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快樂人生】 城市森林
【快樂人生】 第五章 城市森林
1.
陸臻長得幹淨帥氣,嘴巴又甜,在基地的時候就是中老年婦女(醫生)寵愛的對象,夏大媽小小堡壘一攻即下。再拿出一點點上海男生的體貼手段,吃過飯佯裝要幫着洗個碗什麽的,其實哪裏用得着他的十指沾上陽春水,早被夏媽媽一把攔下來,臉上笑成了一朵花,沒口子地誇:瞧瞧,瞧瞧,瞧人家的兒子長的,多懂事!
夏大人心裏很是郁卒,心道,他在這裏自然當牛做馬盡量發揮,等再過兩天就是你兒子給人當孫子的時候了。
一忽兒來了,一忽兒又要走,機票訂的是初一的夜班,這兒子養得,真是像客人似的。夏媽媽堅持要幫着收拾東西,看着夏明朗在旁邊疊衣服,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要說:“你啊,到什麽時候才能給自己找個老婆?”
夏明朗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陸臻的動作略僵了一下,有些不耐煩地:“媽,咱不談這事了,行嗎?”
“耶,你這孩子,哦,我不談,你能就這麽一個人過一輩子啊!”
“我一個人怎麽就不能過一輩子啊!”
“哎,你……你……”
陸臻一看苗頭不對,馬上過來勸架:“要我說,隊長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麽會一個人過呢,怎麽也要找個伴兒的吧。”夏明朗看着那張正直的臉,眨了眨眼睛,想笑,又不敢。
倒是夏大媽被陸臻這一句話說得貼到心坎裏,眼眶都紅了,只拉着陸臻的衣服:“你說說,唉,兒子大了,媽的話也不聽了,你幫我勸勸他……”
陸臻一腦門的黑線,一肚子的罪惡感,只能硬着頭皮說:“好好……大媽您放心,我一定勸,怎麽也不會讓我們隊長一個人過的。”
夏明朗看得忍不住要幫他解圍:“結婚又不是我說了就算的事,也要有人肯嫁吧?再說了誰知道你要找個什麽樣的,等找回來你又看不中,還不是照樣煩我。”
“你少拿這話堵我!你媽才沒那麽挑呢!只要你看着喜歡,懂事點,媽都喜歡。”
“那麽,陸臻這樣的呢?”夏明朗一挑眉毛。
陸臻被這話吓一跳,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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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夏大媽一點多餘的想法都沒:“你就挑吧,像人孩子這麽好條件又懂事的姑娘能看上你?你就是存心讓我一輩子抱不上孫子。”夏大媽說完,連東西都懶得理,憤憤然地走了!
得,關鍵詞,在此——姑娘!
夏明朗和陸臻兩個對視一眼,焦頭爛額地,無奈一笑。
“矛盾不可調和!”陸臻安慰似的拍拍夏明朗的肩膀:“熬着吧,老大,反正,兄弟我也快了!”
夏明朗哭笑不得。
“對了,等到了我家,我媽面前不該開的玩笑你最好給我一個字都別開。”
“怎麽?”
“照理說,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不過我媽是神算,還是小心點好啊!”
“你媽做什麽工作的?”
“老師啊!”陸臻有點意外:“怎麽?檔案上沒寫?高中的,教化學。”
“靠!”夏明朗更郁悶了:“那還不如我媽好應付。”
“是啊!我這兩天一直在想萬一要是讓我媽知道了會是個什麽反應,結論很極端,我覺得要麽就是她大門一開,說:你以後就別回來了,我就當沒生過你個兒子。要麽就是: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我能理解你!”
夏明朗有點傻眼:“那你覺得哪種可能性更高一點。”
“對開,所以不敢試。”陸臻忽然拍拍手:“行了,不談這個了!談點高興的。”
“哦?”
“比如說,這次輪到你穿作訓服,背包(目前包裏有一大堆新疆土特産,份量照舊),該我穿常服了!陸軍的常服還沒穿給我媽看過呢!”
陸臻一想就挺得意的,想他一少校配個中校級的勤務兵,全中國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行!”夏明朗在偶爾耍不了賴的時候也是會老實一回的。
“另外,你在我家不用幹活,我媽不在乎這個,我家也沒活讓你幹。不過你得一天三遍的誇我媽漂亮、年輕,還得不帶重樣的,至于我爸那邊嘛,你就努力的吹一下你的光榮戰史,我老爸崇拜英雄。”
“行!”夏明朗咬牙。
“別緊張,夏明朗同志,我對你的口才有信心!”陸臻有扳回一城的欣喜。
再有信心,其實也還是會緊張的,當天晚上夏明朗坐到飛機上時,終于有些能體會陸臻的心情了,就是那種特別理虧,特別不安心,好像人為刀俎,你就得乖乖去為魚肉的緊張感。
不過陸臻十分狡猾地訂了紅眼航班,落地到虹橋機場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這麽幹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至少這三更半夜的,總不能把客人打發到外面去住酒店,而萬一這人要是住下來了,怎麽也沒有主人家把客人打發出去的理由。小陸少校埋頭盤算,算盤珠子打得噼啪響。
一出機場大門,陸臻随手攔了輛出租車,操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同司機砍了一通價錢,夏明朗在旁邊站着,愣是一字沒聽懂。等這車一路開到陸臻家小區門外,已經接近淩晨一點多。這是一個配套設施非常齊全的小區,即使是三更半夜,鵝卵石路邊的貼地燈仍然幽幽地放着光,照得四下裏樹影重重,倒有幾分詭異的氣息。
陸臻領着夏明朗摸黑走在樓道裏,回想起幾天前夏明朗回家那陣夾道歡迎的盛況,不由得心中幾分唏噓。
這兩人堪稱是中國最好的偵察兵,此時更是拿出摸哨的功夫,完全悄無聲息地滑進家門。
陸臻關好大門,指揮夏明朗換過拖鞋,先把大包卸了,輕手輕腳地往自己的房間裏溜,他事先有通知過,相信床褥被子應該都已經準備好,可是路過書房門口的時候,卻看到虛掩的大門裏透出一線昏黃的光束來。
陸臻一愣,輕輕把門推開:“怎麽還沒睡呢?”
陸媽媽林竹君正守着電腦上網,冷不丁聽這神兵天降的一句,着實吓了一大跳,猛地一下子站起身,連椅子都碰倒了,驚魂不定地看着自家兒子。
“是我,我,我回來了!”陸臻連忙道。
“你,怎麽進來的?你要吓死我啊!”
“我開門進來的啊,我以為你們都睡了嘛!怎麽這麽晚都不睡啊!”兒子見了媽,沒說的,總是要先小撒一嬌。
林竹君這寶貝兒子兩年多不見了,高興還來不及,剛才那些些小事,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只是嘴上還在嗔怪:“還不是你小子不好,買這麽晚的機票。”
“我買不到嘛!”
“讓你早點訂,早點訂,怎麽越大越回去了,我記得你小時候沒這麽糊塗啊!”
陸臻湊在老媽耳邊說:“媽,我們隊長在,給我留點面子。”
林竹君無奈地瞪他一眼,不再揭短。
陸臻笑嘻嘻地攬了自己老媽轉過身,得意洋洋地對着夏明朗介紹道:“隊長,這是我媽!”
“媽,這就是我們隊長夏明朗!”
呃……
林竹君一直聽自家兒子在電話裏吹噓麒麟的輝煌,對夏明朗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倒是夏明朗,雖然陸臻一路上跟他說了不下十遍諸如“等下看到我媽,別的先放一邊,一定要稱贊她漂亮!”這一類的話。但是在他的概念裏,一個需要這麽誇的女人,多半不會好看到哪裏去的,他做好了全部心理準備等着看到一個又老又醜的陸媽,卻意外看到一個氣質優雅的中年美婦人笑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頓時神情愕然地呆了一下:“這,這……這是你媽?”
“怎麽?沒見過美女啊!”陸臻笑得更得意,心道:果然是夏明朗,演技一流。
夏明朗笑容尴尬:“阿姨好!”
林竹君倒是一臉的溫和笑意:“夏隊長好,我們家小臻在你隊裏,讓你費心了。”
“還好,還好!”夏明朗看那笑容心裏嘀咕着:這哪裏像媽嘛,笑得像個指導員一樣。
“媽,這麽晚了,你先去睡覺吧!”
陸媽媽嘆口氣:“你也知道晚啊?先去洗個澡,洗完澡再睡。”
“明白!”陸臻啪的一個立正敬禮,夏明朗在後面腹诽,你小子沖着我的時候可沒站這麽直過。
只是,陸媽媽溫柔的眼睛轉到夏明朗身上,又有些遲疑:“不過,今天晚上你打算讓你們夏隊長睡哪裏啊?”
“就一起擠擠算了!”陸臻滿不在乎地說。
“這樣不太好吧!”
陸臻和夏明朗的臉色齊齊一僵,好在陸媽媽剛剛只開了電腦桌前一盞臺燈,室內光線昏暗,看不清這兩人神色的變化,夏明朗偷偷地瞄了陸臻一眼,拿不定主意現在自己是不是要開口。
“媽!這有什麽啊!當年我同學過來不都這麽睡的。”陸臻笑道。
“那是你同學,這位畢竟……”
“哎唷……”陸臻的聲音頓時又輕快起來:“我們部隊沒那麽多虛東西,你知道我們出任務的時候都怎麽過夜嗎?幾個人往草叢裏一鑽,就這麽睡着了。”
“你就編吧,當你媽沒見過世面呢!”陸媽被自家兒子逗笑:“我随便你!反正怠慢了夏隊長回去挨訓的人是你,記得,洗澡小聲點,你爸已經睡着了。”
“去吧去啊!”陸臻拉着老媽的胳膊塞進主卧室裏去。
關上門,回頭只看到夏明朗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陸臻拍拍自己胸口:“杯弓蛇影!”
夏明朗輕聲道:“吓我一跳。”
“放心吧,沒那麽邪的!我媽還不至于神成這樣。”
陸臻先去沖了澡,又從客房拎了個枕頭過去,等他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夏明朗也從浴室裏出來了,只穿着貼身的軍綠色汗衫,發梢上沾了點水,順着脖子往下流,陸臻看他那樣子馬上急道:“你趕緊先上床,我們家可沒暖氣,你當心着涼。”
夏明朗失笑:“我有那麽菜嗎?”
陸臻不理他,把裏裏外外的燈都關了,也跳上床去,蹭到夏明朗身邊去咬他耳朵:“哎,你知道我爸那房間裏,什麽最好嗎?”
“哦?”
“隔音!”陸臻笑得賊兮兮的:“我老爸發燒音響,裝修的時候全貼的隔音磚,兩層!”
夏明朗眨眨眼睛:“你想幹嘛?”
“不幹嘛!”陸臻翻個身仰面躺着:“今天小爺我累了,明天再好好收拾你。”
夏明朗在黑暗中悄悄伸出手,掐陸臻的脖子!
一夜無夢安眠到天亮,陸臻房間裏的窗簾比較厚,錯過了天光,起床的時候便有些晚了。陸臻刷完牙進客廳,看到陸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一圈轉下來卻沒看到自家老爸,不由得詫異了:**“哎,老爸咧?”
“學堂裏去了!”
“今朝還要去學堂?”
“就是講吖,好像是要搞個啥慶典吧,伊拉大學裏的事體就是多。”難得兒子回來了,一家人還是湊不齊,陸媽媽也是很郁悶,擡頭看到夏明朗也洗好臉出來了,便改口說了普通話,走到飯桌邊拿起一盤生煎:“你爸今天臨走的時候專門繞路去買的,就是冷掉了,我先給你們熱一下去。”
“媽,你就不怕把廚房給點了啊!”陸臻抱着胳膊站在旁邊,挺信不過的樣子。
“那你來!”陸媽媽一伸手,把生煎盤子遞到陸臻的鼻子底下。
陸臻笑得開心了:“媽,你就不怕我把廚房給炸了啊!”
“那就沒辦法了!”陸媽媽作勢看看手裏的盤子,挺無奈似地遞到夏明朗面前:“那就只能麻煩夏隊長您了。”
夏明朗愣了一下,乖乖地接了過來,走進了廚房。
陸臻和陸媽媽兩個互望一眼,都有點目瞪口呆的意思。
“媽,你搞什麽啊!”
