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葬禮的前一天, 時微悅去老住宅給外婆收拾東西。
當初那些私人醫生、廚師拿到工資結算以後都走了,老方總生前不愛熱鬧, 時微悅就沒讓這些人也留下來去參加她的葬禮。唯一留下來的是鄒管家,鄒管家與老方總除了一層雇傭關系以外,其實更像是朋友。
她以為鄒管家會參加完外婆的葬禮再走,畢竟鄒管家對老方總如此在意,她們在一起有很長的時間了。當初鄒管家的丈夫因為車禍去世,是老方總給她開了高薪水,才能養活上了中學的孩子,這麽些年過去,她的孩子都已經上了大學, 有的正在讀研,時微悅甚至見過她的小女兒一次,是來給媽媽送東西,老方總甚至留她女兒吃了飯,可見彼此關系親近。
但今天時微悅到那裏, 先聽到了鄒管家請辭回家的消息。
“您現在要辭職了?”
時微悅難免詫異。
操辦葬禮有聘請的專業人員, 家裏鄒管家都給收拾過了, 她又算是管家, 又算是保姆,整理遺物這件事都是鄒管家來做的。
其他的倒是不需要她來做什麽,但時微悅還是驚訝:
“您不參加我外婆的葬禮嗎?”
外婆和鄒管家關系好, 時微悅聽說時襄靈已經給她結了工資,但又往鄒管家的卡上多打了四十多萬,這已經是她一年多的工資了。除此之外, 還有一些東西時微悅也打算交給鄒管家,她想知道鄒管家為什麽走的那麽急。
“家裏有點急事。”
鄒管家的眼淚已經在這幾天都哭幹了, 此時雙眼紅腫,滿臉疲憊的模樣讓人看着也于心不忍。時微悅也不好因此而說她什麽,想問是什麽事,又見對方沒有說的意思,點點頭:
“我知道了。”
外婆留下來一些首飾,其中有适合鄒管家這個年齡的玉镯子,時微悅就給了她。玉镯成色好,又新,而且價格不是高昂到讓人望而卻步。鄒管家盡心照顧了老方總那麽久,又陪她走過最後一段時日,多有些報酬也是應該的。
鄒管家走的很急,兩小時以後的高鐵,時微悅要親自送她去高鐵站,鄒管家卻謝絕了,站在門口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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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悅再見。”
“再見”是很常見的客套話,卻可能包含着多種意思,時微悅能清楚地感覺到,她說的“再見”不是後會有期,而是人生的岔路口就此分別的意思。
鄒管家沒有叫她“小小姐”,而是在臨行之前最後喊了她的小名。時微悅站在冷冽的寒風中,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消失成一個模糊的黑點。
她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時總?”
對于她們而言,想查到鄒管家那種尋常人的隐私不算難。助理的辦事效率很快,當天下午時微悅就知道了,鄒管家的大女兒丢了工作,是公司縮減經費裁員,恰逢大女兒和婆家吵架,孩子沒人管,就只能鄒管家自己回去。
有了這份錢,鄒管家想找個保姆或是養女兒一段時間肯定都是足夠的,時微悅沒太關注這件事,知道原因後主動先給鄒管家發了消息,讓她有什麽困難可以找自己。
她有一場更艱難的仗要去打。
老方總和家裏的親戚來往已經不是很多,是早些年關系就比較淡了,再加上父母都已經離世,有血緣關系的也都沒那麽深。但在葬禮開始之前,方家還是來了不少人的。
老方總的産業弱于現在的時家,但當時兩家聯合,時域還是個毛頭小子,并沒有達到如今這樣的地位。之前有一部分財産變現,不動産也被她陸續賣了,有極少小部分給了方家人,其中最大的還是股權。
她的手裏原本有嘉應設計的71%股權,這麽高的占比,已經相當于有100%的決策權力。嘉應是服裝設計公司,但兩個外孫女都對此沒有了解,老方總就把20%轉交給自己的心腹,剩下的51%,現在在時襄靈的手上。
時微悅有想過老方總的遺産,但人在悲傷又忙碌的狀态下,是沒有精力和心情來關心這些的。老方總在沒有生病之前應該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時微悅想過她可能會直接把股權賣掉,遺産均分,但沒料到最終會落在時襄靈手上。
