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快樂人生】 融化的冰雪

【快樂人生】 第三章 融化的冰雪

1.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晃晃悠悠地就入了冬,那一年的冬天邪了門的冷,整個整個中國的南部全被冰雪覆蓋,那些從來沒有感覺過什麽叫嚴寒的地方,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自然之威。

連綿不斷的大雪和凍雨最後終于釀成了災,于是一道軍令從總參謀部發出來,長江以南的三大軍區整裝待發。

“大隊,這……有點搞笑了吧!”夏明朗看着手裏的紅頭文件,神色不免有點愕然。

“軍民互助,抗擊天災,這種事也能叫搞笑?”嚴正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夏明朗連忙賠笑解釋:“當然……軍民互助當然不搞笑,只不過這抗災的事,一向都輪不到出動咱們大隊。”

嚴大人眸光一閃:“夏明朗同志,革命任務沒有大小之分……”

夏明朗失笑:“行啊,大隊,您說吧,讓咱們去幹嘛?上高速除冰撒鹽?只要您一句話,20分鐘之內我們就能出發。”

嚴頭終于繃得有點怒了,斥道:“別添亂,沒你們行動中隊什麽事,主要是後勤和技術上出力去幫點忙,”。

說着嚴大隊鋒利的眼神緩緩掃過其它幾位中隊長的臉,衆人急忙調出一副保證完成任務的神情。

“雖然我們大隊是軍委直屬大隊,但畢竟長期挂靠成都軍區,這些年來軍區首長對我們大隊的幫助和支持是有目共睹的,現在兄弟軍區希望我們能夠在這場……”嚴頭繼續語重心長,夏明朗手上沒煙十分無聊,只能在心裏悶笑,據說嚴大隊長清早接了個電話持續近一小時,估計官腔聽了不少,那些老人家,心地是好的,就是喜歡把一二三說得像二三一。嚴正這人自己郁悶上了是絕不肯獨自消受的,堅定不移地把郁悶轉嫁才是妖孽本性,麒麟這地界出來的普遍人品不佳,根子當然在最高長官身上。

嚴隊終于把他聽來的官話發洩完,機要參謀開始放幻燈片介紹各省的災情,夏明朗鬼鬼祟祟瞧他一眼,意思是:您不厚道。嚴正把手裏的筆轉了轉,筆頭對準夏明朗,意思是:再啰嗦老子崩了你。

夏明朗滿意地把目光收回來,去看幻燈片。

一直窩在基地裏還不覺得,原來外面的情況已經壞到這份上了,鐵路公路大梗塞,正趕上春運的第一波高峰起,局部地區斷水斷電。

“真像一場戰争啊!”後勤中隊的中隊長不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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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朗看着閃動的幻燈,臉色漸漸凝重:“報告!第一行動中隊,請求任務。”

“哦?你要做什麽?”嚴正愕然。

“我們中隊可以承擔貴州山區的一部分高壓輸電線路的搶修和維護任務,順便鍛煉隊員在冰凍天氣的長途奔襲野外生存能力,以及直升機分隊的抗暴雪飛行能力。”

“兩個小時之內,給我完整的報告。”嚴正的鋼筆在桌子上敲兩下,一錘定音。

“是!”急事急辦,夏明朗迅速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拷貝幻燈資料,然後推門離開。

“好了……”嚴正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夏隊長的報告會準時發到各位手上,那麽現在咱們繼續讨論捐款捐糧捐棉被的事。”

呃……各中隊長臉上一僵,不無同情地看了一眼會議室那已然合攏的大門,以及馬上就要被他們的妖孽長官狠狠操練一把的倒黴孩子們。

牢騷歸牢騷,麒麟的效率永遠是驚人的,從夏明朗走出會議室那一刻開始算,5分鐘之後緊急集合的哨聲尖厲地撕開了宿舍區上空的空氣,8分鐘之後行動隊的全體人員在會議大廳集合,20分鐘之後嚴隊的機要參謀換了一種語速,用最簡明的語言介紹完整個貴州省的災情。

“好,現在說一下任務,”夏明朗懶洋洋踱上主席臺,可惜他步子踱得越慢,大家心裏越緊張,陸臻在心裏計算他的步距以估計這次任務的困難程度。

“由于貴州山區的特殊地理環境,國家電力總局向軍區首長求助,希望軍方能派人支持一下。小事情,也就是敲敲冰除除雪什麽的,咱們雖然以前沒幹過,但是我想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夏明朗用一雙真誠的眼睛,熱切地看着大家夥兒。

果不其然,大家齊聲吼道:“沒問題!”

陸臻敷衍地順大流應了一聲,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夏明朗那話鋒的一轉。

果然,夏明朗欣慰地點了點頭:“我是這麽想啊,反正都出去了,就光敲個冰,沒意義!這大冷的天,還不如在被子裏呆着。不如就順便來個冰雪突擊的演習,長時間冰凍天氣的野外生存訓練,就別辜負了老天爺賞的好景色嘛。瞧這鬼天,人家直升機支隊的兄弟們出趟機也不容易,別浪費了,對吧!”

對吧?

夏大人問對不對,有誰敢說不對,對吧!

陸臻輕聲在臺下嘀咕:“順便前後的條件句應該倒一下才合邏輯啊。”

唉,這家夥啊什麽都好,就是實在太能裝了。

于是,他右手邊的徐知着聽到了,沖他眨眨眼睛,意思是:心照不宣。

當然,夏明朗站在他面前三米開外,也“聽”(确切地說,應該是看)到了,于是高聲喊道:“陸臻!”

“到!”陸臻啪的一下起立,站得筆直。

“宋立亞!馮啓泰!”夏明朗繼續點名開始分配任務:“你們三個負責聯絡相關部門,查明整個電網的分布圖還有損壞情況,制訂行軍路線,繪制電子地圖并分發。同時,想辦法給大家聯絡個有經驗的做電工方面的特訓。”

“是!”三個人齊刷刷地應了一聲。

“陳默!徐知着!”

“到!”

“你們兩個,負責估計武器的攜帶種類,和子彈攜帶量。”

“是!”麒麟的人都訓練得太好,是完了之後才開始呃……?

徐知着挺詫異地提問:“這種民事任務還用帶子彈嗎?”