“我開玩笑而已!”
“陸臻!”夏明朗在廚房裏叫人。
“到!”陸臻連忙趕過去。
“這東西是要怎麽熱的?”夏明朗這輩子沒吃過生煎,對原理不熟。
“你在平底鍋裏先放油,把東西碼進去,煎一下就行了!”陸臻VS“放點油,煎一下就好了!”陸媽媽。
母子倆異口同聲地說完,再次互望一眼。
夏明朗油瓶拿在手裏,轉頭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兩人,陸臻尴尬地笑笑:“這個,我和我媽都是理論型人才,沒動手能力的!”
其實煎個生煎實在不需要什麽動手能力,夏明朗随便擱了點油就煎開了。
陸臻自覺理虧,笑得更加谄媚了點:“隊長,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啊!”
“這算什麽呀!我烤的全羊才叫一絕呢!”夏明朗得意洋洋:“哦,對了,你小子不是吃過嘛。”
“看到了吧?讓你跟你爸學兩手,就是不肯動,看将來誰肯嫁給你,人家中校還會做飯呢!”陸媽媽抓到機會就現場教育。
“沒關系,那我嫁給他好了!”陸臻漫不經心地随口搭一句,夏明朗站在爐子邊上,從背影看過去,十分平靜,只是一點油星從鍋裏爆開,恰恰濺到他手背上,竟也忘了動一下。
陸媽媽上下看他兩眼,不屑地笑道:“就你這樣?人家肯要你才怪!”
“沒問題,我就勉為其難地收留一下好了,就當是為部隊解決軍人的家屬問題了,這也是我這個做隊長的應該做的嘛。”夏明朗笑眯眯地一邊盛生煎一邊說道。
陸媽媽笑倒:“那真是麻煩你了夏隊長!”
“老媽!”陸臻無奈地抗議一聲,上前去幫夏明朗收拾東西、拿碗筷,一回頭看他媽已經回客廳去了,才輕輕地在夏明朗耳邊說道:“我媽那是有娛樂精神。”
“我知道!”夏明朗笑一笑。
生煎饅頭,清粥小菜,這是最具上海特色的早餐,陸臻太久沒吃到家鄉菜,吃得不亦樂乎。陸媽媽報紙翻完也坐到桌邊來:“午飯吃什麽?”
“唔?”陸臻咬着筷子想。
“還是出去吃吧!我訂了小南國和港麗,你自己挑一家,等下吃完飯,你就帶夏隊長在市中心逛逛,夏隊長還沒來過上海吧!”
“沒!阿姨叫我夏明朗就可以了,不用這麽客氣。”
陸媽媽笑笑,卻沒有應聲。
倒是陸臻探頭過去問:“你吃不吃得慣甜的菜?”
夏明朗想想:“有多甜?”
“算了!港麗吧。”陸臻還是幫他做了決定,上海本邦菜,實在不是一般的外地人可以接受的。
“那吃完飯收拾收拾就可以出發了!”陸媽媽看看鐘。
“啊?”夏明朗錯愕地看看自己面前的那只空碗,他沒搞錯什麽吧,早飯不是才剛吃嗎?
“哎,對了,你們兩個,就穿成這樣跟我出門?”
夏明朗和陸臻面面相觑,有什麽問題嗎?
“兒子啊!過節啊,春節了難得回來一趟穿帥一點嘛,給你媽也撐撐場子!”
陸臻“啪”地一下跳起來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說完就拉了夏明朗進房去換衣服。
“多穿點,今天外面可冷着呢!”陸媽媽不放心地關照。
“媽,注意點隐私,別偷看我們換衣服嘛!”陸小臻攔在門口。
陸媽媽失笑,挑眉看他一眼:“有毛病。”随手幫他們帶上了門。
軍裝是非常顯氣質的東西,不一會兒兩個人換好正裝常服,理好軍姿,一前一後地從房間裏出來,端得是身姿挺拔,意氣風發。陸媽媽看得一呆,摸摸自己的臉:“不行,我得去打扮一下!”
陸臻大笑。
陸媽媽換過衣服,又化了點淡妝,一頭長發一絲不亂地盤在頭後,用一個深色鑲水鑽的夾子夾好,越發顯得氣質端莊優雅。陸臻馬上狗腿地上去恭維:“媽,行了別再弄了,現在就已經人人當你是我姐了,再這麽下去,該有人說我是你哥了!”
“成天胡說八道!也不怕夏隊長笑話。”陸媽媽笑罵。
“沒關系,”夏明朗笑道:“反正在這兒我最老!”
麒麟基地裏兩張最利的嘴聯手,當真是把陸媽媽哄得笑個不止。
到了車庫,夏明朗一心求表現,主動地坐上了駕駛席,陸媽媽剛想阻攔,卻被陸臻一把拉住了,悄悄地眨眨眼。
“好!”陸臻拍出一張地圖,手指一指:“我們在這兒,目标,人民廣場,夏明朗同志,人民把這個重任交給了你,請不要辜負了這殷切的期望。”
“是,保證完成任務!”夏明朗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眼中幾分詫異,不就是開個車嗎?這小子搞什麽鬼?
其實這小子倒真沒搞什麽鬼,搞鬼的是上海的交通,夏明朗剛離開小區沒多久,就已經開始暈了,他是記圖高手,區區一張上海城市交通圖,掃了幾眼就已經印在心裏,可是……等他真正上了路才發現,原來光有圖是不夠的!
地圖上不會告訴你哪條是單行線,哪條是雙行線,哪個路口只能左轉,哪個路口只能右轉,夏明朗幾次碰壁之後又只好把地圖拿了出來研究,陸臻在旁邊偷笑,眉飛色舞,夏明朗挫敗而惱怒地瞪他:“笑什麽笑!你來開!”
陸臻擺手:“我也不行的!”
家裏的車是他念了大學之後才買的,他也沒機會開着上路,陸媽媽終于看不下去,笑道:“算了,還是我來開吧!”
夏大人十分郁卒,看着路邊一團亂的指示牌,灰溜溜地下車坐到了後座,陸臻趴在椅背對着他笑,露出一口細白牙,夏明朗在後視鏡看不到的角度裏比了一下拳頭,用口型道:給我小心點。
過節時的交通果然是特別差,陸媽媽雖然是熟手,也照樣開得步履艱難,夏明朗一邊看着路況,一邊不自覺對照腦海中的地圖,陸臻從後視鏡裏看他神色專注:“想什麽呢?隊長!”
“沒,沒什麽!”
“您不會是在想怎麽打巷戰吧!”
夏明朗不語,掩飾性地笑笑。
“打仗?”陸媽媽好奇心起。
“媽,你是不知道,我們隊長狙擊手出身!習慣性地看樓先看制高點!”
“這麽厲害。”陸媽媽要專心開車,話也接得有點敷衍,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陸臻平時對家裏一向吹得沒邊,十成中能信到一成就已經到頂。
花了兩個多小時,一行人總算是把車開到了人民廣場,找到了停車場停好。
夏明朗看看表,果然是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這效率!兩個小時能幹些什麽?至少夠打一場局部小規模戰鬥了,當然,剛才那也是一場戰鬥,和人山車海的戰鬥。
春節佳節,滿大街的行人,可是這五色缤紛的時尚流行反倒襯托出夏明朗和陸臻這兩道軍綠色的卓爾不群來。尤其是夏明朗,明明只是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散步似的随意步行,卻偏偏有一種難言的氣勢,再配上陸臻瘦削挺拔的身姿,兩個人走在一起簡直是自成一脈,迎面而來的行人竟會不自覺給他們讓出空間來,回頭率更是100%,陸媽媽被看得實在吃不消,索性落後一步走,離開目光的焦點。
照理說老媽看兒子,理應是越看越帥,可是陸媽媽在後面跟着,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兒子到底還是嫩了點。
路上人多,吃飯的地方人就更多,夏明朗跟着陸臻在那寬闊的大商場裏繞來繞去,終于摸到餐廳門口,卻看到眼前一大排沙發,已經坐滿了人。
“這是怎麽回事?”
“排隊,等號!放心,我媽已經訂了位子了,我們不用等!”
至于嘛,就為了吃頓飯!?夏明朗暗道。
等侍者過來,領着入了座,陸媽媽一邊脫大衣一邊心有餘悸似地說道:“小臻,等下吃完飯,你一個人陪夏隊長在市區裏看看吧,我可不想再跟你們走在一起了。”
“媽!你嫌棄我啊!”陸臻哀號。
“太引人注目了,搞得像國家要員似的!”陸媽媽笑道。
“媽,你要想啊,一個中校,一個少校給您一個人做跟班,那就是國家要員的待遇!”
反正說話不費事,陸臻只要找到機會就恭維他老媽,陸媽媽心裏聽得再受用也忍不住詫異:“你這孩子這趟回來怎麽嘴巴變這麽甜了?”
這地方陸媽媽比較熟,一手主導點了菜,其實從麒麟基地裏出來的人,根本就不用擔心他們會挑食,逼到急處什麽東西沒吃過,不停地誇好吃也不過是努力發揮語言優勢,力求哄得陸媽媽開心罷了!
等吃完飯,大家商議定:由陸媽媽開車先走(反正留下給他們也沒人會開),而陸臻則帶着夏明朗看看大上海,晚上坐地鐵回家。陸臻看着他媽媽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臉上的笑容馬上垮了下來,随手解開了常服的風紀扣,松了口氣道:“累死我了!”
“你這佞臣也不好當啊!”
“什麽嘛,我這是忠臣孝子,大仁大義!”陸臻有點感慨:“說穿了,除了說說笑話,逗他們開心,我還能為他們做點什麽呢?本來就回報不了什麽,現在就更沒什麽。”
夏明朗無言,只能伸手拍拍陸臻的肩膀。
“好了!”陸臻聲音一高,把興致又調動起來:“來吧,讓小生帶着你這土包子去見識一下什麽叫大上海!”
2.
要說上海這地方,其實真沒什麽可逛的,不過是一個百貨公司連着一個百貨公司,陸臻和夏明朗倆大男人,還穿着一身軍裝常服,逛商場這麽無聊的事,那真的是斷他們頭也不會肯去做的。
倒是陸臻眼巴巴地拉着夏明朗去了一趟上博,隆重地推出了他的心頭寶:盤子。
夏明朗是沒什麽藝術鑒賞力的人,陸臻說:啊啊啊,這是我最喜歡的盤子,夏隊長裝模作樣地看看,嚴肅地點頭:嗯,很漂亮。其實在他心裏,他着實覺得那只乾隆禦制掐絲琺琅彩雙耳瓶要長得好看多了,只是那些話他放在心裏想想就算了,他才懶得和陸臻就年代、畫工、瓷工、藝術的、歷史的、民族的、世界的角度去讨論啥虛無飄渺的話題呢。
唉,有時候想想吧,娶個高學歷的老婆就是這麽點不好,真的,繞死你,夏明朗當然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這就是夏隊長另一個優點,不當多話的時候絕對不多話。
從上博出來之後他們又在南京路上走了一下,在萬國建築徘徊過,隔江眺望東方明珠,陸臻看看時間差不多,便拉了夏明朗打道回府。
只是陸臻實在離家太久,千算萬算沒算到此刻正是晚高峰時段,偏偏又趕上大年初二這好日子,地面上就已經摩肩接踵人擠人,再下地鐵站一看,黑鴉鴉的一片人頭。
夏明朗從沒見過這陣勢,頓時驚嘆道:“咱中國果然人多啊!”
陸臻許久沒做這人海中沖殺的事,心裏也有點發怵,關照道:“跟着我哦,可別走丢了!”