溫如星也沒想到。
而且時襄靈對服裝設計最多是一知半解,她在國外專攻的其實是電子相關技術,有做過模特,但只是愛好兼職而已。當時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溫如星挂斷電話,與時微悅長久靜默地對視無言。
“我覺得時襄靈有問題。”
溫如星是這麽對時微悅說的。
時微悅穿着一身輕薄的黑色長款羽絨服,長發裹在針織帽裏,面無表情地看着時襄靈與那邊的親人們往來。她一向是做慣了這種人情場上的事的,待人接物張弛有度,面上含着的淡淡悲傷既不過分也不失禮。
有人還是打探到了遺産方面的問題,時襄靈聲音不大,但恰好能讓在座的人們都能聽見。她口齒清晰,認真地表示:
“關于嘉應這邊,我并不打算獨自控股,打算轉讓出10%的股權。”
即使是在這樣肅穆哀傷的日子,時襄靈的一句話像是石子落入湖水,激蕩起一圈圈的漣漪來。那些人與老方總沒那麽親近,比起虛情假意的感傷,顯然是這方面的話題更讓他們為之興奮。
要不是礙于場合不對,那些人都已經很不得圍着時襄靈開口詢問。時微悅掃視人群一眼,站在她旁邊似笑非笑地刺了句:
“你還挺會邀買人心的。”
時襄靈神色平和地回看她一眼,并沒有因為時微悅不善的語氣而有所波瀾:
“畢竟貪多嚼不爛,我也沒必要把自己一口撐死。”
是啊,在時家拿到了時域的股份,在方家又有了老方總的繼承權,她這位姐姐一時間可以說是風光無限。51%的股份對公司還是有相對控制權,讓出去10%,她也有一票否決的權力,并且還能牢牢利用這一點,讓方家人對她死心塌地。
天空陰沉沉的,像是大雨欲來的前兆,手機自帶的天氣預報軟件跳出“注意添衣”的彈窗,黑色的感嘆號伫立在黃色警告牌的中央,明晃晃的,刺人眼疼。
葬禮開始的時候是肅穆的,黑壓壓的禮堂內,牧師的禱告伴随着人群的默哀,偶爾還傳來一兩道低泣聲。時微悅只覺得那聲音離自己好像很遠,不像在臉前,而是在天邊,模糊的,只剩下窗外驚雷伴随着大雨劈開烏雲,震天撼地的隆隆雷聲。
本該是全場靜默的時候,每個人各懷心思地低下頭,溫如星摟住了時微悅的肩膀,見她臉色很差,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聲線柔和:
“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別忍着。”
時微悅搖搖頭:
“我就有點想吐。”
溫如星會意:
“那就出去透透氣吧?”
葬禮過程中途離場無疑是不合規矩的,但時微悅和溫如星站起來的剎那,雖然收獲了很多人的目光,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她們。溫如星扶着她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氣,跟時微悅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
外面下着傾盆大雨,天氣很冷,有零度以下,雨水落下噴濺在臉上不止是涼,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微刺痛,像冰渣形成了一根根尖銳的針芒。時微悅擡頭看着外界,步伐沒停,溫如星就撐起一把碩大的黑傘在她旁邊跟随着,用厚重的傘布擋着風雨。
兩人一路步行到停靈的靈堂門口,白色的綢花在猛烈的風中顫抖。時微悅一步步走上臺階,在廊檐下就沒有繼續往前走。出于規矩,靈堂的門是不能随便打開的,下雨了地面濕滑,她踩了一腳的泥濘,身上也被濺滿雨水,這樣狼狽,更不适合到外婆的靈前。
溫如星擡着胳膊一直在撐着傘,看着她,再次說了句:
“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
時微悅唇瓣緊抿着。
過了片刻,忽然往旁邊女人的懷裏一埋,時微悅抽噎着把頭靠在了她的頸窩。感受着女人身上熟悉的溫熱與恬淡氣息,淚水愈發洶湧肆意,那張大傘擋住了外界劈頭蓋臉向她砸來的風雨,時微悅哭得越來越兇,到後來,已經是泣不成聲。
她像是要把這段時間以來憋着的所有情緒都釋放,達到頂峰的不安、惶恐,悲傷和迷茫彙成了洶湧波濤,只有盡情地流淚才能緩解分毫。溫如星能做的就是緊緊把她抱着,像是要嵌入彼此的骨血般,緊到發痛。
