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戰争之王】 碧海藍天
【戰争之王】 第二章 碧海藍天
1.
柳三變看完他那部分演習綱要的時候就拍桌子沖夏明朗叫罵:我操,你們趕上了好時候。夏明朗嘿嘿一笑:你怎麽知道這好時候不是我們帶來的。柳三變瞥了他一眼,笑嘻嘻地問:你也是紙老虎嗎?夏明朗被梗住。
可是等陸臻站在導演部的大會議裏,盯着門口處的投影儀觀看這次演習的總框架的時候,他也開始感慨,我操,我們還真趕上了好時候。
這次演習不光是場面大,級別高,參與軍種繁多,而最最重要的是,它的紅藍方實力對比前所未有的接近。這樣的接近讓它看起來變得不那麽像一場跨海登陸的團體操練,而有那麽一點接近于一次立體式的登陸攻防演練。
挺好!陸臻忍不住嘴角翹起。這樣的笑臉混在一群神情肅穆的軍人中間看起來多少有些突兀,一些擦身而過的軍官開始回頭審視他的姓名牌。
陸臻迅速收斂了笑意,他轉身四望,眼前星光燦爛,閃爍的金星們聚集在一起,身邊圍繞一圈又一圈的四聯星宿。一個小小的中校站在這裏有如塵埃般渺小,陸臻深呼吸,換上鎮定自若的淡淡微笑,擦幹掌心的虛汗。
此刻,他站在這裏,孤身一人,身上沒有半張紙一支筆,任何一點電子産品。因為接下來的幾天,在這間屋子裏發生的任何事在理論上都是機密,不該被外人知曉,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內。是的,陸臻能站到這裏在理論也都一種意外,并且為了這個意外他很是花了一點腦筋,托了一些人情。
不過陸臻并不打算為此愧疚,從很早的時候他就明白這世道水至清則無魚,而神奇的夏明朗同志更是讓他醒悟過來,原來戰勝流氓的唯一辦法就是比流氓更流氓。
曹修武很早就注意到門口那個年輕的中校,他看起來并不匆忙,一路都在認真地看着各種框架、計劃與作戰地圖,偶爾會把視線往這裏碰一碰,然後大方地退去,沒有什麽獵奇也沒有怯生生地窺視。這小孩身上有種疏朗沉穩的大氣,與年齡不相符,像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曹修武多花了一秒鐘去等待他,果然,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碰,曹修武略點了一記頭,年輕的中校微笑着走過來。
“曹将軍好!”中校立正敬禮,整個人拔得筆直。
曹修武眯起眼看他的姓名牌,忽然一拍巴掌,哈哈大笑:“陸臻啊!”
“是啊,好久不見您了。”陸臻很乖巧地笑着。
“怎麽才……幾年啊,看着都不像了,黑了,精神了!不錯不錯,怎麽樣,現在?你畢業那年我就說讓你來我這兒,你拒絕我!”曹修武故意繃起臉。
“老師說我太鬧,讓我別來給師叔您添麻煩。”陸臻笑道。
Advertisement
“我聽師兄說你去了麒麟。呆得還習慣嗎?”
“挺好的!”
“挺好的,我看你是樂不思蜀啊!”曹修武拍着陸臻的肩膀,輕‘噫’了一聲,捏住他的肩頭沿着右臂往下捏去,陸臻一時茫然。
“別繃着!”曹修武在陸臻胸口捶一拳。
“沒有啊?”陸臻一頭霧水。
“不錯嘛!”曹修武攤開他的左右手看了看:“不錯不錯,你們麒麟的訓練量是大啊!怎麽連你都……”
陸臻一下樂了:“報告參謀長,我在麒麟是一線作戰人員。”
曹修武一愣,略略退後了一步,眯起眼從上到下地打量陸臻:黑,瘦,而且鋒利,那是一種顯而易見的鋒利,像見過血的刀鋒。
曹修武忽然轉過身去指着控制臺前坐着的幾個軍官揮揮手:“來來,過來幾個!瞧瞧,瞧瞧人家這身板兒,這才像個軍人的樣子。”
陸臻哭笑不得,只能繃着。
“人家跟你們一個學校出來的,專業技術水平也數着的。”曹修武看了看陸臻:“五公裏多少?”
“那得看怎麽跑了,平原、越野、雪地、泥沼地,裸跑還是全裝,或者超負荷,直線跑,或者導航跑……”
曹修武笑了:“随便說一個!”
“山地越野,三百米的高度差,盤山上坡路段,20公斤标準負重,大概20分鐘吧。”
“大概?”
“我真不記得了,五公裏跑得少,我們一般晨練是十公裏,我還真沒注意過我五公裏的分段計時是多少。”
曹修武又一次哈哈大笑,末了一瞪眼:“故意的是吧?”
陸臻只能笑得越發無辜。
寒暄幾句,曹修武再一次回到了金星們的陣營,陸臻身邊那幾位軍官在默不作聲地打量他,陸臻連忙調出庫存最親切友好的微笑一一點頭示意,伸手不打笑面人,這是千古不變的至理,陸臻一向用得很好。
又等了十分鐘,陸臻見曹修武并沒有打算向別人介紹自己的意思,他微微笑了笑,禮貌地退開。沒成想還沒走出三步就讓人給拽住了,陸臻回頭看見自己曾經的頂頭上司,現在的東海艦隊陸戰一旅旅長祁烈軍微微遲疑地皺着眉,他不自覺摸了摸臉頰,笑了:“有那麽不像嗎?旅長?”
“哎呀,怎麽長這樣啦!”祁烈軍抓着陸臻的肩膀,有些心疼的:“那邊挺苦的吧!都跟你說回來嘛,老子等着你!”
這次軍演東海方面只派了水面部隊參與,祁烈軍只是列席觀摩,心态非常的輕松。時間還很寬裕,陸臻被拉到一邊敘舊,祁烈軍把陸臻從頭到腳拍了個遍,強烈表達了你小子吃裏扒外、見利忘義、舍棄舊主的不良行徑。陸臻喏喏連聲,努力檢讨,插話問起今年的春茶好喝不??要不然明年換個花色。祁烈軍指着他笑罵:臭小子,就知道喝你點東西不容易,我還不能批評你了怎麽滴?
陸臻連忙讨饒。
閑話扯了幾句,話題漸漸深入,祁烈軍問起麒麟的現狀,陸臻挑能說的盡可能介紹了一些,惹得祁大旅長羨慕不已。陸臻連忙安慰:職能不同,定位不同,自然會有差異雲雲。
其實陸臻自己也知道,一旅在編制與麒麟相當,每年的經費資源也是相差無幾。可是麒麟上下滿打滿算不足1000人,一旅往少了說也有6000多人。而為重要的是,麒麟唯戰鬥力論,所有資源全部向下傾斜,關注在每一個戰士的裝備與訓練上。嚴正的資歷過人,謝政委在上層人脈通達,來來往往虛耗苛扣的錢就少,而且基地最初的建設規劃夠合理,這些年都沒有翻建什麽。如此一來等于天生是家富戶,又娶回個巧婦,孩子們自然財大氣粗,手上不缺。
這次演習的總導演部占據了整層樓面,各個作戰研究室分門別類各司其職,最終數據都會彙總到大會議室的中央服務器裏。演習還沒有正式開始,但是禮堂裏已經塞滿了人,一邊是忙忙碌碌的信息處理中心,一邊是前來觀摩學習的各級軍官們。四圍懸挂下來的LCD屏與投影屏幕實時的變換着最近情況,會議廳中央的大型電子海圖安谧的靜卧,泛出淡淡的藍光。
金星和大校們陸續入座。祁烈軍本想讓陸臻坐到自己身邊去,可是這次人來得多了一些,環形會議桌的每一個位置都帶着名牌。陸臻連忙表示他坐哪兒聽都一樣,貓腰竄到後排的臨時座位裏。
前方與左右各降下一個4*4的投影屏幕,一位氣質沉穩的上校站到講臺上開始向大家介紹這次演習的流程與看點,陸臻估摸着這人大概是曹修武身邊的某個參謀。
類似這樣的跨海登陸演習套路都是差不多:
第一步,制空權、制海權、制電磁權的争奪。
第二步,特種登陸。
第三步,大規模占領。
當然戲法人人會變,花樣各有不同,一次一次的演習也不過是為了讓這些花樣更細膩更流暢有效。
夏明朗領着一隊人馬投奔藍軍,已經于一周前出發;兩天前柳三變帶着他最精銳的蛙人上了潛艇,他們将在演習開始之前從海面以下摸進敵軍陣地,完成關鍵軍事目标的偵察與引導工作;陳默是最晚走的,他将與江映山一起在第二階段完成直升機機降式登陸,定點清除諸如指揮所、水電油氣供應站等等戰略要地。
陸臻看了看表,柳三變的人馬應該已經上岸了,陳默還在整裝待發,夏明朗在靜候來犯……而他自己将獨自坐在這間風雨不侵的禮堂裏,觀看這一整場虛拟的戰鬥。
下午兩點,演習正式開始,第一波就是地對空的實彈演練,衛星圖與實時傳送的戰場畫面被放大在大屏幕上:地對空導彈、雷達與高炮林立;幾個戰士扛着U-31型對空導彈走過荒土,帶着熱火朝天的意味;而頭頂上方,靶機劃過天際,被導彈轟得粉碎。
陸臻看着屏幕上的畫面,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這是他參與最少的演習,卻也是他參與最廣的演習。身邊兩個穿小白常服的校官大約是舊相識,兩個人翻着演習資料小聲低語。一個說,這次玩兒挺大啊。一個則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差遠了,離實際情況差遠了,全球第一密度的對空防禦體系就這樣?
陸臻一時心動,湊過去插嘴:“挺真實的,真的。”
兩位白常服詫異地看向他。
陸臻笑了:“基本上代表了整個渤海灣目前的對空防禦能力。”
白常服們看起來更詫異了。
陸臻壓低了聲音:“我們憑什麽一定是攻方?我們其實也很可能是藍軍。”
白常服們齊齊變了臉色,陸臻聽到他們小聲嘀咕,一個指着畫面上一閃而過的某陸基雷達問道:這玩意看不看得見F22?另一位低罵:拉倒吧,你做夢去吧!
2.
對空實彈演練一直持續到深夜,通訊官們不斷的來來往往,屏幕上時實翻新着各種數據。可能對于某些專業對口的軍官來說,那些單調的數字也能讓他們看得津津有味,而對于大部分其它領域的軍官來說,這一切就開始有些太無聊了。
陸臻借吃飯的機會與身邊兩個小白服搭上線,原來都是北海艦隊某驅逐艦上的導水長,隔行如隔山,麒麟的名號在他們聽起來很是隐約。只是那位看起來脾氣火爆些的少校悄聲問道,你有沒有殺過人?陸臻失笑,正色道:傳聞不可盡信。
到晚上八時許,紅方開始全面進攻,進行制空、制海、制電磁的攻堅戰。這次的空戰有來自某陸基航空兵的職業藍軍參與,用講臺上那位上校的話來說,那叫非常的有看頭。但是陸臻對空戰不熟,這個看頭是怎麽個看法,他盯着屏幕可勁兒的看,還真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很多人對空戰的印象還停留在上世紀,空中纏鬥,相互咬尾,在視距內解決問題。其實這種情況在現代空戰中已經基本絕跡,如今是超視距時代,大機群作戰,配合預警機導航,利用中距的空空導彈,再加上全向紅外導彈,還不等照面,勝負已分。
空中再也不是王牌飛行員逐鹿的戰場,以至于陸臻之前還和阿泰玩笑,這年頭的空戰就像打魔獸,不同級別就只能被屠殺,同級別的才能拼操作。再王牌的飛行員給個殲七,遇上菜鳥級的飛了個F22也只有被切瓜砍菜的份兒。
大屏幕上的雷達示圖中清晰的羅列着雙方機群的列陣方式,陸臻能看清那是什麽,可是到底看不太明白那是為什麽。在雙方的盤纏對峙中,不斷的有綠色的亮點消失,那代表着這架飛機已經被導彈鎖定,需要退出戰鬥。
旁觀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陸臻很難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他參加過很多次演習,而絕大多數的時候,他就像一棵巨樹的一片葉子那樣參與了整體,在他身邊全是與他差不多的葉子,他擡頭看,也只能看到自己的莖幹與枝條。可是現在不一樣,現在的他站在雲端上,看着樹幹裏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養分,看着每一片樹葉的繁茂與凋落。
陸臻在想象那位飛行員被迫退出戰鬥時懊喪的表情,他甚至會幻想在真實的戰鬥中,當飛行員絕望的叫喊着“我将墜機!”時驚恐的眼神,可是那一切都像隔了一層似的,像是屏幕上的空虛影像。
他看着曹修武神色淡然的與身邊人讨論着些什麽,他忽然有些理解……當一個人死在你身邊時,他是你的兄弟;當一個人死在遠處時,他是你的戰友;當一個人死在屏幕上時,他是一個數字。
陸臻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空戰過後是海戰,天已經黑透了,衛星照片再派不上什麽用處,戰場圖片也變成了灰白兩色的夜視圖。陸臻打起精神笑道:終于開上俺們家的菜了,要重口啊!要加大料!導水長們笑道,別指望了,實彈通共兩條靶船,這麽多人要轟的,我們來的時候還跟兄弟們開玩笑,悠着點打,別轟吃水線,一艘022齊射就完爆了,後面人還打個毛啊!
話雖然這麽說,可是前期的非實彈分組對抗還是有點看頭的。夜已深黑,大家的精神都有些疲憊,曹修武與身邊的幾位将軍商量了一下,揮一揮手,笑道:都走近了看吧。
呼啦一下子,所有人都湊到電子海圖周圍,把若大的地圖圍了個水洩不通。祁烈軍夠意思,招招手示意陸臻過去,把他拉到了第一排。
目前的情況是這樣的,來自北海與東海艦隊的艦船與潛艇合并為A組,而南海艦隊獨自承擔B組。曹修武身為演習總導演,不能直接指揮艦隊作戰,所以B組的總指揮是艦隊副參謀長梁承平。
雙方的總指揮部都設在前線,彼此不相知的某個地方,戰況由數據鏈提交導演部。選擇夜間演習是因為在現代海戰中,視距內對抗已經意義不大,雷達與預警機才是現代艦艇的雙眼。在錯綜複雜的海域裏,雙方艦隊呈現出微妙的膠着狀态,陸臻托着下巴看得聚精會神。
因為數據鏈的流量過窄,戰況的更新有些慢,年輕一代的作戰參謀與艦上軍官們開始暗自猜度下一步的局勢。A組會怎麽動,B組會怎麽動,為何如此。他們不自覺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等待結果揭曉,或者開心或者懊惱。
曹修武似乎對這樣的讨論很有興趣,也漸漸有人把自己的猜度說出口,說對了自然有含笑贊許的眼神,說錯了,也不見苛責。就這樣,在他不動聲色地鼓勵下,讨論越來越激烈,而陸臻卻一直沉默不語。
又是一次更新過後,曹修武刻意地多看了陸臻一眼,陸臻敏銳地感覺到那種目光的壓力,他笑了笑,說出全場幾乎最保守的戰術。祁烈軍一時詫異,很有些不解:這小子從來都是激進派,本以為他去了麒麟那種鐵血的地方應該混得更加豪邁硬朗,怎麽這會反倒綿軟了下來。
一連幾輪都是如此,陸臻最後發言,用最最四平八穩的戰術,有時候他堪堪說完,剛好畫面跳轉,雖不全中,卻也相差不遠。當猜測與結果相去堪遠時,人們關心差距,而當猜測與結果相差無幾時,大家的視線又會回歸到結果身上。
于是大家猛然發現,這場對抗進行到此已經變得過分平庸無趣,交交錯錯好幾回,彼此都在兜圈子,防禦多過進攻。
“你別順着老梁他們怎麽想,說你自己的想法。”曹修武說道。
“我自己的想法也基本差不多。雙方實力太接近,對艦船武器的性能也都熟,又不是什麽複雜海區,雷達都不怎麽好,也沒有空中對抗幹擾,雙胞胎打架,打到最後就只能這麽僵着。如果一定要說我自己的想法的話。”陸臻趴到海圖上指了指兩艘054A:“把它們再收回來一些。”
曹修武笑了:“你居然比老梁收得還緊。”
“膽兒小沒辦法,不敢貿進。”陸臻微笑,“那麽大個船呢,一下兩三百號人,說沒就沒了,我沒這種魄力。”
曹修武一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他不自覺地看了看陸臻,只見這小子神色自若,實在看不出什麽異樣,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他說自己沒有那個魄力,是沒魄力勇往直前打破僵局,但他是當真的,他與在場所有的把這場演習當成軍棋下的人不一樣,他很當真,他知道一條船意味着什麽,船上有兩三百號人,值成千萬上億的錢……
然後他站在那裏,神情嚴肅說出他的想法,好像他真的在指揮着這樣一場戰鬥一般。
陸臻感覺到曹修武看自己的眼神起了一些變化,然而這種變化代表着怎樣的深意,他卻捉摸不透,只能越發的謹慎,幾乎閉口不言。
水面上的僵持一直維持到了破曉,假如這是真實戰役,陸臻相信雙方艦隊長都不介意回家清醒一下,回頭再找奇軍陣式。可現在畢竟是演習,他們不結束後面人就只能在岸上幹耗着。陸臻看見窗外天色漸明,知道快了,他打點起精神緊盯着海面的變化。
果然,在淩晨時分,A組首先發難開始猛攻。
曹修武仿佛不經意地看向陸臻:“要是你,會把重點放在哪兒?”
“022與054A。”陸臻說。
“為什麽?”
“054A的确好用,導彈很犀利。而剩下的江湖級護衛艦看不見022,可以用狼群戰術圍殲。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些都是新型號,新型號需要更多的演練,積累操作上的經驗。”
曹修武擡手拍了拍陸臻的後背,不置可否。
海圖上你來我往,打得極為慘烈,不斷的有艦船退出戰鬥。陸臻暗忖,這要是真打,那片海水現在已經是粉紅色了。又一次刷新過後,有人低呼,這艘022又危險了。陸臻看了看數據說應該不會的,能逃走,鎖定它的是紅外制導導彈,022可以放水幕隐身。
一時間有人詫異有人釋然,幾分鐘後答案揭曉:小船果然安然逃離。
曹修武笑了:“你一個陸軍,把艦艇的參數全背得這麽溜,不容易啊。”
“從小就喜歡,《艦船知識》塞了一書櫃,習慣了。”陸臻連忙解釋。他不敢居功,當然更不敢得瑟,只是他在麒麟呆久了,被夏明朗那邪人燎得心頭極癢,一句:小意思,老子有什麽不會!硬生生憋在喉嚨口,堵得很是不爽。
祁烈軍笑道:“小陸本來可是我們海陸的人,活生生讓人給挖走的。”
陸臻抱拳道:“末将雖身在天涯,仍心系主上。”
“那你回來吧!”祁烈軍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聲打破了這個清晨緊張膠着的空氣,長窗外有海鷗掠過天際。一個小時以後,在遠處的海面上戰局已分,慘敗與慘勝,誰都不比誰得意多少,好在有時候結果不如過程重要,金星們仍然很滿意這個夜晚。
轉場休息,陸臻急匆匆地喝着水嚼着面包,抓緊時間趴到窗邊看風景。據說演習的那個地方在南面,陸臻極目遠眺,只看到海天一色。
我能看見你嗎?夏明朗?陸臻心想:你知道我在看着你嗎?
3.
在一陣緊張的轉場調動之後,最後的陸海空三軍實彈演練在遠方的海島上拉開帷幕。戰火與硝煙剎時間充斥了整個天與地,成排的火箭彈像一柄沾了火的梳子,一寸一寸地犁過灘頭陣地,它将粉碎所有的固定與非固定工事,把守島的軍人堵死在戰壕裏。天空中各式對地導彈呼嘯着沖向目标,一朵朵包裹着黑煙的火紅的蘑菇雲争先恐後的升入天際。
可能對于某些局外人來說,實打實的演習似乎從現在才開始,然而對于陸臻來說,真正的演習已然結束。
制海、制空、制電磁權,這才是現代戰争的三匹駿馬,而陸權只是拴在馬後的那輛車。只有當三匹駿馬齊頭并進時車才能馳騁向前,否則,不過是困獸。
陸臻有時候會感慨,這麽多年來,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落後了,這種落後不僅僅是裝備與訓練,而關乎于理論與觀念。中國軍隊缺少一次現代戰争的洗禮,那種真正的現代化的,高效高速高度信息化的精确戰争。不是50年的抗美援朝,不是62年對印反擊也不是79年的老山前線,不是那樣的。不再是用人命去填,不再只依賴于士兵的堅韌與奉獻,不僅僅是陸軍軍團單純的寸土不失……那不是陸臻心目中的中國軍隊。
這些年來,總有無數人幸災樂禍地指給他看:美國在阿富汗的遭遇,美國在伊拉克的遭遇,甚至美國在索馬裏的遭遇……他們說你看吧,人民是無法戰勝的,我們的戰士能吃苦,小米加步槍也一樣能打倒帝國主義。
可是,陸臻一直不能理解,那種用100比1的戰損比得到的勝利有什麽值得誇耀?現在還自得于“小米加步槍”式的勝利,那是對後勤裝備部門的無恥縱容。所謂的“我們的戰士能吃苦”那是只是對士兵的贊美,卻是對指揮官最大的侮辱。
陸臻曾經真心的相信過,在1993年的索馬裏,美軍有過一次慘敗,而索馬裏人也享受過戰勝全球頭號軍霸的榮耀。可是後來對比過全面數據之後,他不那麽想了:讓別國的軍隊進出自己的首都,用2000多平民的犧牲,換取19具敵人的屍體,那樣的結果不叫勝利,那叫……災難。
是的,所有的人民戰争都是軍人的恥辱,陸臻一直相信未來要有所改變,如果別人不變,那就由我親自動手。只為了,別再用無邊的血水浸泡一場災難,還不得不安慰自己“我們勝利了”。
下午一時許,武裝直升機開始編隊登陸,黑鴉鴉有如烏雲壓境,浩浩蕩蕩地掠過海面,盤旋在已經被火箭彈犁得焦黑的灘塗上。兩側艙門同時開啓,狙擊槍烏黑的槍口探出一點點,尼龍繩抛出,機艙裏的特種兵援繩飛掠而下。他們分批機降,就地集結,清掃所有地圖上标明的戰略要地。機槍、震撼彈、迅捷的奔跑、精确的射擊……配合空中的狙擊保護,這一切的行動看起來如此流暢,如入無人之境……或者,就是無人之境。
導演部的氣氛很熱烈,而陸臻倒并不覺得如何激動,看多了就習慣了,都是常規訓練科目,平時也練得不少,只不過在麒麟時他們一次飛三架直升機,而現在一個批次有30架。
陸臻試圖在那些一瞥驚鴻的畫面中尋找陳默,後來發現那的确是種妄想。那麽多的直升機,那麽多的人,太相似,相似的群體模糊了個體的差異讓他們看起來分不出彼此。陸臻忽然想,說不定陳默現在已經‘陣亡’了,這樣念頭讓他着實有些不舒服,他搖了搖腦袋放棄這種猜度。可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随之的閃現,讓他生生地疼痛了一下:可能夏明朗也已經‘陣亡’了,可你也一樣不會知道。
在海上,艦炮齊射。
空中,‘殲十’、‘轟七’……編成的機群不斷的飛掠來去,大型武裝運輸機張開它白生生的大肚皮正打算投放傘降兵團。
陸地,特種部隊從武裝直升機機降搶點,兩栖作戰車水面火力掩護,登陸艦随之靠岸,船頭方而闊的大艙門在隆隆炮火中砸到沙灘上,船艙裏等待多時的海軍陸戰隊員奔湧而出……
一切有條不紊,雖然不斷的有小意外傳到導演部,然而一切無傷大雅。曹修武含着笑,幾乎有點輕松地看着戰局推演。忽然有參謀報告:一架伊爾-76被藍方對空導彈擊中,機上有一個連的空降兵,一個都沒跳下去,問現在怎麽辦?
一石激起千層浪,正因為熬夜反着勁兒的人猛然驚醒:怎麽……藍軍的對空導彈群不是應該在第一批空軍争奪制空權的時候就已經被消滅了嗎?
曹修武一時怔住,有些摸不着頭腦。馬上有參謀提醒他,這次的藍軍擁有機動導彈部隊,是二炮在最後關頭派過來的。曹修武連連點頭……這個,他身為總導演,在具體作戰細節方面需要回避,他倒是的确不知道雙方指揮官會怎麽打。
“但是,機動導彈也應該在轟炸目标裏啊!”曹修武還是有點回不過神。
“有是有,紅軍第一批偵察兵上岸主要就是摸這個的,看前面戰報是清除了的,但是現在又冒出來了。”參謀對此似乎也有點困惑。
陸臻忍不住提醒:“原子彈過後還能活下一大批呢!他們有轱辘能跑,消滅不幹淨也不奇怪的。”
說話間,又有兩發對空導彈上天,另外兩架伊-76也被标了紅。機上的空降兵營長暴跳如雷:他奶奶的這怎麽回事,傘還沒開呢,他媽的老子就陣亡啦??
一直在空中盤旋的戰鬥機群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奮鬥的方向,浩浩蕩蕩的分出一隊編組,奔着導彈發出的方向直撲過去。可是轉眼間又一枚地對空導彈殺到,最後一架‘運八’在半空中笨拙地轉向,飛行員滿頭大汗地怒罵……
陸臻微微閉眼,等待最後一只大鳥被标紅的時刻,然而情況急轉,一架伴随護衛的‘殲十’絕望地沖上去截住了導彈,瞬間标紅,黯然離場,運八奇跡般的逃脫迅速爬升高度。
來自空降師的政委擠過來與曹修武讨論着接下來應該怎麽辦,理論上這不屬于空降兵的失誤,就這麽退出演習未免太冤。
這邊廂激烈的讨論,那邊在同樣激烈的戰鬥。一時間對空導彈群好像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從四面八方射入天際,‘殲十’機動性高還略好一些,‘轟七’一下子毀了一半,剩下那架‘運八’根本不敢往近處湊,只在高空中盤旋,琢磨着,老子到底是跳還是不跳。
不過,殲轟機群一個俯沖過後,雖然空軍傷亡慘重,但是地面的導彈發射點也被轟了個精光。可憐的‘運八’看時機不錯正想開艙放人,沒成想剛剛壓下高度,斜刺裏又一發導彈沖上來,送最後一個連的空降兵回家吃飯。
曹修武目瞪口呆:這什麽人啊,把導彈當游擊隊打?