當我小孩子啊?夏明朗失笑。
可是,說着不要走散,到後來,還是走散了。
人民廣場的地鐵站年前徹底地大改造過,陸臻完全不熟,可偏偏仗着自己是本地人,托大不肯去看地圖,三轉兩轉的就沒了方向,尤其撞上這種高峰時段,人擠得是一個貼一個,難走之極。
陸臻伸長了脖子四下看,總算是讓他找到了自動售票機,頓時心裏一陣欣喜,奮力擠了過去排隊,等他兩張車票到手,再回頭時卻只見行人如織,四面八方全是擠死了的人牆,哪裏還有夏明朗的影子。
轉瞬間,他馬上想到:
1.夏明朗沒有帶手機。
2.夏明朗不知道他家的地址。
這可怎麽辦?陸臻頓時覺得心裏一悸,有點心慌了起來。
地鐵站裏本來就人多,偏偏陸臻剛好愣在了地鐵的閘機處,被洶湧的人流撞來撞去,身邊的人都用不滿的眼神看他。
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人,要怎麽找?陸臻束手無策。
這……這事……簡直有點荒唐。
他們兩個,什麽複雜的地形沒有闖過,什麽槍林彈雨都過來了,竟會在這裏……
陸臻漫無目的地被人流帶着走,無意識地東張西望,但心裏幾乎已經不抱什麽指望了,但願那個手眼通天的爛人能夠找到辦法聯絡基地,弄到他家裏的地址。
陰溝裏翻船了!陸臻苦笑,垂頭喪氣地往回走,無論如何,先去家裏等着吧!
陸臻太專注于心事便沒意識到自己走逆了方向,一時間,千百人來,他一人去,在人縫中擠來擠去,越擠越覺得心裏有點發空,就像是在那些夜裏,從夏明朗的寝室裏離開,行走在寂靜的走廊裏,那種喜悅與空茫交錯的感覺。
夏明朗問過他後不後悔,其實沒必要,他從來不後悔,他已經很滿足,他只是偶爾會覺得害怕。
患得!患失!
超脫這種天分不是什麽人都會擁有的,陸臻能在大部分時候保持心态平和,但,他仍然還是個普通人。
心裏,總是有一個地方,在隐隐地忐忑着,害怕失去,在人群中失散,驀然回首時已無蹤影,連最後一面都沒有機會見到。
陸臻忽然覺得孤寂,在這最繁華都市的最熙攘地帶,眼睛被各種顏色充滿,耳朵裏回響着成千上萬人的喧嚣,心裏空成一片雪白。
這裏,是他的家鄉!
可是似乎他已經不屬于這裏了!
陸臻站在人流的中央,茫然四顧,視線從行人模糊不明的面孔和頭頂色彩鮮明的告示牌上掠過,忽然間一顫,凝在遠處一只手臂上!那只手臂伸得筆直,是最深沉而濃烈的綠,在一片顏色暧昧的背景中如此的突出,正做着一個最簡單而熟悉的手勢:報告你的方位!
陸臻頓時笑起來,伸手,努力伸到最高:我在這裏!
遠處的手掌翻轉了一下,換了另一個指令:向我靠攏。
陸臻在人群中穿梭,幾乎拿出沖鋒的勁頭,搞得身後一串的抱怨聲。偶爾被人流沖移了方向,一擡頭,那只手仍然穩定地宣告着他的存在。
夏明朗終于從人群中看到陸臻的臉,便誇張地揉着臂膀抱怨道:“你小子什麽眼神啊,到現在才看到我!”
陸臻也不反駁,只是不停地笑,喜悅滿溢。
“你傻笑什麽啊?”夏明朗詫異!
陸臻搖頭不語。
“什麽事這麽開心?”夏明朗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正想追根究底,卻已經被人一手拽了胳膊拉着走:“走,跟我回家!”
站臺上都站滿了人,車廂裏自然只有更擠,夏明朗和陸臻兩個憑着特種兵的身手,順利地殺入罐頭裏做了兩條沙丁魚。陸臻經驗豐富抓到了一邊扶手,就有點擔心夏明朗:“你小心點,站穩了!”
夏明朗簡直絕倒:“就這種地方,你還擔心我會摔到?”
他雖然不是機步連出身,可是車載步兵的功課在特種兵受訓的時候可沒少做。夏明朗心忖,以後得限制陸臻的探親假了,上海這地方水土太邪門了,怎麽才來了沒兩天就娘們成這樣了。
被他這麽一問,陸臻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就在此時,到站了,車廂裏一陣搖晃,夏明朗當然可以站穩,但擋不住別人不穩,更何況下面連個放腳的空間都沒有,重心控制不好,四面八方的壓力一起過來,饒是夏明朗為了面子硬扛,還是被撞得晃了晃。陸臻一挑眉毛,笑得很是缺德。
靠!夏明朗心裏罵一句,索性順勢一撲,撞在陸臻身上。
這車廂裏兵荒馬亂的,你壓我身上我撞你胸口的事多了去了,自然也沒人會注意,只是夏明朗剛好往前倒了一下,背後空出一點間隙,一個剛上車的人見縫插針,硬塞了進去,這下子夏明朗身體傾斜,重心全在陸臻肩上,只能一手撐住車頂勉強平衡。
“我說,這位同志!讓點地方出來給我放腳成嗎?”夏大人艱難回頭,卻只看到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女生在那兒站着。
那小女生擡頭看他一眼,很是艱辛地往後擠了擠,苦着臉道:“我盡力了,等到站下了點人再說吧!”
夏明朗不好和小孩子計較,只能随她去了,倒是陸臻努力往後靠了靠,至少讓他能自己站直了身體。
有時候越是擁擠的地方,越是獨絕。
此時此刻他們因為情勢所迫,面對面站着,胸口緊貼,略一偏頭,呼吸便噴到了對方的耳朵上,忽然覺得好像身邊那麽多的人,都遠去了,成了模糊的背景。
“陸臻!”夏明朗在陸臻耳邊小聲說着話。
“嗯!”陸臻感覺到自己的耳朵一點一點地麻起來,眼角的餘光,看到夏明朗的側臉,黑亮亮的眼睛與厚實的嘴唇。
“我聽到你心跳了!”
“嗯!”陸臻看着夏明朗後頸處短短的發根,還有深麥色的皮膚。
“小同志在想什麽呢?心跳不穩啊!”
“嗯!”陸臻稍微偏了下頭,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道:“你信不信,我在這裏親你一下。”
呃?夏明朗一愣!
到站了,車廂中的人們又是一陣搖晃,夏明朗只覺得脖子上微微一涼,某一種溫柔的輕觸,一觸而收,那塊皮膚便不可抑制地癢了起來。
車門打開,終于又下了點人,車廂裏松動了一些,在夏明朗幾乎有點凝定的目光中,陸臻若無其事地退開半步。
陸臻領着夏明朗坐地鐵到離家最近的站頭,出站已經沒幾步路,作為兩個步兵,用腳丈量一下土地也是很應該的行為。
“對了!”陸臻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記住剛才那個地鐵站了嗎?還有等下把我家的地址記下來,将來要是再走散了,你自己先回家。”
夏明朗頭一歪:“你家地址我知道啊。”
“呃?”
“不是吧,你忘了今天早上是誰先開車出來的啊?”
陸臻恍悟,回想起自己方才在地鐵站裏的舉動,頓時覺得特別沒面子。
“怎麽了?”
陸臻臉上微紅,當然死也不會把剛剛心裏想的事對夏明朗坦白一番,眼神閃爍一番,馬上另開一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去了。
至于陸家二老,其實都是很好哄的,對着陸媽媽就是要誇她漂亮有氣質,而對着陸爸爸,則是另一番臺詞:要身體力行地誇他做的飯好吃。
陸臻一邊按着門鈴,再一次囑咐。
門開處,是陸媽媽站在門口,眼睛裏有點嗔怪似的:“怎麽搞到這麽晚才回來,你爸都等急了。”
陸臻黑線,總不能說倆大男人在地鐵站裏失散了,演了一出人海漂流吧,那也太丢人了,特種部隊的裏子都要被丢光了。
“好了。回來就好!來來,讓爸爸看看……”陸爸爸陸永華從廚房裏迎出來,笑呵呵地打着圓場。
“爸!”陸臻歡呼一聲,撲上去熊抱。
“好好!”陸永華欣慰地看着自己兒子:“嗯,黑了!也壯了!”
“那是,老爸我跟你講,這次不帶吹的,我現在可厲害了……”
又來了又來了……夏明朗在後面翻着白眼,貌似他們兩個哄騙家人的手段倒是殊途同歸,一個是瞞,一個是吹,總之都是脫離實際。
“真的!老爸,我不騙你,我現在左右手開弓,雙槍10環,50米內不帶瞄的……”
陸臻尚在吹得沒邊,陸爸爸的視線已經落到了夏明朗身上,笑意溫和道:“這位是……不先介紹一下嗎?”
“哦,這個,我們隊長,夏明朗!夏明朗,這是我老爸!”
“伯父好!”夏大人笑得道貌岸然,十分紳士地伸出一只手。
“好好,夏隊長好!”陸爸爸小愣一下,自自然然地把鍋鏟交到左邊,右手與他相握,眉宇間一脈坦然爽朗的态度令夏明朗十分折服。
“哎喲,不行。”陸爸爸聽到廚房裏一陣油爆聲,連忙又趕回了廚房裏。
夏明朗看那背影,小聲地問着陸臻:“你家你爸做飯啊?”
陸臻很詫異地回望一眼,好像這是天底下最順理成章的事情一般:“啊,要不然我和我媽吃什麽?”
夏大人木然,一頭的黑線。
“好了!小臻,先來吃點!你看看今天有什麽?”陸媽媽捧了個玻璃盤子從廚房裏出來。
“大閘蟹!”陸臻一陣驚喜。
“這可是正宗的太湖蟹哦,你爸專門托人買回來的!能留到現在不容易。”陸媽媽笑得十分得意。
“嗯,嗯……”陸臻拉了夏明朗先去洗手。
洗完手,坐到桌邊,夏明朗看着面前張牙舞爪的生物,華麗麗地,窘了!
這蟹是好蟹,紅背金爪青玉腹,正宗的湖蟹,不是那水塘裏養的雜蟹可比。只是,只是……夏明朗邊疆戈壁出身,雖說到了麒麟之後沒什麽東西沒吃過,但他們的任務範圍主要還是局限在叢林突擊和城市反恐上,死蛇、爛兔、沙老鼠是吃了不少。
好吧,自然當年也不是沒經歷過海島生存考驗,可誰都知道蟹殼類生物是最後的選擇,這東西又小殼又多,吃起來麻煩熱量不高,摸點螺類都比它實在……所以夏明朗同學在瞬間回憶了一下他有生之年吃過的各種離奇食品之後,終于黯然地确認,螃蟹這東西,他不會吃,至少,不會優雅而自如地,像陸媽媽或者陸臻那樣吃幹淨。
但是,夏明朗是什麽人?
所謂妖孽,那就是指,除了生孩子,沒有他不會的,于是夏大人偷偷瞄着陸小臻的動作,鎮定自若地掰下一只蟹腳來。
然後,繼續,學着他的樣子,把蟹殼從蟹腳根部用牙一點點咬碎,然後,用手一掰……噫,沒掰開?
夏大人眨一眨眼睛,似乎是咬得不夠,回嘴重新咬過,只是這一次下力重了,一口下去白生生的蟹肉與碎蟹殼混到了一起,夏明朗十分郁悶地盡量把肉挑出來吃掉了。
我靠!又不是野外生存沒飯吃的時候,費那麽大勁才吃這麽點蛋白質,有意義嗎?夏明朗心懷不滿。
然而陸臻接下去的技巧變得更加有技術含量,前面的幾節小腳,他竟是一節頂着一節,十分完整的把那片細小的蟹肉頂出來,蘸上姜醋汁,吃掉!
夏明朗初試告負,再試告負,三試告負……終于,怒了,随便蘸了點醋,拿出野外生存時的氣概,連着殼子放到嘴裏咬碎。
陸臻聽着那咔咔響,回頭看到夏明朗略微發黑的臉色,忽然恍悟:“你,該不會是,不會吃螃蟹吧!”
夏明朗陰郁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把蟹殼沫子吐出來。
“早說嘛!我來幫你剝……”陸臻一伸手,把夏明朗面前那只螃蟹拿了過去。
夏明朗頓時大驚,這東西都是用牙咬出來的,陸臻就算是剝出來了,他還怎麽吃?
