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死與共】 我覺得值
【生死與共】 第五章 我覺得值
1.
世人總是如此,新相知的時候最是情熱,可是羞澀與欲望混雜在一起,反而會躲避,所以那一陣夏明朗老是愛加班,陸臻訓練特別勤快,沒事的時候從來不回屋裏,沒有辦法,只要和夏明朗單獨密封在一個空間裏,心髒就會跳得特別快,視線膠着,像是粘了絲,慢慢地就纏到了一起。
這是一種失控的狀态和感覺,好像飄浮在空氣中,腳不着地的似的,陸臻管這叫做戀愛初期的狂歡症,成天介地希望這個階段快點過去,好馬上過渡到老夫老妻。
好在生活也還是那樣順水流過,他的飄浮,并沒有給他的工作帶來太多的負面影響,事實上,唯一的轉變大概就是,隊員們發現陸臻好像從一個笑眯眯的孩子,忽然變成了一個笑得合不攏嘴的孩子。可是大家都能理解,死裏逃生地回來了,原本以為回不來的隊長,後來也回來了,狂喜的感覺會延續很久。
其實那時候整個一中隊都有點狂歡症,他看起來就不那麽明顯了。
唯一沒有狂歡症的人是夏明朗,他狀态一直穩定,方進認定那是因為他沒有經歷過失去的痛苦,他自己當然知道自己沒死。陸臻很贊同這個解釋,只是稍微有點兒失望。可能夏明朗到底還是夏明朗,他,與他的愛情,不知道在那個強大的生命裏意味着什麽。
夏明朗順利地通過了為期一個月的半封閉式政審,開始進入正式的工作狀态。今年不是選訓年,目前各中隊的人員都還算滿标,夏明朗的工作負擔輕了很多,然而另一場特別的選訓在經過了長久的準備之後終于進入了實質性的階段,那就是嚴正大隊長一直以來的期待,由光杆司令陸臻領銜的通信支隊開始正式招收隊員了。
隊員的組成主要集中在兩個部分:電子偵察與幹擾,網絡攻擊與屏蔽。
要求,在實戰及演習中可以有效地保護自己經歷最高烈度戰争的考驗。而同時,他們的專業技術也必須達到一專多能的強大攻擊力。特種部隊與普通野戰部隊最大的不同就是用最少的人辦最難的事,所以需要技術人員可以一個人完成包括電磁幹擾與抗幹擾,捕捉信號,傳遞信息,發現目标并實施引導等等一系列的技術問題。并且在熟練運用各種儀器的同時,他們還得是硬件上的專家,在戰鬥時任何損傷都有可能發生,越是高科技的東西就越容易壞,可是在戰火硝煙彌漫的地方,是不會有一個專業技師随時供人差遣的。
陸臻有時候開玩笑,他們這是在招一個人的兵工廠,這話雖然過了一點,可是也不無道理。
當年夏明朗花了兩年的時間學習去适應一個教官的角色,學習怎樣調整心态,全心全意地只為了調教別人超過自己,學會享受學員們的成就,而不去放縱他那種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争強好勝。然而與夏明朗不同的是,陸臻似乎是天然地适合這樣的工作,他是如此欣喜地期待着別人的進步,期待着他的團隊有人可以超越他,似乎即使是站在隊伍的末尾也不會讓他覺得沮喪,只要他相信自己已經盡力。
有時候夏明朗會覺得在陸臻身上有一種氣質,很好地解釋了他的一切行為與準則,那是一種真正地充滿了貴族意味的氣質,令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保證了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喪失自信。
相識越久,夏明朗便越來越深刻地感覺到陸臻毫無疑問是驕傲的,他像一個魏晉時代的高門士子那樣天然地驕傲着,他的驕傲甚至不需要用任何高人一頭的姿态去表達。
毫無疑問的,夏明朗是欣賞這種氣質的,那是一種從容不迫的微笑,令人着迷。而現在,這種欣賞更多地轉化為了一種隐秘的自豪,那個人是他的,他在人群中看着他閃閃發光,衆人都喜愛着他的某一面,而只有他擁有全部。
擁有與被擁有的關系會産生安定感,好像兩個人合而為一,彼此的缺點都被抹平,而優點被無限放大,這是最美妙的時刻,仿佛夢幻。所謂愛情,它那異彩紛呈的魔幻一般的力量在他的心底湧動,波浪翻滾,然而卻沒有人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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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明朗的堅持和解釋之下,嚴正将陸臻任命為這次選訓的主訓官,陸臻接到命令的時候差點沒一跟頭栽下去,他氣急敗壞地去找夏明朗,告訴他這種事絕對絕對不能拿來開玩笑。夏明朗一臉嚴肅地向他開誠布公,告訴他,在陸臻之前,他可以勝任并基本上代替一中隊裏任何一個人的職能工作,而這保證了他可以在訓練中準确地把握他們的優缺點,控制訓練強度。
可是現在,很明顯的,陸臻比他更加了解這批學員的綜合素質,每個人缺在哪裏優在何處,怎樣劃分技術培訓與軍事訓練的比例。在一次訓練任務中,制定規則與大綱者為主,執行者為輔,這是非常順理成章的事。
所以陸臻是主訓官,他是助理教官。
夏明朗非常嚴肅地看着他的小兔子緊張地眨巴着眼睛,他焦慮了,惶恐了,懵了,傻了,慌了,他茫然地睜大眼睛急切地看着他,似乎期待着從自己手裏得到一點依靠與支持。夏明朗于是語重心長得幾乎有些憂傷地回望,聲音落寞而蕭索:“時代在進步,未來是你的天下。”
陸臻頓時傻了眼。
夏明朗興奮而快樂地竊喜着,心中暴爽不已,下流無恥的優越感滿心蕩漾,同時油然地感覺到這個一貫驕傲從容的小家夥不知所措的緊張小臉真TMD可愛到爆。
陸臻捏着衣角鼓足勇氣,鼓了又鼓,夏明朗期待地看着他,終于,陸臻仿佛放棄似的一拍桌子:“我什麽時候給你看計劃?”
夏明朗愣了一下,迅速地說道:“三天之後。”
“好!”陸臻把帽子抓下來捏在手裏,心事重重地出了門。
夏明朗憋屈地看着辦公室的大門緩緩合攏,最後咔的一聲輕響,關牢。
真TMD,小子哎,你當真沒看出來我臉上寫着大排的字:快來求我啊,求我啊,求我啊!
夏明朗非常懊惱,這小子怎麽就能這麽犟?
陸臻在雞飛狗跳,當陸臻雞飛狗跳的時候徐知着當然也不好過,于是當小陸少校第一百零一次要求徐小花回憶訓練細節的時候,某槍王終于發怒了:“你去問他啊!人是專業的!!”
陸臻咬着嘴唇,一臉憋悶的小樣兒。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尤其是戀愛中的男人,丢人可以上天入地,可就是不能在自己的情人面前丢人示弱,夏明朗把活兒交給了他,他就得獨立把這事給幹好了。
否則……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否則得怎麽樣,這是一種非常單純的雄性的心理,我們通常稱之為逞強。
陸臻逞強了三天之後拿出了初稿,夏明朗只翻看了一眼就要往碎紙機裏扔,陸臻大怒,于是夏明朗又把東西砸了回來讓他親自拿去給嚴頭。嚴正一貫溫文而狠辣,陸臻站到嚴正大隊長面前的時候才知道害怕,他的那些別扭的小伎倆在夏明朗跟前使使還可以,反正怎樣都有點恃寵而驕的味道,夏明朗總是不會拿他怎麽樣。可是大隊長清淩淩的似笑非笑的眼神襲過來,那是一種手術刀一般鋒利的洗禮,陸臻感覺到自己從頭到腳地讓他給剖了一次。
嚴正敲着封面,笑眯眯地看着他:“跟你們隊長鬧矛盾了?”
陸臻背後的汗毛全炸了起來。
“他也是為了你好,想給你加一點壓力,把責任都承擔起來,自己主動地去思考而不是想着自己上邊還有人能罩着,你應該好好跟他合作。”嚴正手腕運勁橫甩,文件夾子呼嘯着橫飛出去,陸臻下意識地縮頭,硬皮殼擦着他的頭皮劃了過去,嚴正微微驚訝。
陸臻賠着笑把東西撿起來,落荒而逃。陸臻剛剛被嚴正罵過,不肯馬上溜回夏明朗的辦公室,夏明朗等啊等,等到太陽下山了也不見動靜,心裏一怒,回屋裏去了。幾分鐘之後陸臻垂頭喪氣地敲門進去。夏明朗快樂而無恥地瞧着他那張郁悶的小臉,陸臻嗫嗫道:“你能把你以前的訓練計劃讓我看看嗎?”
夏明朗張大嘴,做出驚訝的模樣。
陸臻義憤填膺,正想說不給就算了,可是轉回頭想到嚴正清明的冷眼,心中又是一陣激靈,于是憋悶着,進退不得的模樣,夏明朗終于嘆了口氣,招招手,說:過來吧!
陸臻迅速地蹦了過去。
夏明朗把文件調出來讓他看,這是一份最新的訓練計劃,就是陸臻那屆的事,格式規整而明确,計劃目标,訓練內容,完成情況分明而具體,陸臻回想着他閉門造車而成的那份計劃書,臉上燒紅,非常地想把那東西扔到碎紙機裏碎掉。
“你得學會怎樣做一個老大,”夏明朗看到陸臻臉紅,知道時機已到,“知道什麽叫老大嗎?你得承擔責任,分配任務,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資源,完成你的工作。”
陸臻紅着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
夏明朗笑道:“有點,你很寬容,這很好,不過你還不夠不要臉。”夏明朗握住他的手,“現在只是我在你手下幫點忙,你就已經抹不開臉了,今後呢?你會遇到比我更不好合作的人……”
“不會的。”陸臻道。
夏明朗一愣:“什麽不會?”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人比較多,像你這種妖怪千年難遇。”陸臻笑眯眯的。
夏明朗摸了摸下巴,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我可以認為,你這是在誇我嗎?”
陸臻笑而不答,轉過頭去看屏幕,嘴角越揚越高。
一周之後,陸臻交出了一份不必扔碎紙機的計劃書,他是極其聰明的人,聰明人一點就透,夏明朗看得心曠神怡,順帶的,他的那種隐秘的自豪感又升騰起來:瞧瞧,這小子,多上道兒,多聰明,我老婆。
陸臻一看夏明朗的表情就知道這次基本過關,神采飛揚之際就有點蹬鼻子上臉,夏明朗斜眼瞥瞥那笑彎的眼角,一手指着報告中的某一條說道:“這裏,有點問題。”
唔?哪裏?陸臻馬上湊過去看。
“行進間迅速有效的掩護跑動,”夏明朗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告訴我怎樣地跑動是迅速而有效的?”
陸臻梗了一下。
“你把這一條拿給方進看,他能呼死你,跑成什麽樣子才算過關,我這樣,你這樣還是他那樣兒的?”
陸臻若有所思,問道:“那怎麽辦?”
“你寫計劃的時候要記着幾個原則,可以量化,具有操作性,明确的目标,至于目标嘛……”夏明朗詭笑,“你明天去操場上把各項技能測一遍,就以你為參照。”夏明朗挑着眉毛看他,陸臻瞪着圓圓的眼睛很不服氣的樣子,夏明朗湊過去貼着他耳根處輕聲道:“達到你的90%就算過關。”
90%?
