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了一周色彩,下周開始是素描課。
葉斑給一班上課,課前特意去隔壁班看了一眼,确定廖東星坐在位子上才放心了。
下午的時候沒看見人,廖同學不在。于是閑得慌的葉老師走進去溜達了一圈。
手機沒拿走,所以大概是上廁所去了。葉斑順手把他凳子上的速寫本拿起來翻了翻,翻了三四頁,意外地驚訝。
然後一聲不吭地走了。
月落日生,又落,又是一天。
一天裏最閑的時間大概是茶餘飯後,同學們坐在小馬紮上清理顏料,刮刀在瓶底的刺兒聲響幾乎被七嘴八舌的說話聲音蓋過。
一群人從晚飯的菜式吐槽到校長的摳門,又從校長的啤酒肚聊到葉老師的眼鏡,接下來是鬼畜眼鏡和校園奇聞,當真是天南地北無所不包,個個皆是江湖百曉生。
沈九和樸潔相互熟悉了對方的說話風格,自發地進化出了一套規則,随時随地即興battle,一個捧哏一個逗哏,一唱一和跟相聲似的。
“葉老師不吃白米飯的。”
“怎麽的?”
“不食人間煙火呗,高冷一批,表裏不一。他上課肯定在瘋狂吐槽我們‘這幫沙雕學生腦子怎麽長的’。”
“喲您可真有自知之明。”
“可不是嗎。”樸潔總結道,她好不容易填完了顏料,站起來看着自己的畫,一手叉腰,一手高舉刮刀,姿勢像是要去炸碉堡,“我宣布,從今天開始,美術界一顆恒星在此地冉冉升起,我将自創一個畫派——”
沈九插嘴:“狗屎派?”
“滾你的。這是樸式美學!此畫派自由奔放、熱情浪漫,祖師樸潔,永垂不朽。”她仿佛站在了峭崖邊,腳下是海浪拍擊岩石的聲音,頭頂沐浴聖光。
沈九在崖壁下攏着袖子,肩膀上聳縮起脖子,像個猥瑣的小太監,臉上的鄙夷嫌棄糊成皺巴巴的一團,癟着嘴道:“我覺得不行哦。”
樸潔低頭看他,一本正經地說:“請叫我,達芬奇·潔。”
“那我叫,達芬奇他爸·九。”她一個白眼飛上天,拎着水桶走了幾步,忽然又折回來,一臉正兒八經地嚴肅道:“我覺得你應該叫畢加索·潔。”
樸潔以為她要提出什麽建設性建議,于是問:“為什麽?”
沈九瞄了畫板一眼:“抽象嘛,畫的什麽幾把都行。”她狂笑起來,帶起一陣雞飛狗跳。謝敏瑜扯着沈九衣服拉架——她倆關系看上去不錯。
樸潔黑臉通紅,臉上帶笑:“你等着!”有人起哄,熱熱鬧鬧一教室的歡聲笑語。
廖東星看着她們吵鬧,神奇地覺得這幫同學還挺可愛。
他在之前的班級裏屬于編外人員,離了學校就查無此人的那種,連老師那裏留的家長聯系方式都是他自己的手機號。沒交朋友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他由衷地覺得他們不是同一類人——他因為之前的事,對學校毫無歸屬感。
要學着融入這個八人小隊嗎,他發了會兒呆,回神的時候她們已經下一個話題了:一起圍觀葉老師的朋友圈。
幾個女生頭湊在一起,食指上下滑動屏幕,不時發出驚呼。
——哇這是英國嗎?草草草他穿風衣也太帥了吧!
——诶這些照片拍得都好有感覺啊他拍的嗎?
——靠這不碩士帽子嘛,他到底多大了???
對啊,他多大了?廖東星百無聊賴地、好奇地想。
潘國茂同志也在湊熱鬧,大頭硬擠在女生中間,像只天鵝群中的呆頭鵝,嘴裏叨叨:“快快快把葉老師微信發群裏,我要去看。”
廖東星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随即聽見沈九大聲說:“現在別去加啊,等放假了再加,不然都知道你們帶手機了。”
“知道的。”樸潔細長的眼睛上挑,忽然說道,“我其實挺憷這個老師的。”
沈九心眼兒比黑洞大,沒心沒肺道:“為啥,我覺得他人很好啊。”
“看不出來脾氣才可怕,你不知道他底線在哪,萬一哪天說錯話,啧。”
沈九取笑她:“屁大點膽子。你看班花天天被罰作業也沒見他都完成啊,不也活下來了。”
她自從那天之後就一直挑釁似的管廖東星叫班花,記仇得很。
廖東星接受了衆人目光的洗禮,确定他沒少胳膊沒少肉後,衆人對葉老師的信心更上一層樓。
倒是樸潔小聲喃喃一句:“我覺得他一定收到了心靈上的打擊。”
接下來的幾天沈九在自認為摸透了葉老師的性格之後開始造作,葉斑沒阻止她的意思,她便插話插得起勁,梗奇多,常常逗得全班哈哈大笑。
廖東星覺得葉斑應該是挺喜歡她的。
某天在他改了沈九一張畫以後,她喊了聲爸,葉老師居然應了,倆人的父女關系官方蓋章,落實了。
連樸潔都說這老師沒看上去高冷。
他經常給其他人改畫,但是輪到廖東星的機會很少,少到他懷疑自己坐的位置是葉老師的視覺盲點,還刻意把凳子朝外挪挪,以保證他能看得見。
仍然沒什麽狗屁用,他可能是被選擇性屏蔽了。
這天下課閑聊的時候,葉斑問到喜歡的畫家,趙幽難得地發表看法了,她平時話不多,很文靜內向的樣子,一開口衆人都認真聽,她說是喜歡赫爾拜因。
葉斑頗感興趣地多問了兩句,趙幽對答如流,連一些冷門的作品都能侃侃而談,看得出來是真喜歡。
等聊得差不多了,沈九反問道:“那老師你喜歡誰啊?”
葉斑思考了一下,道:“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都好。”
“那我們這班有沒有能出師的呀?超過你的那種。”
他聞言搖搖頭,眼睛含了一點笑意,道:“不要把我當作目标,我就是個帶路的,你們要看路邊的高山,嘗試着去爬爬看,畢竟有些人比我有天分多了。”
大家來了興趣,七嘴八舌:“誰啊誰啊?”
葉斑一挑眉:“教室後門那邊在打瞌睡的那個。”
其實廖東星沒打瞌睡,只是習慣性地懶散,看上去像是沒睡好。
他視線被前面的潘國茂擋住,所以看不見人,只能聽見葉老師四平八穩地說道:“我不給他改畫是因為他的色感就很好,調色比我準,除了物體的型亂七八糟之外,我沒什麽好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