不過,陸臻卻起身到廚房裏拿了把剪子,在夏明朗面前晃蕩一下道:“放心,幹淨的!”
手裏有工具,陸臻的效率更高,源源不斷地剝出完整的蟹肉來,淋上調好的姜醋汁,放在小碟子裏遞到夏明朗面前。夏明朗這輩子沒被人如此精細地伺候過,別扭得一塌糊塗,食不知蟹味。
恰在此時,廳裏的電話鈴聲響起,陸媽媽随手抽了張紙巾擦手,跑去接電話。
陸臻四下裏看看,聽着背後裏廚房裏一片噼啪亂響,知道他老爸正在忙着,眼神一陣閃爍,便掰了一只蟹鉗下來,一口咬開,掰去厚殼在醋汁裏滾過一下,遞到夏明朗嘴邊。
夏明朗吓一大跳,視線在半秒之內已經掃過全部可視範圍,猛地一口咬下去,連着裏面一片薄薄的扇骨一起咬進嘴裏。
“你搞什麽?”夏明朗顧不上咀嚼,壓低了聲音問。
“好吃嗎?”陸臻雙目瑩亮:“螃蟹還是要這麽吃才有感覺的,別人挑出來的,就不鮮了。”
“你……”
呼!陸小臻警惕地繼續警戒四周,咕喃着:“我堂堂一個少校,就為了喂你吃點螃蟹心跳180,我容易嗎我!”
夏明朗一時無言,口腔裏被一種甘甜的鮮味所占據着,讓他開不了口。
這時,卻聽得陸媽媽的笑聲從客廳裏傳來:“是啊是啊……你這孩子太客氣了,虧你還年年記得我。”
“沒沒沒……對了,大家都好吧……”
“哦……結婚啦?!真的啊,恭賀恭賀……”
“我們家陸臻哦,我們家陸臻還小嘛,對伐,哦對了,陸臻在家啊,現在……對對對,他回家探親……好好,我叫他來聽電話。”
陸臻一聽到老媽提到自己名字,耳朵就豎起來了。果然,就聽得陸媽媽高聲一呼:“陸臻,過來聽電話。”
唔?
“誰啊!”陸臻一邊擦手,一邊有點不情不願的。
“蕭明,你們班長蕭明,這孩子,真是懂事,年年都記得打電話過來拜年。”
“我們班長?”陸臻一頭的霧水。
“你看你這記性!”陸媽媽瞪他一眼:“你高中那個班長!蕭明,不記得了?”
“哦,哦!”陸小臻如夢初醒,連忙撲過去接電話。
電話一接起來,才一個喂字,就聽到對面在笑罵:“你小子啊!當了解放軍就不認兄弟啦!!”
“怎麽會嘛,哪裏的事!”
“少廢話,集體活動多少年沒參加了,自己坦白交待!”
“呵呵……”陸臻打着哈哈妄圖蒙混過關。
“笑也沒用!好了,不跟你廢話,剛好,明天!大家老地方聚會!我跟你講姜峰他們都結婚了,曉得伐?結婚的時候找都找不到你,手機號碼都沒一個,你小子!記着啊,明天把禮金也帶過來,哦,對了……滿月酒的也一起帶過來,估計到那時候你小子一樣沒影!”蕭明個性爽朗,一口氣就說出一大串話。
“好好好……”陸臻只能忙不疊地點頭,忽然腦中一閃,想到夏明朗還在呢,頓時猶豫起來:“不過,我這次帶了個朋友回來玩……”
“陸臻,你小子終于有女朋友了啊!”蕭明一聲驚叫。
“沒沒沒,不是女的,男朋友!”陸臻順口接道。
夏明朗在餐桌前聽得一愣,不自覺擡頭看了陸媽媽一眼,想不到陸媽媽竟剛好也歉意地對着他微笑,意思大約是:這孩子說話就是這麽沒大沒小。夏明朗一頭的黑線,羞愧地低下頭去。
“男的啊!”蕭明的口氣明顯失望。
“嗯,我戰友!”
“那一起帶過來吧!人多,熱鬧點!”
“哦……好好!”陸臻自覺心虛,只能連連應聲,才挂了電話。
等他們一只螃蟹吃完,陸爸爸的豐盛大餐也已經完工:芒果蝦仁,咖喱雞塊,清蒸鲈魚,山藥小排湯,再加上一盤碧波鮮綠的清炒豌豆苗,四菜一湯,清清爽爽的五個家常菜,賣相卻着實誘人。
“你有福了!”陸臻拿手肘碰碰夏明朗:“我老爸的手藝可是一絕啊!”
說着,以猛虎撲食之勢,握起了筷子。
其實陸老爹的手藝如何那都是次要的,以陸臻加夏明朗兩個生生K掉十斤烤羊肉和三個馕餅的生猛胃口,陸爸爸這幾只小菜還真不及他們塞牙縫的,到最後陸臻幾乎拿了盤子在舔。
“哎喲,好了,好了……”陸爸爸樂陶陶,笑得見牙不見眼。
3.
吃過飯,陸媽媽收拾了桌子去洗碗,三個男人在客廳裏守着電視,從臺海危機聊到海灣戰争,又聊回到對越自衛反擊戰,又從民主制度聊到軍隊改革再到高科技尖兵,當真是聊得風生水起意興飛揚,陸媽媽洗好碗回來見插不上嘴,便獨自去書房上網。
不一會兒,門鈴聲起,三個男人聊得興起,都不當回事,陸媽媽從裏屋走出來開了大門,頓時一陣驚喜地說道:“呀,你這孩子,什麽時候回國的?還帶東西,這麽客氣。”
一把低柔和緩的嗓子在門口響起來:“好幾個月前了,一直在忙着找單位安家,也沒來拜訪你們。”
陸臻正跟着自己老爸讨論伊拉克戰争,忽然臉色一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藍田換了鞋子進門,走過玄關的花架,便看到陸臻筆直地站在客廳裏,頭頂的水晶燈灑下晶瑩的光,照得他像是個透明的人,幹淨,潔白,純正,光線可以穿透他,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藍田一陣感慨,淡淡地心酸地悸動:陸臻,你果然一點都沒變。
他愣了一下卻微笑道:“嘿嘿,看啊,這是誰?”
陸臻也笑了起來,張開手臂走過去:“是啊,這是誰啊?”
藍田笑得更深,與他抱在一起,純美式的擁抱,彼此交錯着,壓着對方的肩,藍田從陸臻的肩頭看過去,卻意外地發現這屋裏還有個陌生人,安靜地坐在陸永華身邊,間或擡頭看他一眼,那目光像針一樣的利,刺得人心口一涼。
藍田有些吃驚,覺得莫名其妙。
“決定回國發展了?”陸永華站起來與愛徒握手,大力地拍着藍田的肩膀責怪道:“找單位的事情也一個人做,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這是哪兒的話,是我怕給老師丢人,在國外那麽久,也沒做出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藍田雙手握上去,用力握緊。
“得了吧你,盡在那兒酸,”陸臻笑道:“那你現在在哪兒幹活。”
“神所,過完年就正式開始了。”
“神所?”陸臻聽得一愣。
“中科院神經所。”陸永華沉聲道:“看到了吧,兒子哎,這小子在我面前炫耀呢,欺負我這輩子沒進過中科院。”
“老師,你這就……”藍田被擠兌得只能讨饒。
陸臻對這種擠兌人的局面很滿意,樂陶陶地退回去坐,夏明朗輕輕拉了他一下,問道:“誰啊?”
陸臻頓時怔了,忽然發現他剛才差點就有種非常不切合實際的想法,比如說,他想向夏明朗介紹藍田,說,這是我以前喜歡過的人,他可厲害了;然後向藍田介紹夏明朗,說,這是我現在的伴侶,我們在一起了,他對我特別好。
好在陸臻只是思維方式怪了一點,大衆的觀念他心裏還有數,雖然在他看來這樣的介紹其實挺美好的,但是相信無論是藍田和夏明朗都只會想把他給揍一頓。尤其是夏明朗,這男人的醋勁和占有欲,他雖然沒有正面領教過,但是心裏隐約也有點覺悟,能不去招惹還是盡量不要去招惹得好,要不然吃虧的還是自己。
陸臻腦子裏思維轉了一大圈,回答自然就慢了一拍,只是指着藍田說道:“這是我爸原來的一個學生,叫藍田。”
“哦。”夏明朗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轉到了藍田身上,類似于現在神所要求一年幾篇文章啦,你現在已經發過SCI多少分啊,你現在主要做神經傳導還是神經通路啊,什麽長江學者、百人計劃,等等等。
基本上,夏明朗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可是奇跡般地,他發現自己記下了所有的名詞,關心則亂,而關心則重。
雖然沒有任何的證據,夏隊長還是敏銳地感覺這個人,有點問題。
那是一種直覺,野獸的直覺,來自于氣味和眼神的一點點變化,而很快地福至心靈,他記起了這個聲音。
藍田呆了一個多小時,看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告辭,臨到門口時卻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對着陸臻說道:“對了,我剛剛停車的時候發現你們車庫的燈壞了,下樓看不大清,你能帶個手電去送我一下嗎?”
陸臻聽得一愣,馬上回過神來笑道:“可以啊,沒問題。”
陸臻加了一件衣服,拿了手電與藍田一起出門,一走進電梯就問了:“有事嗎?”
“夏明朗,是吧?”藍田微微偏過頭看着他,神色柔和。
陸臻聽得一愣,卻笑了:“是啊!”
“看樣子,很喜歡他啊!”
陸臻笑得那麽甜,像一只心滿意足的貓那樣,藍田幾乎想要去捏捏他的下巴,可是知道不妥,手指握了起來。
“嗯!非常,非常喜歡。”陸臻鄭重地點頭。
“我會嫉妒的。”藍田嚷道。
陸臻嘻嘻地笑,一副擺明了耍無賴的意思。
車庫裏的燈自然是好的,陸臻一步一步地走,說他的愛情,為什麽喜歡,怎麽從來沒想過會有開始,如何莫名其妙地他也會喜歡他,又怎樣神奇地,他們會在一起。
藍田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聽着這小孩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快樂是顯而易見的,幾乎可以流淌出來。
“真讓人羨慕。”藍田最後做結案呈詞。
“嗯!”陸臻大言不慚地點頭。
藍田挑了他一眼:“有這麽好嗎?他?我看也就是身材還不錯。”
“沒有,哪裏都很好,身材好,聲音也好聽,長得也很帥啊,你不覺得嗎?”陸臻着急了。
藍田一下子笑出來:“少在我面前誇他,我這人狷介,另外,對于你的審美,我不做評價。”
陸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嘀咕着:“真挺帥的啊!”
地下車庫裏空氣陰冷,藍田把圍巾繞上去,擡手掠過陸臻的發梢按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歡他嘛,當然看什麽都好。”
陸臻的臉紅起來,結結巴巴地問道:“那,那你呢,這幾年。”
“我運氣沒你好,還沒碰到适合的。”
“哦,”陸臻忽然握住藍田的手,“一定要努力找,兩個人才是完整的世界,我把我的運氣分給你。”
藍田有些發怔,凝神細看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通透到底,像秋水洗過的長空,他再開口,聲音有些啞:“你把運氣分給我,那你呢?”
