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身上全是血
身上全是血
文教授剛從白子鄉回來,一進門就見到個小孩子指導大孩子看病。那做事的動作跟說話的用語習慣, 無一不顯示着她接受過嚴格規範的醫學訓練, 而且年頭絕對不短。
他有點兒好奇, 在偏僻的紅星公社, 哪兒來的這樣的姑娘。難不成這回巡回醫療隊裏頭還有他沒見過的學生?
餘秋強行穩定心神, 認清現實:“我八中初中畢業。現在是楊樹灣大隊的赤腳醫生。”
值班醫生滿臉興奮, 與有榮焉地跟:“餘大夫救過好幾個人的命了, 醫術是家傳的。”
餘秋目瞪口呆, 不是說鄉下消息閉塞嗎?怎麽她名聲都傳到公社來了。
她就說剛才為什麽衛生院的醫生護士全聽她調遣,讓打針就打針, 叫挂水就挂水。她本來還以為他們是吓懵了,能有個人站出來指揮, 就本能跟着做呢。
餘秋趕緊連連擺手:“談不上, 只粗淺地學了點兒毛,連皮的邊都沒沾上, 跟提不上什麽救命。”
她話音沒落,那個抽搐患兒的母親撲通跪到了地上,直接給餘秋磕頭:“神醫啊,你就是楊樹灣的神醫, 俺娃娃有救了。俺娃娃以後都叫你媽。”
餘秋吓得不輕,趕緊往邊上讓。媽呀, 挨了人家磕頭, 那可是要折壽的。她要個九歲的孩子管她叫媽做什麽?
何東勝清了清嗓子, 開口勸那婦女:“別開玩笑了, 餘大夫今年才十五歲呢。叫聲姐姐還差不多,哪有這麽小的媽。”
那婦女卻不肯起身,義正辭嚴地強調:“有志不在年高。”
餘秋差點兒沒活活嗆死自己。她就是有志氣,也不在給人當媽啊?兒女都是債,她得有多想不開才往火坑裏頭跳。
文教授點點頭,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餘秋,省八中的學生。我曉得了。你的底子還是比較紮實的,以後……”
餘秋豎起耳朵,心道自己該不會這麽輕易就被大佬相中了吧。
天花板上傳來咚咚的聲響,不知道什麽人正在拼命奔跑。夏天熱,診室的窗戶開着,哭聲跟叫喊聲透過紗窗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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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發生什麽緊急情況了。
衆人下意識地擡起頭,往上看。
“砰——”
診室門響起一聲巨響,郝紅梅滿頭大汗地沖進來,一把拽住餘秋的胳膊,“快,餘秋姐,救命啊,燕子姐姐要不行了。”
剛才餘秋穩定住小孩的病情又忙着跟醫生護士交代,郝紅梅怕打擾自己的朋友,就上去找自己的同事李燕。上午燕子姐肚子疼,住進衛生院産科生孩子去了。
郝紅梅想去看看燕子姐的孩子生下來沒有,結果寶寶剛被抱出産房,裏頭就傳來喊叫聲:“快,出血了,趕緊挂水。”
到今年八月份才滿十五歲的郝紅梅只看見産房門進進出出,穿着綠色短袖衣服的人跟穿白大褂的人不停地跑來跑去。她還沒搞清楚什麽情況的時候,就聽到有戴着大口罩的人過來喊燕子姐的丈夫,說大人要不行了。
燕子姐夫當場就軟下來,跪在産房門口求醫生救命。可是醫生也不知道還能怎麽辦,她能用的藥全用了,血就是呼呼往下淌。
“産後出血,誰都不想的。”
郝紅梅耳朵只來得及捕捉“産後出血”這四個字。她猛然反應過來,他們上圩埂搶險的那天,餘秋姐不是救過一個産後出血的大肚子嗎?
于是心慌腿軟的小知青就這麽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跑下來找人。下樓梯的時候,她腳沒踩準,直接滾了好幾個臺階都沒顧上。
餘秋等不及再聽文教授說話,只留下一句:“教授,這兒就拜托你了,我上去看看。”
等跑到樓梯口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應該請文教授一塊兒上去看的。畢竟人家是正兒八經的醫學大拿。
唉,長期專科專治已經讓她形成思維定式了。産科出了事怎麽可能找兒科醫生坐鎮?其實她自己剛才不也處理了兩位兒童病患麽。
“醫療隊裏頭沒有婦産科專家嗎?”
郝紅梅說話直哆嗦:“說本來有的,但是從省城下來之前被帶走批.鬥去了。”
她真是恨死了那幫沒事找事的家夥,就算有問題,不能挑個其他時候嗎?這可是會出人命的啊。
産科醫生幹久了,餘秋碰上危重搶救,跑步就像腳踩風火輪。
明明從小到大八百米從不及格,大學體能測試還要靠舍友幫忙作弊才能過關的人,愣是将郝紅梅甩得老遠。
小知青吭哧吭哧追上的時候,餘秋已經從助産士嘴裏頭得知産婦的出血量超過了一千毫升。
縮宮素打了,現在還挂着止血藥,麥角新堿也用了,但産婦的子宮還是軟軟的,完全止不住出血。她們試圖填塞紗條,紗布卷直接被血給沖了下來。
看病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好藥,衛生院能用的藥物全都用上了,她們也沒有沒的招兒了。
“開放靜脈通路,加大補液量。”餘秋直接拿着診療車抽屜裏頭的帽子口罩戴上,催促反應不過來究竟是怎麽回事的助産士跟護士,“老師,趕緊聯系手術室,抽血交叉備血,光補充膠體不行的,她要輸血。”
李燕的丈夫看到餘秋戴起大口罩,瞬間回過神來,伸出胳膊喊:“抽我的血,我血多,給燕子用。”
護士狐疑地看着她:“你是哪兒來的娃娃?”
