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廖東星走出辦公室後并沒有回教室。
現在回去上課,想想也知道,鐵定和那個劉星大眼瞪小眼,不會安生。
正好燕呢喃的生日快到了,他尋思着買什麽禮物,手一攀腳一蹬就竄出去相看了。
畫室後面有一整條街的小吃,都是旁邊那個中學的學生養活的,都有固定的時間和客戶,看你不眼熟都懶得吆喝你。
油膩膩的館子往裏走,還分布着一些小飾品店。廖東星轉了幾家發現都是大同小異的廉價發繩,或者串着彩珠的亮晶晶的發夾,一看就屬于被燕呢喃嫌棄的“小女孩的玩意兒”。
雖然她也還是個小女孩。
廖東星再往裏走了一段,看見角落裏一扇木門。這門夾在兩家燒烤店中間,看着就不大喘得過氣來,可憐兮兮地挂着一塊小木牌,門口插着的花幾乎被燒烤店的煙給熏萎了。
他湊近一看,木牌上寫着:生日滿月婚禮紀念日,情人節春節清明節,承包您的每一次送禮。
一網打盡。
這老板真有商業頭腦,廖東星推門進去,撞響了門邊的風鈴。
“歡迎光臨!”一個女聲幽幽道。
廖東星走上前幾步,被這裏面的繁複物品震懾了。
這屋子是個倒梯形結構,門窄,越往裏越寬敞,兩側的木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東西,他路過一排洋娃娃,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一個穿白裙的女人站在盡頭的木桌後面,手裏擦拭着一盞舊燈,四面八方的牆壁上釘着木櫃,更襯得她單薄瘦弱。
“你好,請問需要什麽幫助。”她氣若游絲地說。
廖東星摸摸後腦勺道:“買生日禮物,給女生,十六歲。”
“喜歡bjd嗎?”女人指了指那一排的玻璃罩裏的人偶娃娃。
廖東星不知道bjd是什麽,但看着娃娃回憶了一下燕呢喃那一身黑的裝束和酷酷的臉:“她應該不喜歡。”
“那首飾呢?”女人拉開抽屜,琳琅滿目的飾品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它們有着不同于塑料玻璃的質感。
廖東星看中了個黑皓石的耳釘,一問價格,皺起了眉。
那女人從旁邊的八音盒裏摸出一張紙:“掃二維碼加微信八折哦親,我們店支持微信、支付寶、刷卡、現金噠。”
“……”
廖東星結了賬,看見桌上一個絨面的細帶子,在燈光底下有細微的閃光,拿起來看了看:“這個項圈賣嗎?”
他記得燕呢喃好像帶過類似的。
“這個叫choker哦。”店員笑眯眯地回答道,“是我自己做噠,小惡魔款,你想要我再去做一個,不過要後天。”
廖東星算了算日子,燕呢喃的生日在七月十七,正好還有三天,于是說:“那後天我來拿,把那個和這個耳釘裝在一起。”
“包裝需要什麽風格的呢?”女人問道。
“簡單一點就好了。”
女人用白底金邊的包裝紙封了盒子,抽了黑蕾絲打蝴蝶結放在一邊:“那後天您記得來取哦。”
“嗯。”
與此同時,辦公室裏正在讨論關于廖東星的處罰決定。
校長和副校長都是老狐貍,一個唱白臉一個□□臉,把不知事的劉星宿哄得一愣一愣的,他倆走了劉星宿還向葉斑感嘆:“副校長人真好。”
“……”扣了你一個月工資哪裏好了?葉斑無奈地發現這位朋友可能有些缺心眼,有心提醒道,“對處罰不滿意可以提要求的,這事兒還有餘地。”
沒想到劉星宿樂呵呵地說:“滿意啊,挺滿意的。讓那小子給我道歉就行,罰點錢應該的,我以前和學生打架的時候老板直接把我年終獎扣光了,三萬五呢,還要給學生爸媽扯皮。”他露出肉疼又惋惜的表情。
葉斑聽了有些吃驚,屢教不改,這是怎樣一種大無畏的精神啊。
而且年終獎和學生的成績有直接關聯,三萬五,學生得有得有全國前幾了吧。不過這打架的毛病怎麽看上去還是沒一點收斂。
他有心想再問問情況,但畢竟還是不熟,于是沒再聊下去。
處分結果明天才出來,葉斑下課的時候路過四班門口,走進去轉了一圈,學生削筆的削筆、玩手機的玩手機,看到他來了還慌裏慌張地藏了手機裝模作樣地畫了幾筆。
廖東星不在,他畫架上還擺着之前的水粉畫,一看就是辦公室出來之後沒來上課。真這麽乖回來上課就怪了,他了嘆口氣。
教室裏沈九正在嘲笑廖東星惡人自有天收,被樸潔小聲制止了。
“廖東星也沒做錯什麽,兩個人打架肯定都有原因啊。”
沈九第一次和她看法分歧,略微不愉快道:“他自己問題這麽大,每天一副臭臉,以為誰欠他的都得順着他啊,活該。”
“我就是覺得……”樸潔想再争辯,朝空着的位子看了一眼,“算了。”
吃過很多苦頭的人才對別人的惡意更加敏感。
“葉老師的生日快到了。”沈九忽然說。
樸潔:“你怎麽知道?”