陸臻忽然樂了,止也止不住,眼角眉梢都露出笑意,曹修武有些詫異地看着他,陸臻只能繃起臉正色道:“我覺得這很像我們那兒人的風格。”
曹修武吩咐了參謀下去查這支導彈部隊的指揮員,随口問道:“你們那兒什麽風格。”
“絕不配合演習,絕不按正常作戰,決絕死磕到底,誓要砸碎對方的心頭寶。”
曹修武沒忍住,哈哈大笑,旁邊的空降師政委不覺有些尴尬,老曹連忙拍了拍他,笑道:“聽見沒有,你們可是心頭寶,頭號打擊對象,精貴着呢。”
很快的,消息傳來,這支部隊的指揮官是二炮的紅旗-12地對空導彈機動二營。曹修武似笑非笑地看向陸臻,陸臻想了想,問道:“這個營的保衛任務是誰的?”
參謀一愣,轉身再去查過。
這一次消息來得非常全面,負責保衛任務的是軍區第三甲種師的一個機械化營,負責偵察協助的是來自麒麟的一支小隊。麒麟派去支援藍軍的總共只有9人,剛好,也只夠一個小隊。
“麒麟!嗯!”曹修武笑着點了點頭:“你們那兒的人!”
“是的,我的人!”陸臻沒有笑,可是明亮的驕傲而又滿足的光芒從他眼底煥發出來,燦爛無比。
夏明朗,你總是有辦法讓我看見你……
注:
1.殲十:戰鬥機。中國第一種裝備部隊的國産第三代戰機、第一種真正兼有空優/對地雙重作戰能力的國産戰機。
2.轟七:殲轟-7“飛豹”(對外名稱FBC-1),大型戰鬥轟炸機。
3.伊爾-76:伊爾76運輸機是前蘇聯伊柳申設計局研制的一種大型運輸機。最大起飛重量170000公斤,載運量40000公斤或150名士兵。
4.運八:大型運輸機。起飛重量61噸,運送貨物時一次能運載2輛卡車或散裝貨物20噸,運送人員時一次可乘坐全副武裝士兵96名,可空降傘兵82名。貨艙內可安裝60副擔架床,一次可轉運重傷員60名、輕傷員23名,還可随乘3名醫護人員。
4.
那只神出鬼沒的地對空導彈營消耗了紅軍大量的飛機與士氣,令紅方指揮組措手不及,憤怒異常:他們的任務本應該是第一階段的防空演練,怎麽可以憋着一口氣撐到現在來搗亂,這簡直就是違反演習章程的。
而活生生被堵死在空中的空降兵們更是暴跳如雷:老子現在到底怎麽辦?這倆月白練啦??全軍覆沒?回家演習成績怎麽記??考核怎麽算?
曹修武對此刻這亂七八糟的狀況很有些無奈,卻并不反感,在心底裏,他喜歡這種搗亂。這麽幹不正常,可是不正常的那麽精彩,微妙的介于違例與奇謀之間,讓人愛恨難言。
曹修武耐着性子聽完紅方指揮組與空降師的強烈不滿,沉吟道:“讓小夥子們跳吧,帳先記着,然後演習照舊。”
空降政委松了口氣,滿意地離開了。
陸臻忍不住還是看了曹修武一眼,沒想到人家正等着他,不等他開口就先問了:“你覺得這樣不好?”
“當然您有您的考慮。”陸臻道。
“按常理,空降時會折損一半的兵力,可是當空降的兄弟們跳下去之後,你覺得應該把哪一半人抽出來,告訴他們已經死了?”曹修武的神色溫和而沉穩。
呃……陸臻一愣。
“你也跳過傘,你也知道真要打起來,在空中活了死了,基本就跟中彩票差不多,就像現在這事兒,‘伊爾’那一肚子兵就是個陪葬,跟他們自己的技戰術水平沒關系。我們說演習要向實戰看齊,但也不能拘死理,人既然來了,就得多練練,把一個營調過來,只練半個營的兵,太浪費了。現在也是,運輸機怎麽樣破空防,這些可以在小演習中再磨練,協調這麽多的部隊集合到一起不容易,這樣的機會不多,這麽大的成本花下去了,要盡可能的用到足,明白嗎?”
“明白了!”陸臻盯着曹修武的眼睛,誠懇地點頭,他知道曹修武說這麽多不是為了教訓他,也不是為了要說服他。這是可貴的經驗:某種演習與演戲,演習與實戰之間的微妙平衡,或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正好的演習要高于實戰。
陸臻些不明白為什麽曹修武要這樣專門教導他,但是他提醒自己要記住這句話,那的确是他不曾想到過的。
接下來的演習沒有太多驚喜,然而沒有意外的演習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演習了,上上下下都很滿意。夏明朗參與制造的煙火成為這盤演習大菜中唯一的調料,然而就是這一點嗆口的辛辣,調和出更為驚豔豐美的滋味。
三天兩夜的演習環環相扣,基層作戰人員可以找機會休息,身為總導演的曹修武不能,而因為他的堅守,所有本着觀摩學習的目的站在導演部的人都堅持了下來。陸臻看到曹将軍在宣布演習勝利完成之後疲倦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精光四射的眼睛黯淡下來,血絲布滿了整個眼白,眼眶下熬出一抹青黑的影子。他慢慢地坐回去,嘴角的肌肉松馳下來,帶某種溫暖歡喜卻又脆弱的味道……微笑着。
陸臻驀然感覺有些心疼,很想為他做點什麽。不可否認的,他總是會對出色的男人有更多的關心與愛護,當然……在這麽群情激昂熱血沸騰的時刻,陸臻撓了撓腦袋,為自己這麽點上不得臺面的小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陸臻是慣于疲勞的人,他在麒麟經歷過極為嚴酷的訓練來對抗一切肉體上的折磨,所以他目前感覺一切正常,除去思維略微有些遲鈍之外,完全沒什麽異樣的感覺。可是對于這屋子裏的其他人來說,情況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精神高度緊張之後的徹底疲憊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不是身體疲軟,困倦渴睡那麽簡單的,人到了那種時候,腦子裏基本上跟開全堂水陸道場已經沒什麽分別了,叮叮咣咣無數的聲音與光怪陸離的畫圖蹦來蹦去,身體發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然而精神亢奮。
導演部的小夥子們正開心的靠在一起擊掌示意,一個個兩眼通紅、臉色慘白,像一群興奮的兔子。軍銜更高一些的老家夥們則彼此拍着肩膀,小聲談笑。
陸臻壓低了聲音湊近曹修武:“我去讓食堂做點面條吧,大家吃完趕緊休息。”
曹修武愣了一下,方才恍悟似的笑了:“會有人安排的。”他想了想,站起身擊掌,示意大家安靜下來:“都休息吧,去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明天晚上,我老曹擺酒請大家,不醉不歸!”
大家一陣哄笑,氣氛又一次熱烈起來。
參與這次演習的各級領導人數衆多、來源複雜,他們分別住在不同的招待所裏,而且大人物嘛,總是排場不一樣,等到散場時,軍車差點堵了半條街。
陸臻幫着曹修武的秘書跑前跑後,四下協調,等人都散得差不多,已經是月過中天。曹修武是最後一撥走的,他是畢竟是主人家,迎來送往的這點禮貌要做到家。陸臻揮揮手想告別,被曹修武一把拉進了車裏,陸臻有些意外:“那邊有車可以送我。”
曹修武笑了:“捎你一程吧!”
“可是……我們也不順路。”
“你住哪兒?”
陸臻報了個地名,曹修武這下笑得更深了:“還真挺不順路的。”
陸臻心想那是,我們是住在旅部招待所的,您得回軍區大院兒去,能順路才怪了。
“沒關系,那去我家湊合一下吧。反正你回去那邊也空着,你們麒麟得明天才能趕回來。”曹修武輕描淡寫地就幫陸臻做了主,陸臻想了想還真沒什麽可以反駁的。只是本來他上車可以睡了,現在有個長輩在還得撐着,這車太好,晃悠得很是平滑,讓陸臻困意橫生。
“困了?”
陸臻用力睜大眼睛:“您精神真好。”
“老了,不像你們。工作起來倍兒精神,要睡的時候站着都能睡着。”
陸臻嘿嘿笑:“您現在工作起來也倍兒精神。”
曹修武轉頭看了他一會兒,笑道:“你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吶!”
陸臻一愣。
“之前師兄說到你,說你這孩子人特好,透着親切,辦事細心又周道,在路子上。他說開始總以為你在圖點什麽,後來發現是自己想多了,還覺得很對不住你。”
陸臻紅着臉:“老師就是人太好,看誰都好。”
“挺好的!”曹修武拍了拍陸臻的腦袋:“挺好的,小夥子,前途無量!好好幹,幹點事兒出來,真的,幹點事兒出來。以後有什麽問題拿不定主意也可以找我聊聊,你還年輕,我畢竟比你還是多看了二十年。”
“嗯!謝謝師叔!”陸臻連忙點頭。
曹修武身為艦隊參謀長,住房面積當然小不了,陸臻直接撲到在客房的大床上睡了個天昏地暗,早上起來洗頭洗澡,把自己收拾整齊了出來,曹修武已經準備出門了。
“我馬上要回司令部,你有什麽安排嗎?”
“我要……回去拿電腦。”陸臻看着曹修武困惑的眼神:“做演習總結。”
曹修武一下笑出聲:“行,那等下自己叫人送你。”他上下打量了陸臻一下:“晚上換套幹淨衣服。”
陸臻愣愣的點了點頭,等老曹走遠了才想到:老子就這麽一套常服啊!換個毛??
可憐的陸臻回到招待所,一上午啥事兒沒幹,光顧上抱着常服滿大街找幹洗店,要求現場幹洗,現場燙好,馬上拿貨。這麽苛刻的要求,最後還是在陸臻與毛主席的雙重微笑下才打動了人。
于是,整個下午洗衣店的小妹都在偷看那個穿着短袖迷彩T恤與松散作訓褲的年青軍官,獨自坐在店堂的角落裏,抱着筆記本猛敲的專注模樣。
5.
一場演習,三個月籌畫,一個月準備,三天拼命,三天拼酒……這是慣例。這種慣例不知道是從何時形成的,但大江南北基本放之而準,而且,拼酒的熱烈程度會與拼命成正比。
演習結束後,所有團以下單位就地集結,就地慶功。團上的領導與軍直、旅直單位則集中到軍部大食堂,集體慶功。
夏明朗是最後一撥到的,他演習時跟着紅旗-12躲在深山老林裏,要藏得好,周邊自然荒涼,結束後連撤出來都比別人慢半天。這一次,夏明朗與藍方指揮組溝通之後,使用了一種類似将導彈看成放大版的狙擊槍的理論來指揮整個導彈營,這雖然是夏明朗接到任務後的一閃靈光,可是得益于麒麟出色的山地生存能力與精确的戰場狙擊群組戰術,二炮與陸軍部隊完美合作,戰鬥力倍增。
夏明朗摸石頭過河,越打越覺得這法子可行,就急火燒地想找到陸臻好好讨論,怎樣把這個戰術理論化。他一路上都在琢磨這個事兒,怎麽向陸臻解釋,怎麽形容戰況,電腦裏堆着大把的資料圖,演習時情況緊急都是随手存的,夏明朗埋頭整理,都沒注意到車已經停了。
“到喽!!”馮啓泰興高采烈地拽着他要往車下沖。
夏明朗一陣莫名其妙:“怎麽了?”
“到了啊!”阿泰歪着圓圓的大頭眼神比他更迷茫:“是你說不休整了,直接去吃飯。”
“是是是……”夏明朗忙着存檔:“上輩子沒吃過飯啊?餓死鬼投胎。”
“可是人家急着見組長嘛,都十幾天沒見了,你怎麽都一點都不想他呢?”
夏明朗一愣,不自覺眯起眼,阿泰條件反射的退了退,感覺背後陰風陣陣。夏明朗收拾好東西随大部隊下車,眼前燈火通明,輝煌燦爛,軍區的酒店雖然不如五星級度假村來得奢華,但是那點氣派總是在的。進進出出都是穿着正裝常服的軍人,一個個氣宇軒昂,夏明朗這一行人都是昨晚上在野外臨時找條小河洗了個澡,作訓服也沒能洗得多幹淨,陳年舊漬沾着不少,猛一眼看過去,活生生一個鄉下人進城。
“隊長,”阿泰小聲說:“我們其實應該先回去換常服的。”
夏明朗瞪了他一眼,背起手大搖大擺的往裏走。
拼氣場!
夏明朗自問打從娘胎裏就沒輸過!
門口負責接待的小兵躊躇了良久,愣是沒敢把人攔下問。夏明朗領着人直闖進去了才感覺不對勁,他媽的,裏面這麽大,咱們到底在那桌啊??夏明朗正嘀咕着是不是派個人去門口問問,迎面看到徐知著急匆匆跑出來,看見他就跟看見親人似的。
“隊長,你快點,出事兒了!!”
“怎麽啦?”夏明朗心想這見鬼催的,才多大個排場啊,就怯了,忒小家子氣。
“您快點兒吧,陳默喝醉了!!”徐知著拉着他轉身就跑。
夏明朗一愣,臉也白了。
跑過去一看,才發現戰鬥已經結束,陳默被方進按在地上,對面幾個也讓自己人給攔住了,只剩下吵吵嚷嚷地叫罵不休。現場麒麟那桌還好,一桌子菜整體平移出好幾米,周圍的兄弟可就慘了,那個杯盤狼藉。夏明朗冷眼一掃,發現圍觀群衆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架勢,知道危機沒有升級,心頭大定。
徐知著急着解釋:“您不在,陸臻也不在,桌上就陳默最大,四面八方都來灌,話趕話的堵人,您是沒聽見,那話最後說得太難聽了。陳默沒辦法,說就喝一杯。沒想到一杯喝完了還有人灌,陳默就……”
嚴炎馬上插嘴:“隊長,這事兒可跟咱們默爺沒關系,都是……”
嚴炎的話音還沒落,四下裏群情又起。
“怎麽沒關系,怎麽說話的??”
“把我們的人打成這樣還有理了!!”
……
“得得得!”夏明朗揮揮手示意大家安靜:“你也就是你們,也是他現在年紀大了,穩重了。要不然……”夏明朗嘿嘿冷笑,解開作訓服的扣子亮出胸口的刀傷:“早當年這小子剛入隊的時候幹的。沒經驗吶,當時我跟你們一樣,起哄呗,一杯下去再一杯!好嘛,上來就給我一拳,老子還想揍回去,好嘛轉身就是一刀。”
這一下把所有人都說愣了,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看夏明朗,又轉頭看看地上的陳默,迷茫而驚恐,這他媽什麽人吶!!
夏明朗踹了踹方進,問道:“怎麽樣了?”
方進把陳默抱起來,賊兮兮地眨眼笑:“睡了。”
夏明朗心裏松一口氣,很寵愛似地幫陳默擦擦臉,轉頭笑道:“事後呢,我們大隊長就笑我,這做人誰還沒點怪癖呢?這孩子又沒自己讨酒喝,硬要灌他,灌出事兒來了吧!”
對面管事兒的軍官啞口無言,半晌,失笑,走過來拍着夏明朗的肩膀說:“對不住,真是對不住……”
“怎麽話呀,一家兄弟有什麽對不對得住的。”夏明朗哈哈笑,大聲招呼着旁邊的司務兵們:“都愣着幹嘛,給他們收拾收拾啊!”
徐知著在角落裏扯嚴炎的衣角,輕聲俯耳過去:“陳默真砍過隊長??”
嚴炎撇嘴:“怎麽可能,那刀明明是當年在新疆挨的。”
一場糾紛就這麽掩了過去,事後夏明朗領着人又去敬了一圈兒酒,男人嘛,畢竟爽快些,氣消了也就是消了,坐到一起又可以稱兄道弟。
夏明朗自覺招呼得差不多了,樂呵呵地回到自己席上,剛剛坐定,就在方進腦袋上狠狠地鑿了個暴栗:“你他媽故意的是吧?”
“什麽呀!”方進怪叫。
“陳默沾酒就發飚你不知道啊?你他媽就是故意的,你是不是看他們不爽,你自己說!”
方進抱住腦袋默默垂頭。
“媽的,有人灌酒你不能擋着嗎?陳默就是太慣你,慣得你沒法沒天的。”
“我擋了!”方進委屈地嘀咕。
“你擋了?你擋了現在怎麽你還站着他倒了?”夏明朗瞪眼。
方進再一次抱住腦袋默默垂頭。
夏明朗還想再罵,冷不丁看到徐知著站在桌邊拼命使眼色,憤憤地甩下一句話:“好好照顧陳默!”,方才起身離席。
四下裏都吵雜,好不容易才在樓道找到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徐知著連忙解釋:“這事兒還真不是侯爺的錯。”
“從頭開始,怎麽回事?”
“在演習的時候就有點小矛盾,默爺他有時候說話太不饒人,當然他說得都是大實話,不過……就是實話招人恨。我估計那幫臭小子都憋着呢,就等着演習結束好報複,正常事兒。那不就是趕巧了,默爺沾不得酒,一下就鬧開了嘛。”徐知著微微皺着眉,表情很是嚴肅。
“就算陳默發飚了,方進也能按住他。”
“可能侯爺他也覺得……也覺得……也覺得,借酒裝瘋,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也挺好的吧!”
“你是不是也這麽覺得。”夏明朗挑眉看過去。
徐知著眨巴眨巴眼睛,終于不好意思地笑了。
“媽的,都不讓人省心!”夏明朗笑罵,飛身踹過去一腳。其實這麽點小事兒,他還真沒怎麽往心裏放,只是方進這小子骨頭輕,不發點火吓唬吓唬他,尾巴一翹起來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們兩個在這邊一打,動作大了一些,兩個正要下樓的軍官被唬得一愣,夏明朗連忙站住,彼此點頭笑了笑,相互敬了個禮,錯身而過。夏明朗實在耳尖,在如此喧雜的環境中愣是聽清了只言片語的零星對話——
“那小子什麽來路啊?”
“不清楚啊,就知道叫陸臻,好像原來是東海陸戰隊的??”
“可他是陸軍啊。”
“我這不也奇怪嘛,但肯定跟東海有關系,你看他們陸戰隊的祁旅長……”
……
夏明朗醒過神來:“陸臻呢?”
“樓上包廂裏。”徐知著一說起這事兒,那興奮勁兒‘噌’得一下就上來了:“隊長你那是沒看見,小臻兒在這甭提多吃香了。那個艦隊的參謀長曹修武将軍,還有他本來陸戰旅的旅長,哎呀一開始搶人搶得,差點兒沒打一架,就為了拽他坐自個身邊。”
夏明朗聽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半晌,他在走道邊的櫃子裏翻出兩個空酒杯,又随便扯出一臉笑,沖門口那桌人招呼了幾句,在列席軍官們面面相觑小聲詢問這家夥到底誰認識的竊竊私語中,順走半瓶白酒,拉着徐知著上樓去。
“隊……隊長?”徐知著莫名其妙。
夏明朗笑了笑,眼神狡黠:“陪爺敬酒去!”
6.
主包房的确是要比樓下氣派,不過桌上的菜碼倒是一色的。只是部隊請客,有時候吃什麽不重要,喝什麽才是頭等大事,夏明朗遠遠地打照面看見陸臻,就見他臉色發白,眼睛清潤得幾乎能滴下水來,心裏馬上‘咯噔’一聲:喝多了。
陸臻本來就是滿臉的笑,一看到夏明朗更是笑得像花兒似的,忙不疊地跑過來,扯着他去主桌敬酒,一聲‘我的隊長’喊得整屋人回頭看。夏明朗失笑,百練鋼成纏指柔,眼角眉稍裏全是柔情,可偏偏不敢動作,硬生生地繃着,僵硬出一臉詭谲的笑意。看得曹修武心存警惕疑窦從生,果然啊……就是得這麽個邪行的眼神,才像是打那種邪行仗的人。
陸臻已經很有了一些醉意,那眼神夏明朗就有點招架不住。呆了沒多久,把在座的一號領導閃耀金星們敬了一個遍,立馬拔腿跑了。見鬼了,夏明朗頗有幾分懊惱,這一分開十天半個月,沒見着的時候真沒覺得有什麽可想的,但是看到了就總指望着能摸上幾把,這麽大塊肥肉放在嘴邊兒上不讓舔,真他媽地熬人。
徐知著偷偷瞥他,被夏明朗的視線撞上了又立馬裝淡定。夏明朗忽然笑了笑,伸手勾住徐知著的脖子,壓到他耳邊笑道:“那小子忒招人恨了,是吧?”
“是啊是啊!”徐知著忙不疊地點頭,眼角的笑紋都勾出來了。
“有沒有一點,羨慕嫉妒恨……”
徐知著臉色一變,遲疑地:“隊長,您怎麽意思啊?”
“別介啊,別跟我裝,其實老子也挺羨慕嫉妒恨的……”夏明朗惆悵地望着天花板,“他升中校的時候比我都小。”
徐知著‘噗’得笑出聲:“是啊!隊長,我看他都快爬到您頭上去了!”
“我操!他敢?治不死丫的。”夏明朗做橫眉立目狀。
徐知著看着他愣了愣,忽然暴笑,捂着肚子差點沒癱到地上去,夏明朗一時怔了:“什麽毛病?”
“沒……沒什麽……”
夏明朗挑起眉。
“就是那個……那個我就是忽然想到,雖然我們罵人吧,也總是說我操什麽的,可是就您說出來,就那麽……那麽……也就您能這麽實踐……”徐知著笑得說不下去,肚子又疼了。
夏明朗臉上乍黑乍紅,身為一個老流氓,他當然聽懂了。他讪讪地點了一支煙,咕嘟着:“笑笑笑,笑死你。”
徐知著當然不至于笑死,倒是團巴團巴笑得更歡了。
樓上這方角落裏的氣氛與樓下大不一樣,來來往往都是兩毛二起跳,他夏明朗一個上校站在走廊裏絲毫不顯眼,放眼看過去,半開的門縫裏光影流宕,觥籌交錯,繁華得有些不真實。
夏明朗擡腳踢了踢徐知著,輕聲道:“你說,我們為什麽總是覺得他很好?”
徐知著意識到夏明朗現在不是在開玩笑,他慢慢止住笑,眼神溫柔起來:“因為他真的很好啊!”
“哦……”
“隊長你放心,我不會嫉妒臻子的,他真的很好,你也要相信他,他對你真的沒治了,反正我覺得将來不管怎麽着,我相信他是不會變的。”
夏明朗點着頭,跟徐知著并排蹲下。
“反正隊長你可千萬別亂想,”徐知著見夏明朗沒反應,一下急了:“陸臻不是那種人,你知道的,他不是那種一門心思就想往上爬的人,他跟他們不一樣的。哎……反反正……你可不能對不起他。”
“嗯!知道了,丈母娘大人,會對你閨女好的。”夏明朗微笑着點頭,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徐知著驚得跳起來,整張臉紅成一張布。
行啊,臭小子,夏明朗忍不住笑,挑朋友的眼光一流,我的确不用替你擔心的。
所謂迎來送往,這戲碼都是全套的,夏明朗借口陸臻喝醉了沒人送,打發了其他人先走,自己隐在門口的陰影裏看着陸臻笑容可掬地站在曹修武身後,送衆位大佬擺駕回宮。
華山論劍麽簡直,夏明朗默默腹诽,這場面,簡直就像岳不群後面跟了個令狐沖。
曹修武按例最後一個走,臨走時關切地問陸臻怎麽樣了,今兒喝得可不少。陸臻搖頭說沒事兒,小意思。聲音清脆,字字清晰。曹修武撫掌大笑:“好小子,千杯不醉啊!”
陸臻站在路邊看着專車遠去,轉身一回頭,整個視野都花了,所有的燈光與星光交錯在一起,起步就是一個踉跄,旁邊有士兵湊過來詢問:“你沒事兒吧?”
陸臻剛想趁自己還有幾分神志時報出完整地名讓他們把自己弄回去……夏明朗從暗處閃出來扶住了他。
“隊……長?”陸臻瞪大眼睛,水靈靈的黑眼珠像兩顆鮮活的紫葡萄。
“不錯,還認得人。”夏明朗失笑,手上忽然一重,陸臻整個人栽進了他懷裏。
“要要……要給你們派車嗎?”小戰士愣在一旁。
“不用,老子有車。”夏明朗輕而易舉地把陸臻扛起來,邁大步走向停車場。
小戰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明朗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裏,從此,一個未盡驗證的傳聞在南海艦隊的後勤部漸漸擴散,說是某部有個上校力大無比,看着不起眼,單手提溜一大活人走道,連氣都不帶喘的。
聞者多半不信:吹牛的吧,一上校能自個走道不帶喘就挺好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而且派出去送人的車都是從軍部直接調過來,這邊停車場裏全是酒店的自備車,到了晚上諾大的場地空蕩蕩的漆黑一片,只有一抹殘月的銀輝。
陸臻既然喝挂了,那就自然管不着別人怎麽抱他。夏明朗一路調整,最後看看四下無人,狼心頓起,終于抱了他一直有賊心沒賊膽最最激動人心的那一種。陸臻醉得極為徹底,四肢綿軟沒有半點力道,歪着臉窩在夏明朗胸口,看起來又乖巧又無辜,讓小夏隊長那一顆YD的老心DY不已。
夏明朗單手扶着陸臻開車門,把人抱上‘勇士’的副駕駛座,月光只照出他下半張臉的輪廓,唇色水亮誘人。夏明朗到底忍不住,湊上去吻了吻,陸臻沒有半點反應,夏明朗頓時心頭火起:他奶奶的,喝成這樣,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至于誰他媽沒事兒會去占個醉醺醺的大小夥子的便宜,這一茬他倒是沒顧上想。
不過……得勒,誰家的老婆誰心疼。夏明朗摸了摸陸臻溫潤的臉頰,幫他扣了好安全帶。喝醉酒的人需要通風,也怕折騰,夏明朗生怕開快了颠着他,把四面窗搖下慢悠悠地開在這城市的車河裏。
陸臻退酒一向很快,過了半個多小時,慢慢有些醒了,眼神迷迷瞪瞪地睜着,慢慢地轉着脖子往四下看。夏明朗見他滿頭大汗,擔心他着涼,随手拿了毛巾給他擦,被陸臻擡手扣住了手腕……
“怎麽啦?幹淨的,人家車上的……”夏明朗驀然感覺掌心一熱,轉頭看見陸臻小心翼翼地吐出舌頭,緩緩舔過他的手掌。
熱!躁熱,夏明朗不自覺咽了一口唾沫,喉嚨幹得像沙漠。
陸臻看着他呵呵笑,像一個快活的娃娃,忽然間高聲叫嚷着撲上去,在夏明朗臉上亂啃:“我最喜歡你了!”
夏明朗頓時吓得魂飛魄散。
我靠!!軍牌!軍車!兩個穿軍裝的校官當街熱吻!這要是讓人拍着了,明天大江南北的報上頭條都得是這一出。
夏明朗連忙剎車,扯着陸臻的衣領往外拉,偏偏醉鬼裝瘋一時還按不住,臨了夏明朗狠狠心,一下卡住陸臻的頸動脈,陸臻腦部缺氧,漸漸軟下來。
夏明朗無奈地呼了口氣,靠邊停下車給去後備箱給陸臻找水喝。剛剛拿了一瓶礦泉水出來,就看到前門一開,那小子跌跌撞撞地沖出來,撲到路邊的綠化帶裏吐了個天昏地暗。
雖然平時在麒麟也會鬧,也會灌酒,也有喝得神志不清,吐得翻江倒海的時候,可是……不知怎麽的,夏明朗此刻呆立在陸臻身邊,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的鈍痛。柔情似水的憐愛洶湧而來,淹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只想把這個小家夥抱進懷裏好好的揉一揉。
真的……真的不忍心看到你這樣!