“遇到那個人,需要運氣,而我現在已經不靠這個了。”
藍田點點頭,手上略緊了一下,笑道:“那我拿走了。”
陸臻笑得更深,眉眼都彎起來,安然而滿足。
“那麽,沒了運氣,你以後要自己小心一點,做事別那麽直,別人的想法可能跟你不一樣,別那麽強硬,沒人會一直讓着你。”藍田把他的手放開,轉過身,從口袋裏拿出鑰匙來開車。
陸臻跟在他身後一路點頭,藍田忽然覺得這場境似曾相識,一晃好像十年前。
“你現在活兒幹得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告訴我,手是怎麽動的,腳是怎麽踢的。”陸臻忽然想起來問道。
“這個啊!”一提到工作,藍田的眼睛漸漸亮起來,光彩從身體的內部漫出來,眼神狡黠,笑容溫和,卻道:“這個,我大概一輩子都研究不出來了。”
“啊?怎麽會?”陸臻驚訝。
“我們做基礎的,眼前是浩瀚的未知的海,尤其是生物學,越是往裏走,越讓我感覺到無邊無際的未知,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像當年那麽狂妄地以為自己真的可以解決什麽問題。對于我來說,只要能在某一個進程中真真切切地貢獻上一小步,今生就可無悔。”藍田眨了眨眼:“嘿!小子,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失望,我真可憐,你都不愛我了,現在還要被你嫌棄。”
“沒有,你胡說,我覺得這麽想才了不起呢!真的,你永遠都讓我追不上。”陸臻着急了。
“行了行了,我走了。”藍田扶住陸臻的肩膀,用力握緊:“加油。”
“嗯!”陸臻點頭笑。
汽車發動,擦身而過時氣流帶起陸臻風衣的一角,藍田看着他從自己的窗前劃過,消失在車尾,藍田踩下油門準備加速,忽然從後視鏡裏看到陸臻向他追過來,跑得極快,像風一樣。
藍田一陣驚訝,把車窗玻璃降下去。
陸臻撲到車窗上,臉上泛紅,帶着劇烈運動時的血氣:“那個,忘記跟你說了,新春快樂,還有祝你幸福。”
藍田驀然睜大了眼睛。
“記住,幸福是可以期待的,相信我!”
陸臻追着車跑,向他伸手,藍田在混亂中伸手與他相握,陸臻終于滿意地笑了,站直了身子揮手道別。
藍田看着車窗緩緩地升上去,後視鏡裏的那個人筆直地挺立着,像青郁的竹,或者堅韌的白楊。
如果時間能倒流那将會怎樣?
如果生活中的一切還能複原。
然而破碎的生活畢竟是破碎過,無法拼接,也無力縫合。
只是,好在曾經生活在心中的那個人還沒有變,純真如初,真誠一如往昔。
那麽聰明的孩子,難得的通透,卻不可思議地善良。
藍田看着鏡中的那張臉越來越小,慢慢變模糊,深深地嘆息:“傻孩子,你難道真的沒想過我其實也會妒嫉嗎?不過……”
即使你想過,也會覺得我不應該如此,不應該讓你失望吧!
期待是一種力量,仿佛威脅,至少,被陸臻期待着,應該是的。
4.
陸臻回去的時候是他老爹開的門,陸老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這是把燈都修好了吧!”
陸臻腦中靈光一閃,笑道:“是啊,你怎麽知道,我跟你講,那燈就是接觸不良,我拆開緊了一下就好了,舉手之勞嘛,日行一善,您教我的。”陸臻唠唠叨叨地往屋裏走,轉頭看到客廳裏沒人了,随口問道:“他呢?”
“去你屋了吧!進去陪陪人家吧,把客人扔給我,自己就這麽跑出去,陸臻,你的禮貌有待加強。”陸永華的聲音微沉,似有不滿。
陸臻聽得一愣,回頭看時,卻只看到自己老爸拿着杯子去廚房,他搖了搖頭,把那點浮光似的模糊感念搖散。
房間裏沒開燈,夏明朗坐在桌邊,開着他的電腦打牌。
陸臻把門鎖好,走過去趴到夏明朗背上。
“人送走了?”夏明朗分出一只手來握住他的。
“嗯,剛好說到早年的事,就聊了一會兒。”陸臻心想,如果夏明朗問他,他一定坦白從寬,他的運氣都給人了,從現在起,他得靠真本事。
但是夏明朗什麽都沒問,點下最後一張牌,通關。
夏明朗轉過身去圈住他:“陸臻啊!我們明天去買戒指吧!”
陸臻一聽這話馬上眼睛都笑彎了,貼在夏明朗耳根上得意洋洋地說:“咱們不用買戒指了。”
“啊?”夏明朗眼睛一瞪。
“不不,我是說,我找到了更好的。”陸臻歡樂地跳起來去開櫃門,神秘兮兮地拿了一個快遞盒子出來。
夏明朗記起今天回來的時候,陸臻在小區門口的書報亭裏拿了這麽個東西,當時沒在意,想不到內有乾坤。
夏明朗抱着肩,瞳孔收緊,很是不爽。
撕開層層包裹,陸臻挖出兩個銀色的镯子,不鏽鋼的質地,鑲嵌着藍色和黑色的硬質橡膠,夏明朗眉頭皺得更死:“這是什麽?”
“定情信物!”陸臻把那個黑色的挑出來,咔的一聲,牢牢扣在夏明朗手腕上。
“這玩意?”夏明朗撇嘴:“看起來跟手铐似的。”
“像手铐才好呢,铐着你。”陸臻樂滋滋地把自己的那只遞過去給夏明朗:“我想過了,咱們就算是買了戒指也不能戴啊,藏在哪兒都不像個事,還不如這個呢。”
“這玩意看起來也挺打眼的。”夏明朗不情不願地幫他把手镯給扣上。
“沒事兒,我就說,這是咱倆共同經歷生死的留念,”陸臻的手指劃過冰涼的金屬,眸色深沉,是無可形容的柔和的黑:“铐住你,連死亡都不能把你帶走。”
夏明朗驀然動容,心裏那點矯情的不甘不願全散去了,略一施力,右手已經圈到陸臻的腰上,傾情地深吻,十指交扣,堅硬的金屬敲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陸爸爸習慣早睡,10點一到就會準時去睡覺,陸臻與夏明朗你侬我侬了一番,偏又做賊心虛生怕冷落了他老媽,又跑到書房去哄美人,留下夏明朗一個人在他屋裏繼續打牌。
陸媽媽被兒子纏得有點沒辦法,索性也不批作業了,一邊開了電腦上網,一邊和兒子閑話家常。陸臻無意中一眼瞄過屏幕,頓時目光凝定下來,那屏幕上标題赫然用黑字寫着:中國同性戀現狀調查。
“媽!”陸臻竭力平靜自己的聲音:“你怎麽會看這種東西?”
“哎,沒辦法,現在的孩子啊!有時候真是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我大概是跟不上時代了。”陸媽媽順勢抱怨起來。
“怎麽了?”
“前兩天,我班上出了個事,”陸媽媽苦笑:“一個男生和一女生在走道上大吵大鬧差點打起來,我過去拉開來問,那當然,對我是不會說實話的,我後來搞半天才知道,原來是那男生怪那個女生搶他男朋友。我的老天,兩男一女的三角關系,那一男一女居然是對頭,你聽說過這種怪事嗎?”陸媽媽頭痛地扶着額。
陸臻笑得有點勉強:“都是小孩子嘛,搞不清楚自己要什麽。”
“你還別說都是小孩子,我聽說上幾屆有個孩子就出了國,不為別的,就為這事,在國內呆不下去。”陸媽媽眼中有些痛惜:“那孩子我認識,在我手下上過課,非常聰明的一個,非常聰明非常優秀,你說他父母該多傷心啊,養了這麽大的兒子,遇上這種事。”
“媽……”陸臻彎下腰,從背後抱住陸媽媽的肩膀:“其實同性戀也不是一種病态。”
“我知道……”陸媽媽長嘆息:“就是,哎,現在真的是,早戀算是正常事了,只要是一男一女地給你戀着,就算是幫忙了。我班上那倆小子還不知道怎麽辦呢!都是挺聰明的孩子啊,你說要是……要真是不懂事的也就算了哦,偏偏道理比你還足。”
“怎麽?他們和你怎麽說。”
“現在的小孩呀,跟我們那時候是不同了,資訊發達,什麽都懂一點。你跟他說不能這樣,他說你歧視他;我說我不歧視你,可你早戀也不對吧!他跟我講說17歲已經不算早戀。”
“17歲的确不小了。”
“你少插嘴!”陸媽媽瞪了陸臻一眼:“我問他那将來要怎麽辦,居然跟我說要出國,去荷蘭!我剛剛才查到為什麽,原來那地方是允許同性戀結婚的,真是氣都被他氣死了……跟他講道理,一雙眼睛瞪着我,像看仇人似的,你說我一個做老師的,我不是為了他好,我跟他廢話什麽?”
陸媽媽嘆一口氣:“還好不是我兒子!”
陸臻心頭一攪,聲音又輕了些:“那,後來怎麽處理的?有沒有通知他家長?”
“怎麽可能不通知,他媽媽哭得像什麽一樣,說是在家裏就鬧,那孩子脾氣硬,不愛說話性子又沉,逼急了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現在人人家裏都就這麽一個,出了事誰敢負責,唉。”
“媽,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路要走,也別太擔心他了。”
“我為他擔心什麽呀!”陸媽媽憤然:“我是可憐他家長,真是的,養了十七年的兒子,倒養出仇來了。”
陸臻有話哽在喉嚨口,像一根銳利的骨,刮得他生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茫然間回頭,看到夏明朗靠在書房的門外,面容沉寂,一雙幽黑的眼睛,閃着微芒。
陸臻又哄了他媽媽幾句,這才從書房裏退出來。
掩上門,卻看到走廊裏的夏明朗垂着頭靠在牆上,是一種從來未曾見過的消沉姿态,陸臻忽然間伸手,揪住夏明朗的領口把人拉進房間裏,然後關門落鎖,一把将夏明朗推到門上抵住。
昏暗的光線之下什麽都是模糊的,只有夏明朗一雙眼睛裏有光,倒映了窗外的一點星光。
陸臻對着那兩點星光凝視良久,猛地撲上去,嘴唇相碰時甚至有一聲低低的悶響,很痛,但是,無所謂了。
整個口腔裏都是熾熱的,輾轉着猛烈地親吻,濕漉漉的嘴唇彼此融化,像是融合在一起。夏明朗的手臂圈上去,用力收緊,那是一個強健而有力的擁抱,會讓人喘不過氣。
“說你愛我!”在唇齒稍稍分離的瞬間,陸臻輕聲喘息着,聲音急促而低啞。
夏明朗的身體僵了一下。
“快,說你愛我,随時随地,一生!”陸臻幾乎是兇狠地盯着那雙幽深的眼睛,變了調的聲音裏帶着一種壓抑而急切的嘶吼。
夏明朗的目光閃動,一手扶着陸臻的後腦把他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
“我愛你。”那聲音很輕,但是清晰,緩慢而堅定。
“随時随地,一生!”
陸臻看不到,在那個瞬間,夏明朗的瞳孔急劇地收縮着,閃着晨星似的光。
不知過了多久,陸臻的呼吸終于平靜下來,緩緩地擡起頭,眼中有些歉意:“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
“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知道!”
“我從來沒懷疑過什麽。”
“我知道!”
“我只是,”陸臻的眼眶中有點紅,“我只是有時候,還是需要你親口對我說一遍。”
“我知道!”夏明朗的眼中有溫柔的了然,一如他一貫的深沉大氣的溫柔。
陸臻看着那雙眼睛,聲音變得更加柔軟:“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沒有對不起,任何時候你想聽,随時來問我,我都會說給你聽。”
是的,他懂,他什麽都懂!
和從前一樣,嚣張跋扈而又沉穩大氣,是最堅實的後盾,最穩定而可靠的存在,給你最強的支撐。
有時候很難想象,為什麽這樣兩個截然相反的詞可以用到同一個人身上,然而一想到他叫夏明朗,又覺得可以接受了。
陸臻反手抱着夏明朗的肩,把兩個人的胸口緊緊地貼在一起。
不,他不是在動搖,也從沒有疑慮,只是有時候他也需要更多一點的支持!