“所有的武器攜帶标準按戰争狀态估計,而且……”夏明朗笑眯眯地:“聽說有些地方爬不上去,可以用空包彈打電纜上結的冰,你可以試試。”

“是!”徐知着眼睛一亮,十分期待地坐下了。

“剩下的人由鄭楷帶隊,進行高架鐵塔的攀爬特別訓練,同時選擇出本次行動要攜帶的裝備清單,記住三十公斤标準負重,不需要的東西少帶點,你們就能多揣幾塊餅幹,假設敵情有紅外探測,全程防紅外作業,想生火的,自覺一點。”

夏明朗看了一下表,慢悠悠地說完最後一句話:“現在解散,兩個小時之後在操場集合,做進一步的任務明确,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晚上你們就可以在貴州的大山深處看着美麗的冰淩,數着星星,欣賞雪景了。”

夏明朗拿出他慣常最誘人的笑容看着大家,一如藏了寶藏的孩子,天真而爽朗,自信而誠摯,好像他正在邀請人們去一個糖果屋,吃聖誕晚餐。

面對如此蠱惑,衆人十分冷靜的……散了。

開玩笑,天黑之前要行動,多少準備工作要做啊!

娘唷!又要玩命了!

人散到門邊時,陸臻慢了一步,回頭對着最末尾正收拾東西的夏明朗道:“隊長,大家都忙去了,那你呢?”

“我嗎?我要給嚴隊寫一份詳細的演習報告,要給直升機支隊的兄弟們寫出勤申請,要給後勤中隊的老大們寫物資的調用申請,還要給……”夏明朗看着陸臻的頭已經越垂越低,這才笑容可掬地問道:“陸臻同志,你既然這麽關心我的工作,心動不如行動,不如就拎回去做掉吧。”

“不要!”陸臻斬釘截鐵地拒絕。

夏大人眨了眨眼睛,很受傷:“想不到,你居然這樣瞧不起我的工作。”

“隊長……小生冒昧了……請念在小生年少無知,尚有寒窗要守,萬卷書要讀,就放小人一條生路吧……”

“那就快點給我滾……”夏明朗瞬間變了臉色,作勢欲踹:“就你廢話最多,遲早把你的舌頭給割下來當菜炒。”

陸臻往前一竄,貼在夏明朗耳根道:“你舍得麽?”說完,兔子似的竄走,聲音遠遠地從走廊飄來:“隊長,遲不如早啊,心動不如行動……”

靠!這小混蛋,膽子越來越大了,這是要翻天啊!夏明朗在心裏暗罵。

如果說麒麟的效率驚人,那麽陸臻的效率絕對是驚悚的,不到一個小時,陸臻興奮地敲開了夏明朗辦公室的大門。

“這麽快就搞定了?”夏明朗詫異,貌似這回交給這小子要幹的活不少啊。

“隊長,太有意義了,非常有價值。”陸臻的聲音裏透着欣喜。

“嗯,哦。”夏明朗心道,你才知道啊?!白養你這麽大了。

“這樣的雪災,完全可以作為一次大規模全面戰争的預演,試想敵人在開戰前,大規模集中投放石墨炸彈,炸毀我南北交通大動脈的高壓電網,沒有電,鐵路就不通,鐵路不通就沒有煤,沒有煤,就更沒有電,這是一個逐級放大的惡性效應,而且會越來越嚴重。另外我發現國家似乎并沒有對應這類事件的應急方案,而一旦開戰,像這樣的遠程攻擊是最常規的打擊手段……”

“陸臻!”夏明朗忽然打斷他的話:“有關預案這個部分可以等演習結束之後寫一份詳細材料由大隊轉交到總參,現在還有幾個小時,而局面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不如讓我們先來想一下,我們中隊這一百多號人,要如何在你的戰争中發揮別人無法取代的重要作用。”

陸臻在興頭上被打斷,一時語塞。

“你有全局的眼光,這很好,但同時我們也需要在局部尖刀一樣的行動,告訴我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對我們的隊員做最大程度的鍛煉并且為緩解災情提供最大的幫助。”夏明朗坐在椅子上,微微擡起頭來看陸臻,從低往高處看的目光裏總會有些仰視的味道,然而夏明朗眼中鎮定的自信完全壓過了仰視所帶來的謙卑感。

陸臻愣了一下,居然先去開了辦公室一邊的窗,寒風倒灌進來,呼呼作響,陸臻站回到原位上,笑得真誠又無辜:“響應奧運號召,拒吸二手煙。”

夏明朗的目光無奈地飄移,掐滅了手裏的煙頭,偷偷罵了一句:靠!

“我想,應該不是國家電力總局要求我們去搶修電路吧。”陸臻又理清了思路。

“他們的确有向軍委尋求幫助。”夏明朗微笑。

“我剛剛查到資料,貴州山區輸電線路連鐵塔都倒了不少,咱們人手太少這種忙幫不了。不過冰雪天氣的野外生存,長途奔襲防紅外作業這些都可以嘗試,我倒是發現有一件事大有可為,在貴州山區應該有一些斷了通訊的居民點,我們可以摸清這些地方,在電子地圖上标出作标點,交給有關部門,現有的資料顯示,某些地方可能真的,除了人連裝甲車都開不上去了。”

夏明朗想了想:“地圖都抄好了嗎?”

“好了!”陸臻拿出U盤來。

“先回去吧!盡量多收集資料,任務完成之後去操場跟着一起訓,等會兒準時集合,到時候我會拿出第一稿詳細方案來供大家讨論,另外……順便,幫我把窗給關了。”

“隊長,小生日行一善,臨走提醒您一句,再這麽抽煙會得肺癌。”

“謝謝啊……”夏明朗無奈地挑起眉毛:“不過,陸臻,你這善怎麽每天都行一個內容啊?我記得你昨天告訴我說現在肺癌的平均發病年齡提前了,是51歲,我記下了,到50歲我就戒煙。”

陸臻鼓着嘴看着他,夏明朗無奈,搖着煙盒道:“一天半包你總得讓我抽吧!”

陸臻點點頭,忽然道:“以後,只許在我面前抽煙。”

“為什麽?”夏明朗莫名其妙。

“堅持抽二手煙,因為不想死在你後面。”陸臻一本正經地說道。

夏明朗拿文件砸他,笑道:“有毛病。”

陸臻笑得得意洋洋。

門開關的瞬間,一陣寒風吹進夏明朗的辦公室,把桌子上的文件吹得紛紛翻頁,夏明朗只好自己去關了窗,順便又把那半支煙給點上,打開電子地圖,陷入深思中。

1小時之後在操場邊的集合點上,整個準備工作已經全面完成。隊員們都已經換裝為灰白色的雪地迷彩,這是特種研究所的最新産品,防水防風但保暖透氣,靴子則換成了鞋底有鐵釘的雪地靴。

這次行動由兩到三人編組的A級小分隊分組完成,任務的具體內容是在劃定區域內偵察整個電網沿線,有冰就除冰,能修的修,修不好的拍照标明損壞程度并在電子地圖上準确标記,同時收集那些被大雪困在深山的山村居民點的受災情況。

任務代號:融雪!