再漂亮的美人,傷心到一定程度,都不可能哭成文字裏形容的“梨花帶雨”,人在大喜大怒時是無法控制自己面部表情的。溫如星見過對她玩笑的時微悅,見過她胸有成竹的撩撥,見過羞澀純情,也見過認真的袒護。
可以前的那些就像是在她精心刻畫出來的,對每個人都會展示出的一層保護色,她的情緒一直都是在可控範圍內,沖動與冷靜都能形成權衡。
當保護色漸漸褪去,這個人不再端着,溫如星才覺得自己無意之間繞開外殼,觸碰到了時微悅最真實的那面。
她還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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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微悅朝公司裏請了小長假。
方總是土生土長的V城人,當地習俗是停靈三天以後入殓封棺,這三天內,需要有子孫輪流守靈,不讓靈堂裏的白蠟燭熄滅。時襄靈和時微悅作為血緣最親的外孫女,在這三天內是輪流12個小時來的。
守靈對于人也是很大的考驗,連續12小時不能吃喝,不能合眼,一般會有人來替換接應。但時微悅要求親力親為,時襄靈當然也不會搞特殊,免得落人把柄。
前來吊唁的除了親屬以外,還有老方總曾經在商場上的合作夥伴們,大多只是獻上一束花,說幾句話,再站立默哀以後就會走,免得打攪了逝者安寧。
但時微悅與時襄靈撕破和平表象,不屑于再僞裝下去,同樣也傳到了旁人的耳朵裏。
那天在交換守靈之前,時襄靈先讓一位親戚代替守着,親自下廚去煮了碗銀絲面讓妹妹先墊墊肚子。據守在外面還沒走的人說,聽到廚房裏傳來清脆聲響,傭人趕進去,就看見時微悅面色冷淡地走了,時襄靈無奈留下來打掃狼藉。
那碗熱氣騰騰的銀絲面,被時微悅打翻在地,湯湯水水都噴濺到廚房的牆壁上,可見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輿論總是會偏向“弱勢”一方的,更況且,時襄靈在外的名聲一直都比原主好聽,即使時微悅穿過來以後有所改善,骨子裏的刻板印象卻也很容易被激發。
外婆的下葬地是在V城城南,她們的婚房在城北,去一趟得有兩個多小時。溫如星跟時微悅說有事要處理回家一趟,當天晚上因為下大雨沒過來,第二天一早趕來了,正好輪到時微悅的班次,就陪着她一起值守。
雨下的淅淅瀝瀝,比之前小了些,但空氣是愈發冷了。整個人都像是浸在寒氣裏,在并不幹燥的V城,冬季是很難熬的。溫如星穿着厚重的羽絨服,裏面穿了秋衣和毛衣,幾乎是一身暗沉的黑,即使素顏,面容依舊靓麗。
有人在廊檐下躲雨,在遠離靈堂的非禁煙區吞雲吐霧。溫如星在他們口中聽見了時微悅的名字,腳步放慢,聽了幾句後被那邊人發現,一記眼刀丢過去。
那雙下三白眼在外人看來相當有威懾力,不化妝也微微上挑的弧度與下垂的唇角形成鮮明對比,兩個在叽叽喳喳的男人被她瞪了眼,認出這是小時總的老婆,不敢當着她面講壞話了,尴尬地掐滅煙頭走人。
溫如星冷笑一聲。
她站在門口,想到什麽,先打了個電話才進去。推門而入,看見時微悅正坐在一只蒲團上,神色淡然地盯着面前的明亮燭光看。
“怎麽了?”
時微悅忽然開口。因為太久沒喝水,她喉嚨有些幹啞,聲音發澀,是低沉的質感。
外面的雨聲瀝瀝,室內安寧,令溫如星也不由自主壓低了音量,兇狠的一句被她說得輕飄飄的。
“有兩個人犯賤,被我逮到了。”
那兩個碎嘴的男人她不太眼熟,但估計就是方總從前有過生意往來的人或是親戚,看那樣子也不是什麽好鳥,酸溜溜地說時微悅怕不是貪圖她外婆的錢財,才會和時襄靈鬧掰。
溫如星記人很準,尤其是記仇人,精準描述了那兩人的樣貌讓人去查了。當着她面滿口胡言,就算是溫家人她也照整不誤,更何況還是和她毫無關系的,同樣可恨。
時微悅“嗯”了一聲。其實她耳力很好,溫如星在外如何發狠她都聽見了,心裏暖流與難過交雜,也不知怎麽的,就是很難受。
她這份沉甸甸的難受來源于不甘心,因為系統告訴她,如今的世界線已經搖搖欲墜,她将來可能會從這個世界裏被逐出。
——一個炮灰女配又怎麽能活那麽久?她應該要下線了的,如今還在“茍延殘喘”就是對世界觀的破壞。
時微悅聽到這個理由自然不服氣,她甚至反問系統:
“你覺得經歷過這些以後,男女主還能在一起麽?”
