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災後要防疫
災後要防疫
知青們沒能吃上雞蛋,他們等不到雞蛋煮熟, 就趕緊坐上公社幹部過來視察水災的船, 回各自的崗位上班去了。
衣服潮濕了不怕, 六月天, 太陽一出來, 曬曬就幹了。
跟他們一道走的還有腿腳被劃傷的村民, 餘秋堅持讓他們去衛生院打破傷風針去。她在ICU輪轉的時候碰到過破傷風病人, 當時病人痛苦不堪的模樣,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餘秋和田雨還有胡楊也沒撈到覺睡。
田老師回去匆匆擦了個身, 換上幹淨衣服就抓着書去學校盯孩子早讀。
胡楊沖了把澡,換上胡奶奶幫他洗刷幹淨的膠鞋, 又跑回圩埂上, 堅持要參加民兵巡視隊伍,跟着巡查圩埂。
後來還是大隊書記讓他回去跟着老會計一塊兒算種糧數目,好說歹說才把這孩子打發走。
餘秋回去洗了個澡,只來得及又檢查了一遍方英的出血情況跟會蔭切口,叮囑她多給孩子喂奶,便背起醫藥箱又匆匆出門去。
臨走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抓起了那本《赤腳醫生手冊》。
因為白天忙着摸楊樹灣居民健康狀況的底, 晚上煤油燈又費眼睛, 到現在她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本據說發行量僅次于領導人選集的奇書。
洪水雖然暫時退了, 後續防治瘟疫工作卻才剛剛開始。
洪水淹沒了稻田, 八隊那六十多畝剛栽下去的秧苗被淹的無影無蹤, 只看見太陽底下白花花一片水。
其他的稻田也好不到哪兒去,各個生産隊都在隊長的帶領下撅開口子,往田外頭排水。否則馬上就要收割的稻子被這麽一泡,全楊樹灣的老小別說留給自己的口糧了,連公糧都交不上。
六隊的生産隊長跟隊長都不在,餘秋看到寶珍母親在田頭指揮大家忙碌。就連平常不下田的寶珍也扛起了鐵鍬。
餘秋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頭,沒有招呼寶珍跟自己一塊兒去跑防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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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對于現在的農民而言,農田才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考慮到餘秋剛開始擔任楊樹灣大隊赤腳醫生職位,對各項工作還不熟悉,公社特地派了衛生院的老大夫丁醫生過來帶着她幹活。
丁醫生五十歲上下,兩鬓頭發已經花白,說話時帶着濃重的口音,聽着不太像是紅星公社的人。
他兩只手上下揮舞,示意餘秋看他們腳下的水:“洪水過後,最重要的就是做好水消毒工作。農村不比城裏頭,沒有自來水,所以飲用水的水源消毒是重中之重。”
餘秋跟着他到大溝上游。
農民在長期生活生産實踐中,也積累了自己的防病經驗。飲用水在上游取用,中下游的水用于淘米洗菜洗衣服,下游的水才用來洗刷馬桶痰盂。
餘秋看着河面上大片的水葫蘆跟水花生,驚訝地瞪大眼睛:“利用植物達到淨化水質的目的!”