電子地圖已經拷貝到各人的臂上電腦中,坐标方位、各組的責任範圍都十分明确。

裝備按小組分配,統一組合裝包,考慮到冰雪山區的環境另外又加了登山鎬和繩槍及大量的藥品。另外夏明朗方才用子彈打冰淩的一句戲言被陸臻查到的一張圖證明了的确可行,經過徐知着和陳默兩人的實驗,攜帶的武器統一為微沖,并攜帶大量的子彈。

天公作美,未來四個小時無雨無風,直升機支隊整裝待發。

沒什麽誓師大會,也沒什麽特別動員,任務交待完,夏明朗把自己的包背上,站在機艙前微微偏了下頭,道:“走吧!”

衆人次序井然地按分組登機,大部分的分組為兩人一組,夏明朗與陸臻構成前線指揮組,負責對基地的聯絡與各小組行動的指揮,另外又加上阿泰作為技術支持并且背包工——遠程通訊器材大都非常沉重!還有微型發電機……

當然夏明朗和陸臻幫他背了一些生活用品,于是這個組很自然地成了負重最重的一個組,所以說……跟着夏老大混,絕沒有好事。

直升機直接把他們送到了相關區域,低空繩降,落地的那一刻起,便代表了任務開始,各小組迅速地确定自身方位并馬上開始作業。

2.

為了節省電力,各小組每隔一個小時彙報一次情況,由陸臻把相關的資料彙總,編成地圖,打包加密,利用衛星發回給大隊。最初的兩個小時,氣氛還很輕松,各小組占着頻道讨論槍要怎麽打才能既省子彈又破冰,同時感嘆一下這生動的COS了東北大地的水晶世界。

等到到了第三次通氣時,宋立亞難得焦急的聲音讓陸臻吓了一跳,原來他們走到了一個少數民族的小山村,此地交通受阻斷電斷通訊已經很久。由于村內的青壯勞動力大部分在外打工,村內固守的大多是老弱婦孺,眼下雖然糧食和水還足夠,但是冰雪封山各家各戶已經快沒有柴燒了,有大量的凍傷和感冒病人,幾乎半個村子都在發着燒。宋立亞他們身上帶的藥一下子就被分了一大半,并且他們打算幫忙上山砍幾棵樹拖下來。

宋立亞的聲音焦急而平穩,并且保證可以放棄晚上休息的時間完成原有的地圖作業,不會影響到任務。

“隊長?”陸臻看着夏明朗。

夏明朗埋頭專心看地圖,一時沒答語,宋立亞的聲音又高了一度:“隊長……那些老太太都幾乎聽不懂我在講什麽,可我說解放軍,她們居然能聽懂,眼淚都下來了,隊長……我保證完成任務。”

“宋立亞,現在不是炫耀你的同情心和軍人榮譽感的時候,馬上把你分發下去的藥品回收起來。”

“隊長!”

“這才是第一個村子,整個貴州山區有無數個這樣的小山村,總不能喂飽了這邊,餓死下一家。馬上和村長聯絡,組織自救,要警告他們,現在是災時,他們是災民,國家不會放任不管,但外界的幫助在半個月之內可能無法到達。把人員集中起來以節省資源,只有真正需要的病人才能給藥,天氣預報顯示未來三天之內都有凍雨,武直無法起飛,我們不會得到空投的補充。至于木柴的問題,組織所有青壯勞動力上山砍柴。記住不要浪費時間,按原定計劃前進。”

“是!”宋立亞迅速而利落地回答,可以想象這家夥應該馬上就腳不沾地地去忙碌了。

“怎麽辦?”陸臻把最新的資料傳送完:“情況比想象中嚴重。”

剛一落地他就發現了不對,何止是銀裝素裹,根本就到了水晶宮,手指粗的電線上包了大腿粗的冰,電線杆,塔架等電力設備已經損壞到幾乎無法挽救的地步,他們這一路幾乎就是在做标注,劃明方位坐标,損壞程度:近乎全毀。

這真是連石墨炸彈都無法達到的大規模惡性損毀,自然……有時候比戰争還殘酷。

然而這樣惡劣的情況是他們在到達之前沒有想象到的,陸臻前期收集到的資料顯示,災情主要集中在湖南的交通線和廣州火車站,而相對于水深火熱的湖南而言,貴州幾乎是沉默的,大部分的圖片和文字都表明這個地方正在平穩而有效的抵抗着風雪,想不到這種沉默竟是源自于,想說話的人,沒機會出聲。

“再等一個小時,看情況,是否要改變最初的任務目标。”夏明朗沉吟道,他永遠都是謹慎的。

“是!”

陸臻和阿泰迅速地收好裝備,背上背包,他們是聯絡組,但是負責的偵察區段并不比普通的組別要少,兵是兵官是官,官兵有別,所以至少在麒麟,當官就是表明你要比別人做更多的事。

冬季,白天時間短,到第四次通訊聯絡時天已經全黑了,而形勢也變得越發嚴峻起來,除了宋立亞又有其他好幾組人馬遇到了那種孤島型的村莊,而其中碰到問題最嚴重的是鄭楷,他那邊有個小姑娘莫名地高燒不退,生命垂危。整個大隊都知道楷哥面黑心軟,讓他丢下一個氣息奄奄的小女孩兒繼續上路,那簡直會要他的命。

“隊長……嚴座最新指示!”阿泰忽然大聲道。

“說!”

“嚴頭說:明朗啊,有時候我們訓練,也不過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能多救點人。”阿泰拿腔拿調把嚴正的腔調學了個十成十,夏明朗黑着臉飛起一腳踹過去,阿泰順勢側滾翻,在雪地裏打了個滾又跳起來。主動活躍氣氛卻遭慘敗,阿泰委屈地沖陸臻苦笑一聲,陸臻對他做一個鬼臉,以示安撫。

“通知各小組注意,修正任務計劃。”夏明朗終于下定了決心。

“是!”陸臻大聲應道,順便開始廢話嘀咕:“就是嘛,要操兵什麽時候不能操,大不了完事了我們跟你去東三省溜一圈。”

“嗯,不錯,好主意,陸臻少校很有覺悟,”夏明朗占用公共頻道,聲音沉穩說得不緊不慢,耳機中一片哀鴻聲:臻子……你這個……

“安靜,保持頻道清潔!”夏明朗忽然聲音一提,耳機裏馬上只剩下了咝咝的電流聲:“各小組注意,各小組注意,下面發布最新的任務內容:放棄防紅外作業,放棄所有軍事假想,你們可以利用一切資源,現在的任務重點是:更快的速度,更大的範圍,更準确的坐标及更翔實的當地情況。同時注意安撫民心,救治重病傷員,并有效地組織人員自救。”

各小組依次明确任務指令,頻道裏一時紛亂,可是很快又安靜下來。

“鄭楷,”夏明朗調出單線:“做完你能做的一切,盡快離開。”