“……”系統也很難說。
傅霆深并不能獲得葉嘉蘭的芳心,甚至葉嘉蘭還有移情別戀的可能,讓世界意識察覺到了不對勁,甚至無需時微悅和溫如星去可以破壞,男女主的感情線都已經跑飛到十萬八千裏了。
上次葉嘉蘭得到了時微悅的幫助,本來還有點猶豫,但傅霆深再次趁着醉酒接近她,沒有動手動腳,只用眼神盯着,就足以讓葉嘉蘭頭皮發麻。
這是ABO的世界觀,傅霆深對她除了男性對女性天然的體力優勢和體型壓制以外,還有信息素這一層。
Alpha的信息素生來具有攻擊性,而Omega更為柔和,與Alpha互補、互相吸引,她是女主角,和男主的信息素是“天生一對”,一旦傅霆深用信息素在特殊時期對她進行标記,葉嘉蘭将無處可逃。飛鳥sk
葉嘉蘭直接違約離職了,并且在婦聯登記,口述了傅霆深對自己的騷擾舉止。雖然沒有實際證據,婦聯卻也關注起來,葉嘉蘭現在是無公司自由藝人,暫時沒有接劇本,但有了時微悅給的贊助,她不需要考慮違約金的事情,之前的酬勞已經足夠維持待就業的生活。
無需其他人幹涉,葉嘉蘭現在對傅霆深簡直是避之如蛇蠍,聽到他的名字都生理性反胃。
系統沒想到原劇本裏恩恩愛愛的男女主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但男主對女主的騷擾更讓它大開眼界。身為系統的職責讓它現在應該約束時微悅,逼迫時微悅履行惡毒女配原則,可作為上帝視角讓它漸漸體會,在虛無軀殼裏誕生的一絲“情感”,讓它也說不出對時微悅苛責的話來。
“我先彙報,看看結果如何。”系統現在不讨厭她之前給自己禁言了,反倒是有點同情,“但你得做好可能後續會因為任務失敗被挪移出世界、或是被抹殺的準備。”
時微悅沒吭聲。
她閉上眼,休息了一會有點酸澀的眼睛。再次睜開時,就發現溫如星已經陪着她跪坐下來,笨拙地給她捏着她的小腿,給她舒緩按摩,活躍經絡。
時微悅哭笑不得地把溫如星的手挪開了。
她一個小炮灰女配,哪裏值得叱咤風雲的大反派這樣做?
而且她接近溫如星、對溫如星好,都是帶有目的性的。時微悅心裏酸澀,像是一只檸檬,被人捏出了水來,梗在心頭沉得很。
飛鳥sk
溫如星中途出去了一趟,走了大約有幾個小時,再過兩小時就是時襄靈來換班的時候了。時微悅生理上感覺到了疲憊,又餓,但強撐着不願意合眼。一個人守在這裏沒人講話,對守靈的人來說的确是一種煎熬。
但她願意為這位當了自己大半年外婆的女人受着。
在她昏昏欲睡又掐着胳膊掙紮時,門被推開,是溫如星回來了。
“外婆不可能把股權給時襄靈繼承的。”
飛鳥sk
寂靜之中,溫如星忽然開口,說出的話讓時微悅一愣。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溫如星就走到了她的面前,面容覆着霜雪般冷峻,她站着,時微悅是跪坐,溫如星居高臨下看着她,卻并無壓迫感——她緩緩蹲下來,握住了時微悅溫熱的手。
“因為外婆懷疑過時襄靈不是方女士的親生孩子。”
時微悅指尖一顫,目光如炬地朝她掃來。溫如星感覺到手指微痛,是Alpha反握住了她,與她十指相扣。溫如星說的“方女士”就是原主已經故去的母親,她察覺到溫如星還有話沒說完,嘴唇顫了顫,等她繼續。
老方總是個很會算計的人,這是外界對她的評價。當年和那贅婿Alpha結婚以後,贅A白得了個漂亮富有的老婆,自然不甘心老老實實等着孩子生下被踢走,但還是難逃她的掌控。
斯人已逝,溫如星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想時襄靈。方女士是Omega,時域是Alpha,孩子是Omega生的,跨出産門的陣痛也是Omega親身體驗,那天他們确實是得到了一個女嬰。
“安霜凡的貨源一直都是時襄靈秘密提供,她是時襄靈手裏的一把刀。當時時襄靈輾轉找到人往我們房間裏安排Omega我就開始懷疑她了。然後安霜凡貨源被斷,忽然來找你發瘋,提到的不是時襄靈,卻是時域出軌的事情。”
時域出軌的事情都板上釘釘了,老婆懷孕的時候還跟別的女人摟摟抱抱,頂多讓時微悅覺得他更惡心,倒也沒有平地起驚雷的感覺。溫如星當時就覺得奇怪,這段時間一直在暗中排查,總算是找到線索。
“時域在那張照片裏抱着的女人是個孕婦,我找到另外一個角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