郝紅梅終于追上來,扯着嗓子喊:“聽她的,她祖傳醫術,她爸是産科教授,她救過産後出血的大肚子。活了,好好回家了。”
李燕家裏人一聽,全都跪下來求餘秋救命。
其中一位不知道是婆婆還是媽媽的中年婦女更是嘴裏頭喊着:“大夫,你們就讓她救救我女兒吧。求求你們了。”
産科的醫生護士好歹也工作了不少年頭,自然不會像剛畢業的急診醫生一樣愣頭青,直接放棄診療權。
年紀最大的助産士板着臉:“開玩笑,這是人命,怎麽能試試。”
“先聽她的。”
樓梯口方向傳來聲音,文教授腿腳不太靈便,上樓花了老人些時間。他朝助産士等人點點頭,“她的處理思路沒問題。”
助産士倒是對文教授的話沒異議,但她沒辦法給産婦輸血,因為衛生院根本沒有血庫。真正要用血也是事先去縣醫院拿。他們這兒做不了什麽動手術,有情況嚴重的同樣轉去縣醫院。
餘秋差點兒沒暈過去。
她早就清楚今時不同往日,1972年的鄉下衛生院條件肯定有限,但她怎麽也沒想到衛生院居然連血都輸不上啊。
“那就補充代血漿,生死有命,看老天爺可不可憐人了。”餘秋有文教授撐腰,順利進入産房。
其實在門口,她就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可等走進去,那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還是直往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鑽,讓她的心猛的揪了起來。
李燕軟軟地癱在接生臺上,急性大量失血讓這個精疲力盡的新手媽媽失去了最後的精力。
她身下的操作臺上,助産士還在努力地幫她按揉子宮,可是看不到丁點兒成效。
出血量肯定不止一千毫升,餘秋掃了眼就估算出産婦的失血量起碼有一千五百毫升。
現在單純想要靠現有的藥物跟按摩刺激子宮來達到止血目的是不現實的。
産婦失血過多,血管已經癟了,護士連打三次針頭都沒能順利進入血管。餘秋不得不接手趕緊開放中心靜脈通路。
“避孕套跟導尿管,多拿幾個,我需要這個給她填塞宮腔。”
時間不等人,餘秋立刻開始刷手消毒自己的雙手。
護士愣在了原地,她這兒只有尿管,但沒有避孕套。
餘秋簡直想咆哮,全公社的婦女保健工作不是衛生院在負責嗎?就連寶珍的接生包都是衛生院發的。明明《赤腳醫生手冊》上都講了避孕套要怎麽用,為什麽衛生院居然連避孕套都沒有?
“三腔二囊管呢?你們有沒有三腔二囊管?”
助産士高興起來:“有,內科病房有。”
幸虧紅星公社衛生院夠小,整個病房加門診一起也只有三層樓。否則如果是一般稍微上點兒規模的醫院,不等止血工具拿來,病人就已經沒命了。
整個醫院只有一臺電話機,病區之間的聯系全靠人扯着嗓子喊。
樓上的病房很快送下了三腔二囊管,這是一種常用于治療食管靜脈曲張破裂出血跟胃底出血的裝置,從人的喉嚨口放下去,然後通過打氣使得氣囊壓迫靜脈止血。
現在,餘秋要給它換個進口。
她讓護士先給産婦導尿,防止到時候氣囊鼓起來會壓迫到膀胱。她自己剪短胃囊袋遠端導管的頭,因為宮腔沒有胃部那麽深;然後将胃囊折疊,跟食管囊一并塞進宮腔。
餘秋示意護士撬了瓶250ml規格的生理鹽水,抽了打進食管囊中。全部推注結束後,下面的出血很快止住了。
物理壓迫止血見效果然迅速。
謝天謝地,幸虧起效了。要是球囊壓迫還是沒用,她就只能開刀結紮子宮動脈甚至切除子宮了。
李燕還這麽年輕,剛生了第一個孩子。如果失去子宮的話,她的生活質量說不定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餘秋長長地噓出口氣,下意識冒了句:“老師,你們還是去縣醫院領點兒避孕套吧。三腔二囊管太貴。”
利用避孕套跟尿管自制球囊成本就低多了。現在農民經濟條件普遍差,她得考慮人家能不能治得起病。
助産士趕緊應聲。醫院雖然是排資論輩極為嚴格的地方,但吃技術飯的人天然信服技術能手。
眼前的這個小姑娘雖然年紀小,可人家救了産婦的命,助産士就信服她。
“皮試時間到了沒?”餘秋脫手套,“陰性的話就把青黴素給挂了,還有,過二十四小時取囊管的時候,準備好縮宮素,提前備血,預防再度大出血。”
她轉過身,脫掉了身上的手術衣,準備出去洗手。
旁邊的護士喊:“哎喲,姑娘,褲子,褲子上全是血。”
餘秋心裏頭咯噔一下,驚恐地轉過頭。
不會吧,這個時候親戚拜訪。
她就說手機丢了是悲劇,沒有記事簿提醒,她都忘了自己生理期就是每個月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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