海中有這些東西打打岔,倒是幫助餘秋支撐着不立刻倒下去。
沙土袋一層層地往下削減,就像是一層層地撕開包裹天空的重重黑幕。終于,天邊現出灰色的時候,湍急的河流也平緩了下來。
天與地,在這瞬間達到了微妙的平衡。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還有人直接癱倒在圩埂上,一動不動。
大隊書記大聲喊着:“大家都辛苦了,馬上大隊送早飯過來。吃完飯再分批下圩埂。”
他轉過頭招呼剛爬上岸,渾身濕漉漉的何東勝,“東勝,你先不要走,帶着民兵隊巡邏,防止水勢再變。黨員留下,黨員跟着我,和民兵隊換班。”
寶珍父親跟村小學的校長都走到了大隊書記的身後。
何東勝點點頭,沒說什麽,只眼睛盯着大河對岸,小聲嘀咕了一句:“怎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河對岸黑黢黢的,石橋口大隊像是都睡死了過去,對這風吹雨打毫無反應。
衆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趕緊扯着嗓子喊。
楊樹灣的人不是沒挨過洪澇災害,早十幾二十年前,整個村莊被淹沒了,活着的人只能坐在房頂上的時候也有。草房不吃重,塌掉了一家人當水鬼也不稀奇。
大隊書記急了,抓着口哨拼命吹,然而風雨聲掩蓋住了口哨聲,對岸仍舊毫無反應。
何東勝接過報警用的大銅鑼,朝着河上用力敲打。
那咚咚的聲響震耳欲聾,餘秋覺得自己鼓膜都要被震裂了,對岸仍舊沒有反應。
“我過去看看。”何東勝手裏抓着鑼,擡腳往船邊上走。
大隊書記一把攔住他:“這船不行,太小了,壓不住水。”
還是郝建國反應快,拍着腦袋想起了那艘漁船。他抓起手電筒,跟胡楊一道回村裏找漁民。
沒那人在,船還真開不起來。
田雨呆呆地看着河對岸,半晌不出聲。
郝紅梅吓得眼睛紅紅,可憐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們:“不會……不會被淹了吧。”
“沒事。”年紀最大的陳媛伸手摟住她,“不要怕,這麽多人呢,總不會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她轉頭下意識地找餘秋,“你說是不是啊?”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餘秋也才十五歲,可跟她相處的越久,陳媛越覺得她身體裏頭裝的是個老成的芯子,根本不像剛初中畢業的人。
也許真的是生活逼着人成長吧。母親早亡,父親不在,她只能逼着自己當大人。
現在,小大人餘秋卻垂下了眼睛,輕聲嘟囔了一句:“大概吧。”
她不确定,比起洪水,她更擔心的是泥石流。這裏有山啊,持續的暴雨最容易造成山體滑坡了。
天色仍舊深灰,寶珍跟母親還有兩位嫂嫂推着板車過來。她們這一夜也沒睡踏實,三更半夜就爬起來泡米和面煮粥蒸鹹菜包子。
村裏頭的婆婆媽媽跟大姑娘小媳婦都動了起來,由婦女隊長們帶着做後勤保障。
寶珍盛了碗粥送到餘秋手上,碗裏頭還搭着個包子,是韭菜雞蛋餡兒的:“餘大夫,你吃。”
餘秋看看自己的手,想開口謝絕她的好意,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幹疼難耐。
她只能胡亂在身上擦擦手,接過粥碗就往嘴裏頭倒。
一碗粥下了肚子,餘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體總算遲鈍地反應過來又冷又痛。寒氣往她骨頭縫裏頭鑽,她感覺自己身上每一個關節都僵硬了,好像連活動手指頭都艱難。
圩埂上不時傳來銅鑼的聲響,然而對岸卻遲遲沒有回應。
“來了來了。”
黑暗中傳來歡喜的叫喊。胡楊他們總算找來了方英的丈夫。
何東勝一口幹掉了筷子上的包子,直接将粥倒進嘴裏頭:“走!”
胡楊想要跟上,被韓曉生伸手攔住:“你倆先吃點兒東西。周偉民周衛東,跟我走。”
正在喝粥的人立刻放下碗,毫不猶豫地跟着上船。
于是那艘在風雨中飄搖了一夜的漁船重新開動,朝河對岸駛去。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恨不得自己長了雙貓兒眼,可以透過夜色,看清楚對岸的石橋口大隊到底怎麽樣了。
船上燈亮着,從餘秋的位置上看,就跟孟蘭節上放的河燈一樣。她趕緊扭過頭去,感覺自己不能再看下去,否則不知道要想成什麽樣兒。
河水越往河心去越湍急,天色太暗,那船看在大家夥兒眼裏頭好像始終在原地打轉。
大隊書記雙手放在嘴邊張開,扯着嗓子朝河心喊了句什麽,那船搖搖晃晃的,又朝河對岸駛去。
暴雨洗刷了天空,濃墨般的色澤漸漸被晨風吹成了灰色。
餘秋強迫自己站起身,在圩埂上來回查看衆人的情況。臉色青白的被她拽去喝熱粥姜湯,腿腳劃破的被她集中到一處,準備帶回知青點處理傷口。
她太累了,實在沒力氣再走個來回。
一共有七個腿腳外傷的病人,基本上都是被石頭劃破了。傷口倒是不算深,但這種洪水環境,還是打破傷風針保險一些。
“來了,來了。”
渡口方向又傳來喊聲,周衛東跟周偉民兩人擡着個籮筐大聲嚷嚷着什麽。
船靠岸,何東勝跳下船,笑着大聲喊:“石橋口沒事,風雨聲太大,他們沒聽到這邊的響動。為了感謝咱們,他們大隊特地送了一筐子雞蛋。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們,吃雞蛋咯。”
圩埂上立刻響起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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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入V後盡可能保持三更的節奏。我這是作死啊。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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