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兵天雪地】 相思谷地

【兵天雪地】 第三章 相思谷地

1.

夏明朗連滾帶爬地跋涉在黑漆漆的雪地裏,陸臻喘着氣緊跟着他一步之遙,忽然聽到他興奮的大叫,肖準與徐知着直覺反應是擡槍抵肩警戒,陸臻跳起來喊道:“我們贏了!演習結束了!沒人會來殺咱們了!!”

呼!

“靠!三更半夜的,你要吓死人啊!”徐知着心裏一下子松懈,氣不過,擡腿踹過去,陸臻人在半空過于興奮,就像被抽了骨頭一樣一踹就倒,軟綿綿地癱進雪地裏說:“噢,我受傷了!”

徐小花氣結,繼續踹一腳:“給我死起來!”

陸臻順勢翻了幾翻,有氣無力地呻吟:“噢,你太壞了,你欺負傷號!”

這天寒地凍的本來就冷得夠嗆,徐小花讓他寒得全身汗毛都乍了,一轉頭發現夏明朗正看着,馬上聰明地向夏隊長轉移這人來瘋的燙手大山芋。

夏明朗走過去單膝着地跪在陸臻身邊,彎腰慢慢俯低,陸臻瞬間清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徐知着仰頭望天,用眼角的餘光看到肖準和嚴炎他們顯然在疑惑,正放下頭盔上的夜視鏡想要細觀察,他于是強烈地猶豫着在這種時刻是不是應該要嚷一聲:啊!快看!天上有流星!

夏明朗慢慢俯到底,嘴唇貼着陸臻的耳邊說:“你是現在給我爬起來走?還是我先把你的腿打斷,然後背你走?”

噗……

肖準笑道:“隊座您還是一如既往的狠毒。”

夏明朗轉頭說:“謝謝啊!”

陸臻咕咕哝哝地抱怨着把自己撐起來。人啊,就是那股氣撐着,剛剛在逃亡中,怎麽跑怎麽有勁,知道後面的子彈不長眼,可是現在一下子全沒了,骨頭縫裏都透着酸吶!!

陸臻磨磨蹭蹭地撐到一半的時候,夏明朗的手仿佛無意似的撫過他的臉,拇指貼到下巴尖上微微擡起,嘴唇近在鼻息間。陸臻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身體順着坐起的方向往上迎,仿佛求吻一般貼上夏明朗的雙唇。

一觸即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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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朗腿上略一發力,已經站起身,這一切的動作都像夜風一樣自然,毫無痕跡地消失在黑夜中,只剩下陸臻兀自坐在地上茫然地睜大眼,心髒跳得像是快要從喉嚨口裏蹦出來。

這這這……這個瘋子!

不玩則已,要玩怎麽就這麽極限!?

陸臻欲哭無淚!

徐知着過來拉他,說:“你還不起來?真想等着隊長敲你腿啊!”

陸臻借力站起來,一步一踉跄。

夏明朗忍不住笑得邪惡:“又怎麽了?”

“腳軟,”陸臻毫不客氣地吼回去:“你得讓我緩緩!”

“這就腳軟了啊,就這麽點小戰鬥,這才多大點事兒啊?你呀,到底還是不經事!”夏明朗悶笑。

陸臻氣得五內升煙,恨不得沖過去捏死他,才開步就聽到一聲哀號,精神過于緊張造成肌肉收緊,天又涼,這一下踏得猛,居然……真的抽筋了!

夏明朗看着陸臻抱着一只腳臉漲得通紅,判斷了一下,又權衡了一下,确定這是真的抽了,頓時哭笑不得。

“得得,我背你!”夏明朗認罪态度極好。

肖準打趣說:“不會吧,臻子你這筋抽的真是時候。”

陸臻一把把夏明朗推開,坐到雪地裏開始掰腳尖,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咬牙切齒,雙目噴火。夏明朗看着他只是笑,越看越覺得可愛。

也不知道怎麽的,都是屬驢子的,沒人抽鞭子就跑不快,等他們拖拖拉拉地走回營地,天都快亮了。

鄭楷與陳默一行人已經先一步回來了,反正現在也不用防什麽了,山洞裏嚣張地升着火,幹燥而溫暖。可畢竟還是冷,幾個人把睡袋拉開連在一起,抱成團相互依偎着取暖。

陸臻他們進去的時候正看到那一堆人睡得形象全無,陳默靠在鄭楷背上,方進枕在陳默胸口,阿泰大約是尤其的怕冷,整個人紮在方進懷裏,背上還壓着個大字型的沈鑫沈少,他居然也不嫌累,睡得一臉滿足。陸臻覺得那就像一群海象擠在浮冰上曬太陽,相親相愛,每一個都壓在另一個身上。

火堆上方還吊着一個大號野營飯盒,裏面咕嘟咕嘟地熬了半盒濃稠得看不清原材料的汁液。

陳默聽到聲響首先睜眼,黑黢黢的瞳孔裏映着火光,陸臻豎起食指貼在唇上搖了搖,陳默悄無聲息地閉目再睡。鄭楷掙紮着醒過來,眼睛也不睜地指着火堆說,還有湯,喝點!

陸臻頓時心裏暖洋洋的,心想還是人楷哥知道心疼人,哪像那位呀!

夏明朗拿了個勺子攪了攪湯嘗一口,從洞外挖了一小塊雪回來添進去,熬太久了,幹了。

雪融化,破開,慢慢沸騰。

陸臻蹲在火堆邊看夏明朗拎着小勺子慢慢地攪,火光映着他的面孔金紅發亮,夏明朗舀一勺遞過來說嘗嘗。

陸臻張嘴含進去,火熱的,鹹甜的滋味在冰冷幹澀的口腔中擴散開,遲鈍的味蕾費勁兒地分辨着……唔,牛肉、土豆,是土豆燒牛肉的罐頭,還放了番茄醬。

“好吃嗎?”夏明朗看着他。

“嗯!”陸臻點頭。

“行,過來,都過來喝點……”夏明朗低聲招呼着。

陸臻抿着嘴,慢慢地笑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

哈哈哈,有人給小花配了個圖,話說,其實這個圖昨天就做好了呢,不過為了不要僞更……

我堅強的忍到了現在……

我人多好啊!

黎明前最黑暗也是最冷的時候,一口熱湯下去,每一個毛孔都覺得舒服。

喝完湯,夏明朗他們也借鑒了鄭楷的經驗把睡袋拼到一起睡,陸臻有榜樣參考不再心虛,毫不紅臉避嫌地趴在夏明朗肩上睡得香甜;徐小花心中有鬼,磨蹭着錯開一個,倒是肖準同志渾然不覺,抱着陸臻呼呼大睡。徐知着自覺囧然,偷偷去看夏明朗的臉色,夏明朗看出他眼神有鬼,十分好笑地瞧着他,徐知着咳嗽一聲,用力閉上眼。

夏明朗看一看對面,又看一看陸臻。

這小子仰着臉,傻乎乎的半張着嘴,就差在嘴角挂一滴口水。

夏明朗擡頭又看看對面,不知怎麽的,莫名還是有點心虛,總覺得一樣的動作一樣的姿态由陸臻做出來就是不同。他嘆一口氣,沉沉閉眼,心想,這真是此地無銀,三千兩!

陸臻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睜眼看,有些隊友已經起來了,有些還在睡,方進和阿泰兩人抱頭擠在一起,像兩只不知時日悠長的北極熊。陳默和徐知着他們靠在火邊擦槍,陸臻忽然感慨,這次的任務太過慘烈,活下來的除了百戰老兵就是狙擊手,幸虧不是實戰,否則過半數的陣亡率大概會讓夏明朗發瘋。

夏明朗正抱着衛星電話忙活,看到陸臻睡醒了便招手讓他過去,陸臻拿起火邊的溫水漱口,含了一會,還是覺得嘴裏有味道,從背包裏撕了一片潔牙膠塞到嘴裏嚼。陸臻拿着壓縮幹糧和水杯踱到夏明朗身邊,夏明朗看着他笑笑,衛星電話終于接通。

老許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不快:“幹嘛呢?”

陸臻的眉角跳了跳。

“老夥計,幫個忙,我這邊有幾個小兔崽子爪子都凍傷了,你帶架飛機過來把他們接回去。”夏明朗口氣輕松,溫柔而親切,就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忽然拍你肩,一轉頭看到笑容燦爛,他說嘿,晚上去海底撈,我請!

不過,問題是……但是……

陸臻驚愕的看着夏明朗,就在八小時之前剛剛化身破壞狂,打得人家傷亡慘重,那人是誰?這,這這怎麽好意思?

許航遠說:“行啊!”口氣淡淡的。

陸臻幾乎就是感動了,看看,看人家這人品,這氣度,這胸襟。

“不過,明朗啊,你也知道,我這兒的直升機都讓你給打廢了。你說,唉,你小子做事還是那麽漂亮,都沒給我留點兒,要不,您還是自個走出來吧!”

陸臻瞥嘴,這借口找的,也太TM扯了,演習報廢和實際報廢相差萬裏。

“哎呀,老夥計你少瞞我,我還不知道你嘛,家底殷實着呢!我不是還給你留了架米-17嗎?足夠了,我就這麽小貓兩三只,不會累着你,別鬧了,來吧,啊!”夏明朗連消帶打說得愉快輕松,一副老大哥哄小弟的腔調。

陸臻捂着嘴悶笑,他可以想象許大馬棒磨牙的表情。

可是許航遠沒磨牙,直接就是個抒情調:“你老兄的事兒,對吧?刀山火海,怎麽敢說個累字呢?”

夏明朗終于自己也受不了,把話筒拿開,無聲大笑,陸臻豎起耳朵聽那個但是,他想知道一個人耍賴究竟可以耍到什麽程度。

“但是呢,你也知道,我們這兒的天不好,這西伯利亞的冷空氣眼看着就要過來了。你老哥我無能,治下不嚴,這好天開着還往下栽呢,那起大風了我敢載你嗎?您是誰呀,您金貴着呢,我哪敢……”

“嗯!所以?”

“哦,為安全起見,您還是等風停了再說吧!也沒多久,也就是個三、五天,不過明朗啊,你老哥哥我可想死你啦,要不然你還是自個走出來吧,這百、八十裏地擱你那兒不就是個擡腳的功夫啊?”

“腳傷了!走不了了!”夏明朗眼都不眨地扯謊。

“哦,這樣啊!”許航遠頗惋惜似的:“那就沒辦法了啊,那你就等着吧,等着,我馬上就過來。”

“行,我等你!”

最後這一句,夏明朗那是用上了真功夫,極溫柔而纏綿十足動情,那一般二般的人聽了只怕當場淚下,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咔嗒一聲挂牢,估計是連老許那強大的心髒與消化系統都已經無法抵受這樣的惡心了。

夏明朗扔了話筒抱着肚子狂笑不止,陸臻默默地把潔牙膠吐在包裝紙裏,蹲下來啃野餐幹糧,就在剛剛他見證了一個無賴與無恥的交鋒,雙方在有限的對話中不斷地刷新着人品的下限。

陸臻喝口水,伸脖子把牆粉似的難以下咽的高蛋白餅幹沖進肚子裏,忽然想起了一句老話: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陸臻想,貌似他離開拿證的日子也不遠了。

唉,這世道啊!

夏明朗詢問大家是希望馬上走出去,還是留下來在洞裏住兩天,物資還很足,而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打點小獵。

群衆們歡呼着要求冬令營,其中以方進和阿泰的呼聲最盛,完全淹沒了陸臻對熱水溫床的渴望。陸臻一看,得,再對抗下去他就要被樹立為封資修典型了,于是兩手一攤,随大流吧!

鄭楷家是獵戶出身,據說拿根繩子就能逮狍子,削根樹枝就能叉魚,方進和阿泰睡醒了之後抹抹臉,再拉上沈鑫歡呼着跟着一起出去了。肖準、嚴炎、徐知着三個人打賭用空包彈打兔子,陳默被拉走做陪。陸臻坐在火邊搗鼓自己的儀器,身上莫名其妙地開始覺得有點癢。天太冷,倒是沒有出那麽多的汗,只是硝煙的味道浸在骨頭縫裏散不去,總有一種剝筋蝕骨的疲憊。

陸臻呆呆的看着火說要是能洗個澡就好了。夏明朗聞言一笑,說您真敢想。陸臻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把東西放好,拆了個睡袋裹在身上。

肖大哥與嚴小弟錯誤的估計了7.6MM狙擊空包彈的殺傷力,本來以為是一定要打眼的,一個個都興致勃勃的,說什麽沒打着獵物的就是給狙擊組丢人,中午看着別人吃肉,自己喝湯。可沒想到子彈崩在哪兒都是個重傷,小白毛雪兔也就三個巴掌大,直接被子彈的沖擊力帶着飛起半米遠,過去撿就成了,一準逃不掉。

可是這麽一來,工作難度降低,工作樂趣也随之降低,而且又是冬天,林子裏的活物本來就少,在這種時候比得就不光是潛伏與觀察力,還要比人品……陳默其實是去做裁判的,結果就看着他走着走着擡手一槍,幾百米之外炸開一小團血。

徐知着搖頭嘆息。

這人吶,命吶!

