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祁年出院,到學校的時候正是第一節課的課間。

剛落座,立刻烏泱泱圍上一群同學,你一言我一語噓寒問暖,那叫一個熱鬧,導致出去了一趟的周硯辭都沒法坐回自己的位置。

大群人圍着祁年喋喋不休,他的目光偏偏落在一語未發沉默的少年身上,若有所思。

等到上課鈴響,周硯辭才重新坐回來,一如既往,從整齊的抽屜裏拿出數學課本。

數學。

閻羅王的課。

祁年揉了揉突然發緊的後頸皮膚,偏頭看着同桌的側臉欲言又止。

有一道來自講臺上的視線正落在他身上,強烈得叫人無法忽視。

祁年擡眸看向講臺,和嚴峥嵘對了一剎的視線,後者難得沒雞蛋裏挑骨頭找到機會就訓他,稱得上僵硬地轉開了頭。

“咳,現在開始上課……”

課後,祁年被神色肅穆的嚴峥嵘叫去辦公室。

辦公室裏沒別人,嚴峥嵘帶上門,開門見山。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硯辭剛考上一中不久,他成績好,參加的活動也多,他自己争氣,但也遭人嫉妒。漸漸的,有人說他在學校有關系、有後臺,說他侵占別人資源,同學也明裏暗裏擠對他……”

“為了避嫌,從你們入學開始,我就一直是普通七班的班主任。他在實驗班待得不順心,這才轉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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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年聽得緩緩皺起眉頭。

嚴峥嵘很快為這段話畫上句號:“所以我想拜托你,別把他是我兒子的事說出去。”

祁年雙目圓睜:“……”

果然,他胃痛難忍在車裏聽到的聲音,不是做夢啊。

嚴峥嵘低着頭,輕聲喃喃自語:“哎,要不是他強烈要求,我也不會讓他來七班……”

祁年沒太聽清:“嗯?”

嚴峥嵘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想了片刻,轉而說起另一件事:“沒想到你和硯辭關系這麽好。我有件事想問你,你別告訴他……”

先做了漫長的鋪墊。

“你知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

“啊?”

祁年本就怔忪的神情更添了兩分呆滞。

“你們關系好,你就沒發現什麽嗎?”

祁年努着嘴想了想,恍然,黑寶石般明亮的眼睛撲閃撲閃:“嘿,我還真知道。”

但祁年是很仗義的,頭可斷,塑料哥們也不能出賣。

嚴峥嵘好奇地抓心撓肝,就差握住他的手了,他卻往後挪了半步,含糊其辭:“我就知道個大概。你懂嘛,以他的性格,這種事也不會往外說啊……”

“我猜,他喜歡的人肯定也很優秀,不比他差。所以他蟬聯第一也不敢懈怠學習,還會抽空去鍛煉身體……好的感情都是能激勵人向上的,不能一概而論,您就別太擔心了。”

嚴峥嵘眉心緊蹙,久久不語。

祁年察覺到一絲不妙的味道,悻悻閉上嘴。

嚴峥嵘先拜托他保守秘密,害得他都差點忘了這位是讓人敬而遠之的閻羅王了。

——不比他差。

嚴峥嵘打聽了半天情況,結果祁年這話一出,本就難以鎖定的嫌疑人範圍愈發模糊不清。

“那……我就先走了?”祁年悄摸開溜,直接把沉默當成許可。

“等等。”嚴峥嵘冷不防開口,在身後叫住他。

祁年不情不願地走回去,卻見嚴峥嵘從抽屜裏拿出一盒薄荷糖,板着臉緩緩伸出手。

“這個給你。”

微涼的金屬小盒落入祁年掌心。

祁年愣了一下,笑逐顏開:“謝謝閻……謝謝羅老師!”

什麽羅老師?

*

醫院奶茶事件過後。

早餐,不再帶了。

閑聊,不再有了。

補習……也不需要了。

祁年不會掩飾情緒,以前是排斥與厭煩,現在則是逃避和躲閃。

高高支起手臂擋在課桌的三八線,豎起銅牆鐵壁隔開同桌,除了拿筆寫字絕對不放下來。

準備做筆記。他深吸一口氣放下胳膊,剛拿起筆。

面前多了一張小紙條。

字體清揚飄逸,筆鋒遒勁有力。

寫出來的字卻相當有流氓無賴的意思,難以想象是出自學神之筆。

——放學別走。

哈哈。祁年在心裏大笑。

寫在小紙條上的命令沒用!

經歷過跟蹤被抓潛入偷牌反把自己送進醫院兩大社死事件之後,祁年打算迎難而退,放棄國王牌。

他留下了太多蛛絲馬跡,以周硯辭的聰明才智,很容易将這些線索串聯起來。

放棄才是上上策。

周五放學歡天喜地的氛圍中,祁年正準備開溜。

國王的命令沒起效,卻有國王本人過來将他捉住,先告知他嚴峥嵘的去向:“他們今晚有聚餐,已經走了。”

祁年仍舊目光躲閃。

周硯辭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再抿了抿唇,這才開口:“因為你不喜歡嚴峥嵘,所以現在也要和我保持距離了?”