7.
陸臻一下吐開了就止不住,胃就像是被整個倒了過來,兜底往外倒了個幹幹淨淨,臨了還得擰成個麻花繩,擠出最後幾顆胃液膽汁,才戀戀不舍的彈回到腹腔裏。
夏明朗蹲下去撫他的背,把水遞上去,陸臻一把奪過來猛漱口,把最後那小半瓶全倒在了自己腦袋上。
吐幹淨了夜風一吹,神志到底回來了一些,陸臻扶着夏明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喝醉了是吧?”
“是啊,剛剛抱着我當街狂啃,還大吵大鬧着說……”
“真的假的!”陸臻張大嘴,表情驚恐。
“說要愛我一萬年!”夏明朗鎮定自若地把話補全。
“不會吧!”陸臻捂住臉。
“啊?不會啊……”夏明朗做失望狀。
陸臻眨着水亮亮的大眼睛:“沒沒沒……沒讓人看見吧?”
“放心,都滅口了!”夏明朗淡定的。
“你騙我?”陸臻懷疑地挑起眉。
夏明朗摸了摸臉頰,把手遞到陸臻眼跟前去:“瞧瞧,口水!”
陸臻羞憤欲絕,又憋屈又懊惱的小樣兒讓夏明朗看得心頭大爽:“合着你自己不知道你喝醉了什麽樣啊?”
“我都喝醉了,我怎麽知道怎麽樣了啊!!”陸臻惱羞成怒地爬上車,‘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夏明朗去後備箱又給他拿了瓶水,隔窗遞進去:“自己喝這麽多。”
“那也不是我想的啊!”陸臻委屈地揉搓着太陽穴:“個個都來灌,個個都來灌,成雙成對的車輪戰,你不先放倒幾個,鎮住他們,神仙也挺不住啊!”
“你這不也挂了嘛!”
“小生好歹挺到了戰鬥結束。”陸臻幽幽地說。
大晚上的,擱大馬路上談情說愛的确不合适,夏明朗在路邊抽完一支煙,見陸臻确定不再吐了,上車發動。酒醉之後容易渴,陸臻一直抱着水瓶子小口喝水,前面一輛車違章變線,夏明朗猛然一讓,陸臻被嗆了一下,捂住嘴咳嗽了起來。
夏明朗有些無奈,探身過去撫他的胸口,陸臻擡手擋了:“沒事沒事,你專心開車。”
夏明朗不屑地:“這麽寬個路,你還怕我把車開溝裏去?”
陸臻也沒搭腔,眉頭漸漸皺緊,痛苦地敲着腦袋:“真他媽難受!”
“喲,現在知道難受啦!您沒瞧您剛才那排場!哇塞,往那兒一站,活生生華山派首徒的範兒啊!”夏明朗嘿嘿笑。
陸臻咂摸過味兒來,自己也樂了:“你別這麽說人家,人對我挺好的!”
“這就袒護上了啊!!”夏明朗指着陸臻的鼻子。
“我是令狐沖那你是什麽?”陸臻嘿嘿直樂,彎眉笑眼的,別提多賊了。
夏明朗一怔,手指戳到陸臻臉上威脅道:“不許叫我小師妹。”
陸臻哈哈大笑。
“也不許叫我……”
“田兄,別來無恙否!”陸臻抱拳。
夏明朗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嗯,這個聽起來不錯,我喜歡!”
陸臻聽得直翻白眼,這流氓會武術,真是誰也擋不住。
回去時已經晚了,大夥兒都睡了,夏明朗樓上樓下跑了好幾趟,可惜廚房都下班了,只能從野戰口糧裏給陸臻找了點吃的。人說借酒裝瘋,陸臻到底還有三分醉意,看着四下無人就開始撒嬌,哼哼叽叽地蹭在夏明朗胸前,一會兒說頭疼一會兒說口渴,夏明朗氣得只想揍他,陸臻睜圓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倍兒無辜地瞅着他,夏明朗一時無力,把那腦袋瓜子按到胸口好一陣揉搓。
“以後別喝那麽多了!”夏明朗心疼的。
“可能嘛……一個個比打仗還拼命。”陸臻嘆氣。
倒也是……夏明朗也無奈:“想不到你還挺能混的。”
“要不然怎麽辦?嗯?”陸臻翻過身把下巴支在夏明朗胸口:“還是我們那兒好啊,省心。嚴頭不喝酒,謝政委不愛開會,我一去就覺得喜歡。”
“你一去那會兒,應該淨顧着恨我呢吧!”
“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是真的要求嚴苛還是生性暴虐。”
“那現在呢?”
“現在啊……”陸臻笑眯眯地:“現在你是我的。”
夏明朗挑了挑眉。
“你是最好的。”陸臻探過去含住夏明朗的嘴唇,小夏隊長終于滿意了,心滿意足的結束一個纏綿的晚安吻,踏實的睡着。
麒麟雖然經常參加演習,但卻很少參與其他部隊演習之後的事兒,最多也就是在野外和兄弟部隊就地灌回酒,連演習報告都是回家自個寫,交由大隊方面總結出具。用夏明朗的話來說,那就是提槍就上,爽完就走,非常的沒有人性。
可偏偏這回情況特殊,演習結束一周之後他們就要上艦适應,兩周後護航編隊正式揚帆出海,奔向萬惡的索馬裏,就這麽點工夫總不見得還能回趟老家,于是就只能在艦隊基地呆着。
結果第二天一早,曹修武的秘書就把電話打到了陸臻的床邊:晚上有一個小規模的聚會,參謀長問您有沒有空,有空的話,最好(重音)參加一下……秘書先生的聲音溫潤,聽着像茶,不徐不疾,入耳順服。
陸臻連忙諾諾連聲,有空有空當然有空……廢話!沒空也得整出空來不是??他慢慢地擱回話筒,兩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陸軍常服,猛然一拍床板跳起來:我靠,還得再去被敲詐一回!!
“什麽事兒?”夏明朗已經醒了。
“晚上還得喝!”陸臻忙着找袋子裝衣服。
“看上你了啊!”夏明朗感慨地,心頭驀然漫過一絲苦澀,他的寶貝,終究還是太耀眼。
陸臻手上一頓,嘿嘿笑着爬上床,跪到夏明朗的小腹上:“吃醋了??”
“呃……啊?”夏明朗神色一滞,百轉千回地悠長嘆息化作哭笑不得的一份愕然。
“哈哈哈,你真的吃醋了?”陸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我我……吃誰的醋……”饒是夏明朗如此妖孽橫生的人物,眼珠子還是轉了三圈才回過神來:“曹修武??那老頭兒?”夏明朗大為不滿:“哎我說陸臻你怎麽能這麽看我?我就這眼光?那人都七老八十了……”
“也沒那麽老吧!”
“那也得六十了!”夏明朗嫌棄地撇撇嘴:“就那麽個老頭兒,都能當我爹了,臉上褶子比我還多,我至于把這號的編排給你嘛?我就算給你拉小三兒也得給你整個帥的不是?”
“那是那是!”陸臻大力點頭。
“怎麽着……也得也得……”夏明朗腦海中閃電般閃出氣宇軒昂高大英俊的藍田一枚,他微微一眯眼,把腦補中的藍田一槍爆頭,輕描淡寫地說道:“也得有柳三那模樣吧!”
“三哥?”陸臻皺了皺眉頭:“三哥跟你差不多大啊!”
“看起來嫩點兒。”
“哦,也是!三哥是挺帥的哈……”陸臻音調上揚做若有所思狀,眼角的餘光跟着夏明朗的眼神走,就見着夏明朗瞳孔收束目光慢慢轉利,馬上聲音疾轉直下,一錘定音:“但是!跟你比差遠了!”
夏明朗知道是玩笑,可止不住的心花仍然怒放了。
夏明朗有時候覺得很奇怪,他這輩子談過不少戀愛,從最初的生澀莽撞到最後的理智謹慎,他一向都是霸道而驕傲的那個。即使追求都有一種摧枯拉朽的豪邁氣概,就算被甩也一樣潇灑從容。
他喜歡這樣:我喜歡你,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我保證會對你好。你不要?行,不要你就走!
來來往往就是那麽簡單的事,所謂感情,最複雜的東西就是要用最簡單的方式來進行,而陸臻颠覆了他的一切行為,在他根本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開始變得敏感,或者說願意為此敏感,願意留意那個人的每一個眼神每一點笑容,甚至那麽喜歡逗他。
夏明朗記得自己原來是絕對不會吃醋的,至少絕不會表露出來,醋海生波大不了把那個男人拎出來揍一頓。可是現在他那麽喜歡,甚至熱衷于對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表達出一絲介意,那甚至不是真正的心懷芥蒂,而是他喜歡……他喜歡做出一點點好像不高興的樣子,然後看陸臻怎樣安慰他、哄他、逗他開心、讓他滿意!
真幼稚,不是嗎?
夏明朗有時候也會唾棄自己,真他媽的越活越回去了,可是……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就算他十六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幼稚過。
可就這麽幼稚着很開心啊!夏明朗厚顏無恥地想!
8.
按照慣例演習後的幾天都是休假期,畢竟咱們的戰士再能吃苦也得悠着點折騰,也不能這麽沒人性。可是一周後護航編隊人員名單就得正式敲定,所以夏明朗與柳三變他們還是得加班加點趕進度出報告。
陸臻跟着夏明朗一大早收拾收拾出門,繼續把衣服往幹洗店裏送。幹洗店小妹剛剛開門做生意,冷不丁又看到昨天的小哥迎面而來,忍不住笑得春風拂面。陸臻估摸着這加急歸加急,可再怎麽着也是回頭客了,人說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你怎麽也得給我降降價吧?陸臻是上海人,雞賊的個性潛伏在骨子裏,這會兒翻騰上來怎麽也不甘心放棄,狠狠地沖人家小姑娘放了幾回電抛了幾朵燦笑,直忽悠得小女生嬌羞加無奈,鬼使神差地就給他饒了15塊錢。
耶!陸臻在心中默默比V,剛好,回頭請夏明朗吃兩碗抱羅粉。
一回頭才發現,噫?人沒了……陸臻找出門看到夏明朗在門外打電話,看見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最後應了幾聲挂斷,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誰啊?哪個老相好?”陸臻極少看到夏明朗也有打手機的時候,非常好奇。
“是啊,你的‘老’相好。”
陸臻皺起眉,一腦門子的問號。
“回去把我的衣服也拿過來,我的也得洗了!”夏明朗笑了。
自然,一位将軍總不可能是吃一把米長大的,或者……一位将軍的秘書也不可能是吃一把米長大的。所以無論是他們之中的誰想起了夏明朗,總而言之,夏明朗也接到了今晚的邀請。畢竟軍隊是一個講等級的地方,越過頂頭上司直接去關照某個人,那樣太明顯,太過赤裸裸,那不是在幫忙,那是害人。
夏明朗翻箱底找到自己的常服,髒倒是不髒,就是皺得厲害,用陸臻的話來說,不知道是從哪個狗洞裏拖出來的。夏明朗抿起嘴角做無奈狀:“我能不去嗎?”
“哎,你不怕人把我給拐啦?”
“我早看過了,跟你那一桌的就沒45歲以下的。”夏明朗揮揮手表示沒有壓力。
“你還真擔心過?”陸臻哭笑不得。
陽光明媚,南中國海的陽光純粹而銳利,樹葉綠得吓人,連空氣中都蓬勃滋長着那種旺盛的生命力,那是一種明亮的綠色的火焰……
陸臻站在窗外,站在那叢綠葉燃燒的中心往裏看,辦公室裏光線幽暗,柳三變大幅度的身體動作像是被打了一層陰影,潮濕的濃黑從他輪廓的邊緣滲進去,讓他的身影像浸透了海水那樣沉重。
陸臻微微有些緊張地扯着夏明朗的衣角,猶豫不決地看向他:我們……要不要……進去?
夏明朗拉着他悄悄離開。
柳三變在辦公室裏發火,這一次規模小了很多,在場的不過只有萬勝梅而已,夏明朗通過唇語看清了他在說什麽,那種苦澀無力的滋味又一次彌漫開來。
很明顯秦月和吳筱桐還是被刷了下來,雖然她們成功的執行了蛙人小分隊的任務,在十幾米深的海面之下,從潛艇的魚雷管裏被彈射出去,然後浮上水面滲入敵方的陣地。她們幹得很成功,但也僅僅是成功而已,與她們一樣成功的男隊員也有很多,足夠的多。
李旅長批評了柳三變的冒失,肯定了她們的成績,可是護航?
嘿?我看不出來為什麽非得把她們帶上。
柳三變啞口無言。
是的,沒有什麽理由非得把她們帶上……可是,也沒什麽理由非得把她們留下來。
她們是可有可無的人,命運由別人把握,身不由已。
柳三變感覺到深深的悲哀,那種說不出來的傷感,或者說,人為風雨,我為微塵的無力。
陸臻與夏明朗并肩行走在陸戰旅部基地的花園裏,時近正午,陽光越發的猛烈,像是從高空傾倒下來的厚重顏料,潑灑在油綠的樹葉上,明晃晃的跳躍着,反射出淡金色的耀眼的白光。
氣溫随着光線的烈度上升,細密的汗珠像微塵一樣黏附在皮膚上,讓人煩躁而沉悶。
夏明朗一直抽着煙,淡淡的煙霧在陽光中幾乎不可見,只有潮濕的好像被蒸熟了一樣的煙味彌漫在空氣裏。他忽然伸出手去摸口袋,在上上下下翻過一遍發現沒有後,向陸臻攤開手掌說:“手機借來用一下,被我扔房間了。”
“嗯?”陸臻把自己的拿出來遞過去。
“我給嚴頭打個電話。”夏明朗低頭撥號。陸臻一把按住他:“你不會想讓頭兒參與這件事兒吧!”他驚愕得要命,大眼睛瞪得溜圓:“你別犯傻啊,你,這可是害三哥。”
“沒,當然不是。”夏明朗把電話撥通,放到自己耳邊。
千裏之外的嚴正依然中氣十足,四下裏很安靜,陸臻可以輕而易舉地聽清嚴正的嘻笑怒罵與夾雜在那些看似不可思議的要求背後的想念與關切。夏明朗用一種哭笑不得死皮賴臉的表情在跟他讨價還價,他們在讨論演習的問題,在讨論那些“軟蛋兒”的兄弟部隊……夏明朗賭咒發誓說老子的兵出門最和諧了!嚴正一邊不屑地嘲笑他“你和諧,你和諧回頭全國的水塘都不産蝦了”,一邊傲嬌地暗示:咱是爺,咱是爺,咱是爺爺爺爺!
陸臻很想笑,他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夏明朗看了他一眼,把手放到他的脖子後面,安撫似的撥弄着他的發尾。
他們就這麽聊了十幾分鐘,天上地下,從正事兒到八卦,夏明朗甚至抽空向嚴正描述了一下陸戰女兵們的長相問題,說挺神的啊,居然有幾個還長得蠻好看的。嚴正鄙夷地嘲笑說:那這有啥,眼皮子淺,回頭去體育大學給你招倆姑娘,從身段到長相到武藝360度滅了她們。
夏明朗哈哈大笑說君子一言,什麽馬都難追……他就這麽挂了電話,沒有提及那些居然還蠻好看的女兵們……目前令人傷感的遭遇。
“隊長?”陸臻把手機拿回去,滿眼的問號,對這通沒來由的電話表示不解。
夏明朗略略低頭,露出一點有些遲疑的,仿佛羞澀的笑容,說道:“我就是,忽然想聽聽頭兒的聲音。”
陸臻慢慢露出極為了然的溫柔的笑意。
夏明朗撓了撓頭發說:“沒辦法,我這人上輩子五行缺賤,這麽多天沒聽他罵我,挺不舒服的。”
“頭兒是挺好的!”陸臻抿着嘴角笑,陽光都收盡在他眼底。
“好啥呀!”夏明朗撇嘴。
“聽說默爺那把巴雷特M82A1是頭兒專門托人從國外買回來的??”
“怎麽可能,那不成倒賣軍火了?是建設集團要進一批樣槍,咱頭兒去租借了一把,借來之後交給陳默做彈道參數,不白用人家的。”夏明朗得意的揚了揚眉毛,巴雷特全套配件連兩年的子彈,不下二十萬,顯然夏明朗也很佩服自家老大做無本生意的能力。
“陳默想要就給他弄了。”
“也不是想要就給,那合理要求……”夏明朗驀然一頓,眼眶裏湧上一陣溫熱的濕意,他舔了舔上唇,連聲音都漾出了某種溫熱的情懷,仿佛嘆息似地:“是啊,想要就給了,只要你真的想,他再難也給你,再難也幫你……”
陸臻有些怔愣,不明白夏明朗為什麽忽然如此動情。
夏明朗扶住陸臻的臉,拇指輕柔地撫摸着他的眼角:“我們一定得好好的,知道嗎?陸臻。要不然對不起他。”
陸臻瞪大眼睛,眼神更困惑了。
夏明朗漸漸笑開,說:“他曾經,被我逼着,很不情願地祝福過我們的。”
陸臻呆住。
過了好一會兒,陸臻說道:“我其實一開始和頭兒不熟的時候覺得他有點陰,不像你那麽真實親切。可是後來我記得有一年貴州冰雪,我們去那邊,然後你回來,嚴頭對你說,他說:‘我不知道共和國會不會辜負他的戰士,但是我嚴正決不會辜負自己的兵。’就是從那時候起我覺得,行,那是個值得我為他賣命的人。”
夏明朗嗤笑:“你從哪兒聽來的?他怎麽可能這麽說”
“不……不是真的?”陸臻大驚。
“你這話一聽也不像他會說的啊!這麽浮誇的話,根本就是我的風格。”
陸臻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是哦!
“那……”
“這話不是他說的,我編着唬那幫小子們的。”夏明朗正色道:“但是陸臻你要明白,辜不辜負這種話不是一個人随便就可以說說的,那得有資格,當然很多有資格的人他們不說,亂吵吵的那些人,他們沒那資格。只有頭兒,他有資格,他不說,但他做得地道。他已經好幾年沒摸槍了,他坐在辦公室裏,可是他頂着麒麟的天,所以我樂意讓他罵一輩子。”
陸臻看到夏明朗在陽光下微笑,那種驕傲無可形容,明亮的刺眼。
所謂領袖,如果能讓像夏明朗這樣的人都為之驕傲的,那麽……陸臻想,嚴頭兒心裏應該也是滿足的。
9.
晚上的宴會自然賓主盡歡,夏明朗留意了一下,發現參與觀摩這次演習的大人物們有半數齊聚于此,而且他們多半有着共同特性:年輕化,手握重權而且擁有更為先進的技術背景。很明顯這是曹修武的私人圈子,而陸臻是這次常規聚會的一個新鮮亮點,他将在這裏被展示,被評論,被觀察……
陸臻坐在曹修武的身邊,于是夏明朗坐在陸臻身邊。雖然曹修武開席介紹時說遠來是客,同時極盡華麗與客套的介紹了麒麟的功績與超凡的地位。可夏明朗仍然明白他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主要是沾了陸臻的光。因為他是這一桌上軍銜倒數第二的人。
倒數第一是陸臻!
然而那不重要,陸臻仍然光芒四射,中校軍銜配上他年輕的臉龐已經足夠讓人印象深刻,而不正常的履歷更讓人驚訝不已。夏明朗可以清晰地從在座那些人眼中看到贊賞,而他從來不知道他的陸臻……他心愛的寶貝居然有這麽的耀眼。
是的,他一直知道他很好,但是不知道有那麽好。
他坐在那裏,坐在那群所謂的高層中間淡笑風生,他自然而然地參與進話題,絲毫不讓人感覺青澀與稚嫩,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好像他天生就應該在這裏,在這耀眼的水晶吊燈之下,在這種暗潮洶湧不動聲色的觀察與較量中如魚得水。
而這樣的陸臻與他而言,其實,是有些陌生的。
在麒麟的陸臻不是這個樣子的,夏明朗不自覺地陷入回憶。在麒麟,陸臻是一臺精貴的電腦,脆弱的中樞。雖然他已經很好,很不錯,可是在戰場上,人們會相信陳默,相信方進,甚至徐知着……可是沒有人會首先想到他。所有人對他的期待都是,無論如何,你保住你自己。
那種脆弱感從戰場、訓練場甚至一直延伸到了生活中,大家總是不自覺的保護他,甚至有些寵愛他,好像他真的,真的是用玻璃做的,好像他真的會被敲碎。即使他可以熟練自如的操作那些精密的儀器,可是仍然得不到戰友們那種發自內心的鐵血殺伐式的依賴感。大家總是習慣于對他說,行了,你就呆在這裏。陸臻即使會有憤怒與不平,可他仍然懂事的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
在麒麟,陸臻是被照顧的,沒有人會對他有更高的要求,雖然大家都沒有惡意,而他自己也并不情願。
夏明朗有些悲哀地發現,可能一直以來他都犯了個錯誤。他曾經是明白的,麒麟不會是陸臻的家,那個會與陸臻骨血相融,讓他盡情揮灑的舞臺不會是麒麟。可是後來,他迷惑了,或者說,他故意迷惑。他讓自己相信,陸臻像他一樣,是麒麟的嫡子。
夏明朗一直沒怎麽說話,他保持着微笑,眼神禮貌而疏離;他坐在那裏,像一個神秘的深淵。這種形象完全符合人們對一位神秘特種軍官的想象,所以幾乎沒人會去打擾他,大家都樂意維護自己心中的期待。夏明朗很慶幸,因為事實上他完全不想參與交談,他害怕自己一開口會說出不恰當的話來。
情況有些失控,在夏明朗心裏一些灰色的煙霧被吹散,一些美好而溫馨的幻想被打碎,然後在廢墟之上,新的觀念再度建立。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包廂裏,在這些昂貴的美酒與珍肴旁邊,有一個人,在默默的崩潰與重建。
而此時此刻,陸臻正在與總參謀部的一個高級軍官聊天,後者正含笑地鼓勵他:不錯,小夥子,年輕時吃點苦,把這段逆境熬過去,後面的路才會順。
一條刺目的閃電犀利地劈開墨色黑幕,夏明朗的瞳孔急劇地收縮。
是的,他的麒麟,他迎風奔跑的戰場,他這一生最暢快淋漓的順境,其實是……陸臻最大的逆途,他的短板,他人生的泥沼地,他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翅膀,用雙腳艱難跋涉。他在麒麟看起來光芒黯淡,那或者是因為他只有30%的能量可以耗在這裏。
陸臻,他從來……都只是麒麟的養子。
他簡直就像一個上層路線的公子哥兒那樣微服私訪深入基層,他态度很好很勤奮,可惜也會力有不逮,于是大家都默認他還稚嫩柔弱,總以為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卻沒想到,其實他只要轉過身,就可以光華凜利。
夏明朗一直認為自己很寬容,足夠的大度,他可以看着他的愛人飛黃騰達甚至蓋過他,可是,事實證明那只是存在于遙遠未來的想象。并且更為關鍵的差異不在地位上,而是,他與他的國度。
當他站在麒麟,而他站在……暗潮洶湧的繁華中……
夏明朗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沉重地跳動,血液被壓向肢體的末端,連指尖都在沉悶地脹痛。他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雖然他從沒打算要把陸臻當成自己的所有物,可他的确感覺到了那種隐忍含吞的怒意。他的珍寶在被人窺視,那個幹淨的,在他眼中有如水晶一般的靈魂正在走向一個黑洞,而他甚至不能阻攔他。
這種怒意,讓夏明朗全身上下都外放出一種強烈的肅殺,而他強行控制了那份肅殺背後的攻擊意味,讓這種氣場變得極具存在感,卻又讓人捉摸不透。
他安靜地坐着,幾乎不吃菜,也完全不喝酒,他的視線随着席上的話題轉換一一掠過對方的眼睛,漆黑的雙眸帶着精密審視的味道,讓人無法輕易與之對視,甚至當他把視線首先移開時,會讓人生産一種空茫的慌亂,仿佛在對峙中落了下風:怎麽,為什麽他忽然不看我了,難道是我說錯了什麽。
陸臻一直在留心觀察夏明朗,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他也有些拿不準夏明朗會怎麽辦。他是會表現生澀與不耐煩?又或者是像個老兵油子那樣談笑風生?
好像都有可能,對于夏明朗來說,一切都有可能。可是無論如何陸臻都沒想到會是現在這樣的——他,一個上校,在一群少将、中将與大校中比拼氣度。
他神色從容,緊抿的嘴角帶着剛毅的味道,手掌柔和的放在桌面上,他看起來很放松,一直都很有禮貌的看着這桌上的所有人,而眼神的犀利昭示出思考的意味,說明他不是在簡單的客套。
那麽的強勢,有如君王。
讓人相信他将會找到解決一切問題的辦法,如果沒有,那就創造一個。
宴會結束之後,曹修武把陸臻留下說了些話,他仔細詢問了有關夏明朗的經歷,陸臻自然添油加醋全彩上桌。曹修武流露出難怪如此的神色,鄭重其事地告誡陸臻要好好尊重這個隊長,是個有點真本事的。
陸臻嘿嘿笑,心裏樂開了花。
夏明朗站在離開他們不遠處等着,而更遠的地方是曹修武的秘書與司機,他們仗着環境吵雜小聲讨論着,自以為不會被人聽見,夏明朗漫不經心的看過去……
“這小子上位真快啊!”
“這沒辦法的,綜合素質太牛了,學歷好,後臺硬,水平也有。最要緊的,長得帥,會說話,千杯不醉,萬杯不倒……出門不帶這種人帶誰去啊,我要是領導我也樂意帶這種的,多漂亮?”
“倒也是啊!我瞧着參謀長應該動心思了。”
“不一定啊,瞧着這樣子得往中央送。可惜了,咱們參謀長家是個兒子,要是個閨女這小子沒跑,鐵定招了。”
“沒關系,曹參謀長家裏是個兒子,梁副參謀長家裏是閨女啊!挺漂亮的……”
“所以,今兒桌上可沒看到梁副參謀長啊!”
夏明朗看見那位秘書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的眼睛頓時有種被刺痛的感覺。
10.