夏明朗收拾完許航遠又收拾裝備,無聊了,翻出個強光手電試了試電量,如獲至寶的拿在手裏晃陸臻,陸臻還累在骨子裏沒脫出來,擡爪子把眼睛蒙上,以示拒絕邀請,夏明朗便拎着手電自己去探洞了。

陸臻趴在睡袋裏眼巴巴的看着夏明朗矯健的背影,果然是狼一般的力量啊……可沒想到沒多久夏明朗就從裏面出來了,陸臻詫異:“這麽淺?”

夏明朗走過去像摸小狗似的摸摸陸臻的頭,感慨:“果然,人只要敢想啊!這地就有多大産。”

陸臻從他手底下鑽出來,一頭霧水的瞧着他,夏明朗笑着擠擠眼,非常神秘的樣子。

2.

冬令營林區圍獵的高手們陸續的回來了,鄭老大下的套子裏沒逮着活物,聲稱全讓那些放冷槍的給吓跑了,徐知着手裏拎了七只雪兔,後面肖準與嚴炎削棍子扛着一只狍子。

狙擊組頗得意,尤其是嚴小弟,這小子開局不利,半個兔子都沒撈着見,陳默看着他說:“你算了,我分一只給你。”把嚴炎郁悶得不行。回程的路上他還是不甘心,一個人遠遠的挂在隊伍後面走,走着走着總覺得有個什麽東西在觀察自己,狙擊手本能的警覺一下子乍開了,起初還以為是狼,轉身卧倒,瞄準鏡裏套進去一雙黑溜溜正犯愣的圓眼睛……

狍子!

嚴炎心中大喜,一槍命中,撲過去手起刀落,完成了此行最大的獵物。所以說嘛,莫怨前因,開張晚不要緊,開張吃三年。

鄭楷沒捉到四條腿的,不過呢,上帝如果關了你的門,總會在哪裏又留下一扇窗,他們在山的另一面找到一個冰潭,在冰面上鑿個洞,那些魚都悶了一冬沒透氣,随便扔什麽下去都咬鈎,一條條膏肥油厚,放在雪地裏凍得硬邦邦的被背包繩串成一串。鄭老大一邊抱怨冷槍組驚動了他的獵物,一邊得瑟自己的魚,號稱山魚可比山珍金貴,那叫一個鮮!

陸臻吞着口水眼巴巴的瞧着他,夏明朗走過來指節捏得啪啪響,皺眉:“魚不太會弄啊!”

夏明朗只對有腿的食物有重點研究,小于兩條腿大于四條腿的都不是他的勢力範圍,鄭楷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這你就不懂了吧!這魚,一出水就凍上的,生吃,絕了!”

“真的啊?”夏明朗兩眼放光。

野外生存可以磨砺一個人也可以改造一個人,有些人吃過生肉之後連牛排都要十成熟,還有一些,他們放開肚子和膽子重新審視這個世界。

而夏明朗明顯是後一種,陸臻看他笑出一口上好白牙,總覺得那上面泛着冷兵器的寒光。

鄭楷把自己的軍刀擦幹淨,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削平了一塊冰面出來剖魚,鄭楷是刀客,最近娶了老婆之後更是從大刀轉向小刀化發展(小刀方便耍,才能更有效吸引美人的注意力,常耍帥,随時随地,一生……^^),一把95多功能軍刺刀被他耍的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鄭楷操刀在手,除腮剖肚去內髒一氣呵成,然後刀尖沿着魚脊大骨一字劃下去,最後切到魚頭處在刀背上輕輕一拍,整條魚拆開成了兩半。然後從背脊開始去骨,一片片削成薄片。

阿泰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回頭找了幾個野戰餐盒的蓋子倒了層水,扔到外面凍着,沒多久就結成了一個個冰盤,他把切好的生魚片都碼到盤子裏放着。

鄭楷很滿意的拍一拍阿泰,好!這孩子極有主觀能動性!!

另一邊夏明朗領了人在剝兔子,也是從放血到剝皮一氣,小砍刀嗖嗖的,均勻整齊的肉塊碼得像小山似的。

阿泰兩邊幫忙,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嚷起來:“哎,組長,你快點出來,我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陸臻正在裏面燒水(他只會燒水),知道這小子乍呼,任憑他叫得山響,還是慢慢悠悠的踱出來,阿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劈頭就問:“組長,你最順手是不是用56軍刺?”

“幹嘛?”陸臻頓時警覺,他那把軍刺是從老倉庫挑了新品改的,手上就這麽一把,不能讓人給觊觎上。

“果然!”阿泰大喜。

陸臻看着他一臉的莫名。

馮啓泰掰手指開始算,鄭重宣布:“我發現,凡是用單邊刃口的直刀和砍刀的,都是有手藝的,凡是用雙刃刺刀的,都是不怎麽樣的,另外,組長啊,我們這就你一個用三棱刺的,你果然是只會燒水的。”

噗的一聲所有人都爆笑,夏明朗笑得尤其誇張,一手撐腰簡直喘不過氣;陸臻惡狠狠的瞪着這兩人,開始磨牙;剛好徐知着拎着餐盒從裏面出來,肩膀撞過陸臻:“哎,跑什麽跑啊,水要開了,看着點去!”

不行了,夏明朗抱着肚子笑倒在地,陸臻氣結,指着阿泰說你等着。

“哎!”夏明朗揚聲叫住他:“回家給你換把刀去啊!哈哈哈!”

陸臻擡手崩了他一槍,吹吹食指以示硝煙,夏明朗很配合的做出中槍的樣子,笑聲卻更響亮。

唉,果然,已經輸了人,只能不輸陣,用臨走時的耍帥來挽回面子,這就是落水狗的悲哀啊……

陸臻很悲傷的轉過身。

NND,做飯和軍刺有什麽關系??

有關系嗎?沒有嗎?

有嗎?

難道說,就因為我潛意識裏對割肉這種事情有排斥??

陸臻坐在火邊胡思亂想,忽然聽到水聲大響,咕嚕咕嚕直冒泡,連忙站起來把燒開的水送出去。

得,別再連用軍刺的資格都沒有了吧!

午飯極為豐盛,鄭楷的看家絕活生魚片、魚湯;四川佬嚴小炎神奇的利用餐盒爆炒了一盆辣兔丁;因為這次帶出來的米實在是少,鄭楷精省的熬了一鍋粥,裏面放了狍子肉薄片,老鄭一邊切一邊還嘀咕,說這個狍子肉要幹的才好吃,生肉煨上鹽,然後收在陰涼地方晾幾個月,幹肉比鮮肉還要香。

夏明朗還是幹他的老本行,烤肉!他切了一整只狍腿,剝了一只整兔,烤得黃金香脆,烤得馮啓泰坐在火邊粘住了不挪步,在短時間內連說了四遍隊長你太強大了,我要是女滴我一定要嫁給你……

當他說到第五遍的時候,陸臻終于忍無可忍的暴喝了一聲:“夠了!”

夏明朗馬上擡眼警告,提前瞪他,你小子別又給我犯抽!

陸臻低咳,一把攬過阿泰的脖子做好兄弟竊竊私語狀,夏明朗豎着耳朵聽。

“為什麽想嫁給隊長?”陸臻嚴肅的。

“這手藝太棒了啊!”馮啓泰星星眼狀。

“嗯,你女朋友手藝怎麽樣?”

“很好耶,真的,我一開始都不相信這麽好運氣,但是小宇燒菜超一流……”阿泰速度的被轉移了注意力,把對夏明朗的那點水性揚花的愛抛到了九霄雲外。

“是嘛,看不出來嘛,傻人傻福哦!”

阿泰嘿嘿笑,居然臉紅。

陸臻攬得更緊了些,聲音壓低:“所以說,找老婆就得找個會做飯的,你看啊,我們在外面這麽辛苦為什麽?要是回家還沒口熱飯吃,對着老婆泡泡面,這也太沖擊世界觀了啊!生活都不美好了!哪兒還有幹勁兒啊!”

阿泰猛點頭,小雞啄米狀。

“陸臻啊!”夏明朗拉長聲調:“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的世界觀有問題!”

陸臻嘿嘿一笑:“隊長,我保證您的世界觀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這世界觀整得真高……我說這啥事兒都讓你老婆幹了,那您會幹點啥啊?”

“我養家啊!” 陸臻理直氣壯的:“我這人花錢不多賺得不少,養老婆絕對沒問題。”

夏明朗臉上一黑,心中默默嘔血,又不敢說老子賺得比你多花得比你少,養你更沒問題!!

“再說了隊長,我也不是真的啥事兒都不會啊,好歹我也會炒個蛋炒飯吧,也能煮個白切肉吧……”陸臻繼續厚顏無恥的給自己貼金:“其實理論上我做菜很厲害的,你給我菜譜我就能弄出來,味道應該也不會很差,主要就是……就是……廚房會一塌糊塗。”

陸臻抓抓頭特別誠懇看着夏明朗,夏明朗苦笑:“我的世界觀還是受到了很嚴重的沖擊。”

阿泰卻忽然長嘆氣,一臉的心事:“那我就慘了,小宇賺錢比我多。”

“不會吧,她幹什麽的?”

“她在銀行工作,很厲害的。”阿泰捧着臉。

“那簡單啊,回頭我跟你說哦,等你結婚了,直接把工資卡扔給她,跟她說,她再有錢,她的錢也是她的,你的錢是全家的,這家你養!”陸臻一本正經的挑着眉頭支招兒:“我跟你說,女孩子嘛,缺點安全感,你讓她手裏有點錢,心裏安定。”

阿泰兩眼放光的說有道理啊!

說話間,夏明朗的兔子已經成熟,一刀劃下去,香氣四溢,成功的打斷了陸臻少校的婚姻指導課,衆人哄搶奪食。夏明朗在心裏翻着白眼,稱得你多能一樣,好像跟女人成過家一樣!(陸臻語:老子沒殺過豬也吃過豬肉吧,我老媽不是女的啊!!)

另外如果想知道群居的海象是什麽樣子的,請點這個

第一集,第16分鐘,背景音樂很有愛……

酒足飯飽,一個個吃得肚皮彈出……陸臻看到火堆邊又東倒西歪的倒下了一堆,一個挨着一個,一個疊着一個,好像群居的海象。陸臻半閉着眼睛,枕在身後某位英雄的身上,小聲的哼着歌,調子輕快而俏皮,好像青春校園舞會。

夏明朗忽然站起來拍了拍手說:“兄弟們想要洗個澡嗎?”

嘩啦一下,腦袋擡起來一片,不會吧?!

鄭楷遲疑着:“這天太冷了吧?”

夏明朗氣定神閑的一歪頭,跟我過來。一個個都乖乖爬起來跟過去了,陸臻力排衆人殺在最前線。

不會吧,難道在洞裏發現了個溫泉?沒這麽好命吧!!??這裏不是溫泉帶啊!陸臻像放資料帶那樣檢索自己的大腦。

走進去約八、九米,夏明朗指着石壁上的一個洞口說進去看看。

陸臻探頭進去,強光手電旋散開白蒙蒙的光斑,四下裏一掃,腦子裏已經勾出整個空間輪廓,這是個天然石室,最高處約3米,大約4到5個平方。

但是……呃?

陸臻歪着腦袋看向夏明朗,無辜的大眼睛裏眨着單純的疑問,夏明朗一腳把他踹回洞口趴着,戳腦袋數落:“你先拿睡袋把這洞口給封了,在裏面生點火烤上,要洗什麽不行啊,你要洗桑拿都行!”

陸臻的眼睛亮了。

鄭楷一手托着下巴研究:“還差點。”

“哦?”

“你這裏面是密封的,火燒久了人會缺氧。”鄭楷指出重大安全隐患。

“沒的關系噻,我有辦法,我們把石頭燒紅了扔進去噻。”嚴炎插嘴:“我們老家有個菜就是用石頭片子烤牛肉,肉都烤得熟!”

阿泰一聽來了興趣,興致勃勃搭腔說那肉好吃不?

嚴炎一臉的驕傲,當然好吃!!