陸臻有點沒滋沒味的,原來自己在夏明朗心裏還是挺差勁,其實他的失落有些太激進,一個成熟的特種兵通常需要三年以上的訓練和實戰磨練期,三年之後才能進入成熟的服役期,可以獨立地完成各種高危任務。陸臻知道這些數據這些标準,然而他一向的從容與平和卻偶爾會在夏明朗面前失去功效。
他有一種強烈的願望,在愛上夏明朗之前這願望就很強烈而現在則變得更急切。
想要變得更強大的願望,想盡可能地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直到有一天,他可以轉過身去抱住他。這願望是一顆小小的種子在他的心頭發芽,他沒有對夏明朗說起過,因為他不知道那個人會是怎樣的态度,他會不會樂意被他超越被他保護,這一切的答案陸臻不知道,所以他隐秘地喂養着他的心願,靜悄悄地守着它,期待着它的開花它的結果,可又害怕這結果會損傷他們之間的關系。
這段來之不易的,讓他狂喜并由衷快樂的關系。
陸臻有時候心想,他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了,人們總是這樣,一無所有的時候總是勇敢的,堅定而無畏,因為已經不會失去更多,而當我們手裏已經實實在在地握着什麽,就會變得怯懦。
“哎?”夏明朗發現陸臻眼神飄移。
陸臻醒過神,就着這個角度他看到夏明朗軍裝T恤的領口有點斜,露出從脖子到肩膀的一小塊深麥色的皮膚。
這場景似曾相識,而當時的他身陷在某種隐秘的臆想之中,一切的渴望都只是渴望,不像現在。陸臻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于是,為什麽不呢?我們應該充分地享受已經獲得的權利。
靠過去,十分之一秒之後,他的唇落到他的皮膚上,那并不是很光滑的皮膚,然而卻莫名的柔軟,像亞麻,舊的,沙沙的麻,柔軟而貼服,可以融化皮膚的質感,他把舌尖滑到鎖骨的位置,小心地啃咬,手臂圈上去抱住夏明朗的脖子。
有種驚心動魄的興奮感,過去與現在,回憶與現實交織在一起,夢幻般的禁忌味道。
“唷唷,小家夥,”夏明朗捏着他的下巴,“你在幹嗎?”
陸臻舔了舔下唇,像一只還沒有吃飽的貓,他睜大眼睛看着他,單純的直白,坦露着渴望與欲念。陸臻是極其聰明的人,一點就透,他可以在實踐中迅速地積累經驗,于是他當然知道夏明朗最吃哪一套。
夏明朗喜歡他直接一點,夏明朗喜歡被需要,他喜歡。
于是,他粗魯地把手指插進他的發根裏,固定着頭部角度的火熱激吻,吞咽彼此的呼吸與唾液,當他們分開的時候彼此的嘴唇都揉得發紅,皮膚滾燙而敏感。
陸臻低低地喘息,被唾液濡濕的嘴唇明潤光亮。
夏明朗看了一下時間,晚上10點,離熄燈還有一個半小時,他看了一眼裏間,那裏有床,他們在寝室,天時地利人和似乎都在,好吧,如果為革命工作到深夜,似乎也很應該要娛樂一下以獎勵自己,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讓它們愉悅,會更有利于進步。
難道不是嗎?
他捏住陸臻的下巴狀似兇狠地說道:“你敢煽風點火,就得承擔責任。”
陸臻笑起來,只是小聲地提醒了一句:“我明天的訓練要下水。”
明白!夏明朗站起身非常野蠻地把陸臻扛到肩上,陸臻一瞬間天旋地轉,馬上奮力掙紮:“你,你,你幹嗎?”
唔?
夏明朗換了個方式橫抱,笑容惡劣:“這樣是不是文明一點。”
陸臻眨巴一下眼睛,臉上漲得血紅,一翻身從夏明朗懷裏跳出來,氣急敗壞的:“你他媽少耍我!!”
夏明朗看着陸臻半個空翻落地,細韌的腰靈活有力,兩條長腿在半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
真是誘人。
他把作訓服的拉鏈猛的開到底,甩開上衣,猱身撲了上去。陸臻在半空中扣住他的腰仰面倒下,他笑得很放松,他們有很好的身體,經過專業訓練的身體,靈活而有力,可以随心所欲的做各種動作。
這話聽起來有點太蕩漾,不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做嚴肅狀,也是運動的本錢,各種運動。
漂亮的,柔韌的,緊實的肢體從衣物底下被剝出來,像白楊的枝幹那樣的結實有力,充滿着清新明亮的氣息,陸臻的皮膚幹淨而健康,線條流暢得像美術書裏的标準畫。
他們很年輕,他們精力旺盛,他們彼此渴望,那種原始的欲念讓人們理智背離,羞恥退散,這是激情的時刻,随心而動,讓理性離開。一個人在床上的表現代表着他性格裏最本質的部分,比如說陸臻的細膩敏感與夏明朗猛暴直接。
如果接吻還不夠深的話,那麽再加上噬咬。
如果撫摸還不夠深的話,那麽再加上揉捏。
如果快感還不夠尖銳與深刻,那就再加上一點點疼痛。
這些小動作像酵母一樣發酵着快樂,有時是一個專注的眼神,有時是一句無心的呓語,有時是深深印刻在某個隐秘部位的牙印。
陸臻以前沒有嘗試過這樣激烈的做愛,怎樣都不夠,身體被拆散,然後重新拼接,好像打架一般的肢體接觸,讓他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渴望與興奮。
是的,他喜歡。
一開始,陸臻總以為他會是他們之間比較主動的那個,畢竟夏明朗曾經一路退讓。可是他忽略了,那是像火山一般的人,他最擅長的就是随時随地的隐蔽,随時随地的進攻,他的動與靜之間只有一念,當熔岩迸發的瞬間,除了被吞沒幾乎沒有別的出路。
陸臻拉着夏明朗的手去碰自己的下身,早就堅硬挺立的欲望像火一樣燙手,夏明朗毫不猶豫的握住,寬厚的手掌帶着硬質的繭,恰到好處的力度,混合了刺痛的摩擦極大的撫慰了陸臻期待以久的焦躁,他不滿足的舔舐着夏明朗頸側的皮膚,蜷起身,咬在夏明朗胸前,細細的合牙磨蹭表明他還想要更多。
在他們身上有很多地方不能咬得太深,比如說脖子,比如說四肢和肩膀,這是一些隐秘的約定俗成的禁忌,即使在理智背離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刻仍然被嚴格的遵守,如同他們的愛情。
像火山之下的熔岩,在地底流淌,燒穿一切,可是陽光下,只有凝固成灰黑的殼。
陸臻有時候會覺得,可能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們比一般的戀人更饑渴。
夏明朗受痛,疼得嘶嘶抽氣,他拉起陸臻急切的撬開他的唇舌齒關,好像侵略一般的啃噬,先用牙把嘴唇咬腫然後含住吸允,陸臻不甘示弱的想要照樣吻回去,夏明朗卻驀然退開,被情欲染透的眼睛漆黑明亮,帶着火熱的氣息,陸臻看着他,手指攏上去撫摸他的臉側,他輕輕的叫他隊長,用一種微微顫抖的喘息似的聲音。
夏明朗從他的手掌裏滑出去,下巴蹭過陸臻胸口火熱的皮膚,一點點往下退,陸臻覺得癢,難耐的扭動着身體,夏明朗牢牢的盯住他,舌尖探出緩緩的沿着嘴唇舔過一圈,低下頭含了上去。
陸臻從喉嚨口滑出一聲潮濕的低喘,手指插進夏明朗的頭發裏。細膩的、光滑的溫暖深深的包裹着他,敏感的表皮厮磨着口腔內部的每一點,不同的質感,不同的刺激,牙的銳,舌的粗糙綿軟還有喉嚨深處那種熾熱狹窄的吸附。
那樣的柔滑滋味,陸臻只覺得神志被抽離,讓他放棄一切只專注于身體的反應,感官的刺激令人如此快樂,如此滿足,像潮水将他吞沒。夏明朗狡猾的控制着節奏與方式,偶爾輕咬深吞,滿意的聽到陸臻抽氣似的驚叫聲,伴着無意義的低呓,好像撒嬌求饒一般的細微呻吟。
于是,他開始專注于攻擊陸臻最敏感的部位,來回往複的逡巡舔舐,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狂亂,讓快感來得猛烈而直接,有時候做愛并不需要太大的動作,陸臻的身體在他的控制之下彈跳挺動,一雙長腿不自覺的曲起,肌肉緊繃,猛然間挺起身,壓抑不住的喘息聲在舌尖滾動,零零落落的從緊咬的唇間輕洩流淌,最後緊張的肌肉在瞬間放松,讓他跌回到床單上。
夏明朗抽了張紙把嘴裏的東西吐幹淨,爬到床頭摸到煙給自己點了一支,陸臻抱着他的腰靠過來與他接吻,一口煙霧在兩個人的肺裏來回流轉。陸臻不常抽煙,事實上,他不抽煙,只有一種情況之下他不排斥尼古丁侵染他的肺。
陸臻濃膩的親吻細細密密的往下滾,夏明朗含着半支煙,煙霧裏混合了情欲的味道,是最讓人上瘾的毒品,這空間裏承載了他最喜愛的一切,煙,陸臻,驕傲與放縱的美妙的性。因為一點先天缺陷,陸臻嗓子眼淺容易吐,所以做深喉的水平一塌糊塗根本不堪一試,但夏明朗并不介意這種差別待遇,反正,陸臻還有靈活的手指。
陸臻喜歡用舌尖和手指一寸寸的去感知夏明朗的皮膚,每一點傷口,每一個故事,他喜歡這具筋肉健美的身體上的每個部分,粗糙與細膩,光滑的皮膚與凹凸不平的傷口,不厭其煩。他喜歡聽着夏明朗叫他名字,做愛的時候,聲音低啞而醇厚帶着細微的沙啞,像是沙礫的閃光,在那一刻,那個一貫強悍的男人會有一種莫名的楚楚可憐的味道,泛着潮紅的顫抖,在他的手中釋放激情,多麽令人迷醉。
高潮過後,兩具汗津津敏感的身體交疊在一起親吻,越燃越旺的火焰在血管裏動蕩奔流,夏明朗用力按住陸臻的腰把他帶向自己,火熱的器官碰撞到一起,彼此厮磨擠壓。陸臻低聲喘着氣,緊緊的抱住夏明朗的背,把指甲握在掌心,夏明朗把手探到兩個人之間握住用力撸動,粗暴而猛烈的節奏讓兩個人都像喘不過氣來似的張大口拼命呼吸。
每一回的第二次都會持續得特別長久,快感累積到幾乎無法承受的地步,可是那個爆發的臨界點卻遲遲不肯到來,就像是在撈着水中的月,最次都差那麽一點點,以為是沖過去了,可是指尖流淌的卻是虛無的水,莫名的焦躁,全心的沉醉,這種感官的盛宴。
陸臻發出含混的低呼,胸口貼在夏明朗胸前,頭向後仰去,脖頸繃出一道直線,如同垂死的鳥一般,喉結艱難的滑動着,吞咽唾液與呻吟。
在最後的瞬間,靈魂從沉重的軀體中劈裂飛出,輕飄飄的旋轉着,慢慢落回,擁抱糾纏在一起。
夏明朗疲倦的微閉着眼睛,微笑時露出雪白的牙齒:“舒服了?”