這一個代價太大的旅程,這一路付出太多,抛棄太多,這不是一個靠一個人的堅定就可以走下去的旅程。
陸臻把手松開,又退開了兩步,後背靠在牆壁上:“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嗯?”夏明朗很是和順地應着他的話。
“大學的時候,那時候……你可能也幹過這事,幾個男生躲在寝室裏看黃片,雖然軍校管得緊,可是大家還是有辦法。”陸臻低着頭,眼神躲閃。
“嗯。”夏明朗輕笑,這房間裏光線太暗,什麽都看不清,只是他仍然可以肯定,這家夥現在的臉一定已經紅得透了。
“然後,我記得很清楚,第一部放的是日本的片子,那女的很漂亮,但男的不行……看了沒多久,我身邊的同學都吃不大消了,只有我沒反應……我那時候特別小,人小就特別怕不合群,我就一直很急,可是急也沒有用,于是他們就笑話我,說陸小臻啊!你畢竟還是小孩子什麽的……”
陸臻垂着頭,說着莫名其妙而久遠的話題,夏明朗沒有出聲,只是安靜地看着他,耐心地聽他講完。
“後來,一張放完了,後面那張,是歐美的片子,大家都不太喜歡……就在那裏商量着要不要換片子……可是可是……”陸臻的聲音沉下去一些,尴尬而艱難的:“我覺得臉很熱,我……後來他們都笑我原來喜歡外國人,還說什麽将來是不是出國娶個金發女人什麽的,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時候看的不是那個女人,是……是那個男的。”
陸臻慢慢地把臉轉過去與夏明朗對視。
“你當時一定吓壞了!”
陸臻苦笑:“是啊!不敢和人說,偷偷看了很多書,我爸常說恐懼是因為無知,所以不要害怕要去了解。現在想想很傻啊,在學校裏什麽都不敢做,放假回家拿了我爸的卡去上圖借書,不敢帶回家裏來看,越看越迷惑,積累了太多的理論知識,反而更加搞不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
“是很傻!”夏明朗的心情十分愉悅,當初他如此掙紮而陸臻如此坦然,這樣的反差曾經讓他郁悶,想不到陸臻不是沒掙紮過,只是他掙紮得比較早。
“考上軍校,因為年紀小被照顧得挺多,但最後也沒什麽感覺,後來也和女孩子談過戀愛,卻常常無疾而終,吃飯聊天什麽也還好,可是就連跟她們牽手都會覺得不舒服。到後來就明白了,有些感覺說不清楚,但是忽然有一天就能反應過來,像做夢一樣。”陸臻盯着夏明朗眼睛看:“再後來就遇到你了,我想,這就是緣份。我不知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的,但其實我很早就開始了……其實當然,在主觀上我就有試圖去控制過,但是你也知道我們其實都不能真正把握自己。最近常常會想,如果不是我首先對你抱着某種幻想,你可能……可能就不會……”
“不會什麽?”
陸臻緩緩地靠近,在咫尺之間凝視那雙眼睛:“你現在明白了吧,說到底,其實是我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不打算改過。”
“是嗎?”夏明朗眼睛眯出危險的弧度:“那你可以選擇贖罪。”說着,一把拎起陸臻常服的領口把人扔到床上,只是縱身撲上去的時候,輕輕地低喃了一聲:“還不知道究竟是誰害了誰!”
夏明朗抱着陸臻的身體輕輕一滾,便消去了全部的沖擊力。
而床板發出輕微的碎響令他想起了某個重要的老問題:“你房間的隔音怎麽樣?”
“不太好!”陸臻伸手去解夏明朗常服領口,滾燙的潮濕的唇随即貼到夏明朗脖子上突出顫動的血管。
夏明朗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嘆息,靠近,耳語:“那,我在下面?”
“不要!”陸臻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解開了夏明朗身上從外到裏的大半的紐扣,衣襟一分,露出古銅色的堅實胸膛。陸臻的牙齒先是落到夏明朗肩膀上,一路啃齧着往下滑,越過突出的鎖骨,嘴唇覆在夏明朗胸前敏感的兩點上吮 吸舔咬。
“真的不要?”夏明朗一邊壓抑的喘着氣,把糾纏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甩開。
“不要!”陸臻忽然擡頭,一雙眼睛裏亮閃閃的帶着笑:“我要等明天白天沒人的時候,把你折騰得哭爹喊娘。”
夏明朗聽得一怔,轉瞬便笑了:“靠!”
随即一個翻身把陸臻壓到身下去,順手抽出陸臻腰上的皮帶把他的手臂捆死,手掌從褲子下面伸進去,用火熱的掌心輾轉炙烤撫弄一個男人最敏感的部位。
陸臻的臉一瞬間便紅透了,牙關咬得死緊,只有極細的呻吟聲從齒縫裏漏出來。夏明朗一口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齒和舌頭細細的逗弄,輕笑着罵道:“小混蛋,長本事了啊,要造反麽?”
陸臻只是閉着眼睛喘氣,呼吸缭亂,一字不發。
夏明朗忽然一頓,所有的動作都停住:“服不服?”他挑着眉笑,嘴唇若即若離的貼在陸臻的唇邊,空氣帶着音波的顫動,讓兩個人的唇輕輕相碰。
陸臻悶哼了一聲,微微睜開眼,看到一雙眼睛近在眉睫處,用最極限的距離在盯着他,于最黑暗中閃爍耀眼的光輝。
“服不服?哦?”
他看到那個男人的嘴角慢慢的勾起來,彎出某種魅惑的弧度,說話時,每一個字都帶着一股熾熱的氣息撲到他臉上,裏面混着煙與血的味道,戰火與硝煙,金屬的鐵鏽味,陽光的烈度以及永不褪色的信仰。
陸臻微微張了張嘴,他想說:我服。
可是聲帶拒絕把這兩個字振動出來,于是,他把自己微張的嘴唇覆上所有濃烈而熾熱的氣息,以及那種溫軟而厚實的觸感。
夏明朗在陸臻的唇碰上去的時候,已經忘記了他的問話,暖熱的舌頭在口腔裏翻攪舔舐,他看到陸臻又閉上了眼睛,臉上有專注而深入的熱情,于是所有的神志都悄然的退去,每一寸的皮膚都變得敏銳之極。
熾熱的下半身貼在一起摩擦着,全身的血液都沸騰到了極點,衣服束縛變得如此不可忍受,只想把一切包裹在身體上的東西都甩去,讓皮膚與皮膚緊緊貼合,每一寸,每一分,每一個細胞的貼合。
“手,手……”陸臻忽然皺了眉,低喘。
夏明朗以為捆太緊傷到了,急忙去解開皮帶的扣子……陸臻用力掙脫出來,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手臂緊緊的抱住夏明朗的肩膀,指甲嵌在他背部厚實的肌肉裏。
不會放開的,絕不會,陸臻微微睜開眼睛,一口咬上夏明朗光滑的肩膀,我要留下記號,從此以後你是我的人了!
嘴唇貼到皮膚有種熾熱的濕軟,就是這種柔軟的觸感,開始最初的淪陷,夏明朗大力抽 送的身體不自覺的顫動了一下,一陣尖銳的涼意随之傳來,刺痛伴着快感使他喉嚨發出模糊的低吼。然而那唇似乎并不滿足,舌尖不安分的挑弄着細小的傷口,像是要挑 逗出更多的血液。
“你這個愛吸血的小鬼!”夏明朗的聲音含糊在沉重的呼吸中,手指插進陸臻的頭發裏,把他的頭扯離自己的肩膀。
“好吃嗎?”夏明朗眯起眼睛問。
陸臻仰着頭,從下巴到脖頸處的線條流暢動人,而眼神是茫然的,折射着迷亂的散碎光彩,薄唇上沾滿了血,一片殷紅。
夏明朗一時有些怔忡了,聲音喑啞得像某種喘息似的吟嘆:“別那麽自私,一起吧!”
說着,嘴唇覆上去,用最激烈而綿長的親吻,分享所有:唾液、血液……一切!
體溫在激情退去後慢慢地降了下來,陸臻便覺得有些冷了,趴在夏明朗胸口上,到床頭櫃的抽屜裏找空調遙控。
“不睡覺?”夏明朗摸着陸臻的頭發,桀骜的短發,擦過掌心的感覺,有一些癢。
“嗯!”
汗津津的身體貼在一起,有一種粘膩的感覺,不過時間太晚了,不好再去浴室,陸臻一邊用被子擦身體,一邊笑:“明天要洗床單了。”
“睡吧?嗯?早點睡!”夏明朗靠在床頭,從地上的衣服口袋裏拿了煙出來抽,絲絲縷縷的藍煙在空氣裏畫出痕跡,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模糊:“我看着你睡。”
“別抽了。”陸臻皺眉。
“可是,不抽煙,嘴巴閑着沒事幹啊!”
陸臻的眼睛微微有點彎起來,一手撐了身體湊上去堵夏明朗的嘴,然後退開一點距離看着他,笑:“現在有事幹了?”
說着,把那支煙從夏明朗手上拿下來,可是在手裏捏了半天,卻發現不好處理,陸臻一般不抽煙,而這房間也長久沒人住了,幹淨得過分,床頭櫃上除了一個鬧鐘和一盞臺燈之外空無一物。
櫃子,是木頭的,地板,是木頭的,陸臻看着手上那一星紅點有點無奈,夏明朗看着他笑,伸手把煙頭直接捏熄了。
“不疼?”陸臻好奇。
“不疼,下次可以自己試一下。”夏明朗把陸臻的手掌翻過來看,撫摸上面厚厚的繭,兩年前,或者三年前,這雙手,應該還是細致柔軟的吧?只是現在……
“你應該也不會覺得疼了,只是你還不知道。”夏明朗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有一些憐惜,然而更多的是激賞。
“幾點了?”夏明朗忽然想起來,去找手表,可頭一偏卻看到一只碩大而圓滾滾的機器貓鬧鐘十分占據眼球地鎮在櫃子上,頓時愣了愣,沒撐住,笑出了聲:“陸臻啊,你幾歲了你?”
“幹嘛?”陸臻沒好氣,随手把鬧鐘拿起來看:“一點多了。”
一轉頭,看那死爛人還在笑,頓時怒目:“笑什麽笑,不挺可愛的嘛。”
夏明朗看着兩顆差不多大的頭并排豎在自己眼前,實在忍不住笑得捶床:“可愛,可愛,是挺可愛的。”
“笑你個頭。”陸臻不爽,随手拿鬧鐘對着夏明朗的腦袋上敲了一下,撲上去堵他的嘴:你嘴巴又閑着了是吧!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這房間裏一直重複如下的對話:
“睡吧,啊?”
“不睡!”
“那我抽根煙?”
“別抽煙。”
“我閑着沒事幹,會很難過。”
……
“給你找點事幹。”
……
“你也不能一直幹這事不睡覺啊……”
“為什麽不能……”
當然,這樣的對話實在是無聊了點,只是那兩個人——
一個心裏想着:靠,人這一輩子有時候也得無聊這麽一回吧!
一個心裏想着:靠,人這一輩子有時候也得讓他無聊一回吧!
于是,就這麽一直無聊了下去,一直到,兩個人都迷迷糊糊地靠在一起睡着。
5.
第二天早上,陸臻醒過來的時候便用他那特種偵察兵的耳朵仔細地掃描了整間屋子裏的詳情,然後,縱身跳起來歡呼:“他們去我阿姨家了,我們自由了!”
夏明朗身上一涼,随手搶被子。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陸臻興奮地抱着夏明朗嚷:“這意味着我們兩個可以為所欲為了!”
夏明朗剛剛睜開眼,就被另一雙眼睛裏的銳光給刺到,大腦在零點零一秒的極速中清醒過來,然後,有一個句子在腦海中清晰地回響開:
“我要等明天白天沒人的時候,把你折騰得哭爹喊娘。”
夏明朗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往被子裏鑽了鑽,用一種十分平淡的聲音說道:“你當心着涼。”
“哈!沒關系!”陸臻光着膀子就沖出去,把家裏能開的空調全開到了三十度,橫豎浪費他爹媽的電費他不心疼,然後再沖回來沖着夏明朗精神十足地吼了一聲:“起床了!”
夏明朗沒精打采地看他一眼,慢騰騰地開始穿衣服,并且穿得整整齊齊,實實在在。
今天的早飯是大餅油條和豆漿,如果說陸家的男人是極品,那陸小臻明顯還排不上號,他老爹陸永華才是男人楷模。
然而,試想一下,兩個極度缺乏自由的人,忽然間得到了十分徹底的自由,那會做出什麽反應?
很簡單,茫然!