耳機裏一陣咝咝拉扯似的雜音,像是電流聲,又像是風在嘶叫,過了幾秒鐘,才聽到鄭楷啞着嗓子說了一聲:“明白!”那聲音像是被風撕破了,又被冰凍上,硬邦邦,有棱有角的,滲着血絲。

陸臻一邊收拾儀器,一邊口氣不免有點沖地在抱怨:“大隊說再多收集一點資料,他會把情況上報給軍區。就是不知道要繞幾百個圈才能到貴州省政府的桌子上了,也不知道那幫大爺們是不是會重視!真是見鬼,明明查到的消息是貴州一切都還好,現在居然……”

“這些程序必不可少,軍隊不能直接幹涉地方政府。”

“XXXXX……”陸臻用口型罵天罵地地發洩。

“陸臻同志!”夏明朗失笑:“作為一個軍人,最好不要抱有任何的政治偏見,我們應該是中立的,只以和平與安定為己任。”

“明白!”陸臻無奈地背上裝備繼續出發:“我怎麽發現您現在開始喜歡用永恒的真理來反駁別人了。”

“因為真理比較有說服力。”夏明朗笑得很是欠扁,靈活地在前方開路。

夜色已深,但腳步不停,第一夜,體力充足,只有四個小時的睡眠計劃,而且現在已經放棄了所有的軍事假想,不用輪流警戒。三個人可以一起睡覺,會節約不少時間。

當初夏明朗為自己這組挑了最崎岖的一塊山區,現在反而是因禍得福,他們這一路下去村莊非常少,不會看到什麽人間慘劇。信息彙總仍然是一小時一次,情況沒有任何的好轉,全是壞消息,幾乎沒有好消息,陸臻和阿泰兩個一邊整理資料一邊罵老天爺,結果終于成功地把老天給罵怒,淋淋漓漓的凍雨從天而降,只好緊急地支起行軍帳篷,而夏明朗則趁着雨勢還不算大,繼續去偵察山區電網的損壞情況,并尋找還算幹燥的木柴,以及适合晚上宿營的山洞。

零下的溫度,滴水成冰,這樣的天氣下睡在露天,即使是像他們這樣訓練有素的特種兵也是有些危險的,鐵人也有感冒的時候。

淩晨時分,陸臻做完最後一次信息彙總,與阿泰收拾好東西,按照夏明朗傳過來的方位坐标直奔宿營地而去。在野外要求不能太高,有個小山洞遮風擋雨就成,只是夏大人神奇的在這一片水晶世界裏找到一小堆幹柴生了一小堆火,同時那堆黃暈暈暖人心的火苗上竟烤着一只半生半熟的兔子。

“隊長……”阿泰含着淚一聲驚嘆,情不自禁地哽咽了。

陸臻眨巴一下眼睛,先把背上的裝備卸下了,坐到火堆邊一邊烤着自己幾乎凍僵的手指,一邊看着夏明朗熟練地往兔子上撒鹽,終于還是不由得,贊嘆了:“這種天都能打到兔子,您真是……”

“我叫夏明朗!”

“呃……有什麽典故嗎?”

“所以對某些生物會有天生的感應。”夏明朗一本正經地解釋。

“唔……夏明朗?”陸臻臉上一僵,心道,老大,你名字裏那個字是朗不是狼唷!

陸臻為火堆上那只漸漸轉為金黃色的某剝皮兔子默哀了三秒鐘,你死得……真太冤了。

“隊長……”阿泰一邊啃着自己硬得跟石頭似的行軍幹糧,一邊眼放綠光地盯着夏明朗:“我什麽時候可以吃!”

“什麽時候都可以吃。”

阿泰眼中的綠芒更盛!

“如果是吃你的話……聽說人肉生吃味道會比較好!”夏明朗笑眯眯地閃着綠汪汪的眼睛。

阿泰嗚咽了一聲,躲到陸臻身後去。

“好了!”夏明朗看看火候差不多,也懶得欺負小孩子玩了,手上的匕首寒光一閃,一整只兔子已經被劈成了三份,一人瓜分一塊,就着這點肉食,連那石頭幹糧都成了美味。

阿泰啃得滿嘴流油,表情無比幸福:“下次,我還要和隊長在一個組。”

陸臻悶笑:“下次防紅外作業,你讓他用什麽給你烤兔子去啊。”

阿泰圓圓的眼睛轉了轉,默不作聲地埋頭啃肉。

兵貴神速,更何況人餓得狠了,吃什麽都快,只是到睡覺的時候有點犯了難,最初是按軍事演習的情況打得裝備,因為要留人警戒,帶得是雙人睡袋,現在不用警戒了,三個人一起……

好在陸臻比較瘦,雖說艱難了點勉強倒還能塞得下,夏明朗用一點炭灰掩了火,三個人擠到睡袋裏抱成一團。

“其實這樣比較好,一點不冷。”阿泰幸福地得瑟着。

“是啊……只是小生快要被你們兩個給擠得前胸貼後背了。”陸臻心酸地哀嘆着。

“那我睡中間去好不好?組長?”阿泰馬上讨好地說道,此人隸屬信息組,陸臻正是他的現管上司。

“我說,你們兩個娘們叽叽的,睡個覺還有這麽多廢話,看來是今天睡太早了啊!”夏明朗閉着眼睛一聲怒斥。

兩個娘們叽叽的小家夥馬上乖乖地閉上了嘴,陸臻小聲對着阿泰道:“你現在還想跟隊長一組不?”

阿泰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

“膽肥了啊,現在說壞話都不用背着人了?”反正眼下這三個人擠作一團,夏明朗非常方便地卡到了陸臻的脖子。

陸臻一聲慘叫:“小生冤枉啊,我明明就是背着您在說您壞話的。”

夏明朗失笑,罵了一句:“小混蛋。”

陸臻翻了個身,笑道:“那我當面說。”

篝火還壓着餘晖未盡,夏明朗深黑色的瞳孔裏映了一點暗紅的火光,盯着陸臻看了一眼,忽然往前探出一點點,咬上他的唇。

陸臻吓得魂飛魄散,一動都不敢動。

夏明朗挑開他的唇縫,把舌尖探進去,深入淺出地細細品嘗了一番,心滿意足地退了出來。

陸臻咬牙切齒地做口型:“夏明朗。”

“嗯!”夏明朗閉上眼睛微笑:“不早了,睡了。”

畢竟是勞累過度,陸臻磨了磨牙,各自沉沉睡去。

幾個小時之後,當陸臻醒過來的時候,夏明朗已經在整理裝備了,陸臻看阿泰睡得還甜,一時有點心軟,自己先從睡袋裏鑽了出來。

“醒啦!”夏明朗正在擺弄電子地圖。

“哦!”陸臻站到洞口深吸了幾口氣,撲面的凍雨馬上把朦胧的睡意趕到了九霄雲外:“這雨怎麽還沒停?”