陸臻輕舔他的嘴角,小聲呢喃:“嗯。”
夏明朗把眼睛睜開,漆黑的瞳孔裏還有未盡的火光,他笑着警告他:“別亂碰。”
陸臻耳尖有些紅,抱着衣服爬起來,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去洗澡。”
夏明朗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門後,那是年輕而修長的身體,在燈光中勾勒出幹淨的線條,汗濕的皮膚閃着細膩的光澤。夏明朗滿足的嘆了口氣,大剌剌的仰躺在床上抽煙,蒼藍色的煙霧在燈光下變幻着曲線,床上亂糟糟的,殘留着人的體溫和麝香的氣味,浴室裏的水聲嘩嘩作響。
夏明朗想,他是真的喜歡陸臻,每一種面目,無論是睜大眼睛看着他直白坦露地說我想要;還是紅着臉結結巴巴地逃竄。有些事,當他做得好,他覺得自豪,他做得不好,他也覺得很可愛。
那孩子是他的心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一手一腳地在他心裏生長,每一個動作都牽動他的神經,好在,他是真的值得。
陸臻很快地把自己收拾幹淨走了出來,衣服穿得很齊整,幹淨的皮膚上帶着清爽的氣息,毛巾按在頭發上用力地擦,夏明朗順手把毛巾接了過來絞幹,蒙頭蒙腦地包上去幫他擦頭發,陸臻用力推他:“快去洗澡。”
“急什麽?”夏明朗拖長的聲調裏有一種懶洋洋的綿軟的味道。
陸臻迅速地把毛巾抽走,他的眼眶裏還濺着水,于是笑得星光燦爛:“你別招我!小爺我正當年輕,血氣旺盛……”
夏明朗慢吞吞地站起來,貼到陸臻耳邊非常露骨地吹了一口氣,滿意地看着那個小家夥全身一僵,像被雷劈了似的跳起來。他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踢起來接住,拖拖拉拉地走進了浴室裏。
夏明朗不需要把自己收拾得那麽幹淨,所以他洗得更快,當他滴着水從裏間走出來的時候陸臻正站在窗邊吹頭發,他削薄的短發已經半幹。
陸臻在這些細節上十分的小心,每次都會等自己的頭發幹透了以後再回去,然而他沒有辦法抹去的是一種氣味,剛剛洗過澡的飽含着水汽的清爽的幹淨的氣味,夏明朗站到他身後,閉上眼睛呼吸屬于陸臻的味道。
基于這個隐秘的理由,夏明朗十分确定徐知着了解他們之間的關系,然而他并不知道陸臻是怎樣擺平了他的朋友,徐知着對他的态度自然得從無變化,陸臻也從沒向他提及此事,陸臻總是這樣悄無聲息地把自己身邊的一切處理好,只留給他一個安定從容的微笑,仿佛一切靜好,現世安穩。
陸臻不像那些小女孩,她們喜歡指使着自己的男友說這個不許那個不能,如果你要是敢犯,我就要和你分手雲雲,但其實即使同樣的錯誤被他們犯上十次,她也不會同他分手。可陸臻完全不這樣,陸臻只會站在最後的底線上低下頭說對不起,然後一切無可挽回,他是沒有黃燈的人,綠燈之後就是紅燈,他非常寬容也同樣的苛刻。
夏明朗很欣賞陸臻這種幹脆的個性,而同時他也隐隐地不安,他很擔心自己有一天會無意中踩過陸臻的底線,聽他說出一句對不起,從此無可挽回。不是任何事踩過了線都有機會反悔,像那樣的幸運不會永遠存在。
“我回去了。”陸臻摸了摸頭發,轉過身。
夏明朗點點頭。
陸臻偏過頭去吻上他的嘴唇,只是安靜地貼合着,呼吸與心跳都很平靜,像蜻蜓點水那樣,一觸而收,夏明朗的這間宿舍在走廊的頂端,窗外是起伏的群山,這是唯一可以放縱的窗口。
而裏間的窗簾則常常是拉起的,害怕情不自禁時的意外,陸臻于是開玩笑說他們真有偷情的潛質。
陸臻一邊拎着東西出門一邊撥着頭發,忽然囧囧有神地想到,這是多麽地道的奸夫動作,于是他沒來由地在門口轉過頭,沖着夏明朗眨了眨眼睛用口形笑道:拜拜了,淫婦!
再高深的口形訓練也沒有辦法讓人分辨出“婦”與“夫”的不同,所以夏明朗理所當然地認為陸臻說的是淫夫,由此很是感慨地想到這小孩真是有自覺。
于是,現實再一次雄辯地證明了,所謂的心靈相通是只存在于小說中的可遇而不可求的神跡。
2.
在麒麟有一個不成文的節日就是新丁們入隊後的第一次生日,通常最倒黴的壽星就在于此,被人欺負得鬼哭狼嚎的還得負責買單。陸臻最近除了訓練就是忙于研究選訓的事,這是正式歸在他名下的任務,他必須得盡心盡力,忙起來天昏地暗,自然忘了自己的生日。
方進一開始不太明白為什麽夏明朗會放權讓陸臻當這個頭。可是後來看到陸臻焦頭爛額地拉着他們開會,一遍又一遍,而他們可惡的隊長大人總是三分怠慢地陪坐在一旁,一副戳一戳動一動,你不戳他就不動的死豬模樣,方進忽然激淩淩從背上滾過一道冷汗,心想着:他家隊座可真是心疼他,這都好幾年了居然也沒起過心思讓他去坐這頭把交椅……
他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眼珠子亂轉,夏明朗好似有所感應,轉過頭沖他詭谲一笑。吓得方進頭皮一麻,差點鑽到陳默懷裏去瑟瑟發抖:隊長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嘲笑你削人的手段單一技術粗暴了。
有些事陸臻忘了,但是廣大人民群衆不會忘,而某位同志更不會忘,事實上,作為确定關系之後的第一個生日,夏隊長還是頗為盡心地準備了一番的,有一位泡妞的祖師級人物曾經說過,你可以在一年362天都忽略她,但是你得在那三天裏讓她印象深刻,那就是情人節,聖誕節,還有她的生日。
陸臻雖然不是妞兒,可是人性總是互通的,夏明朗非常篤定地這樣想着。
陸臻在晚飯前遇上黑子來傳話,他氣喘籲籲地告訴他隊長有急事在後山等他,陸臻心裏嘀咕着這老妖又在耍什麽新花樣,一邊不敢怠慢地狂奔而去。
夏明朗站在峰頂某個風景秀美的地方,五月春暮,繁花似錦而開,陸臻看着那人轉身,非常神經抽搐地聯想到類似花間一笑百媚橫生這一類天雷劫度一般的詞語,而由此痛心疾首地意識到他的審美真的相當有問題。
于是,當夏明朗看到人的時候,陸臻正以五公裏急行軍的狂猛姿态滿頭大汗地沖向他,臉上卻布滿了詭異的笑容。
夏明朗懊惱地攔下他:“幹嗎跑這麽急?”
“黑子,說你有急事。”陸臻扶着腰仰頭大口喘氣,夏明朗看着他的汗水從額角滾下來,一路滑行,沒在衣領裏,此時此刻他的立場微妙,不由得心動神搖口幹舌燥,然而回想起“黑子”這兩個字,夏明朗在心裏靠了一聲,心道我明明是叫徐知着去傳話的,怎麽那小子竟敢?真有種!
“對了,什麽事啊?”陸臻緩過氣來。
“其實,沒什麽事。”夏明朗扭捏。
陸臻對于這種忽然召見又不說為什麽的戲碼已經久違,貿貿然再相見幾乎有種穿越的味道,一時之間沒有郁悶只有興奮,就好像是看到某位李鬼裝李逵,忽然手裏的板斧一抖,果然不是鐵打是木造,陸臻正想拍拍手說:你怎麽還玩這出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麽真是……
夏明朗忽然非常尴尬地瞧着他,目光閃爍,說道:“我給你準備了個生日禮物。”
陸臻一愣,嘴巴張成一個O。
作為一位從列兵起步走向中校崗位的草根英雄,作為一位生在大西北長在野戰軍的粗犷男子,夏隊長毫無疑問地保留了一部分底層兵匪氣質中比較粗砺的習氣,而這些通常被小陸少校鄙夷地稱之為不懂浪漫。
雖然夏明朗堅定不移地認為那根本就是扯淡,他怎麽不浪漫了,老子跟你槍林彈雨裏來去,浴血驚魂的簡直浪漫死了,可現實是,如果你找了個小資的老婆,哦不,就當是老公好了,那麽在某些關鍵的時刻你也就只能順着他哄,所以這一次夏隊長豁出本兒去,為了驗明一個浪漫的正身,他學習了一樣樂器——
口琴!
陸臻張口結舌驚愕地看着他,先是說:啊啊啊,我要過生日了嗎?哦哦,不對啊,今天是我生日啊!!
然後更加激動地拉着夏明朗:什麽禮物什麽禮物,長什麽樣的,什麽樣的……
陸臻私心希望那是一個可以長久留存下來的禮物,就算是一個子彈殼也好,讓他可以時常拿出來看看。
“你,咳,反正就這樣吧,你就當是心意。”夏明朗咳了一聲轉過身去,陸臻驚奇地發現那三寸厚的臉皮居然都透出了一點血色。
夏明朗從袖子裏把裝備抽出來,用一種慷慨就義一般的神情吹起了《祝你生日快樂》。
不要嘲笑,請嚴肅,不要嘲笑,對于一個連簡譜都不識的人,我們不應該要求更多。夏隊長的本意其實并不是《生日快樂歌》這麽簡單,可無奈的是他沒有辦法用死記123、321的方法背下大段的譜子。所以,心意,就像是隊長說的,大家都當是心意到了就好。比如說陸小臻同志,現在基本上已經感動得淚眼婆娑。
夏明朗一曲盡,用一種我知道我自己死透了的表情豪邁地轉過頭,不期然對上陸臻眼淚汪汪的大眼睛。
“你哭什麽?”夏明朗吓一跳,心道也沒這麽難聽吧?
陸臻專心抹眼淚,眼眶兒揉得紅紅地沖着他笑:“我開心不行嗎?”
夏明朗放心了,拿口琴敲他腦袋:“行啊,怎麽不行。”他的聲音很寵溺,他的心中卻在感慨,這把總算是押對了。
“新買的?”陸臻心懷激蕩地把口琴從夏明朗手裏抽出來,看到上面貼着嶄新的膠布,黑色墨水筆齊整地标着:1234567,那些字跡還很鮮潤,不過寫了三四天的樣子。
“哦。”夏明朗抓抓頭發,“第一次碰這種玩意兒,走調了你多擔待。”
“沒關系,”陸臻低頭笑,聲音溫柔如水,“你把音全吹錯了也沒關系。”
“也不至于會全錯吧!”夏明朗嘀咕。
“事實上,”陸臻忍不住大笑,“你還真的就是全錯了。”他指着那層膠布遞給夏明朗看,“你貼偏了一格,全部高了一個音。”
夏明朗頓時傻眼。
“沒事。”陸臻美滋滋地蹭着夏明朗的肩膀,“我很喜歡。”
夏明朗沮喪地嘆氣:“你喜歡就好。”
他遙望金烏西去,感覺自己倍兒蒼涼。
“這口琴送我了哦?反正看這樣子你也不會再碰它了。”陸臻把膠布撕下來,想了想,又按原樣錯一格貼了回去。
夏明朗很不爽地“哦”了一聲,雖然效果顯著,他還是覺得今天真是丢人現眼。
陸臻随手把琴甩了甩,貼到唇上吹了一段,夏明朗頓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會吹這個?”