吃過了早飯,兩個就開始了大眼對……哦大眼的程序。
夏明朗因為心懷鬼胎的緣故,變得比平時沉默了一些,房間裏的溫度漸漸地升了上來,猶如暖春,夏明朗索性把襪子又脫了,赤腳踩在木質的地板上,把陸臻家裏的舊報紙都翻了出來,靠在客廳的大窗邊,看得怡然自得。
而陸臻在幹完了必需要幹的工作,比如說洗碗、洗衣服等瑣事之後,面對着空下來的大把時間,開始不知所措起來。
“哎,你說,我們等下幹點啥?”陸臻很是躊躇。
夏明朗仔細地觀察了他的神色,确定這小子不是在欲擒故縱,誘人開口,以圖後計,于是便有些猶豫了起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應該提醒他回想一下自己昨天晚上發出的豪言壯語。
畢竟這等壯舉,過了這村就沒這店,陸臻這次錯過了,下次要圓夢不曉得要到猴年馬月。但是,這種事要讓他來主動提醒,那……實在是有那麽一點,那麽說不過去。
于是,我們一向英明果決的夏明朗大人,也不由得華麗麗地囧了。
“要不然,我們出去逛逛?”陸臻仰着頭看天,自己先否定了自己:“沒什麽意思。”
夏明朗十分謹慎地選擇不置可否。
而恰在此時,浴室裏的洗衣機開始報警,陸臻咕哝了一句,先去拿床單。夏明朗反正無聊,一手拎了報紙施施然跟在後面,看陸小臻幹活,畢竟還是冬天,浴室裏的瓷磚冰涼,夏明朗一腳踩進去覺得不太舒服,又退回到了走廊裏。
“哎,你怎麽……不穿襪子。”陸臻看他舉止異樣,視線順着他的身體往下落,一路,滑到了……
如果說夏明朗身上還有一塊白的地方,那就是腳背。白,基本上是你能想象到的白,因為他這輩子好像就沒太有機會讓它們曬過太陽,他全身上下的皮膚都在無數的風吹日曬雨淋中被磨砺得粗糙起來,卻無意中保留了一塊相對還比較細膩的地方。
陸臻看着夏明朗赤足踩在暗紅色的地板上,腳背上浮出淡青色的血管,指甲修剪得很短,整整齊齊,灰綠色的作訓服褲腳散開,有些長,後跟處被他踩在了腳底。
“你,不應該招我的!”陸臻臉上有點紅,聲音有些古怪。
夏明朗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不由得錯愕苦笑:“這也算!”
“我覺得算。”
“陸臻,”夏明朗退開一步:“你要上就上,不要找這麽古怪的理由。”
“不是這樣的,”陸臻逼上一步,正色道:“經過昨天晚上,我忽然覺得我好像有點太那個什麽了,我本來打算為了我良好正直的形象而計,要保持我們兩個之間純潔的革命情誼,不要搞得來,我跟你好,就是為了……啊!”
夏明朗笑得十分誠懇:“嗯,有道理……那,沒事了?我先走了。”
“你做夢!”陸臻忽然縱身一撲,把人按到牆壁上,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現在忽然覺得男人好色,實在天公地道。”
“天公會哭的!”夏明朗失笑,此刻他的臉貼在冷冰冰的瓷磚上,這是個很不舒服的狀态,然而那雙眼睛裏卻有細碎的笑意在閃,甜蜜而溫柔,好像在說:你這小鬼,我該拿你怎麽辦?
陸臻忽然怔住了,眼神中的鋒利明朗都漸漸散去,變得專注而癡迷,低聲嘟喃着:“你這妖人,別這麽看着我。”
夏明朗有些訝然,回頭去看那雙清亮的大眼睛,黑色的瞳仁裏映出自己的臉來,實在是很平凡的五官,他在想,實在沒什麽會讓人不知不覺看到想要發呆的魅力。然而不等他把這問題想明白,陸臻已經把他翻轉過來,一手拎起夏明朗作訓服的領口往自己面前拽,于是兩個人的嘴唇便紮紮實實地撞到了一起。
于是,在嘴唇相碰的瞬間,夏明朗忽然想起:曾經無數次,他在那人背後深深呼吸,呼吸那種清爽明朗的味道,而陸臻有時詫異地回頭,不明白他臉上那種平和而滿足的微笑是所為何事。
原來如此,原來一個人最迷人的地方,總是要靠別人去發現的。
如果說陸家還有一塊地方沒有被空調覆蓋,那就是浴室,陸臻衣服脫到一半,忽然覺得有點冷,頭腦又清醒了一些,便看到夏明朗被自己扒光了上衣頂在冰冷的牆面上,上下其手,頓時就有點不好意思。
“冷嗎?”
夏明朗滿不在乎地笑笑:“還好。”
是還好,如果有必要,他可以在攝氐5到6度的水中潛伏數小時;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把自己埋在雪堆裏一整天,這點小小寒冷,真的算不了什麽。但陸臻卻有些被他這不在乎的寬容笑意傷到了。
“你什麽意思!”陸臻惱怒地在夏明朗下唇上咬一口:“我需要你這麽遷就我嗎?”
夏明朗失笑,用食指挑高陸臻的下巴,貼在他的唇邊輕聲道:“我不遷就你,你會有機會嗎?”
陸臻怒目圓睜,悲憤……
“你大爺的!”
“夏明朗!我殺了你!”
打架,其實也是一件很不錯的情趣活動,大打雖然傷身,小打卻可怡情。夏明朗靈活地在這浴室的方寸之間躲避,終于還是被逼進了淋浴間,再退一步,後背又貼上了冰冷的瓷磚,便笑道:“這地方好像不錯啊!”
“是啊!”陸臻耍帥,一腳回旋踢把淋浴器的開關挑起來。
熱水撲頭蓋腦地澆下來,夏明朗被燙得咝了一下,苦笑道:“你好歹調一下,我都快熟了。”
“熟了好,熟了才好吃!”話雖這麽說,可還是馬上伏身去調水溫。
夏明朗卻在驀然間迅疾地伸手,穿過水汽蒸騰的茫茫水簾,一手扣住陸臻的腰帶把他拉進去,用力一甩,把人扔到牆上,熾熱的水流瞬間把人打得精濕。夏明朗火熱的唇貼到陸臻的胸口上,一邊抽了他的皮帶往外扔,一邊親吻着往上,最後停在陸臻耳根,用齒尖咬着他的耳垂啞聲道:“沒勁,一點用都沒有,折騰了這麽久連衣服都沒扒掉,還怎麽跟着我混?”
陸臻憤怒地瞪着眼,前面是火,熾熱的水流,熾熱的人,後面是冰,光滑而冷硬的瓷磚。
冰與火交錯在一起的感覺,令他想要發瘋。
陸臻猛地低吼了一聲,手肘膝齊動,一手扣住了夏明朗的手腕,用力一擰一帶一踢,把人按倒在地,夏明朗讓了他半招,順勢躺到了地上,陸臻像一頭狩獵中的豹子一樣沖破水簾撲過來,緊緊的攝他的嘴唇,把所有的笑意都吃進肚子裏。
唔……夏明朗有些滿意的微笑了,這,還像點樣子。
終于把所有的衣服都甩開了,沾了水的衣料變得堅澀,特別的難脫,所以不得不承認他們麒麟基地的作訓服質量上乘,居然在陸臻如此兇猛的撕扯中順利的生還了。
陸臻已經被點着了,顧不上再跑出去穿越兩個房間翻找潤滑劑之類的工具,只是用浴液搓了點泡沫出來做潤滑便匆匆進入。
夏明朗有些難耐的皺起了眉,習慣性的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卻不由得看着陸臻通紅的眼睛苦笑,自從那次抽風把他折騰得直接進醫院,這小子現在簡直變态似的關心這種事,疼不疼的問題可以問到人發煩,看來今天真的是把他激過頭了。
自作自受啊……
夏明朗小心的調整着姿勢,順應那種猛烈的沖擊,尋找比較适應的位置。被侵入的感覺并不太好,他一直都沒有辦法完全适應,但快感仍然可以源源不絕的被激發。應該是因為那個人的緣故,夏明朗心想。是的,身體對他沒有抵抗力,只是單單被抱着脖子親吻,感覺那火熱的呼吸撲撒到自己皮膚上就會覺得興奮異常,所以,才會放開手,心甘情願的任他為所欲為。
這一生,夏明朗從未主動放棄過對自己的控制,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陸臻是第一個,令他願意把控制權放到他手裏,因為某些難以言明的渴望,因為信任,因為那個孩子清澈而專注的雙眼。
猛烈的水流從頭頂上大力地砸下來,猶如一場暴雨,隔絕了時間空間與人間,眼前是白茫茫的水汽,而耳邊,只有水聲的轟鳴。
夏明朗偏過頭,看到暴雨下的地面,大滴的水珠砸下來,濺出一小朵一小朵的花,邊緣上鍍着瑩黃色的燈光,隐隐的有彩虹的底色。
這世界變得茫遠了起來,眼中只有一片璀璨晶光,令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在這極致喧嚣與動蕩的時刻覺得平靜。
安寧而黑暗!
仿佛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大腦變得凝滞起來,慢慢地不再轉動,所有的思緒與謀劃都被清空,那一刻他放棄了對一切的控制,随着另一個人的節奏而動,猶如一個疲倦到極點的人,放松着,漸漸沉溺。
水流從鼻腔裏倒灌進去,從肺部傳來的刺痛感,令他在瞬間屏住了呼吸。
很黑,眼前的一切都很黑,呼吸器已經被人扯落,他看見一連串銀灰色的水泡緩緩上升,頭頂是波光交錯的水面,浮上去,便可生還!
他奮力地要往上游,可身邊糾纏的人體像是有一噸重,在水流中厮打,動作緩慢到優雅,卻連再多撐一秒鐘都是生與死的極限,肺裏已經再沒有氧氣,拼命掙紮的結果是肺部疼得像要炸裂開,而最後一下肘擊,重重地打在胃部,夏明朗終于張開嘴,嗆一大口水進去,開始猛烈地咳嗽,天昏地暗。
在神志渺茫中,卻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下颚被人用力掰開,熾熱的空氣直撲進來,夏明朗猛地弓起身體在半空中抱住陸臻的脖子,用力吮吸,呼吸他肺裏的空氣。
“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陸臻驚慌失措地捧着他的頭。
“沒什麽!”夏明朗搖搖頭,大腦因為缺氧而眩暈,繃緊的肌肉變得柔軟,他慢慢倒下去,仰面躺在地上,聲音沙啞而模糊:“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你……”陸臻的聲音忽然尖銳地變了調,眼中騰起一片火光。
夏明朗有些詫異,然而在遲鈍的大腦做出更多的反應之前,陸臻已經低下頭用一種近乎兇狠的姿态在親吻他。
他的吻法激烈而粗野,帶着某種憤怒與壓抑的強大無比的欲望和熱情,像是無邊的海水潮漲潮落,讓夏明朗驀然覺得像是跌入了潮汐裏,靈魂從身體裏飄出,席卷翻騰在唇齒之間,翻滾起伏片刻不得安生。
夏明朗有一瞬間的慌亂,而記憶的碎片卻在此刻傾巢而出,将他吞沒。
在叢林裏被蒙頭毒打,失了火的皮鞭在背上咬出撕裂的痛感,身體已經蜷成一個球,然而刁鑽的皮靴仍可以找到最薄弱的部位,狠狠給予重擊。胃部在熾熱的疼痛中抽搐,咳出的胃液裏帶着粘稠的血沫。
……
M16A2的槍口噴吐着實彈的火焰,機槍的子彈把空氣劃得支離破碎,眼前是電網、高牆、壕溝所組成的無數障礙。
前進,唯有前進,一路突擊、爆破、殲敵,否則身後追随的子彈将直接結束生命。
翻過高牆的瞬間,流彈從左臂中穿過,有零點零一秒的時間停滞,令他看清了那顆子彈帶着血珠滑過他眼前,然而下一秒,他撲倒在地,用被貫穿的手臂爬過泥濘的鐵絲網。
……
審訓室裏,口腔、鼻孔、眼睛裏灌滿了瓦斯毒氣,淚流滿面、呼吸窒息,只是本能地揮舞雙手驅趕毒氣,在地上不停地翻滾爬行,手指在地面上抓出淋漓的鮮血。
……
黑暗,最極致而純粹的黑暗,耳邊是肆虐槍炮聲與人類瀕死時的慘叫,不知時間,漫長無止盡。
……
那些記憶,令他為之深深驕傲卻痛苦的,讓他有時覺得不如索性都忘掉,卻也明白今天的夏明朗,正是成長于那些可怕的記憶裏。
他還記得很多東西:烈日下極限幹渴時澆在他面前沙地上的水;實彈越障之後馬上要數清的數百粒碎豆,要用16公裏武裝越野才能換到的不足100克的食物;記得他每天早上升起的殷紅如血的旗幟;記得他在饑渴中掙紮,在疼痛中抽搐,在恐懼中壓抑得幾乎要發瘋。
當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極限,肉體變得麻木,唯有意志在堅守。
不能放棄,沒有理由,只是不能!