事實證明群衆的力量是偉大的,在第一界洗澡政治協商會議之後,會議主席夏明朗同志根據具有中國特色的民主集中制原則,綜合了與會各方的意見與建議,制訂出一個周全的如何在零下30度的大興安嶺洗桑拿的策略。

剛剛吃飽喝足的小夥子們歡呼着幹活去了,砍柴的砍柴,燒炭的燒炭,燒水的燒水。小小的石室裏生了好幾堆火,烤得室內一片躁熱,鄭楷大笑着吆喝着說大夥悠着點,別等會出來,皮幹淨了,人熟了。

陸臻磨了磨牙沖他一笑,好吃!

鄭楷指着他說你小子,好樣不學淨挑差的學。

夏明朗忙着把燒好的木炭撥出來,懶洋洋頭也不擡的漫聲說:“我又怎麽了?”

陸臻正色道:“楷哥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我怎麽敢向隊長學習呢?那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啊!像我們隊長這種人,在我們老家就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小葷蒼蠅不吃,大葷死人不吃!’”

鄭楷頓時就樂了,說:“你還真擡舉他了,你就知道他沒吃過蒼蠅?”

陸臻的臉馬上就綠了,胃裏一陣翻騰,夏明朗踹他一腳,說滾,幹活去!陸臻沖他一吐舌頭,捂着胃跑了。

鄭楷心中一動,總是疑心自己剛剛目睹了什麽,莫名的就感覺有點尴尬,看夏明朗低着頭忙活,火光映在他臉上,額角生汗。鄭楷忽然張開大手按在夏明朗的肩膀上,說:“他,他挺好的。”

夏明朗很明顯的愣了一下方才笑起來,那笑容裏有隐約的羞澀,語言卻是一貫的厚顏無恥:“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鄭楷哈哈大笑,手上沒注意差點把夏明朗推火裏去。

小石室裏被烤得火熱,撤了火堆換過新鮮空氣,又把洞口再封上,他們貼着洞口旁邊的石壁堆起高高的炭火,熱力源源不斷的傳進去。防水袋撐開套在武器儲運箱裏面,燒開的熱水灌進去,這就是現成的大水箱。

陸臻心中感慨,人類的創造力真是無窮的。

硬件準備就續,小夥子們身上發癢,開始琢磨着寬衣解帶,那裏面地方不怎麽大,一個人浪費三個人又擠,大家各自找對子結伴。陸臻拉着徐知着說我跟你一組,徐知着吓得都快哭了:“兄弟,你想找死啊?”

他心想不對,不是你想找死,你是想我死。

陸臻急了:“我就是不想找死才找你!”

徐知着滿臉疑問的看着他。

“我不想跟他一塊洗你明白麽?”

徐知着繼續滿臉疑問的看着他。

陸臻深呼吸,閉眼,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要讓你跟你老婆一塊兒洗鴛鴦浴,你會不會有反應?”

徐知着嘴巴一張,震驚,不會吧!

陸臻非常嚴肅的點頭。

徐知着低頭嘀咕:“那你看我沒反應。”

“沒有!我對你的身材沒興趣。”陸臻很傲然的搖頭。

“我靠,為什麽啊?老子身材很差嗎?跟他能差多少啊!我倒不信了,你那玩意兒這麽有節操,老子看片子麽,也會……”徐知着忽然一頓。

陸臻囧囧有神的看着他。

徐知着一拍腦門,心想,我這是在發哪門子的神經……病!啊啊啊!

陸臻還在眼巴巴的等回話,領子上一緊,已經被夏明朗倒提着拎走,陸臻想掙紮:“我不跟你一起!”

夏明朗捏着他的後頸擰了一把,八分流氓,十足威脅,:“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陸臻怒了。

夏明朗遇強則軟,壓低了嗓子貼在他耳邊:“你放心,我不動你。”

陸臻耳根一陣酥軟,心頭啼血:你不動我,我想動你啊,啊啊!

剛被扯過去,前一批兩個人頂着濕漉漉頭發鑽出來,誰,後面誰接上?

“我!”夏明朗高喊了一聲,把陸臻推進去。

騎虎難下,陸臻撞牆的心都有了。

“你別碰我!”陸臻縮到邊角,幾乎貼牆上,一臉的戒備。

夏明朗滿腦子的小情小壞被這一盆冰水潑了個通透徹底,頓時老大沒趣,拉下臉說:“你放心,絕對不碰你!”

嘴裏嘀咕着罵,媽的,別扭,娘們似的……

這裏地方沒燈,石頭縫裏插着一支強光手電,只有照到一個圓裏是亮的,邊上一圈兒的暗色,夏明朗脫了衣服裸身站在陰影裏,身上沾了水,明明暗暗影影綽綽的水色……陸臻偷偷看過去,舌根裏一陣陣的發癢,津液橫生。

陸臻的眼睛太忙,手裏就慢了一步,最後拔了靴子赤腳踩下去,腳下一片火燙熾熱,陸臻咝聲呼痛,迅速的跳開去。夏明朗聞聲伸手,把人抄到懷裏。

陸臻抱着腳龇牙咧嘴的暗罵,媽的,真他娘的背運!他剛剛那一腳,正好踩到了最初生火的地方,別人都是圍着水箱洗,誰讓他竄那麽邊邊角角去……媽的,還不是因為……陸臻義憤填膺!

罪魁禍首正抱着他悶笑,起伏的胸膛緊緊的貼着他的背,彼此裸呈,肌膚相親,陸臻的耳根又燒起來了,心想,我終于知道男人是怎麽死的了,淹死的,而且是在同一條河流裏跌了淹死兩次,一次不夠,拼死拼活還要再去淹第二次。

“放開我!”陸臻掙紮着站起來,很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意志力太差了,太容易被挑逗了,媽的……老子都快硬了。

夏明朗慢了一步沒拉住,懷裏一下就空了,下一秒,想也沒想的,手臂已經橫到陸臻的腰上,他聲音壓低,氣聲而急促:“你想幹嘛?”

陸臻在意馬心猿中瞬間清醒,這不是半開玩笑的威脅,這是生氣,陸臻安靜着不再掙紮。

夏明朗咬着陸臻的耳垂,舌尖靈活得像蛇,鑽進耳朵眼裏又滑出,陸臻的呼吸頓時沉重起來,他終于覺得滿意,嘴唇輕啄着,低低開口:“你想幹什麽?嗯?老子說了不動你就是不動你!你把我當什麽?幹嘛繃這麽張臉?我又怎麽得罪你了?不想讓我碰了是嗎?”

欲望來得極迅捷,于是無可壓抑,有如鬼迷心竅。

陸臻難以忍受的仰起頭,吞咽唾液,喉結緩緩滑動,夏明朗搓揉着他的胸口,手臂收緊:“說話啊!”

陸臻忽然發力,這次用了真勁,夏明朗猝不及防讓他脫身出去,黑暗中更快發力的那個人占了上風,陸臻轉身把夏明朗壓制住,捏開下巴,幾乎是有些暴力的吻,舌尖探入,一直深壓到底,勾弄舌根。

夏明朗莫名其妙,卻不由自主地随着陸臻的頻率回應,呼吸灼熱,腦中轟然一片,目眩頭暈。

陸臻放開他時自己的呼吸也不穩,背着光,陸臻的臉失陷在幽暗的光線中,只有漆黑的眼眸與嘴唇泛着水光滟色,起伏不定的胸膛與遏制不住的劇烈喘息代替表情訴說心事。

“知道為什麽嗎?知道嗎?”陸臻低頭咬住夏明朗喉結:“老子想上你知道嗎?還沒走的時候就想,在坦克裏更想,昨晚上做夢的時候都在想,我讓你別碰我別碰我……你非要招我,你讓我現在怎麽辦?”

夏明朗有點想笑,可是陸臻的牙間一緊,讓他的笑聲縮回了喉嚨口,聽起來仿佛呻吟,卻更催情。

陸臻的手掌向下移,擦過夏明朗精瘦的後腰,落到他的屁股上,扣住,微微往前送了送胯,把某個火熱堅硬的東西頂在他腰際。

3.

夏明朗伸手握住他,嗓音喑啞:“我幫你。”

掌心裏一滑,人又滑了開去,陸臻掐着他的腰用力一推,自己退開了一步,手撐到水箱上。

又怎麽了?夏明朗困惑不解的看着他。

光線從側面射過來,照亮了他半個身體,明亮的白光在瞬間讓陸臻的皮膚有一種半透明的質感。

“算了,算了算了……”陸臻掬起水胡亂的往臉上潑:“射出來會有味道的,這麽小的地方……”水太熱,撲頭蓋臉的罩下去,在火熱的皮膚上亂竄,火上澆油的感覺……

陸臻惱怒的在水面上砸了一拳,水光四濺,有不真實的色彩,像玻璃做的人,頭發濕淋淋的亂翹着,水跡淩亂。

“算了,你洗吧,我走了。”陸臻頹然,轉身去找三角巾,夏明朗擋在他身前,伸出手指貼在陸臻臉側:“你這樣怎麽出去?”

聲音灼熱暧昧,誘惑難擋。

“褲子反正……也不緊。”

陸臻半吞半吐的,眼眶燒紅,僵硬着委屈而又挫敗的神情,讓夏明朗覺得莫名憐惜。再上前一步,抱緊,硬硬的頂在夏明朗平坦的小腹上,陸臻只覺得下身一熱,迅速的咬住了嘴唇。

夏明朗笑着眨了下眼,眼睛狡黠,忽然高聲笑道:“我靠,你這麽洗得洗到什麽時候去?外面的別等了,這小子在摸骨頭呢!”

“哎,我說不會吧,臻子你當心火熄了凍死你。”外面有人抱怨。

“很好啦!”徐知着口氣很涼的插嘴:“那小子在家洗個澡得一小時,隊長,你索性在裏面也陪他摸一次骨頭吧……我一直想知道他是怎麽個洗法的!”

夏明朗心想其實這時候我還應該再逗兩句,才更真……但是陸臻沒給他這機會。

陸臻手指顫抖地插進他腦後的黑發中扣緊,深入的吻好像要把他吞沒一般,從脖子到胸口,一片淩亂的濡痕,陸臻肆無忌憚地吮吸噬咬,留下暗紅色的印跡,天寒地凍也就這點好,沒有露出讓人看到的危險。

“幫我……”陸臻把頭埋在夏明朗的頸窩裏,嗓音沙啞黝暗,頓了頓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就是……能不能麻煩你吃點虧……吞了它?”

夏明朗伸手握上去,慢慢的套弄,曲起膝蓋摩擦陸臻的腰際,聲音裏低低地壓着笑:“你不是想上我嗎?”

陸臻整個人一僵。

夏明朗一條腿擡高,纏到陸臻背上,後跟扣在尾錐最敏感的位置,輕輕磨蹭。

“要不要啊?”略帶沙啞的聲線低沉地折轉,無與倫比的華麗。

陸臻在理智崩潰的瞬間咬牙切齒地想,老子死得真不冤,TMD,活生生的妖精!