“好久沒玩了,生疏了。”陸臻笑道。
夏隊長的不爽又加深了一層:“沒聽你說過。”
“你沒問嘛,我還會彈鋼琴呢。”陸臻眨眨眼,夏明朗郁悶到了極處,于是釋然。
“想聽什麽?允許你點歌。”
夏明朗想不到要點什麽,或者說,他并不介意陸臻吹什麽,反正什麽都好。
陸臻想了想,憂傷而和緩的調子在他的唇邊流淌出來,伴着西沉的落日紅光,将暮春染出了幾分秋初的蒼涼蕭索,夏明朗熟悉這調子,轉過頭看他。是《白桦林》,風琴的音質聽起來與口琴有幾分相仿,很适合改編做口琴曲,陸臻似乎早年練過,自己重新編了曲,副歌的和弦裏墊了音節進去,聽起來更加寂寞哀涼。
“怎麽想起來吹這個?”夏明朗問道。
“大學時候很喜歡這種歌,你也要允許我有……”陸臻飛快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明亮的眸子裏有過分閃爍的光。
“怎麽了?”夏明朗溫聲道。
“前一陣,就是你不在那會兒,我老是會想到這歌,就覺得……我連,我連刻着你名字的那棵樹都沒有,就算是你只是迷失在遠方,我都不知道去哪裏等你……”陸臻越說越低,漸漸不再出聲,他不敢再動,生怕太多的面部表情會讓眼淚流下來。
“以後不會了。”夏明朗仔細分辨了一下風裏的聲音,确定四野無人之後終于大着膽子從背後抱住了他。
“以後不會有這種事了,我死了也會回來,回到你這裏。”
風過林梢,唯有風,穿透荊棘,無可阻擋。
陸臻聽到沙沙的枝葉相碰聲,他想起曾經喜歡的一本書,那裏面說最美麗的愛情到最後,是兩個老人老到再也動不了于是一起躺在床上,手握着手,說:好了,現在我們可以死了。(注1)
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對夏明朗說,讓我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吧。
可是故事的最後那兩個人都沒有活到老邁,一個消失在大海,一個自盡在人海。
承諾是可怕的東西,人們總喜歡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其實那是最悲涼的心願,大家都忘了上一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生死離散,這是最無奈的現實,要如何握你的手,直到白發蒼蒼?
陸臻擡手把夏明朗的手指握在掌心裏,遠處的夕陽已經與地面接在一線,再近一些,是基地淺白色的樓房,這是他們的土地,生活與戰鬥的地方。
所以,陸臻心想,暫且先忘了未來吧,我只要現在。
“想聽我唱歌嗎,我唱歌可不好聽。”陸臻忽然說道。
“嗯!”夏明朗毫不遲疑。
其實何止是被迫聽點歌,就算是陸臻現在想割他一塊肉,夏明朗大概也會說好。
陸臻的歌聲并沒有他形容的那麽不好聽,那是幹淨清爽的很年輕的聲音,溫和而柔軟卻不單薄,像厚實的白棉布,安靜地包裹,溫暖的光滑的質感。低低的吟唱,青澀的,好像試探一般的歌聲,從《召喚》到《旅途》、《那些花兒》,夏明朗聽到陸臻的心情慢慢好起來,扣在他胸口的手臂加了一些力道,笑道:“你有很多花兒嗎?”
陸臻無聲笑得很燦爛:“那是,很多很多。”
夏明朗把他的臉扳過來,問道:“那我是什麽品種?”
“你是我的樹,而我,是你身邊的另一棵樹。”陸臻專注地看着他,那是一個安靜而平和的微笑,眼睛很亮,黑白分明,而嘴角微微翹起,仍然是那個看習慣了的,永遠自信幹淨的模樣,可是眼底卻凝了深黑的底色,明潤而哀傷的。
他說:“所以,我希望,我們不會被風帶走,散落在天涯。”
語言的魔力在于它可以描繪心靈的悸動,構建魔幻一般的氣氛,而有些時刻,當心靈自己就可以相互碰撞,當眼神代替了文字的交流,而心情再也無法找到适合的詞語來形容,無聲的沉默中所有的情感奔流交錯在一起,那樣的激烈,火熱。
無聲地激吻,舌尖在彼此的口腔中輾轉,堅定地幾乎是執拗地試圖用這樣赤/裸裸的厮磨來表達情緒。
快樂與惶恐,堅定與不安,我的忐忑你在給我安慰,你的疑慮我試圖為你撫平,種種微妙的難言的矛盾的情緒全部融化在一個吻中。
想要進入,用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進入到另一個身體裏面去,而同時,也期待着那個人同樣地進入自己,這仿佛是人類來自亘古的習性,或者說,最原始的獸性。
想要交換一些東西。
情緒,悲傷的,快樂的。
信任,我的,你的。
唾液甚至,血液!
如此沉醉,忘乎所以,直到彼此的肺部再也不能供給足夠的氧氣,他們在分開時急促地呼吸,帶着窒息似的輕飄飄地眩暈。
夏明朗留戀地輕輕碰觸着陸臻的嘴唇,單純地,滿懷喜悅地。陸臻睜開眼睛,看到地平線吞滅了最後一道日光,暗金色的餘輝勾勒出夏明朗的輪廓,如此熟悉,一分不差。
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渴望天長地久,于是偷偷咬緊了牙。
“天黑了。”陸臻低聲道,聲音軟膩。
夏明朗轉了轉眼珠,忽然眼前一亮,失聲道:“完了,一個食堂的人都在堵你。”
陸臻迅速地醒過神:“那怎麽辦?這回要玩什麽?”
“灌酒,灌到醉為止,”夏明朗拉着他轉身就跑,“完了完了,他們找不到人,等會能拆了你。”
陸臻慘叫:“我不能喝醉啊!你一定得幫我想辦法。”
“難得醉一次,沒什麽大不了。”夏明朗安慰道,他也不敢犯衆怒。
“我喝醉了非禮你怎麽辦?”陸臻快哭了。
夏明朗聽得腳下一軟,差點跌個跟頭,他想了想:“裝醉,到時候我掩護你。”
夜風輕盈地從發間穿過去,好像飛翔。
陸臻看着夏明朗在黑暗中背影模糊的輪廓,動作流暢得像是在滑行,豹子一般的姿态。他的手一直握在他的手腕上,忘記放開,就這樣拉着他穿過樹叢,飛快地奔跑,帶起飛揚的塵土。放肆的奔跑讓人心胸開闊,陸臻忽然覺得他可以一直這樣跑下去,他的體力沒有止盡,快樂也是。
然而,在他們身後,遙遠的灌木叢中慢慢站起來一個人,月光下面目模糊的臉上只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閃着幽亮的光。
夏明朗以一種“看,我幫你們把逃犯給捉回來了”的英雄姿态把陸臻扔進了人群裏,陸臻的咬牙切齒還沒有來得及磨出聲響,憤怒的人群已經把他吞得一個渣都不剩。
遲到的先罰酒,少啰嗦,白的紅的黃的一起,三杯又三杯,陸臻稍一反抗,什麽擒拿格鬥都上了,捏着下巴往下灌,陸臻嗆得七暈八素。眼看着夏明朗站在外圍,再看看徐知着也站在外圍,一副袖手旁觀你自求多福的樣子。
陸臻醉到三分,豪氣就上來了,他桌子一拍,揮斥方遒,吼道:他媽的有種一個一個上,老子今天放倒多少是多少!
衆人頓時哄然,推杯換盞,拗勁兒上來,每一杯酒都用尺子量好,你一杯我一杯,陸臻拉着沒酒量的先磕,轉眼就放倒了幾個,有些人瞧着厚實沒想到比夏明朗還不如,二兩酒一口就悶倒。陸臻一想到夏明朗就是心頭火起,拎着酒瓶,手裏捏了一把花生去找夏明朗死磕,夏隊長手裏握着兩杯酒,笑眯眯地塞給他:“我敬你。”
陸臻也不推辭,酒到杯幹,入口才發現不對,酒味寡淡,不知道裏面加了多少水,夏明朗狡猾地沖他眨一下眼睛。陸臻是聰明人,聰明人只有不為,沒有不會,所以要說這喝酒的貓膩兒他知道的也不少,轉頭看今天整個中隊都土HIGH土HIGH地鬧得翻天,心知今天拼真本事是過不了關了,私底下悄沒聲地把小半瓶白酒塞給夏明朗,夏明朗會意,半晌,換給他一瓶滿的。
陸臻嘗了一口,太上道兒了,這酒水比配得剛剛好,又有酒氣,又沒味兒,陸臻大喜,利器在手,江湖我有!
**
注:本文所指的“一個消失在大海,一個自盡在人海”的那兩個人為三毛與荷西。
3.
不過這以一敵八十的戰況就算是有夏明朗在一邊拆牆打诨,陸臻還是毫無懸念地醉了下去,雖然他的戰損比已經創造了一中隊有史以來的最高峰。
有人喝醉了喜歡哭,有人喝醉了喜歡笑,據說方進喝醉了甚至會去操場上踢正步,不過那天方進酒喝得極少,一直蔫巴巴地呆在陳默旁邊,讓陳默也覺得莫名其妙得很。
可是陸臻發酒瘋的方式另類得讓人想哭,他醉了不折騰自己,光折騰別人,把酒倒在別人脖子裏啦,劃着火柴往人身上扔啦,他像個幼稚的小孩那樣惡劣頑皮又興致勃勃樂此不疲,誰都拿他沒辦法,一個不小心,一塊蛋糕已經呼在你腦門上,還要磨兩下。夏明朗大樂,坐得遠遠地看着陸臻借酒裝瘋,報仇雪恨。
這俗話說跟什麽人學什麽樣,這狐貍家養着的兔子你能指望他純良到哪裏去?夏明朗三分得意,心道,這小子果然随我。
到後來徐小花終于瞧不下去,蹿過去拽他,陸臻睜着一雙星光大眼睛沖他眨巴眨巴地傻笑,忽然“吧唧”一口啃在他臉上,大呼:小花,我最喜歡你了!
在衆人的哄笑聲中,徐知着當場石化,僵硬着一寸一寸地移過臉,看到夏明朗正綠幽幽地瞧着他。夏隊長終于意識到,那小子,他是真的醉了,随即,夏隊長極具危機感地意識到,得盡快把這小子弄回屋裏去,丢人得丢在家裏。
夏明朗以領導的姿态插手亂局,大家畢竟也算盡興了,現在有人收拾禍害他們也是巴不得,夏明朗架着陸臻往外走,徐知着馬上跟過來幫忙,他壓低了嗓子問:“你要把他弄回哪兒?”
夏明朗一愣,要說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似乎下意識地就想把陸臻往自己屋裏帶。
徐知着飛快地擡頭掃了他一眼,說道:“交給我吧,你放心。”
夏明朗悶聲應了一句。
徐知着忽然覺得有點感傷。
你放心,這三個字在最初最初的時候夏明朗曾經對他說過,那時候如果他想繞過自己去接近陸臻,兩方對峙的時候他還得向他說一句你放心。那時候他與陸臻是好兄弟,而夏明朗是一個外人中的外人,接近于敵人。
而現在,當他想把陸臻從夏明朗面前帶走,卻變成了他得給夏明朗一個交待,徐知着覺得有點憋屈的心酸,因為陸臻的緣故提前感受到了類似于兒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的感傷心态。
由于徐知着的沉默,夏明朗尴尬得無以複加,随着徐知着一起把陸臻擡上床之後,他甚至沒敢再去看一下徐知着的表情就落荒而逃。
陸臻喝醉了酒只有一個好處是實實在在的,那就是如果他睡着了,那就是真的睡着了,不會再有反複,一覺到天亮,所以徐小花那一晚倒是沒遭什麽罪。
第二天夜裏,食堂給陸臻送了張賬單來,差不多5000多塊,看着要是沒問題,那就直接報給大隊從陸臻的工資卡上劃走。雖說這人均50的标準放在外面不算過分,可是基地食堂畢竟是自産自銷,糖醋小排才10塊錢一盆,那得吃成什麽樣才能吃掉他5000多塊錢?
陸臻揪着菜單細細地看,看到最末兒一口血郁在喉嚨口差點兒就噴了出來,灰黑色小字兒整整齊齊地排着:五糧液,52度醇三瓶。陸臻義憤填膺地沖出去找人算賬。不,重點不是那幫臭小子居然膽敢敲了他三瓶五糧液,重點是,他們開了三瓶五糧液他居然一口都沒撈着。
這,這個實在是太過分了!!