陸臻這次醉得不厲害,狀态很好。喝酒是一件非常需要技巧的事情,比如說,當你第一次與一撥生人喝酒的時候一定要豪邁,要真,不能摻一點水分。因為第一次大家都很謹慎,會彼此觀察,看誰酒品好誰酒品差,這種第一觀感會在記憶中牢牢保留。如果你第一次就放水,會很容易被捉,那麽将來就很難再做什麽手腳了,因為到時候全桌人的眼睛都會盯着你。
而且,拼酒,既然叫拼,比得就是一種氣勢。所以你得在開席的前十分鐘消耗掉你三分這一的酒量,然後在半小時之內再消耗掉你三分之一的酒量,那麽剩下的……你就可以慢慢的釋放了。因為到這時候,如果你還剛好擁有一張像陸臻那樣越喝越白的臉的話,應該已經沒有人敢主動挑戰你了。
陸臻這次成功保往了自己最後三分之一的酒量,所以他現在帶着微醺的快意,卻心事重重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夏明朗偶爾會用眼角的餘光審視他,可是陸臻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他眉間微緊,一言不發。
夏明朗踩下油門,車子開得更快了,他不喜歡這樣……甚至可以說,厭惡!
他一向不喜歡捉摸不透的人,那會讓他不安,尤其是他的愛人。可這次夏明朗反常的沒出聲,他甚至沒有嘗試使用任何技巧去偵察陸臻的大腦,因為他記得,陸臻不喜歡那樣。
或者我應該給他更多一點信心。夏明朗安慰自己,那個有膽子抱住他沾滿鮮血的雙手,有膽子在狂風暴雨中把他往海裏按,還有能力安全把他帶上岸的男人,應該也有本事控制自己人生的方向。
“我聽說,陳默第一次試訓的時候差點沒過,是你硬給留下來的?”陸臻忽然問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是的。祁隊覺得他協同能力不行,後來我去找了嚴頭兒。我覺得這小子是個人才,而且狙擊手不用很有人緣兒的,獨一點兒也行。”夏明朗不明所以,于是盡可能詳細的介紹了當時的情況。
“然後就留下了。”
“是啊,我親自帶的。”
“祁隊沒什麽想法嗎?”陸臻轉過頭盯着夏明朗的眼睛。
“能有什麽想法?挺高興啊,陳默後來多牛?”夏明朗有些莫名其妙,他甚至微微有些不忿:嘿,小子!別拿你們那兒的觀念,來套我們這兒的事!
然而這句話只是在腦海中閃過,就讓他的心髒抽痛了:這麽快?怎麽這麽快,他們就開始分出你我了。
“多奇怪……”陸臻嘆了口氣,倒回到椅背上:“假如說,秦月是我女朋友,當然我是說假如。我就可以很自然的跟曹師叔說起讓她們去護航的事兒。秦月的确不錯,于是曹師叔也可以輕松幫我向李旅長打個招呼,我相信李旅長應該也會很樂意賣我這麽個面子,然後皆大歡喜。”
夏明朗狐疑地看着陸臻,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可是,像現在這樣,假如我以一個軍人的身份,向曹修武建議。我說欣賞萬勝梅的工作态度,我相信秦月與吳筱桐的工作能力,我希望她們能有資格參與選拔。假如是這樣,我簡直不知天高地厚,曹叔師應該會很尴尬,李旅長當然就更尴尬,我會讓所有人不舒服……很不舒服。”陸臻揉了揉臉頰:“多奇怪?徇私情就可以那麽理直氣壯,而一件真正正直的事情,反而讓人做不出手。”
夏明朗放慢了車速,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着光,窗外的街燈在他的瞳孔上拉出悠長的光弧。
“為什麽會這樣?”陸臻幾乎有些委屈地看着他,然後握住夏明朗的右手摩蹭着自己的臉頰,“有些地方不對勁,病了,都病了。”
“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夏明朗曲起手指,把貼合着陸臻側臉的弧度。
“還是我們那兒好,幹淨!”
夏明朗下意識地把油門踩到底,猛然驚覺時,急剎車讓輪胎發出刺耳的打滑聲,陸臻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夏明朗掩飾性地別過臉,把車子重新發動起來。
“你怎麽啦?”陸臻莫名其妙。
夏明朗一把拉過陸臻的左手放到檔把上:“幫我換檔。”
“你有毛病啊!”陸臻咕嘟着:“幾檔?”
“我們一起開!”夏明朗翹起嘴角,眼睛閃閃發亮,寬厚的手掌覆蓋了陸臻修長的手指,牢牢握緊,汽車又一次加速。
“毛病……”陸臻笑得很無奈,卻甜蜜,心中躁亂郁悶的褶皺像是被奇異地撫平了,他微微閉上眼,敏感的手背感覺到夏明朗掌心的紋理,這讓他覺得安寧。
那天晚上,陸臻看到夏明朗在黑暗中燃燒,漆黑的雙目中流出火光,明亮的火星在空中飛舞。那種帶着炫目的金黃與豔橘色的火焰從他皮膚的邊緣升騰起來,在空氣中綻放,就像他小時候看過的,科學畫報上,太陽表面洶湧爆發的日珥。
當他赤裸的身體被這雙眼睛注視時,陸臻感覺自己一定會被燒成灰燼。
第二天早上,陸臻洗澡時感覺耳朵後面有些刺痛,他扭過脖子艱難的照鏡子,看到自己耳後有一塊皮膚又青又腫。他閉了閉眼睛,他看見夏明朗反反複複地吮吸着這一小塊皮膚,而自己只能在他懷中無力地呻吟。
陸臻義憤填膺地從浴室裏沖出來:“看老子上船怎麽收拾你!!”
夏明朗正靠在床頭拿煙,伸長的手臂與後背拉扯出性感的肌肉線條,早晨清冽的陽光照亮了他,而他臉上的笑容比陽光更明亮,他單手劃燃火柴點煙,笑着說:“行啊,我等着。”
陸臻默默地看着那朵細小的火焰慢慢熄滅,昨夜的連天火光又在心頭翻湧,勾起了他臉上的熱意,他卻發現自己的怒火也随着那根火柴一起慢慢消散了。
我終究拿他是沒什麽辦法的!陸臻認命地想。
夏明朗用腿勾住陸臻漂亮緊窄的腰部,把他纏到床上。
“幹什麽?”陸臻警告他。
夏明朗把一口煙霧吐到陸臻臉上,讓他不自覺的眯起眼,溫潤的舌尖落下來,細細的舔過他的睫毛與眼睑。曾經最喜歡的就是這雙眼睛,那麽明亮的,黑白分明,像蝴蝶的羽翼,像星辰,像所有脆弱美麗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夏明朗濡濕的舌頭抵在陸臻的眼睑上,隔着一層薄薄的皮膚,描畫他眼睛的輪廓。
陸臻幾乎覺得有些不适了,他別扭地轉過頭,想要躲避這種怪異的壓力,夏明朗撫過陸臻的唇角,然後吻住了他。
其實,可能真相是這樣的:陸臻不必因為他而勉強自己堅守麒麟的夢想,而是,在他與他相愛之前,他們已經站在了同一個國度。
否則,陸臻就不會愛上他。
夏明朗告訴自己相信他。是的,相信他的勇氣與能力,相信他不會離開,他不會允許自己離開。相信他們即使流落到天涯,也一樣可以拉起手,用同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這并不美好的世界。
你将永遠都無法用雙手抓住一顆心,你只能看清他的心靈所在,相信他,會與你血脈相連。
三天之後,護航編隊的名單正式公布,麒麟除黑子以外的所有人都榜上有名。而黑子哥的落選一方面是他的水性實在短板,而更重要的是,相比起過選率只到20%的兩栖偵察營來說,麒麟如果當真來多少就能走多少,那實在影響不太好。黑子哥被調整,陪太子讀了一回書,心中非常氣悶。
另外兩位陪太子讀書的是秦月與吳筱桐,柳三變很是為她們花了一點小心思,學術造假,在各方面把她們的總分扣下去,好順理成章把人刷下去。無論如何,給孩子夢想總是好的,柳三變相信将來會有人讓她們明白真相,可是他開不了口。
選拔的名單是在旅部的大操場上公布的,于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兩相對比很是鮮明。萬勝梅專門開了車來接她的兵,陸臻看到她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歉疚。他走上前叫了一聲阿梅姐。
萬勝梅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說:“剛好,周末來家吃飯,我給你們煲個靓湯。”
萬勝梅是上得沙場下得廚房的女子,雖然除了在柳三變跟前,她平常會忘記自己是個女人,所以陸臻一直覺得柳三很幸福。
秦月和吳筱桐提着行李乖巧地跟在萬勝梅身邊和大家道別,臉上洋溢着屬于青春少女的那種幹淨單純的笑容。她們看起來并沒有陸臻想象中沮喪,或者對于她們來說,在陌生的男性軍營裏神經高度緊張地訓練了兩個多月之後,能就這麽回家跟姐妹們在一起,也不是個太壞的事兒。
方進大大咧咧地沖出來跟兩位姑娘擁抱,他指天畫地地說:“老子會給你們帶特産的。”把兩個女孩子逗得直笑。
陸臻小聲地問柳三變:“為什麽你們旅當初要成立一個女隊?”
柳三變笑了:“其實我也不知道,聽說原來不是要建戰鬥部隊的,不知道後來為什麽就變成這樣了。可能……就是想讓人看看,咱們旅的女人都這麽厲害,那男人不就更那啥了嗎?”
“可是把她們就這麽招進來,集中在一起,局限在一個連隊裏,不能流動。說保護也好歧視也好,其實隔離才是最大的傷害,她們被迫成為了另類。她們整體的定位都不明,一百多個人,她們來這裏是幹什麽的,是儀仗隊還是戰鬥隊,她們的未來是什麽,上升空間在哪裏?”
柳三變看着陸臻,慢慢地,他不笑了,他很緩慢的對陸臻說:“誰會為你想這麽多?”
陸臻的瞳孔收束,眼神變得堅硬而肅殺,那是一種帶着隐隐血光的殺伐的味道,好像他正準備好了要走向某個修羅戰場。
是啊,誰會為你想這麽多?
有誰會真正關心一個士兵的夢想,那些最底層的士兵的夢想?有誰會明白即使最普通的士兵也應該有權擁有夢想與未來,有權向往将軍的方向,那條路可以陡可以險,但不應該是迷霧重重,充滿了看不見的透明屏障。有誰還相信,一個合格的軍官不僅要為他的領導負責,還得為他的士兵負責。
夏明朗帶着入選的戰士們來給落選者們送行,後者今天下午要随着江映山回到營部基地去,常規訓練的生活又将繼續,這世界的規則不會因為個人的得與失而改變。
麒麟一行人被混編在隊伍裏,一身蒼綠看起來很紮眼,像是皚皚雪山上的一叢青松。
他們在大門口排出整齊的隊列,高聲吼出口號說:保證完成任務,決不辜負戰友的囑托。
秦月與吳筱桐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江映山的大方陣旁邊,臉上漲得通紅。
陸臻在夏明朗喊立正的時候繃緊腳後跟,他有力地擡手敬禮,眼神堅定,嘴角繃起剛毅的線條。柳三變有些動容,他在禮畢後對陸臻說:“別這樣,這都和你沒關系。”
陸臻慢慢地搖頭。
——不,這和我有關系,和我們都有關系,今天是她們,明天就可以是我。
陸臻擡起雙手,正了正自己的軍帽,向夏明朗走過去。
11.
為了護航折騰了兩個多月,等到真正可以上船的時候反倒沒什麽感覺了。這次的護航編隊一共有三艘船,分別是‘武漢’號導彈驅逐艦、‘太湖’號綜合補給艦與‘祁連山’號船塢登陸艦。旗艦設在‘祁連山’號上,柳三變不愧是好兄弟海陸本色,把更大更舒服的‘祁連山’號讓給了麒麟,自己領了人去蹲小船。夏明朗倒也沒怎麽客氣,畢竟暈船事小,柔弱事大,他是真的不想再柔弱一次了。
不同于上一次十幾天的小适應,為期三個多月的遠洋航行事關重大,柳三變專門派了人來指點麒麟們購買上船的物資。當然主要是物資集中在撲克牌、電子游戲設備與各類盜版光碟。用水上的行話來說,就算是看看黃片兒,打打手槍也是海上磨難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于是兄弟們各自警醒各尋生路,方進的電腦一晚上刻了50多張碟,差點燒了光驅。
正式上艦那天萬裏無雲,瓦藍瓦藍的天通透得像海一樣。‘祁連山’號的兩舷一字碼開,站着一水兒的小白楊,麒麟與海陸偵察兵穿着一式一樣的黑色防暴服全裝上艦,麒麟的袖标被縮小,繡在了袖口的扣拌上。
陸臻看到碼頭上電視臺和八一廠的車都停着,長槍短炮架起來,把小夥子們拍得倍兒帥。
‘祁連山’號是艘大船,船長200多米,排水量接近20000噸,艦載兩架直8(最高荷載4架),船腹下包含着巨大的塢艙,可以直接釋放快艇、大型氣墊登陸艇、水陸坦克或者輪式裝甲車之類的登陸作戰單元。船大自然好容人,這船號稱可以荷載800名士兵,不過陸臻上上下下轉了一圈,估摸着要真把800個人塞進來,那鐵定就成沙丁魚罐頭了,應該也只夠從廣州開到三亞那點路,再遠了,是個人都得瘋。
不過目前麒麟加上部分水鬼,分到‘祁連山’號上的通共不過50多人,幾乎所有人都可以住得很寬敞,這讓小夏隊長非常的滿意。
拍着照片,錄着電視,各級領導大人們輪流發完言,這是盛事,總要讓各方面都滿意,陸臻繃緊下巴與所有人一起站成威武的背景,汗水流過眼角又滲入唇間,又鹹又澀。
……終于,開船了,船上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穿着小白常服的海軍軍官們急匆匆地回去換藍色作訓服,穿防暴的哥們更是手忙腳亂地脫衣服,我靠,再穿兩小時非得熟了不可!大家一邊把軍靴裏的汗水甩出來,一邊七嘴八舌的讨論這防暴服的設計真他媽的不人道啊,不人道。
終于出發了,陸臻守着自己裝備坐在甲板上,敞開懷讓海風吹幹汗濕的身體,說真的,演習結束那一禮拜他過得比海島訓練那一個半月都累。
心累!
每天白天要忙工作、做評估,晚上就是馬不停蹄地見人,陸臻有時候簡直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塊地,瘦田無人開,墾好有人争。似乎一夜之間頭頭腦腦們都發現,噫,這小子有點意思。再加上曹修武的落力推薦,到最後,他為自己精心設計的這次亮相,簡直成功得一塌糊塗。
然而,不是所有的成功都讓人舒服。
有時候晚上獨自回去,流光的大路,一路霓虹相伴,可是直到站在樓底下仰頭看到夏明朗為他留下的那盞燈,心裏才會有種說不出來的暖。只有抱緊他,把臉埋在他寬闊的後背上,嗅着他身上幹燥的煙草味兒,才會覺得踏實舒暢。
這才剛開始……陸臻自嘲地笑:你就覺得不适應了,這怎麽才好。麒麟果然是個太舒服的地方,呆久了,會把人寵壞。
陸臻發現醬仔試探着向他看過來,他是‘祁連山’號上的水鬼領隊,接下來的日子将會和他們呆在一條船上。陸臻自從演習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他,陡然照面了不打個招呼不好意思,勉強扯出一個笑。不遠處的黑影子似乎猶豫了一下,提着頭盔走過來,半跪到他面前看着他:“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啊!”陸臻一愣,笑了:“就是有點兒累。”
“哦。”醬仔應了一聲,坐到陸臻身邊去。
陸臻這才發現這小子有點不太對,刻骨悲涼的感覺,好像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壓住了他,讓他疲憊到連眼神都遲鈍的地步。陸臻與醬仔交流不多,可是印象中的那個黑小子決不是現在這樣的。那是個笑容很憨,脾氣很好,很溫和的中尉,他甚至有時候會被自己的兵欺負,可也總是笑笑就過去。
“怎麽了?”陸臻試着按住他的肩。
醬仔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猶豫,猶豫了很久之後,終于很輕的嘆了一口氣說:“我有一個朋友,前兩天自殺了。”
“為什麽?”陸臻愣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他本來就有點抑郁症,又被家裏孤零零一個人扔在國外,一時想不開就……”
“有這種病的小孩怎麽能往國外送呢!!”陸臻氣憤難當,猛然發現醬仔正盯着他,非常用力的樣子,好像急切,又似乎惶恐不安的……有太多的情緒堆積在眼底,讓人看着都會覺得有點心疼。
“是故意送出去的,怕他留在國內,丢家裏的人。”醬仔說完深深地低下了頭。
“丢什麽人啊……這這他們怎麽想的,自己兒……子。”陸臻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慢慢放緩了激憤的語速,心裏有種模糊地預感,仿佛真相就已經在眼前了,只隔着一層薄薄的紙。
“我朋友的性向不正常,他喜歡男人。”
醬仔沒有擡頭,而陸臻也沒有轉頭去看他,這是一種心照不宣地默契,好像‘嘩’的一聲,一道透明的牆轟然倒下,某些不正常不合理的地方變得順理成章了起來,比如說,如此私人的煩惱為什麽要告訴并不相熟的他。
“你朋友不能算性向不正常。”陸臻聽到自己無比冷靜地說:“他只是有些小衆。”
“你說他爸媽現在會不會很開心?他終于死了,不會再惹事,不會再給家裏丢人了。”
“不會的。”陸臻斬釘截鐵地說:“他們會後悔,會很難過。”
“你怎麽知道?我覺得他們就是很開心,輕松了……”
“不會的!”陸臻提聲重複,他伸長手臂攬住醬仔的肩膀:“父母都是愛我們的。”
醬仔剎時間停住了他語無倫次地反駁,過了好一會兒,他擡起頭來輕聲說:“希望吧。”然後迅速的走掉,快到陸臻甚至都來不及看清他的臉上是不是有淚光。
人是走了,可餘震留下了,就這麽沒來由冒出來的三言兩語在陸臻心裏掀起了軒然大波。那似乎是柔軟的感懷的,又似乎是惶惑而憂慮的。
他能夠從醬仔的背影中看出那種孤獨與蒼涼,那是他與他共同的。無論怎樣繁華的人生,如何強悍的靈魂都無法掩飾的那種潛行于主流之下的另類的訴求。那是在暗夜中深藏于心的渴望,卻在日複一日孤單地觀望中被侵蝕成空洞,渴望理解,渴望撫慰,難以平靜。
在最初的瞬間,陸臻覺得欣喜,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同類的感覺,可是轉瞬間那種欣喜變成了不安……他怎麽看出來的?為什麽?有人說GAY是有氣場的,圈內人可以彼此識別,但陸臻知道那他媽根本就是扯蛋,氣場要我樂意展示你才能摸得到。人們連性冷淡和性虐狂都不能從外表判斷出來,更何況是簡單的性向之差。
陸臻幾乎有些驚恐地想,為什麽是我?我做錯了什麽,讓人準确地試探過來,把握十足。然而同時,陸臻幾乎是有些羞愧的,他在想我怎麽了?我可以相信所有人,卻不能相信一個同類。千頭萬緒的想法,好的壞的正面反面,把陸臻搞得心事重重。
12.
下午,夏明朗與‘祁連山’號的船長周劍平在甲板上開見面會,老周是那種非常典型的中國式老海軍,臉板得像棺材板一樣,神情嚴肅,目光堅定。陸臻聽他喊了幾句口號,思維漂移又開始琢磨起醬仔的事兒。等到他再度回神,說話的人已經換了好幾撥兒。
‘祁連山’號雖然級別高,可這樣的遠洋航行也是第一次,與特種部隊合作也是第一次。初次合作總是謹慎,周劍平特別派了一位文書全權負責配合夏明朗的工作,首先領着去分配住艙。
夏明朗也發現陸臻今天走神走得厲害,下艙時緩了一下湊過去正想問,卻發現陸臻搶先一步越過他下了舷梯,夏明朗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結果還沒等他回過味兒來,陸臻的下一個選擇就結結實實地把他給鎮了。
‘祁連山’號的住艙條件要比‘武漢’號好得多,基本都是六人間,床鋪固定在三面牆上,各有兩層,白天可以把床架收起來,活動空間就會大很多。本來文書的建議是三位校官住一間,其他人按六人間住。夏明朗正想找理由說明為什麽陳默應該跟他的狙擊手兄弟們住一起。陸臻卻平靜地開口說:“不用了,大家都是第一次遠洋,條件艱難就別搞特殊化了,官兵都一個待遇,直接按部門分散住比較好一點。”
此言一出,夏明朗的眼珠子都差點從眼眶裏掉出來,徐知着下意識地看了看天,醬仔原本領着人往深處走,猛然站定了回過頭去,直愣愣地看着他。
陸臻躲開所有詫異的目光,把馮啓泰還有另一位老信息員郝小順拉過來擋在身前:“這是我們組的,剛好,狙擊組再補充三個過來,就是一間了。”
徐知着撓了撓腦袋站到陸臻身邊去。
文書呵呵笑着說:“行行,沒問題,這個你們自己安排。”他清點好人數,把鑰匙交給夏明朗,領着水鬼們往走廊深處去。夏明朗強壓着火氣分配好房間,拍了拍陸臻的後背,示意他跟自己走。
陸臻知道夏明朗得發飚,所以走到僻靜處搶先開口:“姜清可能看出來我是GAY了。”
夏明朗把煙拿到手裏正要抽,張大嘴愣了半天,他扯起嘴角笑着說:“需要我幫你滅口嗎?”
陸臻忍不住也笑了,總是這樣,天塌的大事放到夏明朗跟前好像也都只是一句玩笑話,可是再細想想又能怎麽樣呢?知道就知道了呗,還能怎麽樣,總不能殺人滅口。
陸臻指了指夏明朗手上的煙:“收起來吧,甲板上不讓抽煙,影響不好。”
“是啊。”夏明朗嘆氣,他把香煙在唇上聞了聞,又放了回去。
“我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可能是我們最近太放肆了,自己不覺得,反正……現在這麽多人擠在一個船上,避避嫌也是應該的。”
夏明朗用一種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陸臻的下三路看,誇張地掰着手指算日子,陸臻又好氣,又想笑,到頭來沒忍住,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夏明朗也沒躲,拍拍屁股罵道:“媽的,殘害領導。”
陸臻卻因為這個超常的舉動轉頭觀察了一下四方。
夏明朗招了招手說:“你他媽過來!傻不拉叽的,就你現在這德行,明天全船都得覺着你有問題。”
陸臻苦下臉,其實道理誰都知道,可事到臨頭,卻不是人人都有夏明朗這麽厚的臉皮,如此精深的心理承受力。
夏明朗嘆了口氣:“得你先滾吧,這表情,就跟我要強暴你一樣。”
陸臻垂頭喪氣地走了,內心哀嚎不已。
就這樣,因為一個不自然的起點,讓卷入其中的所有人都開始變得不自然。開船的第一周是近海适應期,各式各樣的演練不斷,麒麟與水鬼們需要無縫配合,而姜清是水鬼們的頭兒,陸臻想躲都躲不及,幾乎成天泡在一起,時時刻刻與醬仔面對面。偏偏那小子一見他就失措,欲言又止心慌不安的樣子讓人看着就心驚膽戰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陸臻從期期艾艾到仰天長嘆,得……日子還得過,關系還得處,對方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真不明白那小子主動跑上門來出櫃,回頭甩他這麽一臉子,這他媽到底神馬意思。剛好,那天‘祁連山’號上的一個直升機駕駛員過來溝通明天的配合演練,陸臻倍兒誇張地看着他的名牌說:“哎呀,剛剛注意到,你叫張夜啊!”
他聲音響,整個特種作戰艙室裏的人都擡起了頭。
“是啊,怎麽了?”張夜有些莫名其妙的。
“我以前小學一個同學叫金昌。”陸臻笑眯眯的。
張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嘻嘻地問道:“男的女的,給兄弟介紹一下。”
“男的。”陸臻鎮定地說。
“哦,那沒關系,咱沒有金昌,咱有祁連山。”張夜裝腔作勢地打開手臂,卻聽到陸臻問道:“你知道張掖的反義詞是什麽嗎?”
“張夜的反義詞?……李白?”
“不,”陸臻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說道:“是斷臂!”
醬仔正在喝水,‘噗’的一聲噴了出來,夏明朗一路狐疑到此,終于聽出味兒來了。
“怎麽可能?”張夜嚷嚷起來。
“因為‘張中華之掖、斷匈奴之臂’,張掖郡得名于此。”陸臻得意洋洋地。
張夜無言以對,嘴角抽搐了半天,陸臻拍他的肩膀笑道:“所以啊,兄弟,找個男人也不錯的,別枉擔了這虛名。”
可憐的小夥這才知道被耍了,抱拳讨饒,落荒而逃。
陸臻轉過身,發現醬仔正出神地望着他,見他看過來,又把頭低下去。陸臻翻了翻時間表說:“哎呀,剛好巡個崗,誰出個義務役,陪我出去聊個天?”
在船上生活各式各樣的值更多如牛毛,特種作戰分隊負責整個艦船的防務工作,前後甲板上上下下分片值勤。雖然誰都不相信在近海能發生點兒什麽,可是應該值的更還是要值,應該巡的崗還是得巡。陸臻這一句話說出去,陳默沒擡頭,夏明朗不吭氣,醬仔終于承受不了這種沉默的壓力擡頭看過來,陸臻勾勾手指說:“得勒,就你了,陪爺走一圈去。”
巡崗其實就是抽檢船上的值更情況,前後上下看一圈,看有沒有脫崗亂跑不到位的。陸臻一路查到後甲板,仿佛不經意的問道:“你那個朋友現在怎麽樣了?”其實這話問了也白問,海上沒有手機信號,衛星電話一周才能打一次,醬仔這會兒等于是與世隔絕,啥消息都不會有。
果然,醬仔悶悶地說:“不知道,應該已經送回國了吧。”
陸臻一邊走,東拉西扯的慢慢把話題深入進去,當年怎麽出櫃的怎麽鬧翻的怎麽送出國的……等等等等。陸臻第一次發現那個平素看起來有點木讷的黑小子心裏藏了那麽多話,好像竹筒倒豆子那樣嘩啦啦地倒出來,信息量很大,卻并不繁瑣,帶軍人式的簡潔,眉峰皺得很緊,有種悲涼的憤怒。
“他……”陸臻試探地,“有沒有男朋友?”
醬仔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低頭說道:“有過,後來分了。可能是壓力太大吧,在一起會吵,分了反而好。”
那就是了。陸臻在心裏嘆息,大約這就是真相了。陸臻一直以為醬仔會問點什麽,可是到頭來他一句都沒問,甚至細想起來,他也沒有一個字牽涉到他自己。
不承認不否認,不問不說……似乎在生活中所有的同志都不約而同地遵循着這樣的原則,仿佛心照不宣的默契。陸臻終于确定這只是一次意外,某個不堪重負的男人一次走投無路地傾述,而他卻如臨大敵,緊張得把自己和夏明朗的生活節奏都打亂。
是否必要?
做賊心虛?不大氣、不理智、不聰明?
不……這只是他們天生的弱勢,有如原罪。
陸臻不無自嘲地看向遠方,天大地大,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偏生沒有你光明正大的容身之所,又能怎麽辦?不過是承受而已。
13.