現在農民養豬基本上沒有任何飼料,除了使用加工米剩下的米糠之外,豬食的主要來源就是各種青飼料,水葫蘆跟水花生還有一種被稱為薇草的水生植物占了很大的比重。
餘秋先前沒在意這些水生植物,還琢磨着能不能把這些水草打掃幹淨,改種空心菜。她放在屋子旁邊水溝裏頭的空心菜根已經發芽了,再過半個月肯定就能炒出盤菜來。
現在她才猛然意識到這些水草起着過濾層的作用。
丁醫生的笑容中掩飾不住的得意:“多跟貧下中農學習,有大智慧的。《赤腳醫生手冊》有沒有?有的話好好用起來,尤其是前面疾病預防部分,指導價值很高。”
暴雨過後的田埂泥濘不堪,丁醫生的腿腳不太靈便,得拄着樹枝當拐杖才能走。
他從身上背着的醫藥箱中取出白色藥片,丢進水源當中去,又叮囑餘秋:“明礬雖然已經交給各個生産隊讓他們發下去,但有的人未必想得起來要消毒飲用水。所以這兒咱們還得再加一條防線。”
老醫生自言自語地念叨,“照我說,最好這兩天都喝雨水,這樣還安全點兒。”
餘秋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河面上漂浮着淹死的雞鴨。夏天日頭上升迅速,火辣辣的熱力在執拗着大地同時,也讓禽畜的屍體迅速腐爛。
“淹死的禽畜屍體必須得挖坑深埋。”丁醫生将厚口罩以及手套分給餘秋,“動作快點兒,別讓小孩撈了吃掉。”
鄉下窮,一般人家養的雞鴨那都是生蛋換鹽的,哪裏舍得殺了吃。整個公社,就連革委會主任家裏頭也是三年兩節才能吃上頓魚肉。
大人多少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小孩子饞狠了就顧不了許多。
餘秋跟着丁醫生,用長長的竹竿試圖勾水面上漂浮的家禽屍體。那水流卻極不配合,一直朝河心的方向跑。
丁大夫急得滿頭大汗,卻也無奈:“應該直接撐船過來的。”
紅星公社有五六年沒碰上這樣的大水了,他也有些印象模糊。
“丁醫生,又送藥下鄉啦。”遠遠的,何東勝撐着條烏篷船過來,船上還坐着寶珍的兩個哥哥。
餘秋立刻柳眉倒豎:“你們仨怎麽跑這兒來了?不是叫你們去衛生院打針的嗎?”
洪水最猛的時候,他們跳下河裏頭,用身體擋住了洪水,腿腳沒少受罪。寶珍大哥的小腿上劃了一道足有十五厘米長的口子。
趙二哥朝她做了個求饒的手勢,何東勝搶在前頭解釋:“打了,我們就是從公社撐船回來的。”
餘秋微笑:“打在哪兒?”
“屁.股針。”
“胳膊。”
“胳肢窩外頭。”
三人三個答案。
餘秋冷笑:“喲,還特地給你們分地方怕搞混了人啊。趕緊去,偉大的領袖教導我們,祖國的醫療衛生事業以預防為主。”
話一出口,她就佩服自己的适應能力,居然都會用語錄當論據了,可喜可賀。
何東勝笑着直搖頭:“馬上去,真是馬上去,剛才那船上人坐不下了,我們才要的這條船。”
他伸出長竹竿,勾河面上的死鴨子死雞。
丁醫生趕緊也上船去,直接拿船上的桶舀了河水泡漂白粉,然後将死雞死鴨子全都丢進去泡着。
“這要泡上兩個小時,在離水源遠的地方挖坑掩埋。”丁醫生一邊忙碌,一邊帶徒弟。
餘秋趕緊掏出紙筆記下。
預防醫學跟臨床醫學是兩個不同的專業,她大學時倒是修過《預防醫學》這門課,但真正的衛生防疫工作還真一天都沒接觸過。
何東勝伸頭望了眼木桶,嘆氣:“這是胖嬸家的蘆花雞吧,她要哭死咯。”
丁醫生催他離遠點兒:“病菌也能經空氣傳播的,你小心着。小餘,你記好了。赤腳醫生要做的事情還跟城裏頭大醫院的專家不一樣。我們日常一定得做好衛生防疫工作。這些事情講白了,技術含量不高,但意義重大。”
餘秋趕緊應聲:“我曉得的,不治已病治未病,才是關鍵。”
丁醫生高興起來:“就是這個道理。不要用大醫院的那一套來看待農村醫療衛生工作,不然你工作做不好是小事,還會讓貧下中農吃大虧。”
何東勝看這對師傅徒弟,臉上浮着笑,眼睛瞥向老大夫僵硬的腿:“怎麽,丁大夫,你腿又犯了?”