陸臻伸長手把自己的衣服勾過來,手忙腳亂地從兜裏挖出一個小小的扁圓盒子,夏明朗看過一眼說這是什麽。陸臻俯身狠狠地吻住他的嘴,在舌尖的快速糾纏中昵喃着遞出幾個字:凍裂膏。夏明朗模糊地想,凍裂膏幹嘛要帶進來啊?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惦念着了啊……膝蓋發軟,熟悉的觸感在身體內部摸索,陸臻的手指已經扣了進去。

“唔?什麽東西……”有點涼……不正常的涼,夏明朗低聲問。

“唔,大概有薄荷……”陸臻忽然看了他一眼,聲音小小的裏面藏着笑:“涼嗎?我會讓你熱起來的。”

呃……好像不是……涼意轉瞬間即逝,輾轉暧昧模糊。

不對,是燙,太刺激的感覺,幾乎有點疼痛,夏明朗有點抓狂地掐住陸臻的肩膀,你到底在裏面放了什麽?你小子為什麽又不用制式裝備!他忽然有種上了賊船的預感。

陸臻已經換到三根手指探入,然而太緊,幾乎不能轉動,站立本來就是最不容易放松的姿勢。

靠……陸臻心裏一陣焦躁,熱血沖過頭頂,手掌掐夏明朗大腿的根部用力往上掰,夏明朗登時腳軟,重心全失,被陸臻抱住壓倒。後背靠在水箱上,雙腿被陸臻強硬地扳開,用膝蓋抵住,身下只胡亂墊了幾件內衣褲。

夏明朗不喜歡後背位,他不喜歡所有看不到臉的姿勢,這是僅存的可以足夠深入并速戰速決的選擇。

陸臻俯身壓在他身上,光線被擋住,眼前是膩煩的濃黑,他只覺熱得難耐,後背與胸前都是火,裏裏外外都在燒,手指在身體內部旋轉插入,刮撓着,一下又一下。他拉過陸臻的脖子側頭咬上他光潤的嘴唇,反複地吮咬,饑渴難耐……

“快一點!”夏明朗低聲喘息。

陸臻咬牙抵了進去,一點一點,滑動着進出,緩慢地深插到底。

長久地屏息,然後長長地嘆息。

結合

夏明朗有時候覺得這個詞比做愛更讓人感覺悸動,畢竟做愛有很多種方式,而結合……只有一種。

有些事永遠都能不适應,有些感覺永遠都不能無動于衷,插入的瞬間兩個人的腦子裏都是空白,忘記還需要呼吸空氣。

陸臻扣住夏明朗的脖子細致地親吻,手掌在他光裸的胸口來回地摩挲,好像安撫又好像邀功請賞。

隊長,隊長,隊長,隊長……

他用帶了喘息的聲音小聲地呼喚着他,事到如今,他仍然不習慣叫他名字,隊長這兩個字似乎更具催情的魔力。

陸臻微微仰起頭,開始律動,迎着光,燦白的燈光讓他的面孔看起來幾乎不像真人,好像陶瓷做的娃娃那樣光滑而堅硬,泛着淡淡青色的白,而睜開眼,潮濕的眼眸裏有無窮無盡的濃黑,十足迷戀的眼神,赤裸的,濃情的,幾乎有些哀傷的,讓夏明朗感覺心頭有些什麽地方隐隐地炸裂開。

幾乎沒有什麽過渡的,陸臻開始加速,畢竟時間不多……

夏明朗用力咬住嘴唇,慢慢皺起眉,所有的呻吟與呼吸攪亂在喉嚨口,頭暈眼花的燥熱,眼前只剩下明明滅滅的光感,他在水箱上用力磕着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陸臻托着背把夏明朗抱起來,俯身堵住他的嘴,舌尖糾纏着絞在一起,彼此顫抖着抵消叫喊的沖動,終于可以放心失去對自己的控制,夏明朗慢慢把眼睛閉上。最後的沖刺中每一下都深入徹底,擠壓敏感的腸壁,輾過某處深藏着難以觸及的開關。

通向極樂的門,快樂的頂端……那種悸動到抽搐的快感随着每一下準确的撞擊,像過電一樣傳遍全身,身體不自覺地顫動,腳趾繃緊,有快要痙攣的錯覺。熾熱的液體終于噴湧而出,陸臻握着他的腰埋到最深處,一下一下持續了很久。

夏明朗難耐地仰着臉,眉頭緊鎖,挑高的下巴上鍍着一層光,陸臻湊過去咬住他的喉結,窒息與快感交織,難分難舍。夏明朗一聲不吭的安靜地承受,嘴唇咬緊,蒼白失血,直到那東西在他身體裏慢慢軟下去。

“幫我!”夏明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驟然抽緊,因為陸臻已經滑下去含住他。

“別,別往裏吞,別咬着我!”夏明朗頓時緊張,男人那地方最脆弱敏感,一朝被人咬,足可以怕上十年。

陸臻垂着頭看他一眼,有些含羞又似惱怒,睫毛一飛一挑,轉而又垂下,罩在這奇異的光感中,仿佛冰冷卻又風情絕豔,夏明朗低聲喃喃說算了,你随意吧……

其實并不需要太多動作,夏明朗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只是舌尖略做繞弄就已經射了出來,他以前從來沒敢讓陸臻做到最後,生怕嗆着了這位祖宗,他下半輩子落葉都沒得歸根,只是這一次形勢比人強,陸臻被射了滿口,緊緊地閉着嘴,臉皺得像個大包子。

夏明朗喘息着摸他的臉:“要不要吐掉?”

陸臻眨巴眼睛:“我吞掉了。”他張開嘴給他看,鮮潤的舌尖微微顫動着,夏明朗看在眼裏,喉嚨口又是一陣燒灼,真要命,沒時間了……

“味道有點怪。”陸臻皺眉。

“你又不是沒嘗過。”夏明朗把自己撐起來,毛巾沾了水往身上潑,有些涼了,不過,倒是正好,血還熱着。

“我只嘗過自己的。”陸臻也開始跟着洗戰鬥澡,微涼的水從頭頂流過腳背,慢慢地流淌到地勢凹陷處去。

“難道會不一樣?”夏明朗大奇。

“不一樣。”

“那,哪個味道好一點?”夏明朗笑眯眯湊過去,呼吸熱熱的噴到陸臻臉上,又流氓又情色。

“當然是我自己的!!”陸臻驕傲的。

夏明朗馬上免費翻出一個白眼送給他。

時間就是那樣神奇的東西,所以才會有相對論,有時候一分鐘漫長得永遠不會結束,有時候眨眼間蒼海已變桑田。

陸臻與夏明朗手忙腳亂的清掃戰場順帶收拾自己,陸臻做賊心虛,臨走時聞了半天,可奇怪的發現味道是有,可怎麽聞都不是那個味。他陡然意識他們三天沒洗的大頭軍靴是怎樣的毒氣彈,那些堆在角落裏粘膩膩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臭襪子足可以掩蓋一切奸情,陸臻長嘆一口氣,第一次發現原來髒也有髒得好處。

可饒是如此,陸臻還是心虛,鑽出去之後牢牢的盯着徐知着的臉,總覺得他眼神古怪。

“我洗了多久?”陸臻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問。

“20……分鐘吧!”徐知着低頭看表:“挺快的啊,耶?”

這……這麽快,陸臻詫異又遺憾,早知道再做久一點了……啊!痛心,夏明朗今天那麽熱情,妖得入骨……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陸臻趕緊深呼吸。

“不對啊!”徐知着兀自嘀咕:“不對啊……怎麽這麽快?看隊長那身胚不像這麽不能頂的人啊!”

陸臻的臉瞬間就綠了。

“你小子想什麽呢!”陸臻撲上去掐徐知着的脖子,你你你……你下流你,你龌龊,你俗氣!!!

“哎,哎,難道……”徐知着掙紮。

“你想什麽啊!!!”陸臻強力壓倒,繼續掐他脖子。

“唔……呃,不會吧,難道……那又久了點啊……”

你……太他媽找死了!!!!

陸臻瞪起眼,臉紅脖子粗,嗷的一聲又掐下去,徐知着終于被掐得憤怒了,翻身壓上,兩個人滑碌碌翻滾在地上,像兩只蒙頭撕咬的小獅子。

“這,這,又怎麽了?”大好人鄭老大在義務給大家燒着水,夏明朗坐在他身邊烤頭發,淡淡的瞥一眼:“沒什麽,精力過剩。”後半句他咽回了肚子裏沒說——欲求不滿!

嚴炎跟他們後面一撥出來,四下望了望就筆直往陸臻那邊走過去,陸臻頓時警覺,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髒砰砰直跳,心想不會吧,明明已經收拾得……很幹淨了……啊!!

嚴炎在離開他三、四米遠的地方淩空抛過去一個小盒子:“臻子是你的吧!落裏面了。”

陸臻心頭一松,把東西抄到手裏,圓圓的扁扁的塑料盒子,貼紙已經浸濕了,帶着溫暖的潮氣,就這麽握着它,指尖竟酥軟,心潮起伏想入非非。徐知着拿胳膊肘兒頂他:“想什麽呢,一臉淫 蕩的表情。”

陸臻怨恨的瞪了他一眼,轉回視線,瞬間又變得滾燙而熱辣,頗珍視的攤開手,眼珠子一下就瞪圓了……不不不,不會吧!

商标上雖然沾着水,可是三個大字仍然清晰可辨:凍瘡膏!

陸臻後背上冷汗都起來了,翻來翻去看了半天,确定自己不是老眼了昏花了,瘋了呆了傻了……他真的就是拿錯了!

凍瘡膏與凍裂膏雖然只差一字,看起來功能好像也差不多,然而……實際上天差地別。

陸臻最近鑽研純植物配方藥劑,治療凍裂需要的是舒緩疼痛,鎮定收斂,促進破損皮膚再生,想想看,這是多麽不純潔的療效,這讓陸臻在下單購買時心中蕩漾良久,打算随時随地的揣在兜裏,那叫有備無患。而凍瘡……嗯,活血是主要的,發熱……陸臻閉上眼睛回憶配方:甘油,蘆荟,天竺葵……姜~~

陸臻一拍腦門,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他旋開蓋子沾了一點抹在手背上,暖暖的,居然還挺舒服,心髒剛剛放下一寸忽然又想起粘膜的特殊性,索性狠狠心把指尖上剩下的那些全塗到嘴唇上……

我靠!

陸臻捂臉,慘了,果然是有點辣味的!

嘴唇一漲一漲的發熱,陸臻整張臉都紅了,手忙腳亂的把贓物藏到背包的最深處,他發誓要把這玩意兒毀屍滅跡,好讓它死無對證。

唉,我說今天怎麽就那麽燙呢?都有點燒得慌!

陸臻呆呆的放空三秒,年輕的身體又開始翻騰出躁熱感,他忿忿,索性餓死也就算了,這麽半饑不飽的更撩人!!他兀自這麽胡思亂想了一陣,忽然又開始擔心夏明朗,馬上搜索全場把人找着。

夏明朗的頭發已經幹了,正靠在鄭楷身上閉目養神,垂着頭,火光拉長了頭發的陰影遮了小半張臉。睜開眼睛再怎麽壞,睡着的時候總是那麽乖,瘦削的臉頰看起來幾乎有些小,半蜷着身體,有精悍流暢的線條,像雲豹。

陸臻小心翼翼的偷瞄着他,喉嚨燒灼着某種熾烈的感覺,總想再湊過去親親他,摸摸他,于是更不敢稍做動彈。夏明朗忽然睜開眼,眸光一閃,已經準确無誤的看過來,陸臻一時屏息。夏明朗微微笑起來,眼神向洞外飄過去,陸臻會意的點頭。

不一會兒,夏明朗把帽子和風鏡扣上,站起來伸個懶腰說,悶死了,出去走走。

又過了一會,陸臻也偷偷溜了出去。

陸臻一出洞口就忙着搜尋夏明朗,沒頭蒼蠅似的找了一圈才想起來靜下心找痕跡,從淩亂的腳印中找到夏明朗的那個碼,一路追了過去。夏明朗走得不算快,聽到後面有腳步聲也沒放慢速度,忽然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壓力起了變化,他條件反射的往旁邊閃,陸臻已經飛身撲過來,手臂帶到他的肩膀,把他側身拉倒陷到雪堆裏。防風墨鏡磕在一起,嘴唇硌着雪粒在厮摩,極粗魯,然而熱烈。

夏明朗有沉醉的感覺,下半身忽然發力,把陸臻掀翻壓到身下。

“你幹嘛呢?今天,哦?”夏明朗低笑。

剛剛親吻過的嘴唇紅豔豔的,前一天撕開的破口在激吻中又揉出了血,薄薄的凝着一層血色,陸臻看着他微笑,薄唇裏冒出熱氣,夏明朗驀然心動,有些尴尬的把自己撐起來,大張旗鼓的把雪花拍了滿天。

陸臻又湊過去吻他,夏明朗含糊着說,你也不怕有人。陸臻把他推到樹後笑容得意的說我下手之前已經觀察過地形了。夏明朗失笑。陸臻把臉埋到他的頸窩裏,凍得通紅的鼻尖又濕又涼,摩蹭着頸邊的皮膚。

夏明朗想說你別亂撩,這天寒地凍的你想下手都沒機會,可是又有點舍不得,抱着這麽一個暖哄哄的小家夥在懷裏,如此滿足的感覺。陸臻的手臂扣在夏明朗的腰上,手掌向下移,有些猶豫不決的樣子,側了臉,呼吸熱熱的湊在他耳邊:“還疼嗎?”

夏明朗一愣,臉上止不住的紅起來,燦黑的眸子火光跳跳的,陸臻頓時有點怯,轉瞬間下腹火辣辣的炸開,夏明朗一下膝擊準确的撞在他肋下。

“咳……咳……”陸臻抱着肚子彎下腰去,擡起一只手指着夏明朗:“隊長……雖然有點,咳……找死,我還是想說,你害羞的時候好可愛。”于是,肩膀上挨了一腳,整個人栽進雪堆裏。

夏明朗扶着頭,痛心疾首,心想老子真……他媽的!!沒方向的轉了幾圈,從兜裏把煙掏出來。

“隊長……林區防火!”陸臻慢慢爬起來。

夏明朗劈頭踢過去一腳雪,從盒裏抖了根煙出來點上,抽了兩口,忽然又燥熱,有些事不提就算了,忍忍也就過去了,一撩火又起來了,說不清是什麽滋味,總之就是個難受。夏明朗心頭火起,索性又撲過去曲起一條腿壓在陸臻胸口,半跪在他身上,揪着衣領罵:“你小子到底在裏面放什麽東西?”