為期一周的磨合期過去的無驚無險,‘祁連山’號與‘武漢’號調頭南下,經馬六甲海峽,穿越印度洋直奔亞丁灣而去。護航畢竟是全新科目,如何與直升機配合,如何與艦載武器配合,怎樣模拟上艦護航……等這一系列的科目都得在路上這十幾天裏磨合完畢,戰士們剛上船也新鮮得很,每天都有事兒幹,倒也不覺得無聊。
‘祁連山’號是超規格艦,在海軍艦隊中的地位僅次于目前還在紙面上的航母。所以無論是艦長還是政委都配得是悍将,業務出衆,思想過硬。
周劍平是上世紀風格的老海軍,資歷精深,據說新中國海軍的登陸艦體系從最舊最破的到最新最潮的,就沒有他老人家沒呆過的。這次出海時直接擔任艦隊總指揮,用張夜的話來說,那就是典型的軍閥,見紅旗就扛,見第一就争,面狠心黑,争強好勝,徇私護短。而政委馬漢,天生起了個得上船的名字,遇到大事兒就興奮,文書捧着厚厚的一刀文件說這全是政委做的護航途中的政工預案。夏明朗聽得後背寒毛倒立,TNND,搶劫有預案,觸礁了得有預案,政工都他媽的有預案??
于是,才一個多禮拜,夏明朗就嘗到了苦頭。周劍平要求嚴格就不說什麽了,大船保養得一絲不茍,老頭子平素沒有什麽別的愛好,就好四下轉悠,從最底層的電機房轉到最高處的瞭望臺。船長室裏一張巨大的白板,那是各部門的評比表,天天查月月檢,條分縷析的,連內務都有人考勤。陸臻敢怒不敢言,每天被迫把自己的稿紙收拾得整整齊齊。
但訓練生活再嚴格那畢竟是身體上的小小操勞,到周末馬漢大人一上場,那才真正知道什麽叫心靈折磨。每周兩次,雷打不動的政治學習,不光馬漢政委親自講,各部門長也都要上臺講。夏明朗就想不通了,為什麽小到副班長,大到參謀長,做報告時永遠都那麽幾句話,前年的講稿翻翻新後年還能用。上面激情澎湃,下面睡意沉沉,難道說上臺的諸位都失憶了,不知道自己當年坐在臺下時,是個神馬心情。
夏明朗還在腹诽,馬漢政委一陣親切而熱烈的掌聲把他迎上了臺。夏明朗頭暈目眩面如死灰,他看看頭頂朗朗白日,看看腳下黑央的人頭,雖然大家都卷着短袖,清爽的海洋迷彩看着好像很清爽,但是那腦門子的汗在無聲地述說着:放過我們吧!
夏明朗舔了舔嘴唇看着馬漢,馬漢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最後說給大家說點什麽鼓鼓勁。
夏明朗提聲吼道:“大家說政委說得好不好啊!”
衆人還在發怔,陸臻帶頭鼓掌說:“好啊!!”
“大家支不支持!!”
“支持!!”
夏明朗轉身握緊馬漢的手說:“您講得太好了,我真沒什麽可說了的了,你看小夥子們多精神,散會吧!”
一時間,臺上臺下都繃着,跑到住艙裏笑倒了一片。
于是當天晚上,夏明朗被馬漢政委突擊教育。因為夏明朗自稱在麒麟他是軍政一肩扛,于是馬政委在欣賞的同時,也對他做出了更多的期待,夏明朗欲哭無淚:早知道應該說陳默是麒麟二隊的政委!因為馬漢也是上過南疆老山的資深人物,算起來嚴正跟他都有些同袍之誼,在他手下打過幾天轉兒,所以借夏明朗天大個膽子都不敢對長輩不敬。
就這麽着,夏明朗白天鬧心,晚上還沒得洩火,別提多傷悲了,晚上睡覺時做夢都在吼:柳三變我X你祖宗。把方進吓得一愣一愣的,這怎麽回事兒啊,這鬧得,剛剛和小臻子分居了,就要操柳三的祖宗,難道是柳小三真的當小三兒了??
夏明朗悲憤填膺,無言以對。好在訓練還緊,跟陸臻合作那個導彈狙擊方案也開展的有滋有味的,要不然,他得跳海去不可。
可是煩歸煩,形式化歸形式化,但船隊過國境線時馬漢操辦的那一場告別儀式還是結結實實的給了大家震動。在船上生活有船上的規矩,艦船離港與離開國境線時要挂滿旗示意。之前離港時操辦過一次,可是那會兒大家都在跟鏡頭和防暴服死磕,也沒顧上細看。
而這一次周劍平特意在晚上下錨停了半宿,第二天早上八點五顏六色的信號旗從艦艏通過桅杆懸挂到艦艉,全艦官兵正對着國旗與軍旗敬禮。太陽在東方,祖國在北方,而他們将西行。
周劍平穿着筆挺的常服站在高處,一貫有些平直的聲音陡然深厚:“我們離開了嗎?小夥子們,說,我們離開祖國了嗎?”
夏明朗聽到身邊地動山搖的在喊:“沒有!”
周劍平的神情極度嚴肅,眼中有異樣的光彩,他一字一頓地喊道:“在我們腳下,永遠是中國!!!”
“時刻準備!保衛海疆!”
如雷的吼聲直入雲霄,笛聲長鳴之後,艦船越過了九段線,固定的國土被留在了身後,而流動的國土開始遠洋的跋涉。
夏明朗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他忽悠別人,決沒有別人忽悠他的份兒,要論浮誇,他是天字第一,漂亮話沒有誰能說得比他更好聽,更入情入耳,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會被這種程式化的東西所打動的。可是現在,此時此刻,他看到身邊水手們激動漲紅的臉,感覺到一種讓血液激蕩的振動,那種振動暗合了他心底的節拍,讓他不可抑制地興奮着。
或者,只要是軍人,在他心底總有一些說不明白的激昂的成分,那種身而為軍人的自豪感,那種與一塊土地緊緊捆綁在一起的責任感,總會在某些特定的時刻被觸動,即使是再油滑的老兵,也擋不住在那一刻熱淚盈眶。
在那種時候,就連馬漢政委的老生常談都顯得那麽動人。
過了九段線,艦隊正式進入公海,天也就更熱了。
每天早上,清爽的晨曦從艦艉彌漫開來,熱帶的海洋,瑰麗的天……一切如有天堂,然後轉眼間天堂就直墜入地獄,火辣辣的陽光像岩漿那樣潑下來,甲板上燙得吓人,穿着軍靴踩上去,腳下會有融化的錯覺,發出橡膠燒灼的臭哄哄的氣味。
在如此酷列的陽光下,戰士們穿着嚴嚴實實的作訓服與防彈衣進行反劫持訓練,汗水像瀑布一樣從身體裏蒸騰出來,浸透衣裳,留下一片片白花花的汗漬。等到休息時脫下鞋,直接會有流動的汗水倒出來,非常誇張,簡直像放電影一樣,馬政委指揮文書給大家拍照留念。
可是這樣苦,大家卻也沒有太多抱怨,異國他鄉的海洋給人一種孤絕的豪邁之氣,好像真的那就是那樣,我腳下就是中國,我站起來就是長城,身為軍人的自豪感在這種天地兩葉孤舟的情況下發揮得淋漓盡致。
艦隊星夜兼程,在規定時間內與目前護航在亞丁灣的前一支護航編隊順利會師,浩浩蕩蕩的五艘大船列隊傲然前行,那個威風氣派,震得來往的中國商船紛紛鳴笛示意。
他鄉遇故知那絕對是興奮的,那幾天連周船長的棺材臉上都露着一點笑。會師的當天搞大聚餐,菜不好酒來湊,一個個都喝得醉醺醺的。喝完酒排起隊來給家裏打衛星電話,每個人五分鐘,有些人醉後感情太豐富,嘩的一下就哭了,把電話那一頭吓得心裏直忽悠。鄉愁這玩意兒是個急性傳染病,一個人哭了,個個心酸,一點一大片,星火燎原。
這一路上猛趕時倒是真不覺得,還總盼着啥時候就能到,真到了,反而沒什麽可惦記了,放眼望去四海茫茫,這才發現原來真的已經離家萬裏了。船上大半都是20多歲的青年人,一轉眼哭了一堆,把老周船長哭得直瞪眼。可是對于‘祁連山’號上的小夥子們來說,眼下牽挂的不光是鄉愁,還有別意。
艦隊與補給艦彙合之後,原來在艦上的兩位女軍醫就要轉到‘太湖’號上面去了。‘祁連山’號從水兵到特戰,老老少少加起來通共300多個男人,就這兩女滴,那個金貴,比大熊貓更勝一籌。而且,就這麽兩位女軍醫,一位已經年方38,兒子能跑會跳滿世界亂竄。雖說當兵三年母豬也賽貂蟬,但有主的母豬小夥子們還是不敢問津,于是火辣辣的熱情都湧向了另一位。
陸臻最近是一直覺得徐知着有點路數不對,可是一方面他因為之前惡意的猜度了醬仔很不好意思,忙着當知心大姐,粘貼醬醬小朋友那顆絕望破碎的小心肝;另一方面,他好歹也得注意着跟夏明朗偷點小情,雖然真槍實彈是不敢想了,摸摸小手親個小嘴兒還是很必要的,否則憋壞了身體,革命就沒有本錢了。可是這麽一來,業餘時間完全被占用,兄弟的第一手動态就沒掌握到。
14.
當下人人都帶着三分醉,唯二還清醒的就只有陳默和陸臻,一個滴酒不沾,一個千杯不醉。徐知着酒入愁腸,化做相思意,桃花面上桃花眼,眉目流動間,怎麽看怎麽都是個奸*情!陸臻猛然驚覺大事不好,扯着馮啓泰細細拷問。才知道不過十幾天的工夫,他的好兄弟已經成為了全民公敵。
當然,這個呢,其實說穿了也不能怨他。誰讓人天生長了一張禍害小姑娘的臉,等他從眼睛痛看到牙疼,五官上能犯的毛病全都犯完之後,年輕美貌背景高深的女軍醫梁一冰姑娘已經有半只腳踩到了他的坑裏。其實戲法人人會變,效果各各不同,所以為什麽人成了你不成,那是姿色的問題,那是水平的問題。
陸臻仰天長嘆,兄弟啊,你太他媽的給力了。徐知着低頭一笑,羞澀而腼腆,陸臻看到眼前電光疾閃,結結實實地被震了一下。陸臻琢磨着,連男人都看着這麽有想法兒的,那女滴就更別提了吧!
果然,最後雙向選擇下來,梁一冰非常高尚地放棄了條件更好的補給艦,堅持要呆在最一線給戰士們排憂解難。這消息一放出來,整個船差點兒就炸了,小夥子們一個個高叫‘老天保佑’!陸臻心中不屑,你們不如吼幾聲‘小花萬歲’!
而至于徐知着本人,那必須的,自從梁一冰正式留艦,臉上的小酒渦就沒褪過,笑意盈然的一張臉,真的跟花兒似的,盛開的。
夏明朗對此事還頗有點微詞,他總覺得所謂泡妞的高手就得像他一樣,舌燦蓮花膽大心細,要豁得出去,收得回來。像徐知着這號,未語先笑,臉紅起來比女孩子還快,這怎麽可以泡到妞呢??
陸臻自然就唾棄他,就你老夏這手段,也就是泡泡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梁醫生年輕漂亮家底過硬,那是在萬千男戰友的圍追堵截中殺出一條血路維持的單身。人家什麽世面沒見過,什麽甜言蜜語沒聽過??估計也就是沒見過徐小花這樣的,有事沒事就悄沒聲兒歡天喜地地守在你旁邊,桃花電眼就這麽瞅着你。你要跟他說點什麽,他比你還驚慌,你問他眼睛還疼不疼,過來給我看看,他臉漲得比你還紅。
這叫什麽??這就叫清純啊!這就是青澀啊!!這才是十八歲失戀單身至今,這輩子只拉拉過小手沒親親過小臉的純情羞澀美少年的風範哇!!
陸臻自從陪着徐知着去看了一回病,回頭再看徐小花那眼神兒就是兩樣兩樣的,得虧這小子不是個GAY,要不然早當年還得先栽他坑裏去。由此看來像夏明朗那種知道自己是個禍害的,那還不夠值錢,就得像徐小花這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鞍前馬後還生怕你不高興的品種,更讓姑娘們春心蕩漾,什麽鐵石心腸,通通化做春水流,只要落花有意,流水必須有情!
徐知着帶上陸臻去看病,那就是想讓他給把把關,陸臻檢完貨是也覺得挺不錯的,一流水準。家勢背景什麽的咱先不去說她,就這麽個姑娘,長得還挺平頭整臉的,扔在兵窩裏那鐵定是搶手貨,可是讓男人們搶了這麽些年,還能言行談吐看着不驕不躁,大大方方挺和氣的,那就沒跑了,娶了回家那一準兒後不了悔的。
徐知着得到如此給力的正面肯定,頓時心花怒放,笑得那個明媚。
陸臻托着下巴繞着他微微嘆了口氣,頗有那麽一點吾家小兒初長成,娶了媳婦就會忘了兄弟的惆悵。不過戀愛中的人一向是最自私的,徐知着尚沉浸在他剛剛起步的美好未來裏,完全沒顧上好兄弟心中的糾結。畢竟此時春光正好,花開正濃。
在亞丁灣護航雖然聽着很唬人,可畢竟不算是個高難度工種,聯合艦隊護着商船把規定路線來回走了兩次,‘祁連山’號與‘武漢’號漸漸上手,前一撥的‘海口’號與‘中山’號也就可以功成身退,放心大膽的打道回府了。
馬政委的工作特色是這樣的,只要是個機會,他通通不會放過,有那一尺厚的預案打底,他随時随地都能搞出一個有高度有水平有深度的活動來。夏明朗雖然不待見他,但是就工作力度而言,還真是不得不服他。
于是,自然而然的,歡送戰友也成了一個學習教育的亮點。為了突出離情別意,馬政委把人員集中到了船尾的停機坪上,夏明朗着實無聊,閑來只能以觀察臺下戰士的表情為樂,有激動的、有感動的、有麻木的、有暈暈欲睡的、有東張西望的……夏明朗看着趣味橫生。只是不知怎麽搞的,臺下忽然起了一點波動,大家有意無意的都往右邊瞟,夏明朗轉頭定睛一看,明白了!
原來,就在不遠處的天邊,在飄着一塊雨做的雲。
‘祁連山’號雖然設備先進物資充足,可是淡水仍然貴如油,有誰會拿油洗澡亂沖的??
夏明朗略一躊躇,輕聲把消息傳了出去,背後的觀通長(觀察通訊)蘇彤先是用肉眼觀察一下,然後偷偷溜走又用儀器觀察了一下,确定,這是一塊雷陣雨雲,而且已經開始在下雨了。于是,同志們開始騷動了,先是航海長悄無聲息地通知了‘武漢’號,下令調整了航向。然後像這個消息像潮水一樣擴散開去,當馬政委發現苗頭不對的時候,臺上臺下已經齊刷刷地以一種極為饑渴的眼神盯着他。
于是……呃!
馬政委望了望天際,無奈的宣布,暫時休會。
頓時……甲板上一片歡呼。大夥兒蜂擁去住艙拿盆拿桶,還有更機靈會過日子的,把自己積攢下來的襪子、褲衩、作訓服通通抱了出來。航海長開足馬力,全力沖向暴雨帶,粗大的水滴噼裏啪啦地砸到身上,陽光下的暴雨,帶着清新的淡水的氣息,讓人心曠神怡。
一轉眼的工夫,甲板上已經脫得跟天體浴場似的,小夥子們都捂了大半個月了,每次洗澡限水限量,眼下陡然從沾衣欲濕的杏花雨闖入了驚濤拍岸的千重雪,那感覺……爽得透透的。
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拉下褲衩沖着壓頂的烏雲狂吼:給我兄弟也洗個痛快的!!
四下裏暴笑,好幾個水盆揚起來,拉出水幕潑到他身上,小夥子滿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臉,哈哈大笑,說痛快的來……你們不試試麽?
衆人不屑的撇嘴,一邊鄙視他不要臉,一邊跟着他不要臉,不一會兒,一個個都脫得光光溜溜,追逐打鬧,踩得水花四濺。陸臻感慨,這他媽真是GAY的天堂,可是無論在場有多少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美好的長腿的,有誘人的細腰的,又或者長着C羅式的均勻腹肌的……可是他的目光流連之後,最終還是鐘情在一個身影上。
熱帶的陽光穿透烏雲,變得有些飄渺柔和,輕盈地散落在那個結實健美的身體上,像印象派的畫筆,淡淡一掃,畫出寬厚肩膀與緊窄的腰,後腰處染着淡淡的陰影,臀部緊翹,結實而飽滿。
陸臻很罪惡地想:其實呢,如果夏明朗找個女人也挺浪費的。
陸臻正想入非非,“嘩”的一聲,眼前一花,一盆水撲面而來。陸臻抹着眼睛轉頭看,發現醬仔同志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他身邊,眼神有些緊張地看着他的下半身,陸臻下意識低頭,發現自己那玩意兒已經半硬不硬的把褲衩撐起了一個包。
呃……啊……我靠!
陸臻羞憤不已,連忙蹲下去佯裝洗衣服。
熱帶大洋上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塊海綿被無形的手慢慢絞幹了水份,天空中的雨雲漸漸變得輕盈,退去了深黑的底色。陽光再一次的明亮起來,快樂的人群沐浴在這樣的光線裏,沾着水的皮膚閃出微光,像古希臘聖殿前的群像。
雨點漸漸稀疏,忽然一下子,就徹底的沒了,天上留下一絲絲的雲絮。方進開始仰天叫罵,向老天爺讨價還價再賞點兒雨。夏明朗默默搓出一手肥皂沫抹在他臉上,方進大怒,眯着眼睛潑了夏明朗一頭的水,潑完才醒悟,呃……老子的水沒了。
阿泰看勢頭不妙,試圖圓潤地溜走,被方進一個箭步攔在身前,硬生生搶去半盆水。阿泰寶寶很傷心,放言再這麽下去,将來結婚就不請方進吃喜酒。
這是輕松快樂的時刻,雨後清新的海風讓人沉醉,即使雨停了還有人留戀着不想走,大家慢吞吞地穿着衣服,開開心心地惡作劇。張夜把一條挂在他飛機上的褲衩扔到甲板上,笑罵說誰再敢用這玩意兒上他老婆,他就要讓誰再也不能上自個老婆……衆人哄笑不止。
夏明朗眯起眼,看到周劍平背光站在高處,臉上有隐約的笑意,看起來難得的慈祥。
15.
可是不一會兒,馬漢急匆匆跑過來疊聲的催促:“快快,趕緊收拾個人樣出來,有人要過來。”
方進本來就不待見這位,眼下打擾了自己進一步的搶水工程更是讓他心裏不爽,夏明朗連忙攔住他,語氣恭敬地問:“是誰要來?”
這荒茫大海的,就算是商船,今天也不是跑護航的日子啊。
馬漢着急催士兵們趕緊收拾軍容打掃甲板,頭也沒回地甩下一句:“那個非洲問題專家。”
這下子,別說夏明朗了,連方進都趕緊穿上了。
人說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尤其是像索馬裏這麽複雜的國情,這麽陌生的人文環境生活習性,萬一真打起交道來,可能不是被揍死的,全是冤死的。上趕着用A犯了B的忌諱,熱臉貼上個冷屁股。所以從前幾次護航起,一線部隊就一直要求能給派個專業的非洲問題研究員來幫助理解那些陌生人的奇思妙想。
只不過索馬裏不是美國、日本之類的,情報部有專門的研究室在研究他們,随時都能把人派出來。就這麽個無聲無息的小國,如果沒有海盜全世界都沒人惦念。研究國家又不像研究國學,囫囵啃個四書五經就敢說自己是大師。又要夠懂行,還得靠得住,總參情報部全球搜尋,終于在麒麟+海軍特戰的雙重壓力下把人選給定了下來。卻千叮萬囑說,這只是個試用品,本事應該是有的,但是風險也是有的,不是十足成金的自己人,聽指點就成了,不能讓對方參與機密。
夏明朗當時看完指示跟陸臻樂了半天,說敢情咱們也從老土的戰争片進入到時髦的諜戰片兒了啊……
當然情報部的習慣就是把全世界都不當好人,也不想想,就算是自己人,又有幾個能參與機密的?只不過有了這份指示打底,連陳默都對這位神秘的非洲問題專家産生了一點點好奇。
傳說中的非洲專家搭着順風貨船而來,有關無關的閑沒事兒的都聚到了側舷去迎接。觀通部門在核對完基本情況後,對方船上放下一艘小艇。方進立馬賊興奮,扯着阿泰嘀咕說不知道那老頭會不會黑得跟炭頭似的。阿泰傲然地反駁你這是種族歧視。方進咬牙切齒地亮拳,陳默放下望遠鏡噫了一聲。方進馬上問:“咋了?”
陳默有些猶豫不決:“好像是個女人。”
方進一下炸了:“不會吧!?”他搶過遠望鏡去看,說話間,快艇又近了一些,方進調整焦距把人縮小放大看了一個透,最終傻眼。對方穿着美式空軍制服,雖然墨鏡和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個臉,卻非常坦然地選擇了女裝款,曲線合度,方進甚至透過敞開的領口初步估計出了胸圍的尺碼。
方進傻愣愣地扯扯夏明朗說:“女的啊?”
夏明朗也是一頭霧水,不過為免方小二的二勁再發作,他連忙瞪着方進警告道:“你等會別亂說話!”
印象中的黑炭頭成了個女人,這讓這方小侯多少都有點違和感,但是夏明朗這一瞪眼還是讓方進有點小委屈,敢情……老子都成專業搗蛋的了。
小艇的速度快,不多時就到了‘祁連山’號船邊,船上衆人正打算放梯子下去,專家同志在底下做了個手勢,示意給她一條繩子就行。馬政委還在猶豫以繩待客是不是會有點不禮貌,陳默先人一步把平時訓練用的繩索抛了下去。專家同志輕輕巧巧地爬了上來。
雖然方進的發現已經在第一時間傳遍在場所有人的耳朵,可是當人們親眼看到一個高挑瘦削黑發黑眼睛的年輕東方女子雙腳踩上甲板,真真實實地站在他們面前,所有的老派軍人,甚至包括夏明朗都感覺到有那麽一點點不适應。
“你好,我叫海默。”視線飛快的在男人們的軍銜上一掃,海默準确地把手伸向了周劍平,一口平直的普通話,聽不出一點口音。
老周很明顯不太适應跟一個穿美軍軍裝的東方女人握手,繃着棺材臉,草草示意了一下,馬上強調:“你不能在我船上穿這種東西。”
“沒問題,我可以穿你的衣服。”海默笑着說。
“你怎麽能穿我的衣服!”老周臉上黑如鍋底。
海默笑了:“那我不穿衣服?”
陸臻頓時吐血,他連忙去打圓場,幫着提起海默的行李,說保證給海小姐找到适合的衣服。周老爺子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倒是夏明朗瞳孔收束得越來越緊,懶洋洋的視線中透出一股子犀利來。海默回頭看了看他,也伸出手來笑着說:“這位是?”
“夏明朗,特戰行動隊隊長。”夏明朗成功地在這女人手上摸到成形的槍繭。
“很好,您看起來像個開明的人。”海默馬上笑得燦爛:“未來我應該主要跟您合作,這讓我很高興。”
陸臻再一次吐血,這丫頭說話還真不客氣,他看到周船長的臉已經黑透了,馬政委的眼神也透露出尴尬,估計這倆都以為讓情報部鄭重推出的專家怎麽也得是個特別道貌特別岸然的教授形象,冷不丁撞上一個牙尖嘴利的毛丫頭,估計二老都被震得夠嗆。他馬上抛了一個眼神給夏明朗,說道:“行了,我先帶海姑娘找地方安頓換衣服,就這麽一身也不适合向大家介紹。”
周劍平沒回話直接走了,馬漢拉着夏明朗走進一步說話,頓時人群四散,方進本想跟上去看個新鮮,被夏明朗眼觀四路追到,嚴厲的眼神瞪得他只能乖乖的去找阿泰玩兒去了。
陸臻對海默很好奇,那是自然的,情報部畢竟不是吃白飯的,派她過來總要有一定的道理。這女人看起來并不美貌,當然也不難看,單眼皮,挺直的鼻梁給人以堅定感,很典型的東亞長相,長手長腳,目測身高大約在一米七十左右。
“你是華人嗎?”陸臻裝作很不經意的詢問。
“不是。”海默索性停下來:“我不是華人,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東南亞人。我的直接監護人一個是美國人,一個是北愛爾蘭人。我的國籍是馬爾它。我可能擁有東亞血統,但我并不知道是哪裏,而且也沒有文化歸屬感。”
陸臻頓時樂了:“你是不是一直被人問啊?”
“是的,你們中國人很喜歡問血統,當然日本人也喜歡,而韓國人會為我惋惜我居然不是韓國人。”海默看着他:“OK,男孩,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首先、我的公司與你們的政府有一些合作,我被雇傭來告訴你們一些事實,但我不會參與你們的任何行動。第二、我在非洲呆過14年,在所有沖突的地方,包括1994年的盧旺達。所以我自信可以告訴你們一些事,一些呆在房間裏的人不會明白的事,把你們的問題整理好給我,我會告訴你們,你們可以知道的。”
這番話氣勢太足,陸臻微微一愣,馬上笑了起來,他伸出手說:“希望合作愉快!”
“希望!”海默也笑,伸手與他相握,輕輕一搖之後忽然發力狠攥了一下,那力道下得足,陸臻雖然不至于痛徹心扉,也不自覺皺起眉,馬上發力想撐住,對方卻已經松開了手。
“你居然是會用槍的。”海默上下打量着陸臻。
“我為什麽不能會用槍?”陸臻貿然被偷襲手指僵硬,又不好意思明着舒展,心裏很窩火。
“是這樣,我來之前接受了一些針對中國軍隊的介紹。你看起來很年輕,而且非常英俊,有人告訴在中國像你這樣的高級軍官或者就是歌手,或者應該是某人的兒子。”
“你的資料庫應該要更新了。”陸臻簡直笑哭不得:“另外謝謝你對我的誇獎。”
“不客氣。”
陸臻笑眯眯地:“我們先去找衣服好嗎?”