“天氣預報顯示今明兩天會一直下雨,過來看地圖,計劃有變。”

“哦?”陸臻探頭過去。

“你和阿泰沿這條路走,路況比較好一點,沿途還有些村莊。你們把藥品都帶上,還有帳篷和睡袋,你們的負重很大要注意休息。”

“那你呢?”陸臻詫異。

“我去完成這一區的電網偵察任務,估計兩天後會與你們彙合。”夏明朗把區域指給他看。

“你一個人?”陸臻不免有點激動起來:“外面下這種雨,你一個人沒有睡袋和帳篷,你會凍死。”

“放心吧,我會找到地方宿營,我不是妖怪嗎?禍害都會遺千年的。”夏明朗毫不在意。

“一定要分開嗎?”陸臻有點不開心。

“下這樣的雨,你們兩個負重很大,速度很難快起來,或者,你幫我想個更好的方案。”夏明朗很篤定地看着陸臻,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

陸臻低頭思考,眉毛全皺起來,最後還是嘆了口氣:“你一個人,要小心點。”

“你擔心我?”夏明朗失笑:“還不如擔心你自己吧!照顧好阿泰,你也算是老兵了。”

“我們的路線比較短,也好走。”

“再好走也是路,要一步一步量過。”夏明朗把自己需要的裝備挑出來裝好,背上身,随便啃了幾口幹糧便準備出發,走到洞口的時候,卻忽然回身,擡手彈一下自己的耳機,笑道:“保持聯絡,還有,小心點,陸臻!”

“是!”陸臻回答得很幹脆。

“哦……”

陸臻聽到背後有聲音,一轉身才發現是阿泰正迷迷糊糊地從睡袋裏探出半個腦袋,眯瞪着一雙圓圓的眼睛,很是崇拜地贊嘆道:“隊長真帥啊!”

陸臻正想叫他起床,被他這話打得一個站立不穩,差點滑一跤。

“阿泰!”陸臻一頭黑線,雖然說自己的品味被肯定了,然而……這個,陸臻鄭重告誡:“你以後不可以這麽色迷迷的看着隊長,我敢保證,你要是讓他知道了,絕對沒什麽好果子吃。”

“啊,組長,我很色迷迷嗎?”可憐的阿泰震驚了。

“呃!還好還好……”陸臻繼續黑線,喝道:“你,起來了,要出發了。”

因為這世界忽然變得很不娛樂,我們只能盡量保持娛樂精神,既然老天爺開不起玩笑,于是只好和自己人開開玩笑。重新劃過路線之後陸臻與阿泰的任務變得輕了很多,不過肩上的擔子仍然很重,無邊無際的凍雨下得天地一片晶瑩。

山區落了葉的喬木伸展着黑色的鐵線似的枯枝,而每一寸細小的枯枝上都包裹着透明的冰淩,從樹梢到樹根,像一尊琉璃制的雕塑。

“好美啊!”陸臻看着那一樹一樹的瓊枝,驚嘆不已。

“組長。”阿泰敲着他頭盔檐上的冰淩子:“其實我的耳朵也快要變得這麽美了!您要不要來欣賞一下。”

這種特制的雪地迷彩服雖然不透水,但是凍雨的粘性很大,落到任何東西上面都會結冰,包覆在衣面上的水膜很快地結成了冰殼,在行走時咔咔作響。

“多帥啊!”陸臻苦中作樂:“我們都快成機甲戰士了。”

“是啊……不如我們索性站在這邊不要動,站上一天,就能結出一件防彈衣來……唷!”阿泰正悶着頭走,冷不防前面的陸臻忽然停了下來,一頭撞到陸臻背上。

“組長!怎麽了?”阿泰扶了一下頭盔,順着陸臻的視線看過去,沒等陸臻出聲,也跟着愣了。

那是一只鳥,一只水晶做的小鳥,安靜而凄然,美麗卻殘忍。

“呀……還救得活嗎?”

“應該不行了吧!”陸臻小心翼翼地把水晶小鳥從樹枝上摘下來,極小的一只山雀,低低地垂着頭,姿态安詳而優雅,羽毛上覆着一層剔透的冰殼。

“好可憐!埋了吧!”

“嗯!”陸臻拔了匕首出來砸開樹底的冰層,挖了一個淺淺的坑,有時候娘們叽叽的人湊到一塊兒也是有好處的,比如說在這種事情上就比較容易觀點一致。

“也還好了,”陸臻一向很能自我安慰:“看到只鳥總比看到個人凍成這樣好一點。”

“是啊!你說,要是隊長被凍起來了,會是個什麽樣子啊!”

陸臻眼前馬上閃過另一尊冰雕,頓時臉就綠了:“馮啓泰!隊長昨天還給你烤兔子呢,今天你就咒他死?”

“沒有啊……組長……”阿泰哀號着追上自家組長的腳步,縣官和現管,他這回算是全得罪光了。

形勢很慘烈,然而更慘烈的是,當你面對如此慘淡的局面,卻不能更多的做點什麽。陸臻算是個唱念做打很全的人物,可是看着那一雙雙飽含期待的眼睛,幾乎無力調出最陽光燦爛樂觀有希望的笑臉來安撫人心,只能一遍一遍地說:國家一定不會忘記你們的!一定不會!會有人來幫助你們!我們是第一批,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批!

好不容易發完了藥,哄人的話說了一蘿筐,圍着他們的老鄉暫時都散了回家忙碌去了,陸臻看看時間差不多,借了一戶人家避雨,先把儀器支起來準備着。

“怎麽大隊那邊還沒有消息呢?”阿泰一面啃着石頭,一面憤憤然。

“可能是內部有程序要走,另外,我們的報告不是還沒做完嗎?”陸臻疲憊地嘆氣,抹一抹臉。

“組長,我發現個奇怪的事。”

“呃?”

“我覺得吧,您教育我的時候說得都挺有理的,可是當隊長教育您的時候說得也都挺有理的。”

“這……”陸臻一手勾了阿泰的脖子:“告訴你個秘密,我們家隊長吧,心地其實挺好的,就是愛裝腔作勢,沒事喜歡扮演個什麽人類靈魂導師什麽的,沒關系,你就讓他演,另外,最後附送你一條小道消息,據說嚴隊教育隊長的時候,也挺有理的。”

陸臻十分正直的看着阿泰,其實吧,發洩罵街這種事,是個人都會幹……

“哦……哦!”阿泰還在懵懂,被陸臻一巴掌拍在頭上,喝道:“開始了!”