大家正窩在楷哥寝室裏抱團兒聊天,頗有點仗着人多架子大的味道,眼看着陸臻氣勢洶洶地殺進來,一個個笑得三分得意七分推脫,七嘴八舌地調侃:哎呀,酒仙來了。嗨,小臻子有水平啊!你昨兒一共放倒了幾個……
陸臻不聽他們打岔,揪着追問五糧液誰給點的,誰給開的,他要找人算賬!
太過分了,用他的錢在他眼皮子底下開了好酒,一滴都沒讓他沾上,這還有沒有人性了啊!
陸臻悲憤怒吼,大家哄然而笑,一個個狡猾狡猾的當然沒人告訴他是誰下的手,陸臻氣不過去纏鄭楷,原本就是打打鬧鬧的時段,鄭楷年紀最大性格最穩,永遠都是老大哥安穩可靠的樣子。陸臻眼下覺得委屈,拉着鄭楷說話的時候就帶上了三分拖音,含混着一些撒嬌耍賴的味道嚷道:“楷哥,你管管他們,這太欺負人了……”
“煩死了,不就是三瓶酒嘛,爺我賠給你丫的!”角落裏忽然炸出一聲爆響,方進分開人群站到陸臻面前,一雙大眼瞪圓了火星直冒,煩躁地甩出一句話:“媽的,給爺等着。”當場摔門而出。
陸臻頓時愣住,四下裏寂靜無聲,衆人面面相觑。
陸臻茫然回顧,找了一圈發現陳默不在,只能求救似的看着鄭楷,鄭楷也是一頭霧水,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說道:“別管他,那小子抽風,從昨兒晚上開始就這樣,昨天讓他去找你,人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都到了,他還沒回來,小孩子脾氣,別跟他計較。”
陸臻勉強笑了笑,心裏有種空茫茫的疼痛,沒着沒落的,很壞的預感。他心事重重地往回走,看到方進陰沉着臉等在他宿舍門邊,陸臻頓時心裏緊張,推門看到徐知着不在,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努力輕松地笑道:“侯爺,你搞什麽?”
方進一聲不吭地跟着他進門,從口袋裏掏出錢來一把砸在陸臻床上:“酒是我點的,還你,一千五,有空點點。”
陸臻終于變了臉色,怒道:“你怎麽回事?有話明說。”
方進擡頭憤怒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陸臻是固執到底的個性,馬上伸手去拽他,方進像是被電打到似的一下彈開,嚷道:“你別碰我!”
陸臻飛起一腳搶先把門踢上,翻手落鎖,神色冷冽:“不說清楚就別想走。”他盯着方進的眼睛,“侯爺你也是爽快人,我到底怎麽得罪你了,你給個明話,要殺要剮我随便你,但是你得讓我死個明白。”
方進氣得臉都白了,拳頭握緊,骨節咔咔直響,陸臻梗着脖子與他對視,不偏不讓。
“好,好……”方進指着他的鼻子,“你和隊長那點髒事兒,我都看到了。”
陸臻頓時僵住,一身的鋒芒全折在半空中,眼神落空而茫然,方進大力把他從門口推開,自己開門出去,摔門時一聲爆響,震得整個走廊裏都嗡嗡直響。
方進很郁悶,非常郁悶,事實上他活這麽大就沒有這麽郁悶過,郁悶到讓他覺得全身都有壓不住的火在燒他,就算是打爛一百個沙包都洩不了憤。
昨天他找到山上去的時候遠遠地聽到陸臻在唱歌,很輕的飄飄蕩蕩的聲音,但是很好聽,他覺得很得意,總算是抓到這小子的把柄了,明明就是會好好唱歌的嘛,唱這麽好聽就給隊長一個人聽,太他媽不厚道。方進想抓現行,所以走得特別輕,當方小侯鐵了心不想讓人發現的時候整個麒麟只有兩個人能發現他,一個是陳默,此刻正在遙遠的食堂,另一個就是夏明朗,而前提是他得全心戒備。
然而當方進的視野中出現了全部的人影,那種奇異的暧昧的氣氛頓時讓他感到迷惑,源于一個特種兵融化在骨血中的謹慎,他在茫然不解中迅速地選擇了隐蔽,靜觀其變。
于是他看到了讓他血液逆流的畫面。
他知道那樣的動作意味着什麽,作為一個在軍區大院裏長大的孩子,他十八歲特招入伍,二十歲來到麒麟,對于外面的世界他可能了解得有些單一,可是所有與軍隊有關的事,他知道的并不少。
他知道部隊裏有這種人,他仍然記得當年他的父輩們是用怎樣的輕蔑口吻談論着他們,他們管這種人叫屁精,那是一群垃圾似的軟弱無能的家夥,他們是膽小鬼娘娘腔,他們什麽都做不好,只會躲藏在沒有人的地方互相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然而,夏明朗?
當他把這個名字與那兩個字聯系到一起的時候,一瞬間天塌地陷。
四年,他在麒麟已經呆了四年。
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經聽說過這個名字,愛爾納的鬼魂,如雷貫耳,他因為可以與他呆在一個隊裏并肩戰鬥而激動不已。這四年中,無數次,他們在槍林彈雨中來去,演習,實戰,他看着他游走生死,縱橫無敵。
那是他的隊長,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有時候方進甚至認定,即使是當他站在懸崖邊,只要夏明朗讓他往下跳,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沒有理由也不必解釋,這是一種信賴,超越生死。
可是現在?
極度的驚恐讓方進一時之間茫然不知所措,他坐在山頂上直到夜風把他吹透了才回過神,回到基地的時候他看到食堂裏燈火通明,忽然才想起來今天是什麽日子,他原本應該去幹什麽。
陳默看着他的眼神安靜中有詢問,但是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這是樁醜聞,像笑柄一般的只會在私底下被人嘲諷,而在一些正式的場合人們甚至不屑提及的醜聞。
方進很難過,他不是那種藏得住話的孩子,他需要傾述可是他不能說,這種矛盾的局面讓他覺得委屈難安。他一聲不吭地喝着酒,躲避陳默的目光,一個人生着悶氣,郁悶的情緒在心底翻湧發酵。
陸臻已經被灌醉了,像風一樣滿場跑,欺負了這個再去招惹另一個。方進看到他笑得陽光明亮,快樂得好像在飛行,到處都是興奮的人,把啤酒搖得起泡像香槟那樣潑出去,濺了別人和自己一頭一身,可是仍然開心得要死。
所有的人都大笑,而陸臻是笑得最閃亮的,于是那笑容在方進看來是如此的刺目,簡直傷得他眼睛疼。
他看着他四處耍賴,看着他調戲徐知着,看着他放肆地亂吼亂叫,毫無顧忌,這一切原本再正常不過的舉動落到他的眼底統統變了味道。
人的眼睛是有底色的,用什麽樣的顏色看人,就會染上什麽色彩,我們的眼睛能看到的,永遠帶着自己想象的樣子。
這是一個錯誤!
方進心想,可怕的災難,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而,如果夏明朗一定不會犯錯的話,那麽問題顯然是在陸臻那裏。他忽然發現他根本抑制不住對陸臻的厭惡,他想忍耐,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然而他畢竟不是個具有心機城府的人。
他忽然間失去了兩個親密的戰友,其中一個甚至是他的隊長,所以總得有人為此承擔責任。人們總是如此,一到關鍵時刻,親疏立現,總是認為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那個人更無辜,即使明知道真相不盡如此,卻一廂情願地這樣認定。
陸臻其實有一點預感,可是當方進忽然翻臉說破的時候他仍然僵住了,那一瞬間他像是回到了從前,最初的曾經,當他還不是那麽堅強不是那麽堅定而自信的時候,看着凜冽的現實撲面而來,渾身僵硬,額角生汗,內心彷徨無助。
方進推他的力氣下得很大,他跌出去三步後撞到了牆,那聲悶響被關門聲吞滅,當陸臻回頭時就只看到門框上的灰撲撲地往下掉。
一分鐘之後,陸臻追了出去。
方進聽到背後有腳步聲的時候幾乎不能相信陸臻敢追他,但是基于某種莫名的理由讓他完全不想面對這個人,所以他開始狂奔,然而當陸臻下定了決心要幹點什麽的時候,他是永遠不會放棄的。走廊裏的人被這兩個家夥一前一後地撞到,暈頭轉向之際大家面面相觑,誰也不明白這兩人到底在鬧什麽,總不可能是為了三瓶酒吧?有聰明點反應靈敏的想到去找陳默,可是反應更靈敏的悲哀地告訴他,陳默和隊長一起陪着大隊出門撬牆角去了。
陸臻一路追進巷戰演習區,眼前黑影一閃而逝,他大怒,站在高處大吼:方進,你給我滾出來說清楚!!
半晌,一條人影閃出來把他拉到一個角落,方進怒氣沖沖地低吼:“你他媽還要不要臉啊?”
“我當然要臉。”陸臻從他的手裏掙開,神色冷冽,“我現在過來就是要告訴你,我跟隊長,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兩個在一起,是……反正就不是髒事!!”
陸臻竭力控制,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身體仍然止不住地發抖。
方進一時之間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陸臻在幽暗的光線之下只看到一雙像鏡面那樣光亮的大眼睛,清清楚楚地印出自己的臉,陸臻暗自咬緊了牙,一千一百遍地對自己也對方進說:“我沒錯。”
“你還敢說你沒錯?你你……和隊長……你們,幹那種事……”方進的牙齒嗑在舌頭上,嘴唇直哆嗦。
“我沒錯。”陸臻斬釘截鐵,整個人凝立着像是一柄劍,鋒利而堅韌:“我喜歡他,我們在一起,這有什麽錯?這跟你爸喜歡你媽所以就呆在一起沒什麽兩樣,你将來說不定也會喜歡什麽人,可能是姑娘,搞不好也是男的。”
“你他媽少胡扯!”方進忽然一拳揮出去,陸臻下意識的偏開,拳風掃得臉頰上火辣辣的疼。
“我沒胡扯,事實就是如此,我沒犯法沒害人,我只不過是喜歡男人,我有什麽錯?你可以受不了你可以看不慣,你覺得惡心你想吐那是你的事,跟我們沒關系明白嗎?我會躲開你,我不會再讓你看到那只是因為我當你是朋友,我尊重你的喜好,而不代表我會認為這是錯的。”陸臻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砸出這句話,眼中跳動着脈脈的火光。
“你沒錯,行啊,你沒錯……”方進怒極大笑,“你沒錯你敢不敢到樓頂上去告訴大家夥你喜歡隊長,你倆抱在一塊兒親嘴,沒準還幹過那髒事。”
“那不是髒事。”陸臻的聲音很輕,然而固執清晰。
“行啊,你有種,你不是不怕麽?光明正大?啊?你有種就跟我回去,咱們說給大家聽聽……”方進伸手去拽他,觸手之下一片濕冷,才發現陸臻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不停地在發抖。畢竟不是敵人,沒仇沒恨的一天前還抱在一起打鬧,稱兄道弟,兩脅插刀。方進頓時就心軟了,再也使不出力氣。
“方進,我以為我們是兄弟。”陸臻發着顫說出這句話,眼淚含在眶裏,用力地眨回去。
“我也沒想不把你當兄弟啊!”方進委屈之極,大顆的眼淚往下掉,“可是你看你幹的這叫什麽事?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們倆這麽聰明的人……臻兒,你清醒點成不成?這種事趁早說清楚,你們總不能一直這麽錯下去吧?”