“作天陰,雨下成這樣,不發病才怪。”丁醫生拿蓋子蓋住了桶,眼睛只盯着河面搜尋。
洪水發成這樣,被淹死的雞鴨鵝當然不少。幸虧楊樹灣大隊吸取了上個禮拜的經驗教訓,養豬場跟牛圈都防護好了,否則那損失就大咯。
前頭河面又漂浮過來一只羽禽,餘秋正稀罕這兒的雞毛色真鮮亮,湊近了才發現是只野雞。
她忍不住稀奇了:“楊樹灣還有野雞啊?”
趙二哥來了精神:“我們這兒有的東西多了去。什麽野雞野鴨子,還有各種水鳥,後頭我讓寶珍帶你去逮水鳥啊。”
丁大夫立刻板起臉:“不要抓鳥,還有田雞,那都是吃害蟲的。你們以為用666、敵敵畏殺害蟲是好事?能毒死蟲子的也能毒死人。”
餘秋滿心好奇,原來這時候大家就已經有生物防治概念了啊。
她的家鄉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鄉下有不少人家搞稻田養殖,什麽稻蝦共生、稻蟹共生、稻鴨共生等等,農藥倒是用的少,怕毒死了裏頭養殖的水産品,所以只能依靠生物防治。
趙二哥雖然娶了媳婦,仍舊是個活潑的小夥子。
他朝老大夫做了個鬼臉:“那您就別殺蚊子啦,剛好養蚊子給我們養田雞,養肥了還能吃。”
“淨講鬼話。”丁醫生虎着臉,“蚊子傳播的疾病可多了,什麽大腦炎、打擺子,等你生病就曉得厲害咯。”
趙大哥拍了下弟弟的後背:“撐船去,沒看東勝都拿針了嘛。”
何東勝自己開了丁醫生的醫藥箱,摸出了針盒,笑着招呼老大夫:“脫衣服吧。”
他擡頭招呼了句餘秋,“醫者父母心,你也不用躲着。”
餘秋本不在意,聽他這麽特地提一句,還以為針灸的穴位在什麽隐私部位,倒是有點兒尴尬。她沒話找話:“你會針灸?”
“上學的時候學過點兒。”何東勝微笑,“我高三上的是農醫班。”
丁大夫抱怨:“當初讓你來衛生院你非不聽,再培訓兩回就能當個正經大夫了,不是蠻好。”
何東勝笑得眉眼彎彎:“那可不行,我自個兒心裏頭有數,拿到手的畢業證真是水淋淋。”
“你表聽他瞎講。”丁大夫上衣脫掉了,露出瘦條條的肩胛骨。
他招呼餘秋,“小餘,你學的是西醫對不?剛好,跟東勝學學紮針灸。咱們鄉下不比大醫院,沒那麽多藥,要遵循偉大領袖的指示,一根銀針一把草藥治好病人。你別怕,大膽下針,我不怕被紮壞了。”
何東勝只是笑,并不附和丁醫生的話。他在丁醫生的背後按了按,示意餘秋伸手過來壓老大夫肩頸交界的部位:“有沒有覺得這下頭有個條索樣的東西。”
餘秋其實學過針灸,臨床醫學專業的學生都有門必修課叫《中醫學》,其中有章節講到穴位跟針灸。
找穴位對餘秋來說沒難度,只要旁邊有圖譜對照就行。她伸手摁了摁,指腹果然感覺到了條索狀的東西,她猜那其實是結締組織。
丁大夫像是吃不住的樣子,哎喲叫喚出聲。
何東勝笑起來:“那就找準位置了。這兒是大抒穴,八會穴的骨會穴,強筋健骨的。”
他拿消毒棉球在丁大夫背上的大抒穴上擦了擦,示意餘秋,“紮吧,就紮這兒。”
餘秋傻眼了。
她紮過針,但那是大三的事情,而且是紮自己腿上,就算沒紮好也就是滴幾滴血而已。
大椎穴可在第一胸椎棘突下,萬一穿過胸膜腔到肺部,造成氣胸怎麽辦?
她嚴重懷疑這年輕的農民是在報自己剛才壓着他去打破傷風針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