“嗯,這倒不是……”祁年抓抓頭發,放棄國王牌的事他又不能說,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周硯辭暫時繞過這個問題,又問:“那,你以前為什麽讨厭我?”

“……”

祁年表情僵住。

看吧,他說什麽。

周硯辭果然早就知道他讨厭他,而感情都是相互的。

兩人穿過林蔭道,相對無言,一路來到無人的紫藤花架。

祁年一屁股在磚紅的木椅上坐下,臉上是斑駁的樹影,他踩了幾下無辜的小碎石子坪,悶悶地哼哼幾聲:“你打小報告,我最讨厭打小報告的人了。”

周硯辭卻是不解:“什麽?”

祁年擡頭,瞳孔聚焦,憤慨漸漸轉為茫然。

“嗯?”他歪了下頭,似有所覺,“……嗯!?”

周硯辭在他身邊坐下,也回了聲:“嗯?”

“我一直以為是你向閻羅王打的小報告,導致‘狗洞’被封。”祁年遲疑問,“……難道不是?”

“我每天早早出門,但因為繞道去等你,踩點才能到教室。”周硯辭說,“那天他偷偷跟着我,才發現了‘狗洞’。”

周硯辭的話裏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祁年卻只抓住自己最關心的一件事:不是周硯辭故意打的小報告。

“唔……”

意識到自己似乎完全不占理,祁年垂下頭,撥着自己的手指不吭聲了。

“那是我誤會了。我以前對你态度不好,你不喜歡我也很正常……”

知錯倒是能立刻認錯。

但某個地方,永遠缺了根筋。

這是個好機會,祁年下定決心,決定從源頭解決這件事。

國王牌之所以只對他一個人有效,深層次的原因就是周硯辭讨厭他。這段時間的努力下來,兩人的關系緩和了不少,可惜仍不足以徹底扭轉周硯辭對他的印象。

“周硯辭……”

被叫到的人喉結吞咽了下:“嗯?”

秋日傍晚的夕陽如同融化的黃金,暖融融、金燦燦地鋪在少年的半邊臉上,輪廓線條清晰,桃花眼呈現出通透的琥珀色澤。

“如果呢,如果以後你對我還有什麽不滿,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我不會生氣的。或者你告訴肉絲和老葉也行,讓他們轉述。我知錯就改,我保證。”

祁年深吸一口氣,都不敢看身邊的人了,瓷白的手指緊張地蜷着。

聲線放得很輕,音色清澈又潤朗,響在餘晖裏,有種果凍般的質感。

“……你別讨厭我。好不好。”

“補習的事我很感謝你,你這個學期的早餐我全包了。以後當不成哥們也沒關系,就當普通朋友……也不用,咱們就維持住良好的同桌關系,一直到畢業?”

這樣總行了吧!讓一切就此結束!

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怎麽能有人,用亮晶晶的眼睛勾着人,用告白一般的誠懇,說出這種劃分界限的話。

周硯辭默然,神色不明:“我讨厭你?”

“嗯。”祁年用力一點頭,“反正……你對我和對肉絲他們不太一樣。難道不是嗎?”

“嗯,我對你的感覺,的确和對他們不一樣。”周硯辭微妙地頓了下,“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難怪!

祁年聽人說話只取表面意思。

“周硯辭!你我知道你人不壞,你公平公正遵紀守法尊敬師長愛護同學……你就不能一視同仁嗎?”

得,好人卡發下來了。

明明,祁年對待那些态度不明的女生的示好,從來不會直言拒絕。非但不困擾,還笑得陽光明媚。

祁年眼巴巴等待回答,明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

天生上翹的嘴角居然也撇了下來,無端讓人覺得,要是一句話沒說好,他可能就要哭了。

“一視同仁……”周硯辭垂下黑漆漆的眸子,喃喃自語。

“你,你就把我當成去油般的肉絲,陽光健康版的老葉……”祁年心焦難耐,主動為他出謀劃策,“總之,你別讨厭我就好了。”

周硯辭默了默。

總覺得,其中有什麽就連他也想不明白的誤解。

祁年的腦回路清奇難懂。也或許是,他無法從絕對理智的視角去看待他。

但,祁年說讓他別讨厭他。

周硯辭定了定神:“把你當成他們?”

祁年用力點頭:“嗯嗯。好哥們不分彼此嘛,我們三個就是一體的。”

周硯辭就靜靜注視着他。

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悄然彌漫。

祁年喉結滑了滑,像是被燙了下,眼神飄開。

餘光裏探來一只骨感修長的手。

臉頰一緊。

周硯辭兩指合攏,終于捏到了夢寐以求的臉頰肉。

……好軟。

良久他收回手,指腹在袖口裏互相摩擦着,一下再一下,無窮回味。

“嗯……”

他勾了勾唇,意識到的瞬間便想壓下去。

可惜被祁年盯得徹底破功,反倒自喉間溢出一聲笑。

“如果你再變醜一點,應該……也不太行。”

祁年愣到無以複加。

周硯辭的行為和話語都令他捉摸不定,滿頭霧水。

好半天。

臉頰姍姍來遲發起燙,熱度自被捏過的那一塊擴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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