沈九:“看朋友圈啊,就是不知道該送什麽。”
樸潔斜眼看他:“你這個葉老師迷弟。”
“……迷妹!是迷妹好吧?”
第二天葉斑在辦公室看見劉星宿的時候覺得,這同事說不定真的缺心眼兒。
他正打着一個沙袋,那麽個直挺挺的大家夥立在辦公室中間,也不知道是怎麽搞進來的。
也幸虧這辦公室偏,空間倒挺大,只有他們兩個老師用,擺個沙袋不算擠。
劉星宿挂着一腦門的汗,笑着說:“早上好啊。”
“早上好。”葉斑站旁邊端着咖啡觀摩他打拳,他勁兒大,拳拳生風,結結實實地打在沙袋上,看着就手疼,葉斑忍不住問道,“你練過啊?”
劉星宿抹了把汗,毫不介意地往T恤上一蹭,繼續打拳,邊打邊回道:“小時候在少林寺待過。”
“不是……”葉斑懵了一下笑了,“你一少林寺的,怎麽來教上美術了?”
劉星宿停下來想了一會兒,沖他思考的時長來看,這也許是個曲折而漫長的故事,最終他放棄了總結,随緣地說:“機緣巧合吧。”
機緣巧合。
這四個字足以概括世界上絕大多數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畢竟人活一世,有多少是費盡心思求來的呢。
“跟你說個事。”葉斑道。
劉星宿收了手看向他:“啥?”
“嗯……是這樣,今天要是廖東星來找你道歉……你別太難為他了。”
劉星宿皺着眉像在狀況外的樣子,反問道:“誰啊?什麽東西?”
葉斑懷疑少林寺是不是給他喂過什麽東西,比如老鼠藥智障丸什麽的,提醒道:“就是昨天和你打架那個學生,他叫廖東星,東南西北的東,星星的星。”
“哦哦哦。”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沒一點印象,“我知道了,那小子嘛是叫廖東星啊……說起來好久沒吃海鮮了,這裏哪有賣東星斑和象拔蚌的,下次一起搓一頓啊。”
葉斑怎麽也弄不明白他是怎麽把話題從學生轉到海鮮上去的,并且看上去十分自然——就像他們一開始就在讨論晚上吃什麽似的。
他看着這個不着調的同事,不放心地叮囑道:“這周你上二班的課,有事情可以來找我,我就在隔壁,你對學生客氣點,盡量別沖動,別動手。”
換成是別人,葉斑不會把話說這麽明白,但劉星宿……說的含蓄一點他可能聽不懂。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劉星宿擺擺手,像是被老媽教訓了的高中生,他嘟囔道,“老葉你真啰嗦。”
葉斑:“……”
這一天過得風平浪靜,劉星宿也沒有昨天那種吃了炮仗的狀态了,整個人樂樂呵呵的,洋溢着近乎弱智的歡快。
他甚至主動誇了二班幾句,還補充道:“廖東星挺好一孩子,之前誤會了。”
葉斑看着他快要飄起來的腳,問道:“他道歉了?”
“沒。”劉星宿笑着說,“我們要用男人的方式解決。”
葉斑問:“什麽情況?”
劉星宿解釋道:“我和他約了場架,誰輸誰道歉,不過還真別說,小廖挺上道的,身手很不錯,我要好好練練了。”
葉斑被這奇異的展開方式震驚了,不太懂他們這些江湖“性情中人”的腦回路,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最後無力地說:“別影響學習……切磋叫我一聲。”
要是下手沒個輕重可怎麽辦。
“行的。”劉星宿一口應了,看上去有十二分期待。
由于這個“男人的約定”,他格外關注廖東星,兩人雖然互相爆粗但好歹不再動手,以至于二班一上課整個走廊都能聽見他扯着嗓子和廖東星對罵的聲音。
成了同學們上課時提神醒腦的興奮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