陸臻心煩意亂,他努力鎮定情緒想對方進細說從頭,想要告訴他同性戀不是病,他沒有錯,他無從清醒也沒有誤會可以澄清,他想說我是真的喜歡他,只要他肯,我想一輩子都跟他在一起。可是他絕望地看着方進眼睛越瞪越大,越來越憤怒,終于暴跳起來吼道:“一輩子?你還想纏着他一輩子啊?他不結婚啦,不生小孩啦,他爹媽就他一個兒子你不讓人家抱孫子啦?你他媽怎麽能這麽自私呢?你就知道你喜歡,你喜歡就有理了?”
陸臻終于說不出話來,他悲哀地發現他與他已經完全不是在講一路的道理了,于是也就順理成章地出現了當他曾經血性正濃時沖動地披馬甲上陣與那些恐同分子舌戰辯論時一樣的結果,永遠無解的結果。
再有理,再堅持,可是擋不住別人讨厭你,沒有理由的就是讨厭你,就像是有人天生不吃香菜,有人看到羊肉就想吐,可是香菜和羊肉犯了什麽罪?
沒有!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卻不是沒罪就不會被人讨厭的,方進是第一個,相信絕不會是最後一個,這個中隊裏有多少人會看他不慣?夏明朗的父母家人會有多麽讨厭他的存在?
陸臻絕望地閉上眼睛。
你沒錯,沒有犯罪沒有傷人,可是你挑戰了他們多年以來的觀念,你在一個回教徒面前大吃豬肉,還要逼他承認豬肉是可以吃的,所以他讨厭你,就這麽簡單,我們永遠也不能靠言論來改變觀念,激烈辯論的後果總是各執一詞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以前的陸臻可以這麽幹,關機下網,反正彼此都只是網絡上的陌生人。
可是現在呢?
這是他兄弟,他的戰友,他要怎樣去面對他的厭惡?
方進看到陸臻的神色悲涼,他還想說什麽,可又發現似乎沒有什麽好說的。
陸臻走回到宿舍時徐知着已經等得很着急,一看到他就馬上走過去,關上門,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方進,他知道了。”陸臻覺得疲憊。
“怎麽會這麽不小心?”徐知着吃驚。
陸臻擡頭看着他,苦笑:“是啊,真是不小心,沒藏好……”
徐知着連忙攬着陸臻肩膀安慰他:“沒事,沒什麽大不了……他不會給你捅出去吧?”
“不會!”陸臻對于這點倒是很篤定。
“那現在怎麽辦呢?”徐知着在犯愁,“方進那人,可是,他這是……”
陸臻失笑:“我在想,侯爺現在大概覺得我是個狐貍精,勾引了他的隊長還死不認錯,幹了醜事還覺得自己特有理,真他媽的不要臉,他不沖我發火才怪呢!”
徐知着馬上生氣了,陸臻連忙按住他,鄭重道:“這是我的事,你別插手。”
徐知着想了想:“你跟隊長商量一下,方進敢沖着你,也不敢拿他怎麽樣。”
陸臻堅定地搖頭:“什麽事都讓他幫我解決,我變成什麽人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徐知着非常不以為然。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他罵我什麽我就是什麽了嗎?他讨厭我,我就不活了?反正原來怎麽樣,我就怎麽樣。”陸臻拿定主意,沖着徐知着燦然一笑。
徐知着笑得頗為敷衍,陸臻有時候有種樂觀過頭的理想主義的壞毛病,好像只要他在向着陽光奔跑,一切就會春暖花開,月明日朗。當大家都對他好的時候這毛病是優點,當有人看他不慣的時候,那就成了自命清高我行我素。
第二天早上出完早操,陸臻把錢理了理拿給方進,食堂裏衆目睽睽之下方進不好發作,更何況陸臻笑得誠懇,伸手還不打笑面人,方進不肯收錢,陸臻只能把錢按在他桌上,發動四鄰威脅道:“還是不是兄弟啊?這麽玩不起?”
“兄弟”一詞,在麒麟有至關重要的地位,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方進還真不敢說他和陸臻不是兄弟,更何況他從來沒想過要和陸臻反目成仇。陸臻不是壞人他知道,可偏偏就是他兄弟幹了這樣的事讓他更難忍。方進一聲不吭地把錢收起來,陸臻坐到他身邊去小聲說道:“侯爺,我知道你現在讨厭我,可是,有些事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只希望你将來會明白,不過,我還是會一直把你當兄弟。”
方進百味雜陳,還沒想好要說什麽,陸臻已經走開了。方進瞧着那背影心裏想着,我一定得跟他再談談,這一回不發火,一定得好好談談,陸臻明明是這麽好的人。方小侯想得很美好,他是真的想好好談,可是他選錯了場合。
下午的格鬥訓練,常濱陪着陸臻在練腿功,陸臻表面上再平和那也是自己繃出來的,他覺得自己就是應該要平靜,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把心靜下去,陸臻只做自己覺得正确的事。可是那些負面的情緒仍然存在,暗藏在心底裏隐隐發威,陸臻運腿如風踢得虎虎生威,常濱舉着皮靶東歪西晃,驚喜不已。
方進站在旁邊看了半天,忽然攔住常濱對陸臻說道:“咱們來玩玩。”
有時候人們會不自覺地放棄語言而運用另外一些媒介來交流,而那些通常都是他們所擅長的。
酒徒喜歡與人拼酒,賭鬼相信別人的賭品多過于人品,方進最擅長的就是格鬥,這種一招即可分生死的打鬥讓他玩起來像某種殘酷的藝術,有時更像是賭博。
陸臻煞氣正濃,什麽都沒說,與方進碰了碰拳。常濱一開始不放心,可是比劃過幾下之後看這兩人都挺正常,想想今天早上的氣氛也挺好,便自然而然地以為心結已解。本來嘛,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自家兄弟,有什麽事解不開?
常濱這麽一想,就放心地找別人練去了。
拳來腳往,陸臻身上的功夫有七成就是方進教的,出拳的方式運腿的習慣他多半心裏有數,幾個回合下來,陸臻極為憋悶,他本來就是求發洩的,現在不光不讓他發洩還讓他更郁着。
陸臻咬牙切齒,越打越急,穩紮穩打還能輸得慢點,心急火燒只能死得更快,方進一下抱摔把他壓到地上,有點不高興:“第二次了,你剛剛就是這個破綻。”
“再來。”陸臻怒了。
方進瞧了他一會兒,特沒滋沒味地把人放開,讪讪的:“算了,你先歇會兒。”
陸臻無奈:“又怎麽了?”
方進一鼓作氣,壓着嗓子說道:“算我求你了,你和隊長真的不能這麽下去了,你看你啊,就跟這打架一樣的,你明知道你踢到那邊我得摔你,你幹嗎還非得這麽踢呢?”
“這是兩碼事好不好,侯爺,說真的你對這事有點誤會,我們的觀點在根本上有分歧……”
“你怎麽就不聽人勸呢?”
陸臻忍無可忍:“我白米飯吃得好好的,你硬要我吃饅頭,何必呢?”
“你那是白米飯啊,你那是在吸毒。”方進終于怒了。
靠!又來了。
陸臻無語問蒼天,氣憤之下扭頭就走,方進連忙去拉他,陸臻想躲,自然而然地擒拿的動作就用了出來,方進手上用了陰勁,陸臻猝不及防又讓他掀翻在地。
陸臻大怒,馬上撲過去罵道:“方進,你現在什麽意思?你這根本就是歧視,有種說理啊?你就剩下打人的本事了嗎?”
方進當然不甘示弱,立刻迎上去,戰在一處。
“我打你怎麽了?我是打醒你。”
“媽的,你就算是打死我,他還是喜歡我。”
“他媽的,你還要不要臉啊?”
“你有種打死我……”
這兩個人拳腳來往,下下都帶着火星,而刻意壓低的恨聲怒語隐在拳腳聲中就像是聚變的核子,以幾何級數爆炸開,終于……方進忽然咬牙,閃亮的大眼睛中流過一道豹子似的陰利嗜血的光,陸臻知道不妙,可到底還是沒躲開,下腹部炸開一團灼熱的痛,喉口一甜就跪了下去。
4.
方進大驚失色,一下子彈開三步遠,驚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拳頭,好像完全不能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麽。
一只冰涼的手驀然從背後出現扼上了他的喉嚨,方進沒躲開也不想躲,只是順從地随着那股力道轉過頭去,陳默抿着嘴憤怒地盯着他:“怎麽回事?”
方進動了動嘴唇仿佛有滿腹的話要說,可是最終還是咬緊了牙,眼睛眨了眨,大顆的眼淚滾出來,像一個受夠了委屈的孩子,傷心之極。陳默一時失措,被他弄得不知怎麽辦才好,他剛才一回到隊裏就聽說方進這兩天跟陸臻不對盤,原本走的時候就覺得方進有問題,可平常芝麻大的小事那小子都能在自己面前啰嗦半天,現在既然沒出聲,想來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有點放心不下,順便就去操場上轉轉,沒想到剛好就讓他撞上了這一幕。
那個瞬間,他清清楚楚看到方進的眼神,陰利冰冷,刀鋒一般的殺氣,陳默長這麽大都不知道什麽叫害怕,可是剛才他被切切實實地吓到了,骨頭縫裏都在冒寒氣,一時間動彈不得。
出什麽事了?
方進居然要殺陸臻?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方進抱頭哭,大顆的眼淚砸到黃土上,驚起塵埃。陳默莫名其妙,可是又覺得不能繼續罵下去,只能轉頭去看陸臻。
陸臻已經緩過最初的激痛,拉着徐知着站起來,勉強笑着對陳默說道:“那,那個,不關侯爺的事,我自己不小心,疏忽了……”
陳默眉頭微皺。
方進卻忽然激動起來,指着陸臻罵道:“老子不用你做好人,老子……”
這暴怒的聲音戛然而止,徐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方進撲嗵一下栽倒,陳默收回手,眼中的怒意猝然乍現,又迅速平複。
“我也不知道這小子在抽什麽風,等我問清楚再給你交待。”陳默匆匆對陸臻說了一句,把人扛走。
陸臻疼得厲害,現在方進挂了,他也撐不住了,剛剛強咽下去的半口血又咳了出來,轉頭安慰似的看着滿操場懵懂的人群,擺擺手:“沒事兒,小問題。”頓一頓,看大家還是一副回不過神來的模樣,陸臻只得無奈道:“找擔架送我去醫院啊,我疼死了!”
軟組織挫傷,肝脾損傷,不過最嚴重的問題是腹腔腸系膜有出血點,基地醫院一看就知道治不來,打了止痛針馬上往軍區送。夏明朗從嚴正辦公室裏一出來就撞上這種突發事件,什麽都沒來得及反應,直接跳上了救護車。陸臻倒還是很清醒,鎮痛藥用過了整個人都有點遲鈍,木木的什麽感覺都隔了一層,也不太疼,反而是他樂呵呵地還在和大夥開玩笑,感慨方進神拳無敵,以後再也不跟他對打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現實太殘酷了雲雲。
夏明朗雖然一字沒問,可是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眼看着陸臻叽哩咕嚕地越說越亂,擡手按在他額頭上溫聲道:“別說了,睡會兒。”
陸臻仰起臉看了他一會兒,眨巴一下眼睛,安靜地閉上了。
同車的還有徐知着和基地的一個值班醫生,夏明朗與徐知着對視一眼,彼此都是意味深長的眼神,夏明朗苦笑了一下,覺得這事簡直丢人到家。徐知着瞧着他那意思,明顯三分不悅,方進是他這邊的人,他不光沒擺平,他還讓他把人給打了,無能得一塌糊塗。
電話早就打過去了,腹腔鏡早已準備好,人一到馬上就送進了手術室,夏明朗聽着那一聲熟悉的撞擊,那個人又一次被手術室吞沒,而現在比當時唯一好點的大概只是,這回他确定知道陸臻沒大礙。
然而腹腔鏡是非常冗長的手術,夏明朗摸到口袋裏有半包煙,拿出來分給徐知着,火柴劃起,夏明朗攏着火遞到兩個人之間,徐知着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簾偏過頭去引燃了煙頭。
“出什麽事了?”夏明朗吐出一口煙霧,看着它們在天花板上變幻身姿。
“方進他,可能是知道了什麽。”仿佛是一種默契,徐知着随着他一起看天花板,兩個人的問答在旁人看來更像是一種自言自語。
“故意的?”夏明朗的聲音仍然很平靜,沒什麽波動的樣子。
徐知着想了一會兒,說道:“大概不是,話趕話趕上了,陸臻他,脾氣也不太好,高興的時候怎麽都行,火氣上來就難說了。”
夏明朗沒再說話,沉默良久,徐知着把一支煙抽完捏滅,等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事你會管吧?”