“噢!當然!”海默像是剛剛想起來她跟着陸臻下艙的目的,閃身讓陸臻走在她前面。
‘祁連山’號上唯一的女軍人目前正躲在住艙裏睡覺,不是她故意偷懶,而是專門有人通知她說目前男人們要在甲板上在玩天體,女人回避。梁一冰只能滿臉通紅地把自己反鎖在住艙裏,索性蒙頭大睡。
軍用作訓服一般都會寬松一些,梁一冰雖然個子不算高,但上衣的尺碼給海默還算湊合,就是褲子明顯差了一大截。陸臻托下巴尋思了一陣,忽然陰陰一笑,從方進那裏偷來一條作訓褲。長度正合适,就是腰大,海默研究了一番表示能改沒問題,陸臻心花怒放的又從嚴炎那裏順走了一條。
後來,那兩位找褲子找得一頭霧水,陸臻中校裝路人偶遇,輕描淡寫地告訴了他們真相,把這兩位可憐人恨得咬牙切齒卻敢怒不敢言,白白損失一條褲子還落了把柄在人手裏。嚴炎被敲走麻辣兔丁一斤,而方進,用陸臻的話來說,實在一無所有,所以要等爺想出來再消遣你。方進那個悲憤,差點抱着陳默哭一場:一個隊長就夠他受的了,這兩個隊長将來的日子還怎麽過?
當然這是後話。
16.
陸臻幫海默找齊了衣服,就順便安排她和梁一冰一起住,雖然海小姐當時很有一點不太樂意,不過在查問清楚梁一冰絕對沒Les的傾向後,還是勉強同意了。
陸臻看她那鄭重其事的模樣囧得嘴角直抽,倒是把梁一冰樂了個夠嗆,說改天給你介紹我那位,希望你別看着他像個Gay。誰成想海默指着陸臻說難道比他還像個Gay嗎?随後兩個女人的視線齊刷刷地刺過來,陸臻讓她們看得寒毛倒立,心想這年頭的女人都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當天晚上,馬政委給海默搞了個簡單的歡迎會,船上的小夥子們對于咱們船上又要多個姑娘這一事實表示強烈的歡迎,而至于這個姑娘究竟是上船幹什麽的,反倒沒什麽人關心。畢竟是喜事兒,小夥子們又有理由的聚餐了一次,酒杯推到海默面前後又被堅定的推了回來。在船上,300比2的高比例下,女人天生有些特權,當她笑眯眯地看着你,自然沒人敢逼她。
船上空間精省,沒什麽大塊的室內艙可以供海默上課用,所以相關的課程安排都放在了晚飯後的甲板上。雖然侵占了大家夥兒的休息時間,可是在這破船上呆着,能聽美女說話也是一種享受。海默把資料傳了一份給‘太湖’號和‘武漢’號,這樣那邊船上只要派個人幫着翻翻PPT,就能利用通訊設備完成同時授課。
夏明朗心裏嘀咕着老外就是老外,說話按小時算錢滴,能一遍的東西絕不舍得說兩次,要是政工的工資也是按小時算就好了……月初給他兩千塊,說多了他自己都覺得虧。
第一個晚上的授課內容很平常,也就是說說革命家史,從1840年英國入侵開始,歷數近現代索馬裏的各個重大變革。陸臻原本打算記要點,可是後來發現信息量太大,記不過來,只能直接上了錄音筆,專心聽着津津有味。這種資料類的東西需要的人聽着入神,普通士兵卻只當是在聽天方夜譚,直到時間軸進軍到本世紀七十年代,毛澤東這個名字的陡然出現讓大家精神一震。馬上有人嚷嚷,哎呀這些人真是忘恩負義,我們還援助過他們呢,還來搶。
陸臻看到海默挑了挑眉毛,馬上心知不妙。果然,海小姐淡然笑道:“當時中蘇決裂,而索馬裏也因為針對埃塞俄比亞的軍事意圖與蘇聯決裂,你們的主席為了向世界證明共産主義陣營不是只有一個蘇聯,為索馬裏政府提供了大量的軍火,然後索馬裏在美國的鼓勵下帶着這些武器進攻埃塞俄比亞,從此一敗塗地。如果你們運氣好的話,這些天在海上也可能會看到你們的56式沖鋒槍,性能不錯,一直可以用到今天。事實上我不覺得有任何一個大國對索馬裏進行了任何有效的幫助,他們選擇了它,利用它,最後抛棄它。”
陸臻不自覺摸了摸小心肝:我靠,這女人說話太火爆了。
果然,這麽個炸彈扔下去,馬上激起千層浪,七八個人同時站起來發言反對,登時一團亂麻,陸臻頭疼的按着眉間,心想還好借口說這些東西不重要,勸老周船長和馬政委回避去忙正事兒,要不然這麽不好聽的話非得把老人家給嗆死。
夏明朗給陸臻使了一個眼色,正想站起來鎮場,海默忽然大力擊掌,示意大家都安靜。或者是因為女人在船上天生有些面子,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四下裏漸漸安靜了下來。
海默提聲說道:“有人告訴我,在中國,如果你不同意別人的觀點,你不必去尋找事實,也不必整理邏輯。你只需要質疑他的立場,猜測他的動機,尋找他過去的道德缺陷,好像只需要這樣,你就能證明對方的錯誤。是的,我不是中國人,我對中國也沒有好與壞的感情,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不相信,這對于我沒有任何分別,我的工作只是在這裏告訴你們一些我所知道的事實,我沒有責任說服你們。現在,先生們,我可以繼續了嗎?”
一時間甲板上鴉雀無聲,幾個還站着的男人們面面相觑,夏明朗一個一個把人按下去,貼着他們耳根留下一句:“別丢人。”
陸臻悄悄地向海默比了一個小小的V字手勢,海默失笑,正想把斷開的內容再接下去,夏明朗微笑着看向她:“你剛剛說得那些,用一個老詞來說,叫誅心。誅心不好,是不好,所以,我承認咱們的老一輩在這旮瘩可能當真沒幫上什麽忙,但是所謂的我們選擇了誰、利用了誰,最後又抛棄了誰,那也是誅心。誅心不好,你說呢?”
“旮瘩?”
“地方,這裏。”
海默做出一個明白的手勢,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正色道:“對不起,這是我的失誤。”
“沒事兒,您繼續!”夏明朗笑得極溫和,那個大氣爽朗道貌岸然的範兒,看得陸臻心裏直抽抽。
經此一役,雙方自然都收斂了很多,海默的說明越發的不鹹不淡,底下聽講的也更加沉默是金,全程無互動。
其實有陳默這麽個槍神打底,陸臻和夏明朗對這種等閑吃了一斤兩斤槍藥的小槍筒都沒什麽大感覺。可是這對其他人來說那可就完全不一樣了。夏明朗他們特戰的頭頭連同馬漢、劉東方還有‘太湖’號上的政委連夜開了個碰頭會,激烈讨論是不是得派個人過去給這假洋鬼子上點人情世故的課,要不然這麽一路嗆下去,這也太他媽的張狂了。
陸臻無奈領命而去,馬漢還憂心忡忡地懷疑他是不是能當此大任,如果震不住人家,他這把老骨頭也是可以出手的。陸臻一面賠笑臉一面腹诽:就她那做總結時張口就來的理論高度,你當人家會不知道咱家這麽些潛規則嗎?關鍵在于她樂不樂意陪你裝這個孫子。美帝橫行天下,還有人當面不給臉呢,中國人民海軍在國際上又能排幾號呢?從來沒打過大仗的主。
陸臻只能暗暗祈禱情報部真的給海默發了很多錢。
目前護航的流程基本是這樣的,各國海軍都有一塊自己的主要責任區。各類商船在進入該海域之前就與艦隊聯絡,大家湊成一個船隊一起出發。護航一般有伴随護航與随艦護航兩種,一些安保水平不高的貨用船需要直接派特戰隊上船,而這部分人大多都由方進負責安排。快要元旦了,或者索馬裏的海盜也和某地的小偷一個心理,有錢沒錢最後撈一筆過年。‘祁連山’號編組艦隊第一次獨立護航,航程沒走過半,就看到天邊呼啦啦撲上來五六十只快艇。
蘇彤在雷達上看着都傻了,這他媽……标準的,狼群戰術啊!
馬上,警報聲傳遍全艦,所有人上戰鬥位,‘祁連山’號與‘武漢’號上的三架直升機全部做好了升空的準備,整裝待命。
這邊廂軍艦應對得有條有理,可民船畢竟是民船,那麽多快艇一下子撲上來,還不等他們幹點啥,自己就先慌神了,一時間電臺裏吵得不可開交。有特種兵随船護航的那些還好一點,船上沒有軍人壓陣的幾乎全亂了套,有急着往前開的,有争着往軍艦靠的,船隊陣形大變。伺機而動的快艇們趁機插入,就像缤紛的落葉散落在整個船隊裏,這下子,幾乎所有的船都被包圍了。
周劍平氣得要命,TNND一個個不聽指揮,亂開亂開,把船長都拎出去槍斃!!
蘇彤特無奈地看老爺子怒發沖冠的模樣,身邊的通訊員小聲詢問船長這句話要不要發出去?蘇彤狠狠的瞪他一眼,在他腦袋上砸了個暴栗子。
添亂!!真沒眼色。
這海上的事,夏明朗和陸臻都不算精通,兩個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說什麽,夏明朗試探着問道:“得準備驅逐了吧。”
周劍平陰沉着臉嘣出倆字:“廢話!”
老頭子拿了海圖開始畫船隊隊形,副長和航海員幫着他一起算,一套套航向指令發出去,引導商船回複自己的航行路線,不管怎麽說,得先把自己人穩下來。同時艦上的重型機槍開火示警,一架直升機升空從船隊的頭部開始驅離那些擠到船隊內部的快艇。
一時間,海面上就像炒豆子似的槍聲四起,沈鑫好久沒這麽敞開放槍了,打得極爽,一梭梭子彈橫掃出去,千米之外的海面上豎起一道威嚴的牆,代表禁止,不容進入。
17.
然而軍艦雖然火力過人,但畢竟不能直接向人員開火,而對方的快艇實在是多,這邊趕走了,那邊又來。‘祁連山’號擠在中間,頗有幾分高射炮打蚊子的痛苦。馬上有戰鬥部門建議,咱們是不是也放快艇和氣墊船出去。‘祁連山’號的大肚塢艙裏裝着兩艘快艇兩艘大型氣墊船,這麽好的東西藏着不用未免浪費。
周劍平略一沉吟,同意馬上給塢艙放水,把兩艘快艇全放出去。
“嘿,先生們,我有話要說。”
一個略顯清脆的聲音響起,船長室裏忙碌的人們詫異地回頭,看到海默被衛兵攔在門口。
“回去你屋去,沒人有空聽你說話!”周劍平差點兒就暴跳了,他本來對這丫頭印象就不佳,昨晚上的‘謬論’傳到他耳朵裏又是一肚子火,這會兒還敢來添亂!!這要是他自己的兵,早就抓起來關禁閉了。
“據可靠消息,兩個月前,有一批肩扛式導彈流入索馬裏。”海默說完這一句,轉身就走,陸臻連忙沖出去拽住她:“說具體點。”
海默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劍平,夏明朗直接上前一步,截斷她的視線。
海默只能無奈的笑着說道:“我不知道具體型號,但是貨不少,從伊拉克流出來的,應該是伊戰之前的伊拉克庫存,在戰争中散到民間,有人囤下一批,最近美軍撤得差不多了,那邊在出貨。今天來得是大家族,那麽多船,我不敢保證他們手上有沒有。”
夏明朗轉身看向馬漢,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凝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當真在索馬裏這小陰溝裏出點什麽差錯,只怕連海軍總司令的臉上都是灰。
“那你覺得?”馬漢問。
“把直升機拉高,另外,盡可能的不要殺傷。對于索馬裏人來說,劫船就是為了錢,在他們的思維裏,把這項事業定位得很……正當,所以放棄你們之前存在的海盜都是窮兇極惡的匪徒這樣的想法。只要讓他們明白實力差異,明白這次沒有機會,他們就會退走,不要逼他們拼命,反正不劫你們還可以劫別人,這對于他們來說無所謂。而且,這麽多小艇出來,附近一定會有母船。”
周劍平與馬漢交換了一個眼神,新的作戰指令一條接着一條的出籠。兩架直升機拔空而起,奔向快艇群過來的方向,尋找對方的母船。兩艘快艇與一艘氣墊船中巨大的塢艙中涉水而出,分區塊驅散船隊編組之內的快艇。
大船上除了留下幾名必要的機槍手之外,所有的特戰兵全部離艦,由我們自己的快艇送到各個薄弱的商船上。而留在船隊上空的那架直升機則放棄了驅逐任務,接上陸臻和阿泰爬升到高處,負責整個船隊的預警導航工作。
一個小時之後,所有的快艇被擠出船隊,整個船隊以緊湊的梭型前進,‘祁連山’號與‘武漢’號,在外圍一前一後側翼保護,直升機突前領航。在最外圍搜索的直升機編組也終于傳來了好消息,在三點鐘方向找到三艘海盜母船,直升機上的特戰人員在空中把高爆彈和曳光彈投下去,母船已經開始回撤。
驚慌失措的船隊終于穩定下來,開足馬力往前趕。
太陽西沉,天邊漸漸泛出桔紅色,官兵們多少松了一口氣。索馬裏人設備不行,不習慣夜航,在太陽落山之前他們會全部退走。留在商船上的特戰隊員們忙着最後給船長們加油鼓勁兒。當最後一艘快艇披着霞光消失在浪濤中,方進把一梭子子彈打上了天:操他奶奶的憋死我了,打不過你磨死你,真他媽的惡心!
夏明朗生怕手下的小子們有樣學樣,氣得笑罵:浪費子彈,回頭扣你工錢!
方進不忿地黑下臉。
雖然從理論上來說,夜晚都是安全的,可是為防萬一,所有的特戰隊員都沒回艦,‘祁連山’號全艦處于戰備值班狀态,所有的戰位都有專人留守。食堂裏燒出了戰備餐,大家拎着各自吃食在自己的位置上啃,馬政委在廣播中百般強調:嚴防死守!以防萬一!嚴防死守!以防萬一!……
夏明朗盤點完随船護航那部分特戰隊員的基本情況,大步流星地趕去船長室述職,陸臻在甲板上沖他做了一個幸災樂禍的鬼臉。果不其然,沒多久就聽見廣播裏馬政委親切地說道:“下面,由夏明朗上校給大家說兩句!”
基本上,只要是夏明朗的‘苦難’那都是某人的樂趣。陸臻捂住嘴,樂得前俯後仰。海默好奇地看着他:“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麽笑嗎?”
陸臻正想甩她個文化異差你不會懂的無奈表情,就聽着夏明朗沉聲道:“我就說兩句,丢掉幻想,準備打仗!”
我靠……哥們兒,你這也太激進了,當心吓死老爺子們!
陸臻沒忍住,一下就笑噴了,差點濺了海默一臉的唾沫星子。
當然,有些話老爺子們不喜歡,小朋友們可樂得緊。正蹲在甲板上啃飯團的戰士們嘩啦啦站起來一半,面面相觑之後又慢慢坐下去,興奮得兩眼直冒光。‘祁連山’號雖然級別高,可畢竟是新船,而且整個中國海軍都沒什麽遠洋經驗,所以這艘大船也不能例外。上到艦長下到水兵,基本沒見過多少鐵血大洋的世面。眼下,面對着的是荷槍,打出去的是實彈,這場面,別提多來勁兒了,導彈實演也不帶這麽刺激的。
“他很可愛!”海默指了指頭頂。
陸臻知道她在說夏明朗,心裏頓時美滋滋的,比有人誇自己還開心。
“不過我覺得你們沒必要把他們說得很有罪孽,其實他們中的大部分都不算壞。”
“搶劫的好人?”陸臻笑了。
“不可能?你有沒有聽說佐羅、羅賓漢,還有你們中國人說的那個劫富濟貧,在他們看來,他們在為自己的祖國維持正義,拿回那些外國人欠他們的東西。”
陸臻眨了眨眼睛,開始重視起這場對話來:“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在代表國家劫掠,然後這個國家的民衆還覺得這是正當的。可是一個以劫掠為生的國家會什麽前途?”
“荷蘭、西班牙、英國……有很多國家都曾經靠海盜為生。否則你以為哥倫布幹了些什麽,東印度公司又是怎麽賺錢的?美國獨立戰争時期,沒有自己的海軍,華盛頓邀請海盜去搶劫英國的貨船,請他們保護自己的港口。”
“可難道你覺得他們做得都是對的嗎?搶劫,把苦難留給別的國家。”陸臻不自覺有了一些怒意。
“是嗎?可惜在主流文化中,哥倫布一直是英雄。另外,中校先生,據我所知,你的中華在歷史上是一個很強盛的民族,在它處于盛世的時候版圖常常會有所擴張,而您不會覺得那些擴張的版圖是被心甘情願奉上的吧?我想請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只想說,他們要搶,你們不讓,這是實力的比較。但別标榜正義,指責他們罪孽深重,因為誰都不比誰更幹淨。基督說,只有身上沒有罪孽的人,才可以投出石塊。”
陸臻愣了一會兒,說道:“你是這麽想的。”
海默挑了挑眉毛。
“當然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我覺得這個世界對錯還是存在的,有一些普世的正義,它們即使不被尊重它們也存在,當然我不像你,我是個中國軍人,有自己的歸屬。我不可能像你這麽客觀,你覺得呢?”
海默偏過頭想了一會兒,點頭道:“的确,你們是狹隘的軍人,只能忠于自己的歸屬。”
陸臻感覺真得給這丫頭上點課了,這些話說給他聽沒關系,這要傳到老周耳朵裏,他真擔心周船長會把這妞扔到海裏喂鯊魚。您持有不同政見這沒關系,可問題您是拿錢辦事兒的,您不能錢拿了,事兒也辦了,可最後把咱家的人給氣死了。這這……這也是職業道德的問題嘛。
18.
陸臻腦子裏琢磨了一番,心想成不成先起個頭,這妞看着腦殼就硬,得慢慢教育。他剛剛說到,其實我也知道可能在你看來,中國軍隊真是不怎麽樣……海默一臉驚訝地看向他:“當然不,為什麽你會這麽想?至少在亞洲,中軍也是最好的。你們起碼要比印度軍好十倍。”
“你很了解阿三的兵?”陸臻大驚,他這會兒都要無奈了,好十倍你還這麽埋汰我們?
“阿三??”
“印……印度。”
“哦,我在克什米爾呆過一年,所有人都瘋掉,我們決定再也不能與印度軍有任何關系。”海默做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說說感想。”陸臻心想有情報不套白不套。
“丘吉爾說:‘印度是地理名詞,就和赤道一樣。’而我覺得:‘在印度,軍隊是個行政名詞,就像稅務署一樣。’其實你們要好很多,你們看起來還有信仰,我是說戰鬥的那種信仰。當然,你們太久沒打過了,希望這種信仰不是個假象。”
陸臻心裏切了一聲,心想這些結論全世界都知道,不過也對,首先,她也碰不到什麽機密,其次,老板可以罵,但是機密不能賣,這是職業操守。這妞能混到現在這份上,不會連這點都不懂。
陸臻收拾了心情,趁熱打鐵:“這麽說起來,你對咱們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海默困惑地點點頭。
“那麽你以後對船長他們可不能客氣點?你別騙我說你不知道怎麽樣是客氣!”
海默忽然大笑:“嘿,中校先生,有人告訴我永遠不要在中國軍人面前批評他的祖國與部隊,即使那是事實。可是我記得你告訴我,我的資料庫需要更新。”
“這條是對的,”陸臻咬牙切齒,“哦,當然,除了我。你要是憋得難受就把批評扔給我,只要是事實,我都接受。”
“你也很可愛。”海默大笑着點頭:“你放心。不過,我很好奇,在你們的部隊裏,真的沒有人會去挑戰他們的權威嗎?我是指像周船長那樣的人,他那麽容易被挑釁,他是真的在生氣嗎?”
“你他媽故意的??”陸臻終于回過味兒來了。
“我只是好奇。”
“那你好奇完了嗎?”夏明朗走過來,順手搭上了陸臻的肩膀。
海默聳了聳肩。
“人是不能白玩的,你再這麽玩,我就通知情報部扣你錢。”夏明朗笑着說。
“請不要這麽殘忍,我知道你是好人。”
“得,好人不長命,你別咒我。”夏明朗推了推陸臻:“先回去睡,今兒晚上戰備值班,你守後半夜。”
陸臻很不情願地看着夏明朗,夏明朗若無其事地看向星空,星夜空寂,清涼的海風貼着甲板浮動。幾秒鐘後,陸臻敗下陣來,乖乖地回去跟床拼命,娘滴,今天又不累,這麽早怎麽睡得着?
第二天早上,清輝初顯,晴朗的海空沒有一點雜質,海上的陽光像染了異彩的重劍,壓着波濤橫掃整個海面。陸臻揉了揉眼睛,讓自己精神點兒。
幸福的,不用戰備值班可以正常早睡早起的海默同志從他身邊跑過。相處不久,陸臻已經了解了這妞的一些生活習慣。每天十點入睡,六點起床,早上跑一陣,下午跑兩陣,晚上在健身房裏玩兒得比男人還勤快。就她這性別這身板而言,力量的确驚人,而且肌肉耐力足。聽方進說前兩天張夜跟這妞飚上做仰卧起坐,最後慘敗。張夜不服氣啊,放話說有種咱們比俯卧撐?誰知此妞嘿嘿一樂說,有種咱們比生孩子?
方進轉述這話時拍桌大笑,樂得見牙不見眼。陸臻一時沖動,本想說反正小花最近也有苗頭了,泰寶寶都快談嫁論嫁了,哥幾個都快尋找着真愛了,要不然這位您看着鐘意,您也去追一個?可是話到嘴邊又醒過神了,小花那位搞定了,那叫一段佳話,這位神妞要真招進門了,那絕對的政治錯誤。陸臻嚴正地告誡自己,你最近的思維能力很低下。
陸臻一路胡思亂想,一路查崗,海默又一次從他身後跑來,陸臻發現身邊戰位上的小戰士們在止不住的偷偷瞄她。天熱,熱帶的海洋,海默不受軍容約束,穿着借來的作訓褲和自己的白色小背心,胸口像懷了兩只小鴿子似的,撲撲騰騰的。這一船的少男懷春,你讓人不偷看?那簡直不人性嘛!
陸臻站定吆喝了一聲:“立正,右後方加轉135度角。”
守在雷達戰位上的幾個小兵莫明其妙地聽令轉過去,就看到某性感小妞披着晨光向自己迎面奔來。海默也有些困惑,路過時放慢了腳步。陸臻笑着說:“給專家小姐打個招呼。”
海默一頭霧水,禮貌地沖大家笑了笑,大約是實在莫名其妙,跑過去之後還回頭看了陸臻一眼。
陸臻忍着笑,壓低了聲音說:“想看就大膽點兒看,誰讓她穿那樣兒,對吧?”
小夥子們如夢初醒,一個個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
“不過呢,看就看了,別去招她,這妞不是咱們能招的。”陸臻眼神誠懇,自己都覺得有三分像夏明朗。
小夥子們立馬點頭不疊,表忠心表得都快趕上入黨申請了,陸臻得意洋洋地繞開他們,繼續查崗。沒走幾步就看到神妞讓老周船長攔住了厲聲訓斥,從軍容風紀說到行為不端,從你誘人犯罪說到居心險惡……
陸臻生怕神妞一怒之下大不了游回非洲大陸,飚起來把老周給氣死了,連忙走過去站在周劍平身後,伸出右手在周劍平肩膀上不停的畫着美元标志。
這有錢就是能使鬼推磨,一點不含糊,海默同志那态度好得老周自己都差點不相信,不光是誠懇道歉,還立馬回屋換了身衣裳。周劍平自然是滿意了,可憐了船上的小夥子們,最後一點小眼福都沒了。
新的一天裏,海盜并沒有跟着太陽的升起一起回來,海面上風平浪靜,觀通室裏忙忙碌碌地搜索着附近的洋面,散落在各個商船上的特戰隊員們趁機組織船員訓練起應急預案。
所有人都在緊張,然而當你等待的時候,你想看到的東西往往不會來。這一路有驚無險,艦隊順利地把所有商船送出護航海域。
海盜們雖然名聲大,可是跑這條線的商船也不是人人都見過,耳聞當然不如目睹。當傳說中的惡徒真實地站在眼前,距離近得幾乎可以看到對方手裏黑洞洞的槍口,那種驚慌沒有親身經歷過是無法想象的,于是驚魂之後的安全也得就顯得如此甘美。尤其是被本國的海軍所保護,親眼看着自己的子弟兵拿起槍來保衛自己,那個自豪感直達內心,是彼此最真誠質樸的情懷。
護航結束的那天早上,船隊裏最大的那艘商船上升起國旗,整個船隊的高音喇叭響起同一首國歌。一時間,綿延數裏的船隊,幾百位船員們齊聲喊出“感謝解放軍,感謝人民子弟兵”的話。
站立在晨風中準備嚴守最後一班崗的戰士們猝不及防,一個個熱淚盈眶。海默沉默着旁觀這一切,陸臻忍不住走近盯住她的眼睛:“明白了嗎?”
他轉身指向遠處的紅旗:“這是我的國家,這是我的國民,我們有自己的歸屬,我們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保護誰。可能我們為此狹隘,可是,我們也因此得到幸福。”
海默揚了揚眉毛,過了一會兒,她說道:“Congratulations!”
不知道海盜是不是也有內部消息網絡,或者是第一次的狼群大襲被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這讓海盜們多少覺得這群人有些不太好下手,在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裏,基本風平浪靜,遠遠的連海盜的影子都看不到一個。
戰士們從手握鋼槍兩眼圓睜到手拎鋼槍扯皮聊天,無聊也是一種病,病久了,是個人都會疲。風浪再大點,大家沒什麽大事可惦記,放眼望出去全是海平面,就只能淨暈船。那個壓抑乏味加無聊,甭管周劍平再怎麽加大訓練量,馬漢再怎麽愛國主義教育,方進的碟子在這種時候還是派上了大用處。
19.