陸臻看着他笑,聲調溫柔而和緩:“還是不舒服?”

我X你媽我!夏明朗絕望的閉眼,心想你信不信我捏死你!

++++++++

唔,我努力一下,看能不能給山洞畫個示意圖……囧……

4.

陸臻從他身下掙出來貼着後背把夏明朗摟到懷裏,誠懇的道歉:“是我不好,我沒注意,那裏面有……薄荷,薄荷這種東西好像有人受不了,覺得刺激……”

“薄荷?”夏明朗滿眼狐疑。

“真的,有些人真的受不了,你大……大概就是那種,你看啊,有些人連KY都過敏,我真的,絕對不是故意的!”陸臻賭咒發誓,心想我離通行證又進了一步,言之鑿鑿之後轉而又柔情蜜意:“而且你看啊,我要是知道你對這個過敏,我怎麽舍得給你用……你看我這麽心疼你!啊,我我我這麽喜歡你……”

夏明朗摸着胃說:“得得,別肉麻了,我胃疼。”

“別動呀!”陸臻垂下一只手滑到夏明朗腰上扣住,身體往後挪了挪,靠到樹上:“別動,讓我抱一會兒,你看這太陽多好啊,現在是一天裏最暖和的時候,你睡一下,我陪你?”

夏明朗雖然覺得莫名,可到底還是被這溫柔的聲音所蠱惑,慢慢合上眼。

陸臻恍然發覺這是個陌生而少見的姿勢,夏明朗靠在他的胸口睡着,被他抱在懷裏。陸臻扯開墨鏡,側過頭俯下去輕輕的碰他嘴唇,夏明朗閉着眼睛微笑,探出舌尖與他接吻。

空氣清寒,嘴唇冰冷而舌頭火熱,雙唇膠着,緩慢的絞動,注意不讓冷空氣鑽進去,陸臻退開一些,把夏明朗的雪鏡拿開,左手從他脖子下面繞上去,蒙住他的雙眼。

“嗯?”夏明朗晃了晃頭,有些不解。

“別動!”陸臻又吻下去。

別看我,別睜眼,你的眼神太可怕,連我的靈魂都戳穿,讓我在你面前變得透明,無從隐藏。我總是渾身赤 裸的面對着你的一身戎裝,無比的羞愧與膽怯。

陸臻輕輕吻過他的嘴唇與下巴,夏明朗大約是覺得癢,略略偏過頭,把臉埋到陸臻懷裏,陸臻忽然收起手臂抱緊他。

其實我也想,有時候我也會想,我也想把你剝光抱緊你,讓你怎樣都逃不開,你像一頭黑色的野狼那樣危險而誘人,奇異的美麗……可是我想你應該不會喜歡,你那麽驕傲,強悍到純粹,不可捉摸的神秘感是你生存的本能,我寧願你保留它,我不想去征服你,在我面前你永遠都可以自由。

夏明朗困惑的睜開眼睛從陸臻手裏鑽出來:“怎麽了?”

陸臻笑了笑說:“我想應該沒人跟你說過,可我真覺得,你真漂亮。”

夏明朗直接撲到了一邊,他扶着胃趴在雪地裏咳了半天,擡起頭時眼神哀怨:“我真吐了,不騙你!雞皮疙瘩全起來了!你想謀殺親夫也不用這樣吧?”

“那我以後不說了。”陸臻反常的乖順,讓夏明朗疑惑的挑起眉毛。

不過,夏明朗暗忖,那是怎樣的一種精神……病啊,居然會覺得我像個小姑娘一樣害羞還漂……亮……??

陸臻站起來拍拍雪,把手伸給夏明朗:“走,我看地圖前面應該有個地方會很漂亮。”

夏明朗借力站起,乍然聽到漂亮兩個字又是一陣腳軟,NND,太有傷殺力了!生化武器麽這是!

那個傳說中應該會很漂亮的地方并沒有辜負陸臻的期待,翻過一道山梁,下到谷底,再往前走了一陣,夏明朗看到一挂冰瀑嵌在山梁上,在陽光下流轉七彩璀璨的光芒,有如水晶世界。

哇哦……

夏明朗吹了一聲口哨,又覺得不夠盡興,索性把手套脫開,咬住拇指與食指,尖聲清嘯,對面的雪層裏發出轟轟的回響,雷聲越來越大,終于化成隆隆的巨響,滑下一大片雪。

夏明朗愣住傻了會,陸臻踹他一腳說:“雪崩了,破壞狂!”

夏明朗忍不住想笑,陸臻沖上去按他嘴巴,夏明朗拍拍他手背示意他拿開,小心翼翼的說我不動。陸臻忍不住悶笑出聲。

山谷裏的雪層積得厚,兩個人連滾帶爬的相互拉扯着走,雪地靴的底面上有鐵釘,真正踩到冰層上倒是不會滑,陸臻拉着夏明朗站在一面冰牆前,泛着淡淡藍光的冰面上映出兩個人影。

陸臻輕聲咳一下,昂首挺胸的站着,手指從頭頂上平拉出去,夏明朗眼角斜挑,掃了他一眼,陸臻馬上跳閃到底還是慢了一步,被夏明朗一下抱摔結結實實的砸在冰面上。

“小東西,要造反麽?”夏明朗橫肘壓住他的脖子。

“我,我就這麽一點比你強,你也要允許我得意嘛。”

“不允許!”夏明朗斷然拒絕:“老子現在就打斷你的腿!”說着就要去掰陸臻的大腿,兩個人四肢糾纏着絞在一起從冰面上滑下去砸到下面的雪坑裏。

飛雪又揚起,散了滿天,陸臻忽然拉住夏明朗往上指了指,天空清藍,空靈而通透,鮮潤無比。夏明朗松手在他身邊躺下。碎雪在空中揚成細粉,飄飄蕩蕩的落下來,陸臻張開嘴接了一點,冰寒的化開在舌尖。

冬日的天光收得早,太陽已經走到了山頂上,溫暖的燦黃中融進了一絲帶着紅色的金,明亮的色彩在冰層上反複跳躍,被折射,被激發,融成一片輝煌的金色的光霧,好像河流、瀑布……浩浩蕩蕩的洶湧澎湃。

陸臻慢慢坐起身,鬼迷心竅一般,冒險把雪鏡拿開,光的牆撲面而來,穿刺雙眼,讓心髒停跳,呼吸靜止,從來沒有哪一種金黃這樣閃耀,如此濃烈,有如神跡。

陸臻的眼中滾下淚水,耳邊響起嘹亮號角,手指摸索着在雪地裏找到夏明朗的,分開五指牢牢握緊……

夏明朗猛然撲上來把陸臻壓倒,手掌按住他的雙眼,聲音裏有明顯的怒氣:“你瘋啦!眼睛會瞎的!”

陸臻用力拉開夏明朗的手,在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夏明朗的臉與金光融在一起,陸臻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在想,我是個唯物主義者,那肯定,可是因為你,我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明。

聖境總是轉瞬即逝,太陽又落下一度,一切光的魔法都黯淡下去,陸臻被強制性的戴上黑鏡,被刺傷的雙眼還在不停的流着眼淚。夏明朗把他拉起來幫着拍身上的雪,看着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又覺得憐愛萬分,拍着他的胸口說:“好啦,不該看的東西亂看,現在變成個小瞎子了。”

“真好!”陸臻說:“一輩子有這麽一天都夠了。”

這種話夏明朗最不愛聽,馬上瞪他:“什麽一輩子一輩子的!你今年才幾歲啊,知道一輩子什麽樣嗎?二十啷當歲你跟我說一輩子,你酸不酸吶?”

陸臻很溫柔的笑了笑,并不反駁。

夏明朗看表說不早了,得回去了,還挺遠的。他開着玩笑說為了照顧殘障人士,允許你拉着我的手走,陸臻很乖的點了點頭,走得一絲不茍。天色已經暗下來,走到山腳的時候陸臻的視力已經逐漸恢複,而這時雪鏡也可以收起來了。上坡時艱難,手腳并用的爬着,彼此拉扯。到下坡時輕松了許多,慢慢的往下滑,拉着樹幹平衡方向。

夏明朗回頭看到陸臻一個人默默埋頭走得小心謹慎,腦子裏閃過一句話,他于是便問了:“嚴頭說調走的事,你考慮好怎麽答複他了嗎?”

“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說吧!”陸臻随口回答,語調很柔和,卻堅定的傳達出一個意思。

是拒絕!

夏明朗頓時不快:“幹嘛要以後?”

“因為我現在還沒有想好。”陸臻站定看了他一眼。

有時候夏明朗真覺得他想把陸臻的眼睛就那麽給挖出來,那麽黑那麽亮,一眨不眨的看着你,目光像子彈一樣,一發不會回頭的那種堅定與執拗。

“回去再說吧,你看這天寒地凍的,幹嘛非得在路上說這事兒。”陸臻的态度已經軟下來,臉上浮起讨好的笑,好像撒嬌的小孩子的模樣。

夏明朗一把拉住他:“什麽叫你還沒想好?你是打算想好了再通知我個結果還是怎麽樣?”

“我不是……我是還有點整體的地方沒有想好。”陸臻被逼得也有些急了。

夏明朗緊緊的盯着他,帶着怒意的:“你他媽到底有什麽好想的,就這麽點小破事值得你這麽翻來覆去折騰嗎?”

“我們今天不談這事兒好嗎?”陸臻臉色有點沉,仿佛哀求似的。可是他的态度越是軟弱,避而不談,夏明朗心裏就越是沒底,驚慌害怕,好像手中不再掌握,被掙脫。

總是這樣,該死的樣子,乖的時候甜的時候讓你恨不得揉到懷裏去,可這小子從來不是顆糖,像刺猬……不對,不是刺猬,像風,抓不住。夏明朗幾乎有點抓狂的想怎麽會有這種人,迷你迷得跟瘋了一樣,讓你看着都害怕,想勸他緩一點,可他仍然不是你的,抓不住。

可怕的堅定與固執,用大腦過日子的小孩,好像他那麽喜歡你都跟你沒什麽關系的無力感讓夏明朗莫名憤怒。

他扯住陸臻的領口拉近:“你到底想幹嘛?我說過你走不了就是走不了。那地方我來之前打聽過了。就那種地方你想走嚴頭也不會放。他那是詐你呢,你明白嗎?這老狐貍敲山震虎,他是看我們兩個住一塊了,他不放心,他就是想敲打你,讓你別太得意忘形。否則他為什麽不先跟我商量?我們倆什麽關系?撇開別的不說,你是我直屬、嫡系,你是我一手拉出來的,再親也沒有了,你要走,他會不通過我?他就是怕我看出來,才直接去刺激你,也就你小子傻乎乎的硬當成一本帳去算!”

陸臻垂着頭一言不發,白生生的牙齒咬在下唇上,剛剛結出薄翳的地方又滲出血。

夏明朗開始覺得心裏沒底。

陸臻再擡頭的時候眼眶發紅,前所未有的憤怒:“對,我是傻,我是笨,你可以靠直覺過日子我不行!我不像你有天分,一眼就能看出來什麽是什麽!我不行!我沒你那麽了解嚴頭,我不能看眼睛就知道一個人的心,我不可能像你那樣看着莫明其妙的半句話就知道別人想什麽!行了嗎?夠了嗎?你還想說什麽?所以你是不是覺得像我這麽個人就不用去想什麽了,煩什麽呀,最後還不是聽你的,你都把道劃好了,我憑什麽不順着走?”

夏明朗被他推得退了一步,他有些無措,恍然想起這些年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面對過陸臻的憤怒,陸臻幾乎是不生氣的,他偶爾會在什麽時候發一點火,那也只是因為他需要讓對方明白自己做錯了,當年初訓的時候他氣成那個樣子,說出來的話仍然條理分明,盛怒之中也有一個鎮定冷笑着的陸臻鎮在他的腦子裏。

可是現在這小子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呼吸急促,胸口急促的起伏。

怎麽了?夏明朗心想,這是怎麽了?我想對你好都不行嗎?