“那當然,我會解決的。”夏明朗道。
徐知着看向手術室,遲遲疑疑地說道:“他這人吧,平常傻乎乎的好像全不在乎,其實心裏什麽都知道,你得對他好點兒。”
“我會的,一定。”夏明朗馬上道。
“他以前總是喜歡跟我說:我們要學會忍受殘缺的生命。這話雖然挺在理,可我一直都當他是專門想出來勸我的,明擺着,他這種人能有什麽殘缺的生命,可是後來我明白了。”徐知着從夏明朗手裏又接過一支煙,于是一口煙霧漫出來,緩緩地上升,跟他的聲音一樣的輕。
夏明朗給自己也把煙點上,安靜地聽着。
“你別看他成天陽光燦爛的,好像特自信對什麽事都特別有把握的樣子,可是,我就想吧,一個人如果老是想着他活着就得去忍受那什麽殘缺的生命,那總是有點問題的。他就是喜歡給自己豎個杆子,好像他金身不倒的樣子,他就真的金剛不壞了……”徐知着說到這裏終于說不下去了,悶了半天還是固執地重複,“反正你得對他好點兒。”
“我知道,我會的。”夏明朗于是只能跟着他重複。
“你都不知道,你剛剛答應跟他好那陣,他有多開心,成天樂得像什麽一樣,連我都覺得找個……哦,也是件挺不錯的事。其實我本來也覺得吧,你們這種人怪怪的,剛下連隊那會,我特煩這個,你知道吧。可是臻子……陸臻他是好人,他對誰都那麽好,我就覺得如果像他那樣的人都,都是……那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徐知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當然隊長你也是好人。”
“你放心。”夏明朗低着頭玩自己的煙,灼熱鮮紅的那個點,一下一下地用手指去碰它,速度控制好了就不會燙傷,只是有點疼,夏明朗玩了一會,把煙頭捏滅,轉過頭去看着徐知着的眼睛,一字一字緩慢地說道,“我不會讓他後悔的。”
腹腔鏡的手術切口很小,不必全麻,只是手術過程極為漫長而無聊,陸臻撐不住,向護士讨了一片安眠藥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結果到手術結束之後精神比醫生還好,一看到夏明朗他們進病房,陸臻就十分驚奇地沖着他們嚷道:“哎,你們知不知道,給我做手術的是一個機器人,叫Echo,非常強大。”
夏明朗坐到床邊握住他的手,陸臻舌頭一磕,臉上紅了起來,尴尬地瞄了徐知着一眼,徐小花多麽知趣的人,随便找了個借口,順手幫他們把窗簾拉上,大門反鎖,先走了一步。
陸臻臉上紅紅的,繼續活靈活現地講述他那個會做手術的機器人,怎麽怎麽的有七個關節轉向啦,怎麽靈敏怎麽穩定,拿着攝像頭一點都不會抖,據說還是國內自産的。陸臻眨巴着眼睛一副我軍有望,我國有望的樣子。
夏明朗等他把整個機器人的說明書都背了一圈下來,手上緊了緊,說道:“關于方進的事。”
“是我的錯!”陸臻馬上打斷他。
夏明朗一愣。
“是我的問題,我沒處理好。我明知道小侯爺什麽脾氣還拿話刺激他,我這是找打。”陸臻苦笑。
夏明朗撥着他額角的碎發,手掌貼在陸臻額頭上:“你能原諒他,那最好。”
嘆息似的聲音,飽含着複雜的情緒。
陸臻皺着眉,眉目凝定,過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我能理解他,沒事的。他也是我兄弟哎,你放心,我會好好跟他談的,我們不會再打起來。”
最熟悉的笑容,堅定而自信的,一往無前的,然而總有一點烏雲的灰,赫然存在着,卻從來染不透天空的底色。
夏明朗安靜地看着他,手背蹭着他的臉,最初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張臉,極度的熱情而又極度的冷靜,夏明朗一直能看出陸臻的笑容裏有陰影,他的思路,他行為的方式,他的那種随時随地都能從紛争中跳脫出來,用一種旁觀者的立場去看問題的角度。最初的時候,他以為那是一個極為理性的工科生的邏輯慣性。當然的确有這樣的原因存在,可是還有些別的因素混合在一起造就了現在的他。
那些陰影,也不是他當年想的那樣,一個少年的為賦新詞強說愁。
夏明朗低頭親吻陸臻的手指,含糊地說道:“這事交給我,我能擺平他的。”
“不行!”陸臻忽然提聲,“這事你別管。”
夏明朗一陣驚訝,陸臻目光堅定,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是沖着我來的,什麽事都讓你給我擺平,我成什麽人了?”
夏明朗頓時無奈:“你別這麽犟,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那小子我了解,我比較……”
“你了解他所以你去?那将來再出現什麽人什麽事攔着我,你都替我掃嗎?你把我當什麽?”陸臻氣鼓鼓地,眼睛都瞪圓了。
夏明朗其實挺想說:當我老婆。可是心想這時候再開這種玩笑,陸臻大概能劈死他,只好暫時閉嘴。
“我知道你怎麽想的。”陸臻垂頭喪氣憤憤不平,“你就拿我當你老婆看,是吧?你拿我當丫頭!”
夏明朗心中無奈,心想,我雖然拿你當老婆看,我也從來沒覺得你是個丫頭啊!不過這話前半段都犯禁,後半段也索性咽了吧。
陸臻見夏明朗一直不吭聲,也不好意思不依不饒的,只能握牢他的手換了個方式軟着求,反正來來去去就是一個意思,這事他得自己處理了,他不能什麽事都讓別人為他出頭。
夏明朗看他說着說着又急起來,額頭上沁出一層細汗,擡手擦了擦:“傷口不疼了?”
陸臻“啊”了一聲,好像這才想到這一層,皺起眉毛嘀咕:“有點,疼得不過分。”
夏明朗看門窗都鎖得挺好,拉開被子躺到他身邊去,陸臻有些警惕,剛想開口就被夏明朗堵了回去,字字句句含在舌尖上又被咽了下去。
“還疼嗎?”夏明朗低頭看着他,灼熱的呼吸留連在唇齒間。
陸臻痛心疾首地紅着臉,郁悶地說道:“好點了。”
于是……
陸臻終于氣憤地把人推開,怒了:“別親了,我快不行了。”
夏明朗誇張地挑起眉毛看他,陸臻郁卒,心想,真他媽天生妖孽,專門就是來克我的,老子上輩子造什麽孽了,死在這種人手裏?
陸臻低頭生悶氣,一聲不吭,夏明朗看了一會兒,笑容慢慢收斂,低聲道:“陸臻,會後悔嗎?”
陸臻猛地翻身坐起來揪住夏明朗的衣領,怒罵:“你最好別告訴我,你要打算為了我好,想跟我分手,這麽荒唐的理由我不接受!”
夏明朗按住他的手背,笑道:“這麽荒唐的理由我也不接受。”
陸臻難得兇狠,瞪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軟下來躺回到床上。半晌,嘆息似的說道:“其實,我,也不是說你不能跟我說分手,你要是喜歡上別人,煩我啦怎麽的,那是正當理由,我能接受。但是你不能不相信我,我用不着你這麽對我好,你幹涉了我的選擇權……”
“我侵犯人權。”夏明朗失笑。
“是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規定本國公民有保護人生選擇不被侵犯的權利,夏明朗中校你違憲了!”
“好大的罪名。”
“嗯,所以啊,別再犯了,這次我放過你,就不去高院檢舉你了。”陸臻驕傲地挑起眉。
夏明朗微笑,擡手蒙住陸臻的眼睛,溫聲道:“睡吧。”
不知道是輸入血管中的藥液起了作用,還是這溫柔低緩的音調具有某種魔力,陸臻在黑暗中緩緩地閉上眼,睫毛刷過手心,安靜地停下了不再動。
夏明朗最後等值班醫生查完房才走,陸臻的傷不重,救治及時沒有引發腹腔內的大出血,所以基本上再觀察一天情況穩定了就能出院,休息一兩個星期就差不多了。這樣的訓練事故并不鮮見,從醫院到大隊都很平靜,嚴頭只是打了個電話過來問問情況,聽到陸臻沒什麽事,也就不提了,怎麽處理當然是夏明朗全權。
方進!夏明朗把這個名字念了幾遍,一瞬間百感交集。
夏明朗離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窗外的爬山虎,春末,新生的綠葉密密層層地覆蓋着,夜風吹過的時候泛起水波一般的漣漪,就好像陸臻的笑容,水波一般的,溫和而明亮,向着陽光而去。
永遠的樂觀,堅定,固執地追求着希望與理想的光芒,那是一種幾乎執拗的沖勁。光明的方向對于他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他的心裏可以有陰影,然而他的眼中不會有陰暗。他是那樣的堅定而且無畏,對正确的堅持,光明,理想,寬容,這世間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對他有種天然的吸引力,他如此熱切地追逐着它們。
一瞬間,記憶中的陸臻沖破時間的界限攪散在一起,無數的畫面像漩渦飛旋,又一張張落下。
我能理解,無數次,用不同面目他這樣說,無論當時他的理解有多單薄,可理解畢竟是懂得的第一步,他總是那麽勇敢地跨出去,放開自己,理解對方,那是他的誠意。
最初的時候他理解了他的訓練方式,藍軍與紅軍的不對等演習。
後來他理解了他在感情上的退縮。
現在他理解方進對他的傷害。
起初夏明朗以為這只是妥協,後來才知道不是,那不是妥協也不是贊同更不是屈服,他僅僅只是理解,他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觀點,但那也不妨礙他能理解,這是陸臻式的寬容,他很寬容,但其實他并沒有原諒誰或者接受誰。
要取得他的認同他的原諒,是非常困難的事,那比理解難得多。雖然他會在憤怒的同時,強迫自己去理解,理解對方的立場,行為與理由,尋找空間,求同存異,可是他也從來沒有哪怕是一秒鐘,放棄過自己的堅持。
夏明朗跳下最後一級臺階,下意識地擡頭看,發現病房的窗簾忘記拉開,灰蒙蒙的,光線從窗簾的邊緣透出來。
我需要幫你把窗簾拉開,讓你看到這黑夜嗎?
夏明朗有些悲哀地想着。
讓你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光明并不是一條筆直的大道,要追逐它,我們常常要付出被黑暗浸染的代價。
你會不會因此而失望?
你會不會絕望?
離開這片土地,離開我?
5.