阿泰連忙應了一聲,屏除雜念,專心幹活。

經歷過最初的情緒不穩,現在的各組又都已經恢複了冷靜的心态,安撫并組織自救的工作做得有條不紊,而同時在大家幾近不眠不休的奮戰之下,任務進度也大大加快,原定四天結束的行程,現在算來幾乎可以提前半天。

“哎,大隊剛剛來話了,說等完整的報告出來,如果省政府還不出聲,他就直接把材料交到中央*軍委去。”阿泰忽然興奮地嚷嚷。

“小聲點!”陸臻輕斥:“你以為這是好事嗎?你知道這麽做嚴隊要得罪多少人嗎?有多少人會看隊長不順眼嗎?小孩子脾氣。”

阿泰一下子被罵啞了,低着頭不吭聲。

“好了,也別太擔心,嚴隊厲害着呢。”陸臻又分心安撫了小孩子一句,同時運指如飛,彙合各小組傳回的資料,整理彙編,打包發送回基地。

3.

其實對于這些與世隔絕的孤村來說,斷電斷交通這本身并不太可怕,反正門前有井家裏有糧,實在要是木柴不夠用,大不了砍了院子裏的樹,他們都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像這樣的生活,撐上一個月都不會出什麽大事。

而最可怕是那種恐慌感,被抛棄被遺忘,沒有希望沒有指望的恐慌,沒人過來同他們說一句:不要怕!

也沒人告訴他們外面的情況如何了,這樣的生活還要過多久,人其實都挺能撐的,只要還有希望。絕望會帶來恐慌,而這種恐慌會讓人做傻事,根據這幾天陸臻手上彙總的資料顯示,大部分的傷亡都是自救不力造成的,有些人盲目的進山,有些村子沒有把人員集中,致使一些孤老在家裏被凍死都沒有人發現,等等。

而更要命的,馬上就要過年了,幾千年來合家團圓的日子,每一個村莊都在等待着候鳥歸巢,老人等待兒子,妻子盼望丈夫,子女期待着父母。然而就在這最焦慮的時刻,上天降了把冰刀,把一切的想念都切斷,內外不通,不知道外面怎麽樣了,不知道盼了一年的候鳥已經飛到了哪裏,思念的力量,有時候很折磨。

陸臻的骨子裏有文藝小青年的調調,外面再練得鋼筋鐵骨也沒用,遇上這種事仍然心潮起伏不已。

他還在感慨着,屋子的女主人卻從竈上給他們端來了兩個大海碗,白米飯,紅辣椒炒的土豆片,還有幾片臘肉,熱騰騰的白氣撲面而來,香得只差沒把鼻子勾掉下來,阿泰頓時眼睛就直了。

“吃……吃……”那個看起來50多歲的中年婦女,說着蹩腳的普通話,大概是生怕他們聽不懂,用手做出扒飯的姿式。

陸臻眼眸深處放着綠油油的光,尚堅貞不屈地死撐:“不不……這個不行,我們按規定不能吃你們的飯。”

“吃……吃啊……沒,沒,好的……”大嬸一看陸臻不要,頓時急了,眼角的紋路都皺起來,想了想,忽然又把碗收回去。陸臻還以為這就算完事了,誰知一個轉身又端了回來,蒸臘肉翻了個倍,厚厚地鋪了一層。

敢情……陸臻黑線,她難道以為自己是嫌棄她家菜不好?

“吃……吃……好吃……”這會兒大嬸推得異常堅定。

“大媽,我們隊裏有規定不能吃您家的飯。”可憐的的阿泰一邊努力深呼吸,一邊咽着唾沫,一邊抵抗胃裏的饞蟲。

娘唷,他都兩天三夜沒進熱食了,就着凄風苦雨地啃高蛋白壓縮餅幹,這種時候讓他看到熱白飯,這……這……這不是誘人犯罪嗎!

只可憐雙方可供交流的詞彙實在不多,那位大嬸明顯沒有理解阿泰在說什麽,倒是急切地挑起一片臘肉:“好吃,好吃……”

陸臻見大嬸身後吊着一個約摸七、八歲的小姑娘,細黃的頭發綁着整齊的辮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筷子上那片肉,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面前的東西收拾了一下,笑道:“算了阿泰,吃吧!”

“呃?真的啊!組長,這可違規啊!”

“你會出賣我嗎?”陸臻一本正經地盯着阿泰:“這飯咱吃了,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以……”

“噢!”阿泰歡呼一聲,馬上去端飯碗。

大嬸還在犯愁,想不到這兩個當兵的叽哩咕嚕廢話幾句,居然又同意吃了,頓時笑逐顏開,眼角的皺紋全散了,像朵花似的,又忙着去張羅自己和孫女的飯食去了。

“唉,舉頭三尺有神明啊!”阿泰一面奮勇地扒飯,一面假正經地檢讨。

“馮啓泰同志,你是中共黨員嗎?”陸臻正在以一塊臘肉為誘餌,進行勾引小花姑娘的行動,小姑娘的黑眼睛撲閃撲閃的,小小一只手捧着比自己頭還大的碗,扭扭捏捏地往陸臻那邊挪過去。

“是啊!我念大學那陣就入黨了。”阿泰倍兒得意,還挺挺胸。

“那就行了,作為一名光榮的中共黨員,不信鬼不信神。只有青天在上。”陸臻終于成功的把小姑娘騙到自己懷裏,筷子頭上那一片肉,輕輕地放進另一個大海碗裏。

“唔!”阿泰繼續扒飯,過了一會兒,廢話又來了:“那咱們擡頭三尺,有馬恩列斯毛鎮着啊。”

“呃……”陸臻在努力搬運自己碗裏的肉,筷子一停,頗誠懇地一低頭:“毛主席,我錯了!”

阿泰一口飯含在嘴裏,差點沒嗆噴出去。

農家大嬸倒是沒聽懂他們兩個在嘀咕什麽,一看阿泰嗆着了,連忙又端過來一碗湯,細細的幾絲綠葉子菜,飄着幾朵蛋花。阿泰接在手裏,真的是眼淚都要下來,淚汪汪地看着陸臻:“好人吶!”

“說實話,我一直在想,楷哥挂了不稀奇,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他沒用,想不到第一個倒下的居然是宋立亞這種千年不倒翁,唉……你看看,現在就連小生這鐵石心腸的人,也撐不住了啊。”陸臻感慨着。

“所以說,只有隊長最狠。”

“他狠?”陸臻臉上不屑,嘴角卻帶笑:“你看他寧願去爬懸崖……他夠狠才怪呢,對了,身上帶錢了嗎?”

“有點!五百。”阿泰從暗袋裏掏出一小卷紅票子,出任務時難保會沒有意外,一點應急的錢必不可少。

“留一百,剩下的都給我!”陸臻把自己身上的錢卷一卷,趁小姑娘不注意全塞到她的衣袋裏。

“哈,組長,你看咱這頓飯吃的,五星級價位!”

“喲,你還真好意思白吃啊!”

“我又沒說什麽。”

陸臻扒完最後那幾口飯,又搶了阿泰的半碗熱湯喝,把裝備一收,準備開路,冷不丁聽到腳邊的一聲脆脆的童音:“叔叔!”