“我這人怎麽就這麽不知道好歹??你是不是就這麽想的?是不是大家都這麽想?要命的是現在連我都開始這麽想!從一開始,到現在,有什麽事情我能不聽你的?就算是我開始不樂意,你也會把我拉過去,你想做什麽會不成?你是夏明朗,你太靈了,在你面前一點秘密都沒有,我就覺得我好像是被扒光的,我是你養的小孩兒。我知道我這人算是想法多的,可是人總有點自己的想法,想藏着的,還沒想好的。但你不會讓我想下去,你一定會感覺到,你一定會把它挖出來,然後我一定要按照你想的辦。”陸臻用力敲着自己的腦袋,眼睛瞪圓,壓着火。

“我,我只是想幫你!”夏明朗着急的為自己分辯:“我喜歡你,你知道,我只是不想讓你太操心。”

有些事我能做的我就想幫你做了,我只是不想你走彎路,不想你太費神,我只是心疼你……難道這樣也有錯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陸臻把臉埋在手心,慢慢的蹲下去:“你以為我為什麽一定要自己先想?難道我會就這麽走了,都不問問你的想法?這怎麽可能!其實……其實是因為我已經開始變得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我不敢跟你商量,因為你一定有辦法讓我覺得,你說的那個結果就是我最想要的,我知道的,你一定可以。可我現在不是在決定今天中午吃什麽,或者今天晚上我們要不要上個床,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個選擇,它可能要決定我未來幾十年的工作方向。我需要認真思考一下我将來要走什麽路,什麽領域,哪些部門,我需要首先理清楚自己的思路,然後我才有那個底氣聽你的建議。”

“所以你嫌我管太寬,你煩我了?”

“我不是煩你!”陸臻急得嚷起來:“我是說你不能這樣要求我,明白嗎?你不能要求我把任何蛛絲馬跡的想法都告訴你,夏明朗,我真的特別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你,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我會這麽喜歡一個人,我真的很想去滿足你所有的要求,你要什麽我都想給你,只要你能覺得滿意,但是,你不能剝奪,我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權利。”

陸臻用力握住夏明朗的手,仰起頭:“你能想象嗎?一個不再自己去思考的陸臻?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我就聽夏明朗怎麽說就怎麽做,那就好了……的陸臻?這樣的人,你還喜歡嗎?”

夏明朗有點無措,他想說其實我會喜歡的,你變成什麽樣我都喜歡你,而且我覺得問題不會那麽嚴重,讓你不去想比要你死都難,可是這麽說這小子大概會哭。

“周國平說過兩個人相愛就像在黑暗中并肩行走,我們不能無限制的去索求別人的靈魂,心靈也有外衣,我們不應該脫掉它。每個人對于別人來說都是一個秘密,可是在你面前我的靈魂總是赤 裸的,你讓我覺得很不安。你已經洞悉了我人生99%的秘密,然後還試圖剝開最後那1%,如果我不給你,你就會生氣……而你總是有辦法讓我開口。夏明朗,你太有攻擊性,你對我的影響從來不是太少,而是太深。”

“周……周什麽?”

“周國平,一個現代哲學家。”陸臻忽然笑,很自嘲樣子:“敢情我說了那麽多,你就關心這個了?”

夏明朗半跪下去用力抱着陸臻的頭:“你說那麽多,繞來繞去的,其實還不就是那個意思,你覺得你也是個爺們,得有自己的秘密,遇事得自己拿主意,我不能像個老娘們似的成天盯着你,啥事兒都要插一腳,不順我意還特生氣。”

陸臻愕然的張着嘴,半晌之後閉上,苦笑:“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但,但關鍵不在這裏。”

夏明朗低下頭,額角相貼碰在一起。

“憋很久了吧,這些話?”

陸臻慢慢點頭。

“我讓你那麽難受?”

陸臻馬上搖頭。

“氣成這樣,還說不難受?都沒見你這麽生氣過。”

“其實我早就想勸你,就這個問題好好談一次,可是我舍不得,我總覺得你那麽想……了解我,也是因為喜歡我,我覺得很幸福,我就怕跟你提了會讓你覺得難受,想對我好點兒都不成,我這人真矯情是嗎?”陸臻垂着頭,說話的聲音變慢,終于開始有了一些委屈的意思,像是在對着情人撒嬌抱怨而不是在義正詞嚴的論證自己的哲學觀點:“這輩子,能遇上你,被你喜歡,是我最幸福的事。我老是跟自己說,別那麽任性,還想要什麽,把天都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麽?”

夏明朗握住陸臻的脖子慢慢把他拉到懷裏,當滿腔的怒火化為淚水從陸臻眼中滑落,夏明朗起初受到驚吓飄浮的心髒又落回了原處,無論如何他肯沖着他發火,抱着他哭,總好過幹幹淨淨的笑着說:夏明朗,我們兩個需要談談。

5.

“對不起,我不應該沖你發火。”陸臻深呼吸捂住鼻子和嘴,用力眨着眼睛把眼淚逼回去:“你說過的,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談,可是最近我跟你的溝通進行不下去,我一跟你說我們之間有什麽,你就特別敏感。好像我一提我們之間有問題,我就要跟你散夥,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

夏明朗忽然覺得愧疚,這兩年,這些日子。小事陸臻不管,大事全憑自己做主,從來不發火,從來不生氣,偶爾耍耍小性子也像情趣多過任性。大大小小的矛盾或者有争吵,最後總是陸臻先道歉。

你就不會錯嗎?

夏明朗扪心自問。

就算真的從來沒錯過,你把他逼成這樣……這兩年回頭去看,或者算不上百依百順,可總是你夏明朗在當大爺,他陸臻在陪小心,真換個沒主意的小姑娘也不見得能做到這樣,可他是誰?他是陸臻,那身骨頭硬得整個軍區都硌得慌,連軍長都敢瞧不起,他怕過誰?

有時候我們在一個人面前一直贏,耀武揚威說一不二的占着上風,不見得你就真的那麽能,也不過就是他不肯跟你計較,他怕你,怕你會生氣。

你也不過就是仗着人家喜歡你!夏明朗有點無語,心想老子怎麽淪落于此了,占這小孩兒的便宜?

“對不起!”夏明朗擡起陸臻的臉,摸索到嘴唇的位置吻下去:“對不起,是我……是我不好。”

陸臻看着他眼睛發愣,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眼眶已經徹底的紅起來:“其實你不用道歉的,我知道你沒錯,是我自己還不行,我太容易被你影響,可我不喜歡這樣,可能再過些年,我更成熟了,我就不會再害怕這個……可是我現在我還不行。我已經很努力的去追趕你,可我真的還不夠,其實我沒你想的那麽聰明,我只是比別人記性好,比一般人會念書。你……能不能原諒我,你讓我緩一些。”

陸臻的聲音哽咽,眼淚流下來,被很快的擦去,雪地手套上凝着一層冰渣,将冬季幹燥脆弱的皮膚擦出細小的血絲。

“不不,不是的,是我不對,我以後不逼你,我以後保證不逼你了。”

夏明朗總覺得無措,手忙腳亂的。老了老了,當年多剽悍呢,看着這小子筋疲力盡的趴在地上還能再去踢一腳,哪像現在呀,看着他眼淚珠子叭嗒一掉,心都疼得碎成八瓣兒了。

是呀,你都把事兒做完了,你讓他怎麽辦呢?總是說心疼他,怕他操心,可那就是個操心的命你不知道嗎?你把十層樓都造完了,他要麽承認自己沒用,要麽再造個第十一層。

夏明朗心裏百味雜陳,異樣的酸澀,最近這一年,這小孩像玩命一樣,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嚴正說你別這麽逼他,當時聽了只覺得莫名其妙,多委屈啊,心想我怎麽逼他了,我對他那麽好,我啥事兒都想為他幹,我怎麽逼他了,他自己樂意這麽折騰能怨我嗎?

可是現在想想怎麽不怨你呢,你都逼得他快跳樓了。

陸臻!

夏明朗覺得無奈又特別心疼,這兩個字扔在地上都帶響,硬邦邦的。

就這麽個人,這麽傲氣的,你想像個老母雞似的把他護在羽毛底下,這可能嗎?他在你面前那麽需要誇獎,那麽需要肯定,為什麽?你把他做人的自信都壓沒了,還好意思問他怎麽了。

“別擦了。”

夏明朗抓住陸臻的手套慢慢拉開,眼角磨紅了一片,有些地方滲出細小的血珠,融到眼淚裏,凝成晶瑩剔透的紅,看來觸目驚心。

“我我,我止不住,不擦,凍在臉上更疼。”陸臻實在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副脆弱的模樣,想要轉頭,卻被夏明朗捏住下巴。

仿佛被蠱惑,鬼使神差的欲望與沖動,夏明朗探出舌尖抵上陸臻的眼角,太過明顯的溫差讓陸臻的眼眶驟然發熱,眼淚洶湧而出,沾在舌尖上滿是鹹澀的滋味。

“哭吧,沒事的。”夏明朗耐心的舐去陸臻眼角的淚水。

陸臻張開雙臂抱住他。

“你老是怪我為什麽不肯放心,為什麽就不能把一切都交給你。可我為什麽就一定要放心?我為什麽應該把一切交給你?我們是同行者,夏明朗,不記得了嗎?我為什麽就不能是跟你一起走,我為什麽就不能跟你一起去承擔我們的未來。我知道我不行,你信不過我……”

“我沒有!”夏明朗固執的反駁,我只是……

“那你能不能對我多一點信心?你能不能相信我,就算你不拉着我跑,我也一定會跟着你,你能不能對我放心點兒?”

陸臻的聲音裏帶着潮氣,軟弱的哀求的味道。

夏明朗移開嘴唇看向他,漆黑的眸子潮濕明亮,睫毛上沾着細小的水珠,面孔凍得蒼白,只有眼眶是鮮紅的,眼淚不停的滾下來,呼吸時帶出的白霧讓他看起來面容模糊。

仿佛已經傷心到極點又好像全無意識,像一個設錯了功能的娃娃。

夏明朗真覺得你怎麽能這麽哭呢?祖宗,你哭成這樣,你要我命我都給你,他胡亂的點着頭,說我一定。

陸臻努力笑了笑,說:“有時候,我會說你哪裏不對,那不代表我想跟你分手。”

“我知道!”

“有時候,我可能會比較憂慮,說一些悲觀的事,你知道我就是那種習慣,那……那不是說我覺得我們兩個就過不下去了,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要正視那些問題。”

“我我,我明白,我保證。”

“我現在跟你說什麽你都知道。”陸臻苦笑,忍不住又想去擦眼睛,被夏明朗一把拉住。

“停不下來?”夏明朗忽然警覺,仔細看過去。

“嗯。”應聲含糊,哭得這麽唏裏嘩啦一塌糊塗,讓陸臻覺得非常丢人。

“不對,是雪肓。”夏明朗瞬間反應過來,馬上站起來翻身上的口袋:“有沒有戴眼藥水?”

陸臻知道問題嚴重,從貼身的內袋裏把藥水找出來,夏明朗幫他把藥水點上:“有沒有戴眼罩?”

陸臻搖頭說沒有,全身上下都翻過,只有用來纏槍的迷彩防紅外僞裝布條,出來的時候領錯了的,或者說沒注意,雪地裝配了叢林迷彩,陸臻想好歹能捆點東西就放了一條在兜裏。夏明朗對着光看了一下發現能用,仔細的蒙到陸臻眼睛上,在他腦後打結固定。

“完了,這下真的成瞎子了。”陸臻伸出手感覺四下的空間。

夏明朗連忙抓住他:“跟我走,快點回去。”

陸臻猛然把手抽了出來:“我能走,我自己能走。”

夏明朗倒吸一口冷氣,憋住了吐不出,他狠狠的瞪了陸臻三秒種才想起他現在看不到。這小子倔勁上來了,他知道。

算了,夏明朗望天嘆氣,他說他可以,你就讓他瘋一次不行嗎?又不是什麽需要出生入死的大事。

夏明朗當機立斷的轉身開路:“那你跟着我!”

“我知道。”陸臻笑起來,側着頭分辨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片山坡也不算平緩,夏明朗手腳并用的往下滑,到底是不放心,滑下去幾米就忍不住回頭去看,陸臻一棵樹一棵樹的攀着滑下去,雖然有點慢,倒也穩當,偶爾茫然四顧,夏明朗馬上出聲提醒說:“我在這兒。”

陸臻很快找到方向,沖着他笑得很燦爛,當然也有栽倒的時候,蒙頭滾下去三米遠,好在雪層厚,倒也不會真的受傷。

人長得漂亮就是占點便宜,夏明朗心想,怎麽折騰都好看,濺着一頭一臉的雪也好看。蒙着眼睛,那無助的小樣兒招得他只想撲過去把人揉到懷裏去疼,一步一牽的帶着走,可是不行,再心疼再心焦也不行。

夏明朗!他對自己說,你應該清醒了!