放棄了,第二天早上就沒有人再去升旗,那面血染的戰旗将被折疊齊整與他一起被送走,所以!不能!
他可以死,但不能輸,為了一個軍人尊嚴,作為一個中國軍人的尊嚴。
忽然間,水聲好像消失了,四下裏彌漫着濃重的白色霧氣,溫柔地包裹着。
有一個聲音在自己耳邊劇烈地喘息,焦躁而壓抑地嘶喊着:別不吭聲,叫我的名字,快,叫我的名字,求你……叫我的名字……
“陸臻?”
夏明朗茫然失神,好像仍然停留在狙擊訓練的黑屋裏,在三天三夜的壓抑中平靜地崩潰着;仍然置身于野外生存的海島上,将一顆泥螺連殼咬碎,海水的鹹澀刺痛了幹裂滲血的嘴唇……
“陸臻。”
這名字從喉嚨的深處發出來,像一聲悠長的嘆息,仿佛有某種安撫靈魂的力量,在絕境中給予支撐,在黑暗中閃爍希望的光芒。
陸臻……陸臻……
夏明朗反複地念誦這個名字,猶如某種呻吟。
曾經他在絕境中堅守,咬牙硬挺,一聲不吭,意志在非人的磨砺中變得堅硬如鋼鐵,而此刻,堅硬的裹着惡質鐵殼的心似乎破開了一角,有一個名字在柔軟地湧動。
挺好的,夏明朗忽然覺得,至少,下一個生死關頭,他除了純粹的堅持,還有一個人可以想念,那會讓蒼白的絕望染上色彩。
空氣中的白霧慢慢消散開,夏明朗的臉漸漸清晰起來,陸臻已經從之前狂躁的高/潮釋放中清醒過來,動作變得像往常那樣輕柔而細膩,伏下身體,親吻每一寸令自己心動的皮膚。
夏明朗的聲音裏有一種令人迷幻的韻質,陸臻甚至被自己名字的音節所迷惑,目光癡迷地掠過他劇烈起伏的胸口,掠過潮濕鮮潤的嘴唇,掠過挺直的鼻梁,然後……一切都停止了下來。
他看到一雙眼睛,漆黑如夜,幽亮如晨。
底色是深到炫目的黑,上面覆了一層厚厚的水膜,不知道是眼中凝出的淚,還是飛濺而入的水滴,就那樣安靜地凝聚着,積滿了眼眶,卻沒有滑出。細細碎碎的光,從那漆黑幽潭的最深處折射出來,仿佛在水底還有另一個世界,來自異界的光芒穿過波面的紋藻投射在寂靜的空氣裏,最純淨而無彩的顏色,卻因為無色而比任何色彩都更加奪目。
似乎是意識到了他動作的停滞,夏明朗的眸光悄然下滑,落到陸臻臉上,波光歷歷的湖水,微微顫動着,溢了一些出來,沾濕了睫毛。
“陸臻?”夏明朗輕聲問,那聲音裏有一種探究,有點心疼的關切。
陸臻在這兩個曾經聽過千萬遍的字節中落下淚來,他忽然意識到,在夏明朗張揚而堅韌的生命前半段,那人都不曾讓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樣;而終其這一生,自己都無法忘記這張臉與此刻的淚光。
夏明朗擡手去抹他眼角的淚光,這個奇怪的小鬼,總是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時刻哭出來。
“我會保護你的!”陸臻忽然道,聲音裏帶上了嘶啞的堅定。
“哦?”夏明朗啞然失笑,然而笑容卻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因為看清了陸臻眼底堅定與熾烈的火光,他又笑了:“好啊,那你可得再加把勁才行。”
于是,那雙眼睛慢慢地合攏了,滿溢的湖面生出層層的波紋,終于沖出了湖岸,淚水從兩頰悄然地滑落。
“我有點累了,讓我睡一會兒!抱緊我!”
有些人,說出來的話像咒語,每一個字都是,不可違抗。
陸臻放了滿滿一浴缸的熱水,把夏明朗扶了進去,話說他這輩子都沒有如此由衷地感激過他老媽那死小資腔調,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買一只超大的浴缸,然後一個月也不會去泡一次澡。
“老媽,就當我幫你把本撈回來吧。”陸臻小心翼翼地往水裏滑的時候,口中喃喃低語。
夏明朗的眼皮略微顫動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絲笑,卻沒有睜開眼睛。
陸臻知道他沒有睡着,而此時卻是個比睡着更為純粹而徹底的狀态,他只是那樣安靜地躺在那兒,水面漫過他胸口的位置,頭微微往後仰着擱在浴缸的邊沿,露出緩緩滑動的喉結。
呼吸,異常平靜地呼吸,胸口緩慢地起伏着。
陸臻忽然覺得這時候只要他一個指頭插下去,插入夏明朗第三和第四根肋骨的間隙裏,那他一定會死。那只敏捷的獵豹,兇猛的蒼狼,此刻把他的一切都收起來了,所有嚣張銳利的鋒芒,所有氣勢逼人的殺性,以及,所有的睿智奸詐與狡猾。
變得簡單純白如嬰兒。
他說他累了!
陸臻從沒聽他說過這種話,到此刻才忽然驚覺,怎麽?竟從來沒聽他說過這種話?
有時候,一個人從來不說累,于是人們便默認他不會累;有時候,一個人永遠都強硬,于是我們就認定他不會倒。
生命需要拼搏,但有時也需要休息,很少有人知道,那似乎一刻都不停地在跳動着的心髒,其實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放松,草原上最強悍的獅子,大部分的生命在曬着太陽,而最疾捷的獵豹總是懶洋洋地睡着覺。
陸臻側身在夏明朗身邊趴着,一手沉在水面下,另一只手,手指緩慢地滑過夏明朗的胸椎骨。
縱欲總還是有點好處的,至少在縱完之後的當下,會讓人變得心無旁骛,陸臻的嘴唇落到夏明朗的皮膚上,緩慢而輕柔,這是不帶任何欲望的吻,輕輕地碰觸着,遇到傷痕糾結的地方,便略做停留。
夏明朗的神色一直很平靜,平靜地笑着,像是有種柔和的光從內裏散出來,他緩緩地擡手,濕淋淋的手掌在陸臻的頭發上揉了揉,把那顆腦袋按到自己肩膀上。
然後,一切都徹底地安靜了,只有細細的水流聲,淙淙然不絕,水波随着他們呼吸的頻率緩緩起伏,溫潤如體溫的液體包裹着全身,猶如母親的子宮,最極致的平靜。
當陸臻醒過來的時候,夏明朗已經醒了很久了,浴缸裏的水滿了,從邊沿漫出去,夏明朗把他的人抱高了一些,讓鼻子露出水面。
“醒了?”
陸臻聞聲轉頭去看夏明朗的眼睛,果然,又恢複了,再深的溫柔裏都夾着鋒芒,像綿裏的銀針,閃着尖銳的光。
“嗯!”陸臻有點悵然若失。
“起來吧?幾點了?你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陸臻把他家浴室整個地掃了一遍,臉慢慢地紅起來,眼前的情形,用臺風過境這詞來形容,絕對是一點不過分。不過他已經很慶幸了,至少在他情緒失控的時候,沒有一拳打碎了淋浴間的鋼化玻璃。
陸臻披了塊浴巾從水裏跨出去,七手八腳地把四散的瓶瓶罐罐們各歸各位,好在他家的排水設施很是經得起考驗,倒沒出現什麽水漫金山的狀況,只是兩套作訓服全被泡得精濕,想不洗也不能了。
夏明朗趴在水缸沿上笑:“你說,你爸媽月底看到水費單子,該是個什麽表情啊?”
“水不值錢,電費才厲害呢!”陸臻笑嘻嘻的:“管他呢,哈哈,反正到時候我山高皇帝遠,名将在外。”
陸臻把東西都收拾好,外間的空調開了大半天,溫度已經打得很高了,光着膀子來去倒也不覺得冷,夏明朗正拿毛巾擦幹了身體,正在穿內衣,就聽得陸臻在外面一聲慘叫:“啊!這麽晚了!”
“怎麽了?”
陸臻一下子沖回去,急道:“慘了慘了……我那同學會啊!約了七點的,現在都兩點多了,我們還要先吃點東西……還要去給我爸媽買禮物,還……”陸臻還沒念叨完,就看着夏明朗在那搖頭,看那口型大概也離不了“娘們叽叽”,這四個字。
陸臻有點不忿,苦于自己也覺得這樣是挺娘們叽叽的,又無力去反擊,只能繼續吼:“快點穿衣服!”
“穿什麽?衣服都濕光了。”
常服?陸臻想了想,算了吧,太打眼了,穿上身半條銜的人都往這邊看,想着想着卻是眼前一亮:“隊長,讓我給你好好打扮一下吧!”
“怎麽!?”夏明朗也來了興致:“不過,你那衣服,我能穿嗎?”
“切!什麽意思,我還比你高呢,你當心嫌大!”陸臻嘩啦一下,把他的衣櫃拉開來,頓時自己都看得吓了一跳。
“呵!你小子開服裝店啊?”夏明朗驚嘆。
“都是我媽買的!”陸臻笑得尴尬。
生了個帥兒子,當然希望全世界人民都能承認他的帥,只可惜這兒子常年不在眼前,買了衣服都只能挂衣櫃,陸媽媽心裏也不是不郁悶的。
陸臻雖然比夏明朗要高一些,卻瘦了不少,所以上衣反而要比他小一碼,在櫃子裏翻半天才找到前年阿姨送的一件黑呢大衣,當時買大了,給夏明朗穿倒是剛剛好,裏面随便套了一件厚的白棉襯衫。
夏明朗號稱這樣已經不會冷,陸臻嘿嘿陰笑了一下,心道:随便你,到晚上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上海的陰冷。
陸臻自己的選擇面就要大多了,畢竟一年也穿不到一次便裝,便有點得瑟起來。挑了件他最喜歡的黑色軍服式的西裝夾克穿出來炫耀,裏面配深藍色的棉襯衫,外面又套了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一副時尚俊傑的模樣。
陸臻眼尖,趁夏明朗穿衣服的時候一眼又看到他肩膀上那口牙印,心裏便有點得意:“我再給你下點毒吧,把那個印子給弄成永久的。”
“你索性拿刀刻一個吧。”
“也行啊!剛好和我身上那個配套。”陸臻下意識地摸摸自已的肩膀。
“那,不如把我們兩個身上所有的疤對應起來吧。”夏明朗一彎腰,把人鎖在床頭方寸之地,笑容可掬地提議着。
“哦……這個,正所謂,軍人的傷疤就是他的軍功章啊,小生無功不敢受祿。”陸臻小心翼翼地從夏明朗身下滑出來,快手快腳地開始換衣服。
陸臻難得穿一次便裝,又偏偏是收腰卡肩的款式,過分地誇張了腰線,夏明朗便有點詫異:“怎麽以前沒覺得你有這麽瘦啊!”
“我這叫精悍!”陸臻反駁。
夏明朗一雙手卡到陸臻腰上,笑道:“我再用點力,都能把你給掐斷了。”
“夏明朗!”陸臻的口氣忽然鄭重起來:“如果你不打算馬上把衣服脫了,我倆再戰一場,那最好不要随便在我敏感的部位摸來摸去。”
夏明朗一下沒忍住,笑噴,連忙把雙手拿開了以示清白。
“謝謝啊!走吧!”陸臻面無表情地一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