“喲,你會說普通話啊!”陸臻和阿泰一陣驚喜:“別叫叔叔,叫哥!”

“哥!”字咬得雖然不太準,可敵不過那音又脆又甜,聽得人從心底裏舒服起來。

“哎!”阿泰幾乎又想掏口袋,把最後那一百塞給她當壓歲錢。

“你們,叫,什麽名字,我,寫信。”小姑娘一字一頓,說得清晰又固執。

呃……

阿泰有點為難地看着陸臻:“組長,這違規吧。”

“廢話,”陸臻壓低了聲音道,眼珠子轉一轉:“來,小妹妹,把你的作業本給我,我給你留個地址。”

“哎!”又是甜絲絲脆生生的一聲,真是……聽得陸臻心裏的罪惡感都起來了,欺騙民族幼苗啊。

到最後,陸臻在那皺巴巴的作業本上留的是——

姓名:解放軍

地址:北京市東城區黃寺大街甲8號(這地址MS是錯的,俺沒查到正确的地址)

那小姑娘估計實在還小,不認字,歡天喜地地收了起來。

阿泰在旁邊忍得臉都差點青了,一出村就仰天狂笑:“解放軍……哈哈哈,解放軍……組長,你真有才……哈哈哈,你小時候是不是也在路上撿過一分錢,交給警察叔叔收起來,叔叔問你叫什麽,你就回頭甜甜一笑:我叫紅領巾!哈哈哈哈……”

陸臻忍無可忍,一腳踹在阿泰背上,把他踢了幾個跟頭,好在現在灌木叢上的刺都包着厚厚的一層冰,戳人一點也不疼,可以随手亂抓保持身體平衡或者借力。阿泰一骨碌跳起來,糾纏不休:“組長,您留的那地址是什麽意思啊?我記得您不是北京人啊?”

“那是中央軍委總政治部的地址。”

“啊……那她要是真寄過去了怎麽辦?”

“寄就寄了呗,會當廢信處理吧。”陸臻口氣有點遺憾。

“唉,可惜了。”阿泰感慨着,忽然想起一件事:“組長你怎麽會記得總政的地址呢?”

陸臻臉上一僵,笑道:“我這人過目不忘。”

“哦……”所以說,單純的孩子就是比較好糊弄,随便說什麽,他就信了。

冰雨一陣一陣地下,前頭剛剛把身上的冰殼敲幹淨,不一會兒,又是薄薄一層。耳朵還好一點,基本都藏在頭盔裏。倒是手上的問題更嚴重,雖然是防水面料,兩天下來戰術手套也全濕透了,從裏到外結着細細的冰渣,戴了比不戴還冷,可萬一不戴,凍雨直接滴上去,幾乎可以在手指頭上結出冰殼來,到底百密一疏,沒想到要多帶一副手套。

物質條件很惡劣,于是更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各組的推進速度驚人,已經有一半的小組完全了既定任務,現在正趕回受災最嚴重的村落幫忙搶險救災。陸臻原本以為他跟阿泰兩個算是搏命了,想不到夏明朗的消息反饋回來,他已經徹底收工了,甚至在回程的時候還幫着他們掃了一段路。

陸臻看着夏明朗傳回來的宿營地坐标點,萬般無奈,有時候夏明朗的效率高得讓人崩潰,感覺跟着他一組絕不是去幫忙的,就是個累贅。這人好像上半輩子就是在懸崖峭壁上長大的,當兵之前跟猴子換過魂。

“還有點力氣嗎?沖鋒吧……就算是已經被人看扁了,也不能扁成張相片啊!”陸臻把坐标點向阿泰亮一下,果不其然看到那小子眼睛裏騰起熊熊的火光。

坐标标注的位置已經不太遠,陸臻和阿泰兩個背着重型裝備一路狂奔,不多久就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看到了一小束暖黃的火光。

天哪……

阿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現在知道了,隊長就是隊長。”

陸臻的臉已經被凍得麻木,嘴角都幾乎含着冰渣,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艱難地點頭。

就沖他這門手藝,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安生的地方,生出火,要是這一回火上還有只兔子,那他就不是隊長,連陸臻都想叫他神。

這兩人受到火光的鼓舞,拿出最後的體力直沖進山洞裏,阿泰第一眼沒瞅到火堆上烤着活物,用失望的第二眼橫掃到火堆邊,馬上就愣住了。

夏明朗抱着槍,背貼石壁坐在火堆邊,頭擱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全身上下都覆着一層冰,晶瑩剔透,明黃色的火焰映在冰面上跳躍,光彩煥然,融化的冰水在他身邊積起小小的一灘,向地勢較低的地方流下去。

陸臻和阿泰驚恐地對視一眼,不期然眼前閃過那只被冰封的小鳥。

“隊長!”

“夏明朗!”

兩道身影飛一般地猛撲過去……

“嚷什麽嚷,叫魂哪!”夏明朗略微動了動,疲憊地擡起頭。

呼……兩個可憐的又被莫名吓到的家夥剎住身子,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隊長,不帶這麽吓人的,我還以為你凍死了呢!”阿泰卸下裝備,坐到火堆邊烤火,不滿地在抱怨。

“下點雪就會死人,你當我是你啊!”夏明朗不耐煩地把頭盔除下來,濕漉漉的短發桀骜的亂翹着,在火光裏閃閃發亮。

陸臻在他身邊坐下,給出一點支撐的力量:“我看你一直都沒睡過吧。”

從夏明朗那種可怕的推進速度就可以猜出來,大家都在睡覺那一會兒,他應該也在翻山越嶺。

“睡什麽睡啊,這種天,找個能呆的地方也不容易,跑起來才不會冷。”夏明朗一見送上門來的肩膀,馬上把頭靠上去:“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還有最後26個組,不過,相信最慢兩個小時之內都可以完成了。”

“那就好,天氣呢?什麽時候能回去。”

“不知道!”陸臻笑道:“咱們被老天爺留在這兒了。”

“行啊,景色挺好的,這趟出來都見着水晶宮了,值了。”夏明朗倦極,閉目養神,懶得去教訓陸臻。

陸臻難得說了謊還不被整,馬上又心虛地招了:“武直的師傅說後天才可以帶我們回去。”

“哦!”