當然,各人有各人的習慣,有人喜歡拿着MP4躲在被窩裏自HIGH,有人喜歡叫上三兩好友,關起門來共樂,這都是細節,咱不去理他。而方大神自己嘛,其實是這樣的,看盡天下AV心中自然無*碼,所以在這場淫民*運動中他倒是不太積極。至于另一位大佬夏明朗同志,當三D立體360度無死角,熱騰騰可親身感應,有手感有激情的大活人放在自己眼前,傻子才去關注那平面直角還帶碼的假戲,所以夏明朗同志的志向在偷情。
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一個偷字,寫盡千年的香豔,而又妻又偷的主,估計上下數幾百年也就他這一個。夏明朗苦中作樂,也就慢慢摸出了一些興致。
偷情的關鍵在于默契,一個眼神,一彈指,一停留……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咱倆最好還裝懵懂無知。
夏明朗摸排過全艦,還是覺得在哪兒都沒有自己的辦公室來得安全。到晚上,人都散了,把門那麽一關,小手一拉,小臉一摸,陸臻那欲還迎,明明自己都想得不行不行了……還試圖道貌岸然地維持辦公地帶聖潔性的矛盾小樣兒真是怎麽看怎麽招人。
有時候夏明朗也覺得自己的确不是個東西,至少不是個正常東西,凡是劍走偏鋒的事兒他都幹得特來勁兒。而色*情指數也就一路飚升,從接球到上壘,沒幾天已經直奔全壘打。
話說那天星光正好,室內春情正濃,夏明朗好不容易威脅利誘哄了陸臻給自己更深入的體貼,正上下其手,肢體交纏,呼吸熱得像火山灰。陸臻這家夥吧,無論現在混得多麽的兵痞,骨子裏還是有些潔癖的,在這種特殊時刻,辦公室裏的桌椅板凳就都不怎麽想碰,可是牆上光溜溜的也沒個好着手的地方,結果他就只能攥上了門把。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想把門打開。”夏明朗啄着他的後頸,笑得沉啞暧昧
夏明朗這會兒剛剛進去,陸臻正那痛苦與歡愉難分難解的臨界點上煎熬,回眸瞪了他一眼,三分惱怒七分勾魂。
夏明朗一下被電暈,哪裏還敢再怠慢,連忙把自家男人的小腰攬緊,一邊深入淺出,一邊還不忘深加愛撫,細心體貼周道之極。慢慢的,厮磨開了,快感像泉水一樣,一層壓一層的湧了上來。情到深處總是難耐,陸臻不敢出聲,嘴唇咬得煞白,夏明朗扶着他的臉貼上去細吻,聽到急促粘膩的輕微呻吟,幸福得無與倫比。
難得如此消魂,夏明朗自然眷戀着不想早點結束。陸臻被他磨得心癢難耐,就差最後那一點,就是不肯給他。想要自己動手吧,還沒碰着就讓那頭狼在肩上咬了一口。猛然的刺痛像冰水一樣沖淡了積蓄的快感,那種瞬間虛脫的滋味像毒品一樣令人惱怒而沉迷。
陸臻猶豫着是不是開口求求他,聲音放柔一點,再放幾個沾了水的小眼神……可就是太丢人了……真不是爺們所為。
然而正在他調用1%的CPU運算“求還是不求”這個僞命題的當口,大門忽然被拍得山響,周劍平老爺子平板而威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怎麽燈還亮着?誰還在裏面?”
門板的震動通過把手傳到陸臻手心裏,讓他有一種大門已開的錯覺,他睜大了眼睛,眼前灰白色的大門瞬間變得透明,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幾乎可以看到周劍平眼中的驚詫。
陸臻一時間魂飛魄散,全身僵硬。夏明朗猝不及防,差點疼得哼出來,他一邊捏着陸臻的腰側催他放松,一邊沉聲道:“我,還有點事沒處理完,一會兒就走。”
“走的時候記得關燈,也別太晚了。”周劍平道。
陸臻就這麽聽着他走開,有時候就這麽邪門,他來時沒人關心,離開時的腳步卻分外的清晰,好像就踩在心尖上,永不斷絕。
夏明朗用力捏了兩把,見陸臻還醒不過神,心頭驀然起了一股邪性,舔上陸臻的耳垂低笑,握住懷裏的窄腰猛撞:“怕什麽?有我呢!”
陸臻被混亂的情緒淹沒了理智,好像被狂流卷走,在半明半滅的幻境旋轉。他死死咬住手指,一聲不吭,各種紊流在他身體裏沖突激蕩,抓不住放不開,轉瞬間就沖出閘門,一發不可收拾。陸臻在高*潮時肌肉繃得更緊,差點站立不穩。夏明朗再兇悍那玩意兒也不是鐵打的,這麽個輪番打擊之下,緊跟着就在陸臻身體裏繳械投降。
夏明朗強行定了神,才發現懷裏那位已經臉色蒼白,一身的冷汗。沾濕的劉海貼在腦門上,血潤的紅唇微張着似言又止,看起來無辜又可憐,像一個剛剛被壞人蹂躏過的小男孩。
夏明朗咯噔一下,心頭像是被劃了一刀,火辣辣的疼——玩兒過了!
他連忙捧着陸臻的小臉細心親吻,柔聲哄着:“別怕,別怕啊,寶貝兒,乖……沒事兒了,人都走了。”
陸臻呆了半天,眼珠子慢慢轉出一點點靈動,咬牙罵道:“王八蛋!”
“對對,我混蛋,我王八蛋,我不是人,什麽蛋都是我……”夏明朗心裏一松,趕緊連聲應諾。心想這次認罪态度一定要好,任打任罵随殺随剮,讓跪主板絕不跪鍵盤。
“媽的,一把年紀了不好好睡覺,到處亂跑,關他鳥事兒啊……”
呃??夏明朗一愣,就聽着陸臻認真嚴肅有條有理地詛咒周劍平拍門的手上長瘡,眼睛生針眼,毀人好事走路摔跤……他忍不住想樂,又不敢,憋得抓耳撓腮的。其實老周臨睡前查崗那是十年如一日的生活習慣,只是往常門開着,他也就這麽過去了,沒人有空關心他,誰成想,他今天也剛好睡晚了呢?
“媽的,還有你!”陸臻橫眉立目,氣得臉上通紅。
“對對,還有我!”夏明朗已經止不住的笑裂了嘴。
“媽的,你還笑,你想搞死我啊!!再來幾次老子非得早洩不可!!”陸臻氣得爆跳。
夏明朗連忙抱住他:“不怕不怕,早洩也沒事。”
“早洩還沒事,那什麽才叫有事!!”陸臻這會兒殺人的心都有了。
夏明朗笑容古怪地瞅着他,半晌,憋出兩字兒:“不舉。”
陸臻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兒讓他給噎死。
“不過呢,就算你不行了也沒關系,對吧,你不行了還有我呢,不會沒有性福的。”
陸臻一腳踹在夏明朗小腿的迎面骨上,夏明朗頓時疼得臉色大變:“我靠,你這要把我踢死了,那性福可真的全沒了。”
陸臻也不理他,拿了毛巾過來把自己清理幹淨,慢慢地穿衣服。夏明朗自知理虧,意意思思地不停招惹他,一會兒碰碰,一會兒又委屈地看兩眼,陸臻終于無奈,低聲喝道:“去洗澡嗎?”
“哎!”夏明朗頓時心花怒放。
後來,洗完澡,陸臻慢慢抹幹身體,從空蕩蕩的裏間走出來。夏明朗一如既往的快,赤裸着上身坐在更衣室的條凳上等待。昏黃的燈光讓夏明朗的皮膚泛出細膩的暗色,他在笑,笑容溫柔得幾乎模糊。
陸臻默默地走過去,探出手指擡高夏明朗的下巴,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帶着某種阻力,眼神迷茫卻固執,有種不顧一切的脆弱的堅持,俯身親吻他的嘴唇。
夏明朗似乎有些驚訝,驟然張大的瞳孔慌亂的顫動,然而他卻沒有動,安靜的與他接吻。
濕熱的空氣裏有種暧昧的張力,陰影無處不在,光亮像精靈般跳躍。而時間瞬間靜止,凝固在這一刻,他擡頭的角度,他彎腰的弧度,他眼中的光斑,他手臂肌肉拉起的線條……像雕塑一樣。
然後,半空中靜止的水滴落到地面,濺出清脆的聲響。
陸臻仿佛受驚似地放開他,慢慢直起腰,拇指摩挲着夏明朗的嘴角。夏明朗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虛掩的門,即使他一直能聽得到……外面并沒有人。
“怎麽了?”夏明朗輕聲問。
“将來,等我們都老得沒用了,什麽都幹不了,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我們就告訴大家我們在一塊了,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告訴所有人我們這樣挺好的,告訴他們……”陸臻沉默了一分鐘,一分鐘之後他笑着說,“我愛你。”
夏明朗慢慢笑開……無聲而燦爛。
“好啊!”
20.
第二天在晨會上,周劍平老爺子嚴肅地表揚了夏明朗與他的特戰隊踏實肯幹的工作作風:起得是最早的,睡得是最晚的,練得是最苦的,總結是最及時的!
夏明朗頂着一張非人類的臉皮,笑容淡定從容自若,一派王者之風。陸臻到底敗下陣來,自顧自躲在人群中煮紅了兩個耳朵,不知道的還以為被點名的人是他。
雖然偶有小風波,可海上的生活依舊枯燥而乏味,就這麽巴掌大的地方,就這麽百來號人,看久了真是日日生厭,遠洋航行,煩躁是比海盜還要可怕的強敵。
海默姑娘潇灑而來,把能幹的幹完應說的說完,又潇灑而去,陸臻很是嫉妒地看着她投奔花花世界,陰暗地猜度她此時此刻正在哪個猛男懷裏夜夜笙歌。徐知着則非常地懷念她,因為她在的時候,梁一冰身上的火力起碼讓她轉移掉一半,他也沒那麽招人嫉恨。只有夏明朗覺得滾了真好,成天扯着他男人聊東扯西的,擺明了不安好心。
好在年關将近,這次是春節,正是離家萬裏,這年才要好好過,日子才更得往折騰裏搗乎,馬漢聯系了補給艦多放點大白菜豬肉出庫,緊趕着大年三十好包頓餃子。
夏明朗這種時候又覺得家裏有群政工幹部也挺好的,打仗能扛槍,平時能顧家,除了嘴巴瑣碎點兒,也算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戰時神勇戰後賢良。夏明朗這麽一想,又覺得心裏平順了一點,你說那不就跟讨老婆似的,你指着她幹家務,她不就得多唠叨?
國際航運的季節是随着國際市場的供求定的,無論過不過春節該跑得船還是得跑,所以估摸算着,年三十和年初都得在護航中渡過。馬漢覺着這也挺好的,多有意義啊,在這新春佳節時刻,在全國人民團圓的日子裏,我們護航海軍本着什麽什麽為着什麽什麽……他連到時候的晚會賀詞都琢磨好了。
過年了再怎麽着也是個開心事兒,小夥子們一個個都挺興奮。所有來自中華區的商船們多多少少都帶上了一些彩,方進占用頻道向夏明朗得瑟,說這裏的船長請他們吃牛肉幹包的餃子。夏明朗樂呵呵地笑着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回來罰抄100遍。方進急得怪叫,你不是當真的吧!
一切都挺祥和,海面上看不到一點異動,蘇彤和陸臻聊着天說,他們應該不知道咱們要過年吧。陸臻笑道人又不指你們一家做生意,這麽花心思研究你啊!蘇彤笑着說那最好了,不怕賊偷就怕被惦記嘛。
司務班發廣播讓目前沒值班會包餃子的同志下去幫忙,陸臻興沖沖趕過去幫着和面,忽然間身上的通話器警報高響,陸臻沾了一手的面粉大囧:不會吧……這麽賞臉??
也來不及擦手,陸臻舉着兩手“白手套”沖進船長室,蘇彤正在給大家介紹情況:西南方向,60海裏外,有一艘希臘的船,目前正在被海盜圍攻,我們是最近的護航部隊。
人嘛,多少都是有私心的,聽到不是自己人出事,陸臻松了口氣,挑了個沒人的地方躲着搓自己手上的面粉塊兒。
作戰方案很快就拿了出來,周劍平派出兩架直升機,一艘氣墊船,殺氣騰騰的直撲過去。陸臻、陳默與另一位突擊手張俊傑在一起;另一架飛機上是由徐知着、嚴炎和觀察手薛偉構成的雙狙擊組;醬仔帶領一個水鬼小分隊乘座氣墊船從水面挺進。
80海裏不算個很近的距離,蘇彤把對方船上的通訊直接聯到陸臻那裏,結果一路就聽着英語交雜着希臘語的鬼哭狼嚎在咒罵加哀求:你們他媽的怎麽還不來!求求你們快點來吧!
張夜加速再加速,最後怒氣沖沖地抱怨我老婆又不是會噴氣的!
陸臻忙着兩邊安慰,一個頭煩得兩個大。
一路導航過去,取得是直線,海面空曠直升機又在高處,遠遠地就看到一艘貨船在S型的狂奔。陸臻在望遠鏡裏看到有兩艘小艇已經挂到了船邊,而另外還有三艘意圖不明的快艇守在近處游弋,估計海盜們已經上了甲板,難怪貨船那邊如此的驚慌失措。
陸臻有點頭疼,一般來說只要上了甲板海盜們的心态就會馬上變得非常強硬,到口的肥肉只差最後一點吞下肚,很可能會不惜一切的拼命,畢竟只要真正劫持到人質,救援一般就只能放棄了。
本着不開第一槍的原則,張夜打開高音喇叭俯沖下去,用索馬裏語、阿拉伯語兩種語言播放驅逐的警告。甲板上的海盜們似乎是有些慌亂了,槍口指天,胡亂的揮舞着。
張夜與另一架直升機的飛行員鄧勇亮商量了一下,決定由他先壓下去。張夜控制飛機做出一個異常漂亮的俯沖動作,從貨船甲板上掠過,螺旋槳絞起的狂風把海盜們沖得站立不穩,一時間,有人驚慌躲避,有人仰頭叫罵,也有人孜孜不倦地試圖繼續進攻船員生活區……
張夜罵了一句:“我操,不見棺材不掉淚!我要開槍了!”
因為海盜已經登船,理論上就可以按罪犯抓捕,所以陸臻也沒有制止,只是關照了一聲注意不要傷人。張夜調轉機頭,挑了最近的那艘快艇下手,12MM口徑的機槍重彈彙成鋼鐵的洪流,在海面上濺起一米高的浪頭,差點打爛了對方的船頭。不過海盜們畢竟是混海為生的人,控船能力的确強,硬生生把方向轉了回去。張夜剛好也不打算趕盡殺絕,一擊得手立即爬升。
船長室裏傳出一陣歡乎,各種人用奧林匹斯山的各種神來贊美張夜的子彈。
此升彼降,鄧勇亮那邊開始進行第二次俯沖驅逐,震耳欲聾的高音警告在海面上回響激蕩。有人腳下失足,被狂風推得跌倒在地,随手操起步槍朝天打空了一個彈夾。
飛機壓得太低,鄧勇亮緊急規避,子彈擦着艙底飛過去,陸臻聽到小鄧怒罵:“我日,龜兒子敢打老子噻?!”
雖然直升機的底部都有裝甲,AK的子彈打上去也就是一個淺淺的坑兒,可是這批飛行員多半把飛機當自己親兒子疼,那真正就是你敢傷它一毫米,我就要讓你血肉築長城。陸臻生怕鄧勇亮發起火來對着人群掃射,連忙命令他立即拔高,先穩定飛機。
自己兄弟讓人打了,張夜自然也生氣,一個漂亮的俯沖,連擡槍的機會都沒給海盜,張俊傑已經投下了一大片催淚彈,甲板上煙霧彌漫,海盜們被嗆得淚涕橫流咳嗽不已。
陸臻聯系過醬仔,确定海面部隊随後就到,頓時心頭大定,安排了鄧勇亮去搜索母船,他和張夜先在這兒盯着。
這個方案太保守,飛行員們自然不喜歡,陸臻無奈地安慰大家又不是有什麽血海深仇,咱們也就算個警察執法,能不殺人還是不要殺人的好……
陳默忽然開槍,大口徑的高爆燃燒彈頭在空氣中撕扯出嘯音,陸臻吓了一跳,連忙拿起望遠鏡細看,一邊問道:“默爺,怎麽回事?”
陳默擊中的那艘船原本是在最外圍轉圈的,不知什麽時候居然靠近過來了,其實這船偏小,陸臻雖然注意到它了,也沒太留心。可是這會兒陳默一槍打着了船上的篷布,船上的海盜們手忙腳亂的把燃燒的篷布掀進海裏,露出船上大量的汽油和長金屬梯。
很明顯這也是艘正兒八經的海盜船!
張夜咬了咬牙,罵道:“什麽叫蝦兵蟹将都敢來搶食兒吃,NND,不給你們點厲害,都不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他按下機頭,又一次低空俯沖射擊,海面上激起一線白浪,緊貼着對方的船舷擦過去。陸臻正詫異這船上的人好生淡定,機槍掃過連躲都不躲,就看見一哥們彎腰扒拉出一根巨大的燒火棍兒扛上了肩……
“導彈襲擊!!”陸臻大叫。
張夜聽到示警連忙拉起機頭,扯出極限高速爬升,随後蛇形規避。電光火石間下面導彈已經升空,機載雷達報警嗚嗚的急響。副駕駛放出兩個紅外幹擾彈,鄧勇亮那邊也火速打出兩個紅外彈。一時間,天空中滿是鎂粉燃燒的煙塵與炫目的弧光,拖着豔麗火舌的導彈終于被迷惑,撞上其中一枚幹擾彈劇烈爆炸。然而時間急迫,幹擾彈飛行距離不足,爆炸幾乎近在咫尺。
來不及關閉艙門,陸臻眼睜睜看着碧波之上藍天之下,懸空生出桔紅色的大火球,熾熱的氣流随着沖擊波撞進機艙裏,将他整個人掀飛,又被保險繩拽回去,迎面撞上機艙壁。
張夜就着沖擊波飛出一道弧線,好不容易穩住飛機,急忙吼道:“大家沒事兒吧!”
21.
“沒事!”
“沒事!”
“老子的耳機被風扯走了!”陸臻揉着肩膀怒罵。
“有命在就很好了!我操,老子第一次被導彈打!”彼時生死一線,還不知道驚慌,現在回過神,張夜整個後背上全是冷汗。問題是就這麽死了冤不冤啊……人說你怎麽犧牲的,被兩個蟊賊給放倒了??國際笑話了!!
“滅了吧。”陳默面無表情地低頭檢查槍支。
“陸臻中校,我強烈抗議你……”張夜急了。
“滅!”陸臻目光一凜,與陳默冰冷的視線相碰,找出備用的耳機插上,這下張夜滿意了,不吭聲了。
果然,頻道裏已經一團亂,蘇彤扯着喉嚨大喊:怎麽了?怎麽回事!!出什麽事兒了!
“我們剛剛遇到導彈襲擊……”陸臻聽到耳機裏一陣抽氣聲,連忙道,“沒有傷亡,再重複一遍,沒有傷亡!另外,請求擊斃歹徒!”
對面頓時議論紛紛。
“你廢什麽話啊?”張夜移開通話器大罵。
陸臻下令:“把高度降到1500米接近目标,注意釋放幹擾彈。”
“幹嘛?這高度不夠啊!”張夜莫名其妙。
“不需要你夠,默爺夠就行。”陸臻看了看陳默。
陳默已經打開掌上電腦開始布置遠程狙擊位。遠程狙擊,對風速、角度、溫度等等細微的參數都極為敏感,雖然很多數據陳默可以瞬間心算出來,可是空中的距離不好定位,而且有條件的情況下,陳默一向不喜歡冒險。
“這樣也行?”張夜明顯有些興奮:“那好,看哥哥給你飛個穩的。”
無論是對哪一方來說,肩扛式導彈都算個希罕物,海面上的海盜都像傻了似地仰頭看結果,見一擊不中大都失望得回不過神。倒是攻擊的那艘船知道要不好,威風凜凜的又上了另一發,大有不死不休,老子同你們死磕的味道。
張夜讓鄧勇亮在遠處盤旋,駕駛飛機在高空掠過。從上往下垂直射擊時的彈道參數會與平時有很大差別,陳默的第一槍打進了海裏,目測調整之後連發兩槍,一槍打中了船尾的發動機,一槍打中了汽油箱……
“轟”得一聲,黑煙包裹着火舌直沖天際,陳默放下槍,用高倍電子望遠鏡觀察自己的狙擊效果。
陸臻有種微妙的違和感,這是一件奇怪的事,當夏明朗開槍時你會感覺到熱血沸騰,而當陳默開槍時,你只會覺得寧靜。好像就只是一個愣神,啊……沒了……
在陳默手上,生命仿佛就是那麽簡單的事,有時候連他都覺得這家夥是真的有點兒不正常。
陳默記下數據,擡頭看向陸臻:“還打嗎?”
陸臻想了想,說:“聽命令吧!”
‘祁連山’號那邊關于殺與不殺的讨論終于有了結果,周劍平力排衆議氣壯山河地下令說:殺!要徹底清除導彈威脅!
陸臻沉聲應道:“明白!”
“那……那剩下的怎麽辦?”到了這時候,張夜也有些無措,第一次真刀真槍就是會這種麻煩,不是太過激進就是太過猶豫,尤其是猛然發現自己與戰友的生命被威脅,更是容易頭腦發熱一點就着。
“驅逐,讓他們跳海,不跳的直接炸船,幹擾彈還是要放,以防萬一。”陸臻開始逐條下令:“A2機,你們負責貨船上的,要求全部跳海,可以開槍,允許傷亡,再重複一次,允許傷亡。大風,報告你們的位置。”
“還有十分鐘路程!”姜清好不容易逮到說話的機會,連忙追問:“你們怎麽樣,我聽說有導彈。”
“沒有傷亡,我命令你部減速等待,暫時不要靠近。”
“啊?”姜清大奇。
陸臻也沒解釋,拿起望遠鏡觀察海面的情況。這群海盜遠比他想象的來得難纏,然而在海上只有空中的重火力才能保證萬無一失,只要對方沒了導彈,水面目标就是直升機和狙擊手的活靶子。而普通步槍的射程自下往上根本打不到這麽高,即使僥幸能沾着,也不可能損傷機身的厚甲,不過就是劃傷一層漆。
所以說他謹慎也好殘忍也罷,屠殺就屠殺了,他不打算讓自己的兄弟冒一點險。
再兇悍的人也都是血肉做成的身軀,哪裏抵擋得了金屬狂潮的肆虐,張夜輕而易舉地把剩下兩艘快艇上的人都趕到了海裏,并且與貨船分遠遠的隔開。而大型貨船的甲板大多無處藏身,有些試圖依托地勢負隅頑抗的海盜也被催淚彈和閃光震撼彈逼得無路可逃。貨船上的海盜們在連續被狙傷後,終于放棄最後一點幻想開始狼狽地跳海逃生。
陸臻聽到船長室裏有人在不斷的問候上帝與諸神。
很快的,整體清場完畢,算算直升機油耗也差不多得返航了,陸臻通知姜清全速前進,追上希臘船再派點人上去,幫他們做一次仔細的徹查。送佛送到西,空中打擊畢竟粗糙,別最後還剩倆人在船上,狗急跳牆臨死再拖累幾個。
張夜不放心先走,堅持守在空中盤旋,一直等到醬仔的人上船了才離開,臨走時還風騷地擺了擺尾,當是打招呼。陸臻發現他們海軍航空兵好像都有這習慣,忍不住想笑,才發現已經疲倦得說不出話來。
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挑大梁直接指揮戰鬥呢!
剛剛那下撞得不輕,現在放松下來,骨頭縫裏都透着疼,額頭上刺刺的癢,陸臻随手抹汗,掌心裏染上一層血色,倒把他唬了一跳,拿手巾擦了擦發現都是小口子,血已經自己止住了,他也就懶得再處理。反正現在艙門關上了也不怕摔出去,陸臻四仰八叉地躺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他們怎麽辦呢?”副駕駛趙前海遲疑地問道。
“什麽他們?”張夜不解。
“那些海裏的,海盜們。那船還能用嗎?你們說……他們還能開回去嗎?好像還有傷得不輕……”
“話該!”張夜一想起自己一世英明差點盡喪于此,那心火就止不住的往上冒。
“是啊,也挺可憐的其實……”小趙嘆了口氣,“估計有些是回不去了。”
“前海。”陸臻沉聲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做什麽不做什麽,怎麽做,有什麽後果,自己承受。你說呢?”
“也是哦!哎這麽看起來,咱們國家還是不錯的,至少有口飯吃。”小趙到底年輕,腦子一轉又開心起來。
“瞧你這出息?你也不比點兒好的。”張夜笑罵。
回去的時候,春晚都快開始了,周劍平領了人在飛行甲板上候着,一個個神情肅穆,乍一看簡直是迎接烈士歸來的待遇,把陸臻吓了一跳。馬政委就更誇張了,抱着陸臻的脖子說剛剛和電視臺聯系過了,全國人民大拜年的時候給咱們十秒鐘,你要不要把剛才的事說一下。
陸臻目瞪口呆,連連拒絕,這哪兒跟哪兒啊,十秒鐘夠說幾句話,大過年的跟人扯血光,那不是給全國人民添堵嘛。
馬漢冷靜下來一琢磨也是。
正因為是自己老婆,夏明朗倒又有些扭捏了,反而不像面對別人時那麽熱情洋溢,意意思思地上前抱了一抱,特假惺惺地說道:“幹得不錯。”
陸臻被他碰到痛處,眉頭一皺,夏明朗立時驚覺了:“怎麽?”
陸臻擺了擺手忙着脫作戰服,上衣扯開來,從肩到背連着一大片淤青,标準的軟組織挫傷,簡而言之:撞的。
夏明朗立馬臉就黑了,這人吶,就是不能找老婆,找了老婆什麽原則啦、要求啦、高标準啦都毛有的,說心疼就心疼了。
陸臻心裏煩悶,也沒留心夏明朗的臉色,一邊轉動着肩膀,一邊絮叨:“好個屁啊,指揮得亂七八糟的。”
“挺有章法的啊!”
“有章法才有鬼了,整個一糊裏糊塗……一開始就沒有一個整體的思路,碰到什麽幹什麽。全局觀全靠默爺盯着,要就憑我自己啊,指不定今天得出什麽大簍子。”陸臻抱着自己的裝備愁眉苦臉的。
夏明朗想了一會兒,指着黃昏中影影綽綽的船隊:“今天晚上要是有人來偷襲,你能知道前面那第三條船,什麽時候能有人爬上去嗎?”
陸臻眨巴一下眼睛,不解其意。
“打仗就是這樣,打仗不像你編個程序,前面三步後面三步你都知道,打仗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事都會發生,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說穿了就兩條,讓他們死,讓自己活。”
22.
陸臻失笑:“可我覺得你不那樣的,你看起來做什麽事都特別有底。”
“你也知道是看起來,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腦白金還說全國人民都拿它送禮呢!”
“虛假廣告。”陸臻苦笑着點頭。
“廢話,你不裝得人五人六的,誰敢跟着你賣命?挺好啦,小子。什麽運氣啊,第一次放單飛就趕上導彈了,老子混了半輩子了都不知道地對空導彈長啥樣呢!”夏明朗笑嘻嘻地揉着陸臻汗濕的短發,攬上他往住艙裏走。
“小夥子怎麽啦!苦着個臉!”馬政委一圈兒慰問完,正打算回去。
“操心呢,嫌自己指揮得不好,手忙腳亂的。”
“挺好了!面對重大險情,臨危不懼,我正跟文書說呢,這筆要記下來。小陸同志,這可不是我說你啊,過分謙虛就是驕傲了,咱可不帶這樣的啊!”馬政委苦口婆心。
“我就說了嘛,”夏明朗嘴角一扯,彎彎的笑眼扯出三分詭吊七分猥瑣:“看別人幹和自己幹那是兩碼事兒,你他媽就算看片兒看得跟方進似的,第一次找個姑娘上床,也照樣雞飛狗跳一地雞毛的,你現在都順利高*潮了,就挺好了。要不然你當身經百戰是白來的??經驗、教訓、技術、水平那都是幹出來的,幹多了就有了,別急。”
大過年的,可憐馬政委被夏明朗那渾話噎得嘴巴裏像是含了一個雞蛋,轉頭一看陸臻居然還滿臉的若有所思,就越發痛心疾首,這這這……這都是什麽人啊!教壞下一代啊!