夏明朗回到基地之後直接就去了方進寝室,無論如何這小子是當務之急,得馬上料理了。夏明朗敲門之後聽到裏面傳出來陳默的聲音,平平的冷調:“門沒鎖。”
他心裏奇怪,推開門進去差點沒笑出來。陳默黑着臉坐在桌邊,鋒利的眼神筆直地盯住方進,方進獨自縮在牆角,偌大一個人都快縮沒了。陳默一看到是夏明朗馬上站了起來:“陸臻沒事吧?”
“沒事。”夏明朗用餘光看到方進松了一口氣。
“這就好。”陳默的眼神銳辣逼人,淡淡地橫過去,方進又像挨刀似的縮了起來。
“我先把他帶走了,出這事故總得處理一下。”夏明朗說道。
陳默想了想,點頭同意,聲音裏難得地沾了點火氣:“拎走吧,反正我也問不出結果。”
方進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見陳默不理他,只能垂頭喪氣地跟着夏明朗出門。
夏明朗一肚子火氣都快笑沒了,要是方進當真在屋裏讓陳默用目光狙擊了大半天,連他都有點同情這小子了,畢竟陳默的眼神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方進跟在夏明朗身後走着,心裏又慢慢躁動了起來,他估摸着夏明朗一準得揍他,就算陸臻不是他相好,他也得揍他,太過分了,訓練的時候打傷打殘的事多了,可他這性質不一樣。方進也覺得自己該揍,可不知道怎麽的,他就是受不了讓夏明朗揍他,換了陳默啊楷哥什麽的,把他揍死都無所謂,但就是夏明朗不行,他不服。
可為什麽不服,他沒細想過,然而還沒等他想清楚,夏明朗已經把他領到格鬥房了。快熄燈了,空曠的大房間裏黑燈瞎火的空無一人,方進一看這架勢,脖子就梗起來了。
夏明朗開了一角的燈,把上半身的衣服都給脫了,從器械上随手拿了根棍子走過來。
方進頓時連眼都直了,居然……居然要,難不成他還想打死他?
可是“撲通”一聲,木棍砸在他跟前,方進吃驚地擡起頭,看到夏明朗站在他面前,沉聲道:“打我!”
方進一頭霧水。
夏明朗冷笑:“你連他都打了,我不挨你幾下這說不過去啊!打吧,你不是心裏有火嗎?打到你夠出氣為止。”
“隊長,我……”方進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什麽我?老子不怕告訴你,是我先纏上他的,他拿我沒辦法,就這麽着,你看不慣心裏有火沖我來,你打他算什麽本事?”夏明朗擡手一推,方進踉跄着直往後退,夏明朗索性逼上幾步把他壓到牆上,怒火沖天地瞪着他:“你三歲開始練格鬥,他二十三歲才在你手下混,你把他打趴下你很威是不是?你還真有種?我怎麽教出你這麽個東西,欺軟怕硬的混蛋。”
方進馬上急了:“隊長我那是一時失手!”
“失手好啊,來吧,也對着我失手幾下,好歹我還能多扛你幾拳,讓你打得爽點兒。”夏明朗一腳把棍子踢過去,“方大爺要是嫌手酸,我武器都給你備上了。”
方進又急又氣,一肚子火被堵得沒處說,眼眶紅了一層,吼道:“我不想打人。”
“哦,不想打人了,是啊,打人有什麽意思,疼一下過去就完了,要玩咱得玩點狠的呀!我教你,你現在就去把這事往軍區一捅,趕明兒看着我跟他一起卷鋪蓋走人,你覺得這麽玩夠不夠爽?夠不夠你出氣了啊?方進!”
夏明朗原本還是三分帶演的,演着演着終于成功地把自己也給演進去了,這一聲方進叫得眼眶一熱,小侯爺那邊就別提了,哭得一塌糊塗,邊哭邊嚎着叫隊長。
夏明朗看着他哭自己心裏也不好受,嘆了一口氣,聲音沙得不行,喑啞苦澀:“方進,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你會這樣,老子跟你兄弟一場這麽多年,咱們什麽風浪沒見過,水裏火裏都趟過,我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太好了,原來只要我喜歡個男的,你就不拿我當兄弟了,真謝謝你!”
“隊長,你別說了,隊長,我錯了……”方進終于受不了了。
“你錯了?”夏明朗冷笑,“你錯什麽了?”
“我不該動手打人,不過……但是隊長,我真的沒想過出賣兄弟,這事兒我跟誰都沒說過,小默了逼我了一下午我一字沒跟他提。”
“這麽說你還挺有功,是吧?”
方進被堵得一字不能吭。
“算了。”夏明朗心灰一片。
方進急得要死:“隊長,我其實就是特別擔心你們!”
“你擔心我們?”夏明朗挑眉。
“你們真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你說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大家得怎麽看你?還有你爹媽那兒,能饒得了你嗎……”一說到這個,方進的口齒馬上順溜起來。
這是就一個話匣子,方進這幾天就光想這事了,一拉開就是無限的深。沒想到夏明朗反倒是笑了,淡淡地:“何止啊!到時候我還在不在這裏,他還在不在這裏都是個問題,搞不好,就得脫了這層皮回家了。”
“就是啊!”方進急得差點跳起來。
“所以,你打算出賣我嗎?”夏明朗挑眼看着他。
方進目瞪口呆,半晌,擠出來一句話:“那你都知道,你幹嗎還?”
“我覺得值!”夏明朗淡然道。
方進被驚到,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要說能不能,這世上不能做的事多了去了,就說咱們這兒吧,你說這一個月萬把塊錢,窩在這荒山野外,槍裏來火裏去的,沒準還得送命,咱不說那丢在境外找不回來的,就算是死了國家能給你個烈士,值嗎?有人覺得不值,可我覺得值。就這麽簡單的事。”夏明朗轉頭看着方進,擡起手安撫似的揉揉他的頭發。
方進垂下頭,哭是不哭了,可是垂頭喪氣的,什麽脾氣都沒有了。夏明朗東翻西找地從衣服裏摸出煙來,彈了支出去給方進,兩人蹲在牆角,默默無言了老半天。到最後還是方進忍不住想做最後的垂死掙紮,擠牙膏似的擠出一句話:“隊長,你真想清楚了覺得值?”
夏明朗似笑非笑地瞧着方進,說道:“你問我值不值還真沒什麽意思,你倒不如去問他,學歷那麽高,年紀輕輕的就是個少校,最近立功不少,過兩年一準得升。大城巿裏出來的,還念過那麽多書,長得又好,脾氣也好,放哪兒不是讓人寶貝的,人陸戰的旅長到現在都惦記着呢!別的不說,就你不知道這個事的時候,你會不待見他?”
方進尴尬地低着頭。
“你看啊,人家好好的在軍區安安穩穩地升官發財不做,他來我們這兒,好,這個先不提了。就說吧,你看他如果再過個三五年往軍區一調,總參、總裝備那邊保準搶着要。我賭他三十出頭就能升上校,到時候什麽樣的漂亮姑娘不貼着他,像他這樣的,找個軍區參謀長的女兒也能配吧……可現在呢?偏偏瞎眼跟了我,成天提心吊膽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還被自己兄弟上趕着追着打,那是個什麽滋味你自己想。現在人還躺在醫院裏呢,你說他圖什麽?就為了被你這種人當面罵一句下賤?他要不是真心喜歡我,他能幹這傻事兒?我都替他不值當了。”
方進嘴唇都快咬破了,臊得差點又要哭出來。
夏明朗瞥了他一眼,火上加油,淡淡地說道:“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他剛才跟我說了,這事是他的錯,明知道你脾氣不好,還不順着你,也是他找打。”
“隊長,我這就給他賠罪去!”方進一下子蹿起來,面紅過耳,滴血似的。
夏明朗連忙拽住他:“這三更半夜的你怎麽過去?好幾百裏地呢,你跑過去醫院也不開門啊!”
“那怎麽辦?”方進急了。
“等着吧,搞不好明天就出院了,你去跟他道個歉。”夏明朗想了想,馬上添一句:“記得說是你自己想通的,明白嗎?”
“為啥?”方進顯然不明白。
“主動自首和被動逮捕哪個罪更大?”夏明朗心道這小子怎麽能這麽笨呢?
方進到底還不夠笨,馬上反應過來,道謝不疊的。
“還有陳默再問起來,你就說你最近心情不好煩得很,陸臻又老煩你,你也就是一時失手了。”夏明朗繼續交待。
方進一聲不吭地點頭,夏明朗把邊邊角角都交待了一遍,想了想,實在是沒什麽漏下了,這才放他回去。
方進一路垂頭,不過這事既然已經有結論了,就不用他再去糾結,這麽一想,心情倒反而暢快了不少。
兩天之後陸臻順利出院,在這兩天之內,方進受夠了陳默的冷眼、楷哥的黑面和隊友們的埋怨,然而在這樣的痛苦折磨中方進仍然不屈不撓地團結在廣大人民群衆的周圍以便于吃到更多的冷眼黑面和埋怨。
對于這種上趕着找罵的心态我們通常稱之為內疚,這種挨了罵不但不覺得委屈反而覺得倍兒爽的行為我們稱之為犯賤。
好吧,事實就是方進狠狠地犯賤了兩天,這期間在他的主動引導下,在夏明朗的推波助瀾下,事情的假相演變成了這個樣子:方進同志本着某種陰暗的仇富心理敲了陸臻三瓶五糧液,然而基于某種莫名的理由方小爺當天心情不佳,當他回頭找酒的時候發現一滴都沒剩下,那是當然的,三瓶酒才三斤,80多號人呢,一人一口就沒了,誰還給他留點兒不成,誰讓他遲到來這麽晚啊?找個人都找不着!
結果方進追根究底覺得是陸臻的遲到間接地導致了自己的遲到,是自己的遲到直接地造成了自己錯過五糧液,然後再遇上陸臻回頭找人算賬,于是他就很二百五地抽抽了。好吧,群衆這個時候也出來說公道話了,要說那陸臻啊,是不依不饒了一點,小侯爺都要還錢了,那擺明就是在犯抽了,怎麽還惹他呢?要惹也得等老大們回來,家裏有人坐鎮了再說嘛!
于是此事件正式被定性為三瓶五糧液造成的血案。
方進抽了抽鼻子,實心實意地說道:是我不好!
兩天後血案的受害人正式歸隊,方進馬上将他這種犯賤的行為推到了頂峰,陸臻一下車就看到方進撲過來沖着他抱頭痛哭誠懇道歉,一時之間乍悲乍喜百感交集,陪着一道哭天抹淚。
“好了好了,”夏明朗抱着兩人的腦袋,聲音低柔,令人沉醉,“把話說開就好了,誰也別記仇,誰也別生怨,都是自家兄弟沒什麽抹不過去的。”
兩只青澀的腦袋瓜子頻頻地點,方進那油炸豆腐心都快成豆腐花了,又酸又辣又甜哪,心想,隊長真是好人!
兩個小時之後陸臻回過味來,揪着夏明朗的領子問,你是不是玩什麽花樣了。
夏明朗一臉誠懇而嚴肅地指着陸臻的鼻子罵:你小子也太瞧不起人了,你都上醫院躺着去了,他心裏還能沒點觸動?在你眼裏方進就這覺悟?
陸臻摸着鼻子,讪讪不語。
夏明朗道:我也就是指點了他一下,幫他想想怎麽善後,主要問題的關鍵還是靠他自己想通的,我說你小子也過分啊,這麽不相信兄弟是不行的,所以說這事你真的有責任。
陸臻臉紅了,腆着臉賠笑。
夏明朗大度地揮了揮手,看着那紅蘋果似的臉,沖動了再沖動,看着這青天朗日的也沒了想法,雖然他八只耳朵豎起來也沒有聽到方圓一裏之內有一個人聲。
算了!
夏明朗看着金烏西沉,覺得這人世啊,有所得必有所失,得失之間,不過是一個值字。
值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