“還有,兄弟們請示,反正回不去了,任務完成了這兩天能不能自主活動。”

“沒問題,只要交了差,老鄭想給人做飯都沒問題!”夏明朗略動了動,把身上一塊半融的冰片震了下來。

陸臻苦笑:“您不如先站起來抖抖吧!這麽凍着,怪吓人的。”

“哦!”夏明朗終于把眼睛睜開,剛一起身,身上的冰就唏裏嘩啦地往下掉:“剛剛敲過一下,凍得太死,不好敲……本來想先烤一會兒的,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跑得倒是快。”

冰天雪地的,有火就有希望,大家就着這點火光烤了一點餅幹吃,陸臻和阿泰又開始做最後一次工作,果然,各小組都十分的争氣,最後的26個組也都交出了自己的地圖,陸臻把整體數據彙總完,加密打包發出去,忍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恭喜恭喜!”夏明朗裝模作樣地在鼓掌。

“隊長……我們需要物質獎勵。”阿泰腆着臉沖夏明朗傻笑,可以想見,這時他的眼中應該閃爍着一只金燦燦的兔子。

“喲,學會向上級領導提要求了!”夏明朗笑道,低頭想了一會兒:“行,等會兒啊!”說完,又站起身沖到雨簾裏去了。

陸臻沒來得及攔人,只能回頭罵阿泰:“隊長兩夜沒睡了,你還真好意思!”

阿泰的圓眼睛撲閃了兩下,畏縮下去。

夏明朗倒是很快就回來了,這回連陸臻的眼睛裏都閃起了光,不會吧……真是屬狼的?那兔子都哭着喊着往他大腿上撞?只見夏某人背着手,神秘兮兮地走近:“來……請接受我對功臣們的一點敬意。”

說着,夏明朗亮出手上一團水晶剔透的東西來。陸臻細看才發現竟是一枝被冰凍結了的松枝,一根根像針一般細的松針上附着手指粗的冰棍,一蓬松針扭結成一大朵冰花,像是上品的古法琉璃,暖黃的火焰在冰尖上跳躍,光華流轉。

“隊長……”阿泰一時摸不着頭腦。

“怎麽樣,夠份量了吧,瞧瞧,多大一朵啊,比人家新兵入伍的時候胸前別的紅花還大。”夏明朗語帶調笑。

“這是,花?”陸臻哭笑不得。

“陸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不能因為人家是透明的,你就真的透明了它。”夏明朗義正詞嚴。

“是是是,大人教訓的是。”陸臻苦笑:“小生一定好生迎娶她做我第一百零九房小妾。”說着恭恭敬敬地接過了夏明朗手裏那枝冰花。

“哎。”夏明朗這下滿意了,随手折了一根松針下來當冰棍嚼。這一路過來雖然背囊裏有水,但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從茅草上掰根冰淩用以補充水份,雖說這麽吃有點傷胃,但提神和恢複疲勞的效果顯著。

“隊長,您這可太不厚道了,朋友妻不可戲啊!我都收了她了,怎麽你馬上就掰了吃?”

“呃……”夏明朗看看手裏剩下的半根冰棍,馬上耍賴道:“朋友妻不可戲,你這不是才收她做小妾嗎?”

“不瞞您說,隊長,小生對此花一見鐘情,正打算要扶她做我正房大太太,您……擡手就辱了她的清白完璧之身。”陸臻一臉的正直和慘痛,聲聲血字字淚,夏明朗無奈失笑,忽然一個标準擒拿把陸臻的脖子卡住,把剩下的半根冰棍全塞他嘴裏:“你小子,還沒完了是吧!得,剩下的全歸你了,小氣!”

那冰棍冷硬濕滑,陸臻一口沒咽下去,差點嗆死,眨巴着眼睛忽然懊惱地嘆了一聲:“哎呀,我都忘了,我的正房大太太有主了。”

夏明朗挑着眉看他。

陸臻壓低了嗓子用氣聲道:“要不然我先休了你?”

夏明朗磨牙:“小兔崽子。”

阿泰縮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早把兔子的事抛到了九霄雲外。

玩笑歸玩笑,鬧了一陣,又休息了一陣,陸臻開始計劃下兩天的安排,從地圖上顯示離這裏不遠處有一個村莊,雖然已經有別的小組經過了,但是相信再去一次也沒什麽浪費的,反正他們手上還有不少藥沒送出去,在這樣的冰凍天氣下,情況只會越來越壞。

“只是……現在出發?”陸臻有點遲疑:“隊長,您還跑得動嗎?”

夏明朗眉毛一挑,懶洋洋地一笑,完全不屑于回答這個問題,卻反問道:“現在走?”陸臻和阿泰兩只南瓜在這種充滿了不屑的目光中,無奈地點了點頭。

夏明朗幾腳踩滅了火堆,一頭紮進了茫茫冰海中,身姿矯健而迅捷,像一只出擊的豹。

陸臻與阿泰對視一眼,由衷感慨道:“說真的,隊長是帥!”

“哈!我就說嘛!”終于遇上同盟,阿泰欣喜異常。

兩天後,直升機支隊終于在冰雨的間隙中找到機會,将整個中隊的人員安全的帶回了基地。

據說這項任務在一中隊的隊史上記下了重重的一筆,不是因為其艱苦與慘烈,而在于它創造了無數的麒麟之最。

比如說,隊員違規次數之最,據說某些同志甚至連自己的真名都告訴了人,正在考慮是不是給自己改個名字以消除影響。

哦,說到名字,當然大部分隊員都很沒創意地留下了自己的外號做本名,于是,陸臻那十分有才的“解放軍”被廣泛的傳播,大家一致認為小陸少校不愧是生在改革後長在春風裏手握紅旗永不倒的社會主義大好新青年,衆人打算把這件事編成詩歌小說廣播劇電視劇,有計劃有預案有指标地傳頌上十年。

另外還有些比較離奇的,比如說這是隊史上第一次隊員們把身上的現金都花光的任務,據說還有人問武直的兄弟們借了2000塊錢,具體人員不詳。

當然這似乎還是任務結束後,全員無傷,卻休息時間最長的任務,因為大家的鐵砂掌上都生出了嚴重的凍瘡,于是終于确定了,一山還有一山高,總有一種東西比兵繭還厲害。

當然,不光是麒麟,這項任務在全國範圍內都産生了比較深遠的影響,災後,所有入貴州的救災團隊都收到了一份來源不詳但內容異常詳盡的災區報告。

據說,當然只是據說,貴州省政府曾經拍着桌子對着中央有關人士質疑過這份報告的真實性:三天之間,掃完半個貴州的山區,而且在滿天冰雨中……靠!這是人能做到的事嗎?

至于這份質疑是怎麽被回複的,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據說,曾幾何時夏明朗站在大隊長辦公室的窗口,很是虛情假意地憂慮道:“您這次又要得罪不少人了。”

嚴隊悠然地呷了一口茶:“共和國是否會虧待他的功臣,我不知道,可我嚴正不會委屈自己的兵。”

夏明朗繼續站在窗邊,竟無語而凝噎。

消息來源為嚴大人貼身機要秘書,衆人心潮澎湃不已,只有陸臻搖頭嘆息:“夏明朗啊夏明朗……”

(**大家可以回憶一下,為什麽陸臻記得總政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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