這不是一朵可以讓你捧在手心裏養的花。

臨到洞口的最後那幾步,有一個陡直的斷層,夏明朗助跑了幾步沖上去,站在上面往下看。有人聽到動靜鑽出來看,驚訝,臻子怎麽了。

“雪盲,晃到眼睛了。”夏明朗踩在邊緣上,陸臻正在摸索着試探。

“那我下去拉他上來?”

“不用!”陸臻在下面吼:“告訴我幾米?”

“三米,有八個踏腳點……”夏明朗把地形描述給他。

喲,嗨嗨……這下把洞裏的兄弟們都驚動了,七嘴八舌的觀望打氣,一個說破裏斯,狗昂……夜魔俠!另一個嚷着,什麽夜魔俠,小米的東西有什麽好了,盲俠知道不?盲俠?神州奇俠!

陸臻把陡坡仔細摸了摸,數着步子退開,加速猛沖,一只手率先沖過崖頂,夏明朗一把拉住他,用力一拽,陸臻裹着一身冰寒氣撞到他懷裏。

哇,不錯不錯,衆人瓜唧瓜唧,夏明朗一個個踹過去,媽的,看猴戲呢?!

先是被光刺激,然後又哭又揉的,陸臻那雙眼睛跟着他算是徹底的遭了罪,拉到洞裏又上了一次藥,眼淚還在不停的流,陸臻呆在暗處半靠着背包休息,徐知着偷偷走過去蹲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指着他的鼻子說:“愛哭鬼!”

陸臻迅速摸出一塊石頭砸過去,徐知着氣定神閑的跳開,哈哈大笑着跑遠。

過了一會又溜過去,忽然跳起來大聲喊了一聲:“鼻涕蟲!”

啪,晚了一步,石子砸到地上,陸臻恨恨。這會兒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一個個歪着腦袋唯恐天下不亂的看着好戲。

徐小花按一按手讓大家安靜,拿出狙擊手接近預定目标的謹慎勁兒,悄無聲息的向陸臻那邊摸過去,堪堪就位,徐知着張嘴正想喊,夏明朗低低咳嗽一聲,就聽着徐知着啊的一聲慘叫,仰面倒地。

陸臻早就把石子扣在手裏就等着他,橫豎是看不見,只能憑上一次的聲音來源做判斷,歪打正着就彈在徐知着臉上,徐小花捂着臉在地上翻滾,哀號:“我毀容了!”

陸臻抱肩挑眉一笑,十分傲然:“活該!”

方進鄙夷的看向徐知着,一點不同情。

哼,有隊長在你還想欺負臻兒?太沒眼色了,虧你還跟他一個屋裏呆過,太遲鈍了,感覺太不敏銳了。方進恍然有了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因為洞悉着人所不知的真相。

陸臻被鄭楷下了嚴令要瞎一天,夏明朗用飯盒盛了飯拿過去給他,陸臻聽到腳步聲轉頭笑道:“隊長?”

夏明朗在他面前蹲下:“我喂你?”

“我自己來就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夏明朗用手背蹭一蹭陸臻的臉,把飯盒和勺子塞到他手心裏。

閉着眼睛吃也不是什麽高難度的技術,陸臻埋着頭吃得很香。

眼睛被蒙着,看不到黑白分明的執拗的眼神,也看不到透明的淚水,夏明朗覺得壓力小了很多,他伸出食指抹掉陸臻沾了腮幫子上的一點湯汁。

“你今天下午跟我說的話,我想過了,是我不對。”

陸臻停下來:“我沒有想指責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綁住我……怎麽樣,你只是喜歡這樣,你個性如此,我都知道的,所以你不用道歉。”

“媽的,老子最怕你這麽一本正經的對我說話,我寧願你發火沖我吼呢!夏明朗你他媽混蛋不是人什麽的……”夏明朗撓着頭發。

“我這人不擅長發火,你也知道,沒你那氣勢,桌子一拍氣壯山河的,我要是拍桌子罵娘就是個被人調戲的命。”陸臻咬着勺子笑出漂亮的小白牙:“而且我也不覺得你有什麽錯,你挺好的,只是我一時還沒有适應。我不想改變你什麽,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是自由的,你想怎麽就可以怎麽樣,你喜歡什麽就能去幹什麽,對我你永遠都不必有愧疚。”

夏明朗換了個姿式坐下來,腳軟,真的,蹲不住。

因為看不到陸臻的眼神,反而更能想象他說這些話時的樣子,在腦海裏一點點的自動映現。夏明朗心想我也算是個能扯的人,酸溜溜的情話也張嘴就來過,不過從來沒扯過這種,當然也沒聽過這種的,哄人都沒有這麽哄的。

當然,他也知道陸臻不是在哄他,陸臻從來不說謊,真要命,夏明朗覺得自己臉上燒得慌,好像被人劈頭打了兩個耳括子。

“隊長?”陸臻等了一陣,沒有聽到回應,驀然有點緊張。

“我在。”夏明朗馬上說。

陸臻安心的笑了笑,捧起飯盒把剩下的那些湯喝光,夏明朗把飯盒送回去塞給方進,方小爺默默接手,一轉頭扔給了阿泰,于是食物鏈的最後一環乖乖去洗碗。

夏明朗回去把陸臻移了一個位置,陸臻詫異的問他幹嘛,夏明朗撫着他唇角的血印說這裏沒人能看到,我們聊會天。

陸臻抱膝坐着,一本正經的樣子:“好啊,聊什麽。”

“你從來不管我,你這樣我也很慌,我有時候寧願你像別的女孩子……哦不是,別的男人那樣。”

陸臻悶聲笑:“我管什麽啊?我覺得你都挺好的,真的,除了有些時候對我有點蠻以外,別的都很好,我總不能給你管錢吧!”

“對啊,我把工資卡給你吧!”

“行!我回去下個會計學回來看看,保證幫你把賬面做得漂漂亮亮的!”陸臻一拍腦門說:“搞笑了,我自己的錢還都在我媽那兒呢!”

“那我養你啊!”夏明朗小聲說。

“好。”陸臻輕輕點頭,耳尖上燒出一片紅。

夏明朗反反複複的撫摸着陸臻的臉頰與耳垂,想吻上去,可到底覺得不安全,還是作罷。

“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陸臻問。

“你不能這麽縱容我。”

“這不叫縱容,”陸臻固執的更正:“我不是怕你不愛我了,想讨好你什麽的,我就是想給你最好的。有人說一段長時間而保證質量的愛情,不是因為他有多好,而是你喜歡在他面前的你自己。我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我希望能夠給你最好的愛情,在我面前的你是你最喜歡的樣子。”

“可是現在呢?現在你開始不喜歡在我面前的你自己了,你讓我怎麽辦?你這是陷我于不義啊!”夏明朗擡手順着陸臻後腦上硬刺刺的短發。

陸臻一下愣了,過了好一會才說:“有道理。”

“那你現在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夏明朗學着陸臻的腔調問。

陸臻有點猶豫,然而黑暗給了他力量,蒙住他的眼睛讓他有勇氣亮出自己的心:“我,我一直有種很怪的感覺……你好像有點怕我,我大概知道你怕什麽,可是我怎麽想都想不出來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會讓你有這種不安。”

陸臻慢慢轉頭,看向他。

呃……夏明朗張口結舌,真是邪了門了,為什麽隔着一層布都會覺得目光逼人。

“夏明朗!”

呃?別叫名字,夏明朗一陣緊張。

“難得今天話都說到這裏了,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我,陸臻,可以現在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跟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在一起……”

“行了,行了……別說了!”夏明朗撲上去按住陸臻的嘴,媽的,幾輩子沒哭過了,眼睛全濕了,東西都看不清了。

陸臻一聲不吭的讓他抱着,不動也不說話,有時候看不見的人反而占便宜,因為不知道對方是什麽表情,所以一門心思的表達自己,剛剛那句話,說實在的他是賭了氣的,可是平心而論他做得到。

“我不是說對你有懷疑……”夏明朗忽然覺得自己也有點說不下去,如果說陸臻不容質疑,自己也沒什麽出錯,那問題都出在哪兒了?

“眼睛還疼嗎?”夏明朗嘆氣。

“好多了!沒事兒的,多大的事兒啊!明天早上就好了。”

畢竟幾米之外隔着幾塊山石就是戰友們,他心裏再舍不得,也還是得把人放開。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不同了,其實是就是同之前一般無二的模樣,迷彩色的布條蒙在眼睛上,可是薄唇緊抿,神色安定,看起來一點也不迷茫,一點也不茫然。夏明朗甚至相信現在給他一個口令他馬上就能拿起槍。

“你最近很拼命。”

“我想趕上你。”陸臻笑得很淺,幾乎有點天真的味道:“我以為只要我能趕上你,我就能足夠堅定到在你的影響力面前還依舊保持自我,我就能在我們兩個之間找到某種平衡。”

“小笨蛋。”夏明朗撸着他的頭發,當然我更笨。

早就知道家裏養的是一頭鷹,翅膀極硬,可為什麽就是不肯認命呢?

是鷹就得飛,就應該飛,直入雲天,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翺翔,看不到他又怎麽樣,就算手上沒有握着繩子又怎麽樣?只要吹聲口哨他能落下來,他還是你的。這兩年他收起爪牙像個小麻雀似的圍着你轉,就真拿他當麻雀養了,稍微撲騰一下就不放心。

該知足了。

我們兩個,都一廂情願的想給對方最好的,可最好的是什麽樣,你說了不算,要他說了再才算。

夏明朗終于忍不住,偏過頭去吻陸臻的嘴。

陸臻躲不開,又看不見,一邊豎起耳朵聽着,微微緊張的抓着夏明朗的衣服。

*****

6.

林區的天氣一日三變,後半夜開始起風,天亮時已經揚了漫天的雪。

夏明朗給許航遠打電話大罵你個烏鴉嘴!

老許氣定神閑的說,哥哥我早就說了飛機飛不進來,讓你自己走,你還不信,我啥時候騙過你?夏明朗氣結,劈手挂斷電話,也好,衛星電話省着點兒用,資費也不便宜。

只是這麽一來人都被關住了出不了門去,冬令營成了大悶鍋,麒麟這一幫人全是屬猴子的,這輩子最怕的事就是無所事事。好嘛,本來還說好今天要結伴去游陸臻口中的聖地,看到底是哪位天仙迷花了他的眼,讓他長淚滿襟,濕了一夜,如今這大風一起,全歇菜了。

悶着,不能動,一個個開始蠢蠢欲動的給自己找樂子,打架的,賭博的,用樹枝在地上劃道子下軍棋、象棋、圍棋、鬥獸棋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睡了一夜,陸臻自覺眼睛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開了電腦看東西,夏明朗剛剛贏了嚴炎一局棋,得意兒的轉着脖子,一眼看到陸臻,臉上就黑了大半。陸臻還沒來及反應已經被夏明朗劈手搶過電腦,退程序,關機,睡覺……

“暴君!”陸臻閉着眼睛小聲嘀咕。

呃……夏明朗一愣,抓了抓頭發,臉上浮起暧昧難言的笑,彎下腰去尖着嗓子輕聲細氣的說:“陸臻哥,我們不玩本本,我們睡覺覺好嗎?”

唏裏嘩啦,叮鈴當……各種各樣的東西落了一地,其中包括三塊用來當棋子的小石子與衆人的眼珠子和下巴。

陸臻的臉都綠了,眼睛飛快的眨巴着,按住胸口,心跳180了,真的!

夏明朗笑眯眯的瞧着他,陸臻吞了口唾沫:“我有罪,我檢讨!”

夏明朗用力裂嘴,笑出一臉欠扁的讨好。

陸臻誠懇的看着他:“我現在請求您恢複原樣還來得及嗎?”

“陸臻……”

夏明朗剛剛落下兩字,遠遠近近的哀號聲已經起了一片。

“隊長……您饒了我們吧!”

“果子,你怎麽得罪隊長了,你領罪吧!兄弟們活不下去了!”

“隊長,您這是私人恩怨,您不能殃及無辜啊……”

陸臻拽住夏明朗的袖子:“我求你了!”

夏明朗收起笑,清了清嗓子,陸臻馬上做貓爪捂臉狀:“我睡着了。”

夏明朗看着覺得好笑,攔腰把他扛起來,搬到更深處光線昏暗的地方去,陸臻感覺到自己背後來射來無數道同情的目光。

到底還是無聊,夏明朗坐在陸臻身邊把掌上電腦開到最低背光玩俄羅斯方塊,夏明朗玩這個可以成精,速度開到最快,像下雨似的往下落,一般人看着他玩眼睛都發花,陸臻戲稱夏明朗對所有動物神經直覺反射性的游戲都有狼的天分。

陸臻睡了一整夜,一大早的怎麽可能還睡得着,小貓崽似的乖乖趴着趴了一陣,終于忍不住從指頭縫裏偷偷往外看,看了一會兒見夏明朗不理他,輕輕踹過去一腳,小聲問:“哎,我這人是不是特難伺候?小人,近則不遜遠則怨。”

“還行啊,看跟誰比了,跟我比是好遠了去了,”夏明朗埋頭打游戲,手指按得飛快:“我這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遇上人鬼就說胡話,別人退一步,我就進一步,您要是犯了急我再讓着點。小人逐利,我這才叫小人,總得圖點什麽。你那不叫小人,你那叫沒事瞎折騰自己。”

“你也覺得我是沒事瞎折騰。”

夏明朗攢了四行連消,畫面一閃一閃的定格,他連忙抓緊時間回頭給陸臻笑一個:“您放心!我就算不贊同你的瞎折騰,我也誓死悍衛你瞎折騰的權利。”

“想聽我說小時候的事兒嗎?”陸臻翻個身躺着,看着洞頂上嶙峋的石山陰影。

“說,我聽着呢!”

“我小時候,我媽管我特別嚴……”

“就跟我似的?”

“跟您不能比,我媽是衣食住行型的,我小時候就特別煩她,她給我買什麽衣服我都不想穿,她讓我學小提琴我硬要去學鋼琴。當然我現在不這樣了,我現在特別聽她的,她說什麽我就做什麽,我就想讓她高興,現在回想當年那種別扭真幼稚。”

“都一樣!”夏明朗輕笑。

“那時候小,人小鬼大嘛,明明自己沒主意,還特別喜歡裝得自己有本事,就特別不喜歡照着大人說得幹,幹成了也覺得特沒成就感。我爸說,人,我們,憑什麽認定自己存在,因為有獨立的,不可複制的人格,我一直記得。”

“伯父活得可真學術。”

“叫爹!”陸臻側着身子踹他。

夏明朗手上一抖一根棍子捅錯了地方,他慘叫一聲手指按得飛快,磚塊紛落如雨,總算挽救了回來。陸臻把膝蓋頂在他腰上,威脅:“叫爹。”

“咱爹活得真學術!”夏明朗從善如流。

陸臻滿意了,又翻了個身回去仰着:“我小時候最恨別人說我聰明,誰說我聰明就不給好臉兒。”

夏明朗低着頭笑。

“你別不信吶,真的,我跟藍田還特別研究過這種心理,我們覺得誇我們聰明就是在抹煞我們的努力,聰明是老天賞的,咱也是自己一道題一道題闖出來的。”

“你小時候就認識藍田了?”夏明朗不動聲色。

“哦,十四……沒有,十一、二歲吧!”陸臻眯着眼睛仔細觀察夏明朗的臉。

“你這麽小就認識藍田了?”夏明朗震驚,猛一轉頭,磚塊唏嘩啦堆上去,瞬間堆滿,Game Over。

“想什麽呢,一臉淫 蕩的表情……嗯,你怎麽知道是他?”

“有什麽事我會不知道。”夏明朗怏怏。

“成精了你!想什麽呢,那麽小懂什麽呀,那會兒我都還在跟着同學欺負小姑娘呢!都是很後來的事兒了。”

“這麽久,這麽好的基礎,怎麽沒走下去?”夏明朗按着ENTER鍵遲遲按不下個開始。

“那時候年輕不懂事,我不知道珍惜,他不懂得挽留,或者反過來說也是一樣。”

夏明朗找到陸臻的手用力握一握:“我一定挽留你,我拘留你!”

陸臻反手扣住夏明朗的手腕,指上用力,幾乎可以聽到骨骼的輕響:“我昨天想了一夜,我自問現在可以做一個好的伴侶,我個性寬和,行為缜密,從不絕望,樂觀向善,有耐性,有毅力,值得信賴……而且足夠愛你,跟我在一起,可能你唯一需要容忍的就是,我終究沒有辦法真正對誰臣服,連你,也不行!”

“傻小子,我幹嘛要你……”

“你別着急回答我,又說什麽都可以,不可能什麽都可以的,我以前也覺得我對你什麽都可以……”

“我我,我在想,我在想。”夏明朗按住陸臻的胸口安撫他。

“你以前說,我對你的那種相信就是個鬼,空的,我不是真的相信你,而是我認為你說得是對的,所以相信你。我是相信你說的,所以相信你;而不是因為相信你,所以相信你說的。”

呃……夏明朗苦笑,這麽繞的話,一定不是我說的。

“這個問題我也好好想過了,然後我發現我好像不能做到你期待的那樣,這對我說來很要命,我是個懷疑主義者,可惡的懷疑主義者,如果我對某一個事物失去自己的判斷,那種感覺會讓我很恐慌。”

夏明朗沉默了一會,從兜裏把煙掏出來點上,抽一口,眼睛微眯着,仿佛某種攻擊性貓科動物的神情,陸臻有些緊張的看着他。

“知道嗎?你不應該這麽跟我說話,”夏明朗右手夾着煙很拽的指指點點:“你這算什麽,一本正經的,說真對不住啊,我一定要這樣,甭管你樂不樂意我就是要這樣,你要是不同意啊,我們就分。”

“我,我我不想分手。”陸臻一下子坐直了起來。

“我知道,我都知道。”夏明朗親昵的拍一拍陸臻的臉:“你就是吃虧在不夠糊塗。知道嗎,我現在都有點可憐那個藍田了,他當年指不定就是被你這麽一手給吓跑了。當然這樣也好,就便宜我了。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被吓跑的,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你不能這麽跟我說。你應該要說,寶貝兒,我這人脾氣有點硬,就這麽個毛病,我争取改,你別計較。我要是不同意,你就得跟我急,你就應該指着罵我,說你這個混蛋沒良心我對你還不夠好哇,我就這麽點小毛病你這都受不了?你還是男人麽,你要敢甩我,我整不死你……”

夏明朗越說越得意,幾乎眉飛色舞,陸臻已經趴在旁邊笑成了一個團。

夏明朗垂手順着他的頭發,像在撫摸一只貓:“我記得你們家老祖宗,姓蘇的那個說過一句話。”

陸臻一愣。

“那話好像是這麽說的,你要是娶到一個好老婆,你就能過幸福的生活,你要是娶了個壞老婆,你就能成為哲學家。親愛的,你最近可是越來越哲學了,你這樣讓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夏明朗手上忽得一緊,陸臻被他捏得吱嗷亂叫,遠處火堆邊的衆人聞聲看過來,夏明朗咬着煙頭放過去一記眼刀,衆人迅速回頭,竊竊私語陸臻這次到底把隊長怎麽了。

陸臻好不容易從魔爪下掙脫,小擒拿起手式戒備,夏明朗慢慢轉過頭去,微笑,眼角眉稍裏都是溫柔:“對不起!”

陸臻一怔,這人變太快,他摸不着頭腦。

“對不起,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我以為這是對你好,沒想過反而是壓力。但是你要原諒我,你是我遇上的第一個男人,我沒有經驗,以前姑娘們甩我,說我不夠溫柔體貼,我只想對你更好點兒。我知道這是我的錯,我争取改,你別跟我計較。”夏明朗頓了頓,眼中湧出頑皮的笑意:“不過你這混蛋真沒良心,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就這麽點小毛病你上綱上線的?你還是男人麽,你TM敢甩我,老子整不死你……”

陸臻仍然石化着,有種欲哭無淚的沖動,過了一會兒,舌尖輕挑,聲音俏皮:“寶貝兒。”

“嗯!”夏明朗非常厚臉皮的答應。

“我想寫一個牛逼est的标語,貼在你腦門上!”

“行啊!謝謝誇獎!”夏明朗笑容可掬。

陸臻呆坐了一會兒,他想不通為什麽在他深思熟慮引君入甕,百萬鐵騎只差臨門一腳的瞬間,那個根本就不占理,完全被壓倒的家夥怎麽就神奇般的,翻身了??!!

陸臻有點心酸,他心想,我好不容易鼓這麽個勁,好不容易借此東風,好不容易把自己腦子裏的那些東西搞清楚了,來談判……我後面還有一肚子話沒說呢!

陸臻挑了挑眉毛說:“親愛的!”他表情正直,聲音甜膩,輕飄飄的飄過去。

“哎!”夏明朗頭也不轉,應得坦然。

陸臻轉了轉眼珠,心一橫:“小親親?”

靠……胃裏好不舒服的感覺!

“怎麽了!”夏明朗氣定神閑。

陸臻眼前一亮,壓住了妖嬈的鼻音:“明~明……”

夏明朗手上一抖,把一個L放倒了地方,落花流水,Game Over。

“我認輸!”夏明朗低頭亮白旗。

陸臻轉過身,抱膝靠在夏明朗背上,肩膀相抵,頭碰着頭。

“記得嗎?最初,選訓的時候,那就是一個戰場,你把我們扔進去,站在終點上等我們,你看着我們掙紮,拼命,倒下,傷了累了逃了,不行了……你心疼,但你不管,你要我們自己走出去。”

“我現在不可能這樣對你。”

“為什麽?”

“因為我現在不能讓你被淘汰。”夏明朗索性把游戲關了,握在手裏。

“你公私不分了。”

“別傻了,我們倆現在這樣,公私還怎麽分啊?你覺得我因私害公了?不可能的,我們倆因公廢私的時候更多,沒我你會這麽拼嗎?憑良心講,我要不是喜歡你,我也不會這麽對你,我對別人也沒那麽上心。這都是人之常情,陸臻,我們沒礙着誰的路,我沒有為了你害過誰,我們沒有黃了任務,我們對得起人民對得起國家,我們對得起這身軍裝,就夠了。”

夏明朗垂下一只手,摸索着探到身後,陸臻張開五指握住他,好像基督徒祈禱時的握法,十分的牢固。

夏明朗說:“我知道你想得比我多,我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你不是。我就是怕你太費心,壓力太大,吃不住勁兒,我心疼你。”

“我知道。”陸臻仰起臉看着洞頂:“可是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某一天早上醒過來,我被你抱在懷裏,然後我發現我被你包圍了,我在完全按照你劃給我的軌道在前進。我相信,我完全相信你一定為我做了最好的選擇,那甚至是我自己也無法看到的……高度!可是……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會羨慕我,擁有一個像你這樣的伴侶,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我不應該對你有不滿,我應該很愉快的接受這些,我不應該辜負你的心意。可是我最後發現……我做不到。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思考為什麽,我自認不是一個固執的人,我也樂于接受別人的建議,我在想那有什麽分別……我害怕了,因為我發現依賴一個人的感覺是那麽好,好到讓我忍不住想要再多依賴一點。”

夏明朗本想說傻小子那有那麽多為什麽,你覺得不爽就是不爽了,這個理由才大過天,直接告訴我不就成了?

轉念一想,又閉上嘴,最近他是挺暴君的,對待問題簡單粗暴,而且總覺得是小孩子欠調教。但是夏明朗咬着嘴角心中忿忿,他心想這也不能怨我呀,這兩個人過日子不就是搶地盤麽,你自己空一塊地在那兒,我能不搶嘛!

“隊長?”

“嗯。”

“我們能不能還是回到最初那樣,讓我自己去闖,能不能……請你相信我,你只要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讓我知道你在關注我,你對我有期待,我就……一定能闖過去。無論,遇到什麽事,我都能跟上你。”

“不是跟上我,跟上我算什麽本事,你要超過我,混不得好就不要你了。”

“我不是指軍銜這種……”陸臻忽然笑:“你敢不要我,老子滅了你。”

夏明朗長長嘆息:“我太欣慰了,你終于肯對我這麽說了,以前盡聽你說什麽你去結婚沒關系,我肝都顫你知道嗎……”

“我要說我現在還是這麽想的,你是不是又得揍我?”

夏明朗聲音微沉:“我不揍你,我斃了你。”

陸臻移過腦袋,枕到夏明朗的肩膀上,夏明朗微微偏頭,頸側的皮膚擦過陸臻的耳根,腦中有轟然的錯覺。能做的都做過了,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按說不應該還有如此的敏銳悸動,可是,總有一些事,一些人是不按常理的。

他看到金色的光霧将他籠罩,流動着,像一條河,他聽到兩岸傳來的號角聲,仿佛晨歌。

時間,最可怕的洪水,足以洗去一切的痕跡與曾經的悸動。

然而,當你我攜起手,或者真的可以抵禦這漫長的……時光之變。

“夏明朗。”

“呃?!”

“我愛你。”

……

“噢……”夏明朗低頭輕笑,耳根浮出一點點紅。

“我也愛你啊……”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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