夏明朗一看勢頭不妙,立馬扯上陸臻閃了。
今兒是大過年,官兵一家親,張燈結彩,食物豐盛。
陸臻心裏還惦着白天的戰鬥,換好衣服洗過澡去廚房一看,好東西是不少,可胃裏發堵什麽都吃不下。他前前後後轉了一圈和戰友們打招呼,就看到張夜身邊圍了一圈兒人,這小子正幸福地嚼着餃子順便吹牛,你必須承認沒心沒肺也是一種天賦。
陸臻索性找了個角落坐下來,強迫自己把當時的情況前後梳理了一遍,心裏才漸漸松泛起來。
夏明朗像是幽靈一樣從他身後冒出來,遞上只軍用小飯盒。陸臻打開一看,微酸的蒸氣氤氲上來,盒子裏豔紅嫩黃錯雜在一起,煞是好看。
“放過醬油了!”
“你做嗒?”陸臻笑得眼睛都看不見。
夏明朗扯起領章給他看:“上校級的司務長。”
陸臻扔掉筷子找了個勺,吃得狼吞虎咽。
“你是個指揮官,不是老天,你得相信你這個團體,你得依靠他們。你不能代張夜去飛,陳默本來就應該協助你觀察全局。”夏明朗輕柔地撫弄着陸臻的後頸,“別急,慢慢來。”
陸臻偷偷看着夏明朗,滾熱的豐足的食物落到胃裏産生出單純的飽足感,人生的幸福又變得如此簡單。
亞丁灣比起北京時間要晚上五小時,但是今天船上為了和北京保持一致,特意把時差調了回來。士兵們把塢艙裏的水排幹,騰出空地來開聯歡會,笑着鬧着用投影儀看春晚。是的,當兵三年,母豬都賽貂蟬,離家萬裏,連春晚都是萬人迷。
醬仔他們雖然慢了些,但還是趕在零點時給全國人民大拜年之前回到了艦上,雖然那短短一聲拜年的話裏包含了太多人的聲音,可是趕上與沒趕上還是兩種心情,醬仔扯着陸臻笑得倍兒自豪。
過了零點,所有的衛星電話都放開了給大夥兒打回家拜年,每個人兩分鐘。
沒多久就聽着從‘武漢’號那邊傳來歡呼聲,夏明朗他們正疑惑着,通訊處就有人呼叫,讓他們過去一下。都是同一個船隊的,消息哪裏守得住,陸臻他們剛剛跑進門,蘇彤一邊做着鬼臉,一邊就把緣由給說了。原來萬勝梅懷上了!柳三變要當爹了!正興奮滿世界宣揚呢,把‘武漢’號整個兒的鬧得不安寧,現在鬧到這邊來了。
夏明朗一聽那還了得,随手就把跟柳三的通訊聯到了公共廣播上。
可憐的柳三變還茫然不知自己已經被放了大喇叭,正興奮地向夏明朗得瑟着說阿梅懷上了,一個多月了……哈哈,臨走時懷上的,哈哈……還不肯生呢,哈哈,現在懷上了吧,不生也得生啊!哈哈哈哈哈,我要當爹啦!!
夏明朗酸溜溜地調侃他,兄弟啊,真有你的,臨走臨走都得最後拉泡屎把坑占給了。
柳三變大怒,你膽敢咒我兒子是屎!!NND你當心将來生兒子沒屁*眼!
夏明朗長嘆氣,能生兒子就不錯啦,還管他有沒有屁*眼啊!
柳三變這輩子還從來沒聽過夏明朗這種自絕生路但求一勝的辯論法,活生生被噎得言語無能。陸臻在桌下攥了攥夏明朗的手指,夏明朗低頭一笑,嘆道:真操行,讓你小子趕在我前面了。
柳三變哼哼冷笑,連老婆都沒有的人,還敢想兒子。
夏明朗陪着他一起哼哼,笑得整個‘祁連山’號歡樂無比,夏明朗挺遺憾地琢磨着,按陸臻的計劃起碼還得再過三十年才能把這一筆給贏回來,夏隊長有點小不爽。他是多想得瑟啊,老子不光有老婆,老婆還比你們家的都像樣!!
正當柳三變的老婆兒子論傳遍全船之際,馮啓泰兄堪堪排到了電話機前,2分鐘,他花費10秒向老爸老媽說了聲新春快樂,火速播通了另外一個號碼。是的……他要求婚!如果沒有老婆,哪裏來的兒子呢?對吧?柳三變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方進無比郁悶地等在阿泰身後,聽着他軟綿綿有如無骨地發着嗲說:“你同意嘛,你同意了吧,……不要嘛,你現在就同意嘛,你同意了我才好讓我媽去買房子嘛……”
方進這小子看片一向只看動作片,從不看言情片,這輩子沒聽過情侶之間互嗲那是個神馬情況。三句話沒聽到底,就看見滿天的星星都在他眼前轉,聽到整個夏天的蒼蠅都嗡嗡地叫。終于,他忍無可忍不可再忍,一把搶過話筒吼道:“煩死了,行不行,給句話!!!”
“啊?泰泰……”
方進聽到對面吐氣如蘭笑意溫柔的一聲輕喚,瞬間酥了半邊骨頭。
馮啓泰趁機奮起反抗,平地起跳一腳飛踹,正中方進胸口,強力奪回話語權,立馬柔聲哄道:“剛剛那是我戰友,他最不好了,老是欺負我,你不要睬他,嗯嗯……就是就是,哎呀,我沒有時間了啦,你到底嫁不嫁嘛……”
方進委屈地揉一揉胸口,垂頭喪氣地退開,小心肝酸酸滴。他感覺要按自己的個性應該馬上打回去,把阿泰揍個滿頭包……可是為什麽,現在按他自己的個性,他就這麽灰溜溜地一邊呆着了。聽治馮啓泰那小子無比惡心地求着婚,還無恥地用完了他的時間份額……這到底是為神馬?
方進雙目含淚,哀怨地看了陳默一眼。陳默愣了一會兒,說道:“我給你一分鐘。”
方進嘆了口氣,繼續酸溜溜地看着阿泰的背影,哎~娘們說話就是好聽啊!跟娘們說話都這麽好聽……
有人說就是出了國才想過年,這句還真是沒錯。春晚結束後馬政委也沒有硬性要求,居然沒有人回去睡覺的,除去值班守夜的全來了,大家鬧着要守歲,一起吃着零食,拼點兒小酒,把身邊順眼的不順眼的都扔上臺去表演節目。
陸臻年輕帥氣,親和力十足,即使麒麟的人不鬧他,友軍們也愛他得緊。等政工幹部們編排好的節目演完了,大家夥自由發揮沒多久他就讓人扔上了臺。
到這會兒,陸臻下午受的傷在臉上全顯出色了,連青帶紫,額頭上一片半凝痂的血色擦傷,披着件舊軍裝袖口挽起往那兒一站,哇靠,那個清俊眉目,那個落拓氣質,俨然傷痕派視覺系搖滾巨星。
方進生怕他再出什麽妖蛾子,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連水都不敢喝。陸臻中校拿了把吉它調了調弦:“那,這樣吧,我給大家唱一首寧夏民歌,名字叫《賢良》。”
方進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得漲紅了臉。
23.
旋律剛剛起來時居然還頗有幾分柔美,陸臻故意扯成破鑼的西北嗓忽然爆出來,着實吓了大家夥兒一跳。
“石榴子開花嗎葉葉子黃呀
姨娘嗎教子女賢良
哎嗨咿呀咿得兒喂
姨娘嗎教子女賢良
一學那賢良的徐大哥呀
二學那開藥房的梁二姐
哎嗨咿呀咿得兒喂
二學那開藥房的梁二姐”
賢良的“徐大哥”初初上場時大家還沒回過味來,等到開藥房的“梁二姐”光榮亮相,人民群衆瞬間恍悟,七手八腳足足有一個班的人壓住了“徐大哥”不讓他反抗,而可憐的“梁二姐”眼看這人民戰争的瘋狂陣式,知趣兒地選擇了一聲不吭,從善如流。
陸臻在徐知着無力地威脅中悠悠閑閑的往下唱:
“徐大哥月光下守門邊等呀
梁二姐叫他進屋他撒腿跑呀
哎嗨咿呀咿得兒喂
……
我問你娃跑滴是做撒子喲!
你是世上的奇女子呀
我就是那地上的拉拉纓
我要給你那新鮮的花兒
你讓我聞到了刺骨的香味兒”
這首歌旋律實在是豪邁,唱上兩遍大家都能跟着吼,煽動力十足,陸臻刻意拉長變調的假聲裏有一種詭異的蒼涼戲谑的味道,刺激得全場歡騰興奮。
陸臻低頭笑了笑,專心撥出一段SOLO,等大家稍稍安靜了一些,唱起新詞……
“辣格子開花嗎花不開呀!
姨爹嗎教子呀好賢良
哎嗨咿呀咿得兒喂
誰的爹教子嗎好賢良
夏大哥的本事嘛真正的強呀
擡起手他一跺腳嘛地動山搖
哎嗨咿呀咿得兒喂
天塌下來卷一卷嘛當個被被
夏大哥他做人嘛真正的辣喲
血埋在地下長出個鐵打的漢
哎嗨咿呀咿得兒喂
……
祁連山下站得是
好!兒!郎!”
部隊是真正卧虎藏龍的地方,總有人懷着一些平時不顯的絕技,這歌的旋律簡單,陸臻唱到第二段的時候,居然就有人上臺幫他打起了鼓。雖然只是簡單的節奏,可一首歌有了鼓點就有了筋骨鋼架,陸臻有了支撐,歌聲陡然更硬朗起來,高音區隐約劈裂出那麽一點子金屬質的嘯音,倍兒張狂倍兒搖滾,無比流氓無比銷魂!
馬漢目瞪口呆地看着陸臻站在臺上沖夏明朗大吼:“你是世上的奇男子……你讓我聞到了刺骨的香味兒……”
臺上臺下一片歡騰喜樂,衆人大合唱,俨然重金屬搖滾音樂節。馬政委身邊的文書先生鬥大的汗珠子滾出來,心驚膽戰地看着自家老大青裏泛白的面色。只有夏明朗安坐一隅,從容地嗑着瓜子兒,他微笑淡然平靜優雅,連吐出來瓜子殼兒都是兩瓣兒的,整整齊齊。
馬漢擦了擦汗,心想,小嚴要領導這麽一群妖魔鬼怪,工作着實不易。
陸臻一曲唱完,臺下的氣氛已經燃燒到了極點。徐知着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借歌寄情呢,老子也就是他過牆的梯子借着踩一腳,索性也不掙紮了,還跟着大家夥一起大喊再來一個。
夏明朗站起來,沖陸臻勾了勾手指,四下裏頓時安靜下來。陸臻特狗腿地撲過去,夏明朗一把攬住他的脖子笑道:“膽兒肥了啊!”
夏明朗也不等大家反應過來,提着陸臻的領子就走,眼神陰裏帶笑,笑裏藏刀,刀光閃閃的熱辣:“借過,清理個門戶。”
衆人嘩然,哎呀呀,這娃完蛋了。
自然,當陸臻被夏明朗綁回去按到地板上時,他也覺得自己這回完蛋了,分開腿,曲起膝蓋,熱辣辣的眼神熱辣辣的舌頭把他從裏到外連皮帶骨啃了個透。
果然是夠辣的奇男子,賠給他一生一世怕也是不夠的。
那天晚上大家一直鬧到淩晨才散,夏明朗拉上陸臻再度出現說值後半夜,讓前輩們好好休息過個年。馬漢心裏頗感慨,這些孩子,說他們好吧,不守紀律;說他們不好吧,個頂個的能幹。時代變了啊,現在的兵都越來越有個性,也越來越需要人性化管理了。
這是黎明前最涼爽的時候,天空呈現出一種通透的钴藍色,漫天都是潑亂的碎鑽。夏明朗和陸臻從船頭巡到船尾,陸臻随手扣上保險繩,坐到攔杆上去,夏明朗站在他身後,陸臻有些放松的向後靠,後背貼到夏明朗胸口。
“你怎麽什麽都會啊?還會彈吉它。”夏明朗有點兒酸。
“小時候彈鋼琴,老媽就會說你去考個級吧,別浪費了。進了大學,學生會一看,喲,鋼琴八級,同學有沒有興趣來軍樂團打個小軍鼓?我一想行啊,沒問題。打了一年軍鼓,朋友說,陸臻啊!哥幾個準備組個Band,要不要一起玩兒?我一看這得去啊,多帥啊,将來泡妞就靠它了。後來樂隊組起來了,我再一琢磨這樣不行,老在後面坐着,這帥哥美女們都看不見我啊。不行,得去練吉它……”
“那會兒泡了很多妞!”夏明朗揚起眉毛。
“那是,”陸臻得意的,“連帥哥都是大把大把的。”
夏明朗誇張的彎下腰去看他,陸臻連眼角眉梢都堆着笑。夏明朗驀然失笑,伸手揉了揉陸臻的短發。兩個人漸漸安靜下來,相對無話,卻并不覺得尴尬,時間那麽寧靜地流淌着,有如這寧靜的夜,在最喧嚣過後彙入平和,那是帶着疲倦的豐美的幸福。陸臻有些累了,微微閉上眼,夏明朗雙手插在褲袋裏,站直了身體,安靜地支撐住他。
很安靜,只有風吹海浪與星星眨眼的碎響,陸臻小聲的哼着歌,不同于方才的戲谑,空寂的調子蒼涼而悠遠。夏明朗凝神細聽,只斷斷續續地聽出了衆神的草原與兩個少年,天荒四野,明月高懸,千年的歲月……
夏明朗擡起手,食指輕輕劃過陸臻的臉側,陸臻揚頭微笑,笑容純淨得看不到一點雜質。有一種感覺,那是非常微妙的感覺在夏明朗心頭發酵。這個名叫陸臻的家夥一開始像個孩子那樣闖進他的人生,他看起來是那麽單純熱血,并且無辜,讓人擔心即使天空的一片烏雲都會讓他憂傷。
夏明朗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在這個新年的黎明如此地感性,可能是剛才陸臻放肆地嘯叫震懾了他,又或者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猛然看到太多陸臻另一面的種種……
是啊,大家都喜歡他,他那麽讨人喜歡,樂觀、積極、向上……像一團溫暖的火焰,他一直在毫不吝惜的燃燒,溫暖每一個人。所有人都愛他,愛他的笑容與純真,愛他的無憂無慮。
然後而只有他,只有他夏明朗才知道這個樂觀開朗的青年真正的模樣。
這不是火焰,這是光芒,這是一束純淨的光亮,他照亮着所有,好的壞的,美麗的醜惡的他都看得到。他也會悲傷也會憤怒,會喋喋不休地抱怨,會疲憊恐懼充滿憂慮地抱着他哭泣……而這樣的陸臻,夏明朗越來越覺得,只有這樣的陸臻才是唯一屬于他的,破開所有堅強的外殼,在他面前暴露出最純粹的靈魂。
這是世間唯一的,你可以觸摸的靈魂,就在你手指間,帶着溫熱的血肉的觸感,那麽真實,他對你毫無防備,全然信任,讓夏明朗深切地慶幸與感動。
夏明朗開始相信愛情……這個讓他迷惑而從未去理智思考過的東西。或者愛情最珍貴的不是我們在哪裏,愛上誰。而是我們愛上一個活生生的有趣的人,他向你索要又熱情的付出,他有時快樂有時悲傷,他會成長會變化,他是一個有生命的奇跡,每天都有新的面目。
愛上他,這是雙倍的人生,所以不會厭倦。
24.
時間過得又快又慢,護航的任務已經過去大半,人民群衆陷入最後的煩躁期,連周老爺子心裏都掰開了手指數日子。
夏明朗在他的護航心得上重重的記下一筆:遠洋任務本身并不艱巨也沒什麽可光榮的,但是光榮在于無聊,艱巨在于從無聊中保持警惕與戰鬥力。
方進傷心的抱怨着爺一定遲鈍了;陳默表示,回去之後狙擊場的租用時間要加長;陸臻說小爺所有攢下來的工作都做完了……阿泰說,護航真好,終于有空求婚了,可是我的婚都求好了,咋還沒回去呢?
為了讓小夥子們每晚上能睡好,夏明朗加大了訓練量,每天睡覺前一個體能競賽,為得就是榨幹戰士們最後一點精力好蒙頭大睡。
常規的護航,常規的險情,經歷多了就不再驚奇,大家各司其職,處理得一板一眼。于是這會兒警報響多了,也就不值錢了,夏明朗坐陣中軍不動,陸臻保持勻速跑進聯合指揮室,蘇彤正遺憾的向對方解釋:太遠了,你們一定要努力自救……
陸臻掃了一眼海圖,皺起眉:“太遠了!”
“是啊!”周劍平丢下筆。
800多海裏,完全超出直升機飛行半徑,船開過去得一天一夜,快艇和氣墊船又開不了那麽遠,這會兒除非有航空母艦和噴氣式飛機,否則神仙都追不上。
“糟糕,通訊斷了!”蘇彤一臉的焦慮。
“那怎麽辦?”
“正在幫他們查最近的軍隊,完蛋了,估計是來不及了。”蘇彤緊張地交待工作。
陸臻埋頭研究海圖:“我們沒辦法了嗎?”
“分一條船出去我這裏怎麽辦?而且也追不上。”周劍平臉色嚴峻:“他們的船長要負責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就那麽急着走,不肯等不能繞,不知道走安全的路線,就是僥幸心理!”
蘇彤無奈地解釋那船是繞行好望角的,跟咱們根本不在一個航線上,而且目前出事的地點在印度洋,早就超出了咱們的管轄區,就算跟隊護航也早分道揚镳了。
陸臻知道周劍平只是心裏着急,逮着什麽就罵什麽,連忙安慰着說會有辦法的。副長送資料過來說道:“剛剛查到這是艘臺灣籍貨船,叫“海狼號”,船主是臺灣人,深綠,綠得起油……”
作戰室裏一片噓聲:難怪了,免費護航有得省錢也不幹,寧願繞行好望角躲開海盜高發的亞丁灣,這下好了……人算不如天算,躲得過初一,逃不了十五,亞丁灣繞過去了,折在了印度洋裏。
大家雖然沒有明說,那意思是擺明了的,讓他們臺島海軍來解救這些人吧!
“幹嘛!幹嘛!怎麽回事?!不要把情緒帶到工作裏!”馬漢低聲呵斥,他顯然是看到這份資料專門過來的壓場的。
各級官兵們不敢明抗,不以為然地各自噤聲。不一會兒,蘇彤無奈地報告說沒有任何一支部隊表示有能力救援。陸臻苦笑,這下子船主得準備贖金了。不過,到底是人命,也算是同胞,甭管大家站在什麽立場上,陸臻都挺焦心,腕上的多功能戰術表卻恰在此時顫動起來,提醒有衛星電話接入。
陸臻只覺得奇怪,這支加密衛星電話是麒麟的專屬,可自打上了船,就算是和嚴頭兒聯絡也是利用船上的通訊,畢竟正在與海軍合作中,你自己有事沒事用條私線,讓人看着就生分。可是這麽久沒用過的電話忽然響起來……陸臻直覺就知道不是小事,連忙向周劍平道了個歉,跑回特種作戰室接電話。
當陸臻趕到的時候,夏明朗已經在清場了,陳默把茫然的醬仔拉出門,陸臻連忙打開電腦聯上衛星電話,對方的信息傳過來,三重密鑰加密的身份識別。陸臻不自覺看了夏明朗一眼,夏明朗低聲道:“是二部的聶卓。”
哇哦!陸臻輕輕吹了一聲口哨,中将級的直接指揮,這得是個什麽任務啊!
很快,三重核對完成,聶卓又念了兩句古詩完成聲波核對,連忙問:“有船被劫了。”
多大個事兒啊,怎麽這麽快就通天啦?陸臻有些驚異,但還是平靜的介紹情況:“是一艘臺灣籍散貨船,叫“海狼”號。不是在護航區出事的,目前在船隊東南面800多海裏處……”
“我要求你部不惜一切代價,不能驚動任何人的注意,拿回這艘船。”聶卓說。
陸臻聲音一頓,與夏明朗面面相觑。
這是戰事,不是拍電影,不惜一切代價這種話不是這樣随便用的,這艘船什麽來頭??
“我們調動不了海軍的。”夏明朗道。
“海軍司令部的命令半小時以後會到,全力配合你部。”
陸臻擡手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夏明朗沉聲問道:“為什麽?”
“你不應該問的。”
“但我需要知道您要什麽。整艘船?船上的人,哪個人?船上的貨,哪批貨?這樣我才能更好的設計行動方案。”夏明朗說。
聶卓沉默了一分鐘,說道:“我需要研究一下。”
時間瞬間開始變得漫長,夏明朗與陸臻移開話筒小聲的讨論着,然而一頭霧水不得其解。那艘船眼看着就是追不上了,可是國際上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過進入索馬裏海港進行反劫持的例子,冒這麽大的風險,為了什麽?
十分鐘後,通話繼續,聶卓鄭重警告說:“我接下來告訴你們的內容不可擴散,屬于A級絕密。在那艘船上,有10臺六維高精機床,這是最新型號,帶全套軟件。船長不知道他運了什麽,海盜也不能知道,全世界都不應該知道。明白了?”
夏明朗看到陸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馬上低喝:“明白。”
“馬上行動,半小時後再聯絡,有問題直接交給我。”聶卓說話幹淨利落。
剛剛斷開通訊,夏明朗就着急問:“那什麽玩意兒?”
“印鈔機!”
“啊?”
“我爸說的。”陸臻笑了笑:“知道為什麽我們造不出好的發動機嗎?因為沒有高精機床。我們自己的制造水平還停留在四維,目前能進口到的全是臺灣那邊流過來的五維貨。我師傅當年做課題的時候用過全國最好的機床,還是80年代中歐蜜月的時候從德國進口的六維機床,全國只有四臺。目前這種機床針對中國全球禁運。因為這個比飛機、導彈重要多了,這不是蛋,這是雞。”
陸臻用力一擊掌:“夠狠,一下子搞到十臺,不知道從哪兒偷的,這次下血本了,難怪聶老板急成這樣。”
“很值錢?比你還值錢?”夏明朗畢竟不像陸臻,他對這玩意兒沒什麽感性認識,他一面下令把分散在船隊中随船護航的麒麟精銳抽調回來,一面調侃陸臻。
“值錢多了,無價之寶!拿它和航空母艦擺一起,我都選擇它,有了它,航母就能自己造了。”
哇!夏明朗也吹了一聲口哨。
從全國最高一級的指揮部運轉的行動果然高效,事實上,還沒到半小時,海軍司令部的命令就到了,而在這之前,夏明朗已經完成了特戰人員的集結待命。柳三變帶領十八名最精銳的水鬼登上了‘祁連山’號,而除去自己與陸臻,夏明朗還打算再帶走十二位麒麟。剩下的特戰隊員則由姜清暫時領隊,負責整個護航船隊的安保工作,這次老大們盡出,留守的擔子沉重,把這憨厚的小夥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海軍司令部使用的理由很模糊,只說是政治需要。當然這個從常理上講不通,畢竟就算是大陸籍的船失手被劫了,多半也是保險公司交贖金的份。可是在中國大陸“政治任務”這個詞從來都是反常理的,負負得正反而讓周劍平沒什麽疑心,火速把旗艦權移交給‘太湖’號,留下一艘快艇一艘氣墊船,帶上特戰小分隊直撲失事船只。
因為失事船只上裝有隐藏的主動式衛星定位儀,一直可以發報方位,情報部專門借調了一只衛星追蹤那艘船,失事船只的平面圖也早早地傳到了陸臻手上。立體船模被火速地搭建出來,從海、空、潛三路立體式反劫持的各套方案也相繼出籠,特戰隊抓緊時間争分奪秒地配合演練。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那艘船當真離得太遠了,‘祁連山’號即使拼了命的追,也還是鞭長莫及,眼睜睜看着衛星圖上的紅點兒慢慢靠岸,一步步駛入索馬裏的海港,‘祁連山’號即使心頭滴血,也只能硬生生停止在傳統領海線之外。
25.
雖然一直沒敢抱過太大的希望,可是當如此殘酷的現實撲面而來,陸臻還是失望地拍了桌子:“聶老板怎麽回事?這麽重要的船放單跑?”
夏明朗馬上瞪了他一眼,陸臻自知失言,抱上衛星電話去隔壁。為免人多口雜,夏明朗暫時征用了隔壁一間圖書室作為一級指揮部,規格絕秘,非請勿入。
陸臻剛關門就忍不住發飚:“那幫情報部的豬!申請護航不是什麽事兒都沒了!”
“你現在怎麽跟周老似的亂念經,這船就算申請護航了又怎麽樣?出事那地方都進印度洋了,離開摩加迪沙好幾百海裏,從來沒有海盜出沒過,咱管得着那麽遠嗎??”夏明朗心裏窩火,也個沒好聲氣。
“可他們搞那麽多花樣有什麽用?還不是一樣被劫掉?”陸臻重重嘆氣。
“話不是這麽說,情報部辦事就是這種風格,總覺得間諜衛星就在自己頭頂上,幹什麽全世界都能看見,做賊心虛習慣了。這麽重要的東西肯定不敢自己運,武裝押運也甭想,馬上就得讓人起疑心。挖空心思找了一艘帶顏色的臺灣船,進可攻退可守,擺明了跟大陸撇清關系,可萬一真出了事咱們還能出手。”
“點兒太背了。”陸臻按住太陽穴呻吟:“都怪最近各國兄弟都太賣力,亞丁灣沒生路,把人都逼到印度洋去了。”
“是啊……”夏明朗也嘆氣,最近一個月都劫不了一艘,居然就是撞上了,那得多背運啊……人吶,就是這樣,怕什麽一準兒來什麽。
時下資訊發達,這個消息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傳遍全球,事實上各國護航海軍在‘祁連山’號脫離編隊試圖追趕的最初就表現出困惑,畢竟那是一艘幾乎不可能追上的船,而像現在這樣灰頭土臉地停下來,簡直就是一定的。
這真是一個愚蠢的決定,他們在心裏嘲笑着。
而一些自認為看問題能看到本質的人,則相信這只是中國軍方迫于國內輿論壓力所不得不做出的一種姿态。畢竟對于大量世代生活在大陸上的中國人來說,遠洋真是個不可想象的概念,他們多半分不清海裏與公裏的差別,但這卻不妨礙他們對萬裏之外的事情發表評論。而諸如“我的祖國天下第一”、“丢什麽也不能丢臉”的心态,在全世界都是一樣一樣的。中國人不是最自戀的,當然也不會是最淡漠的。
中國軍方這次反常的積極反應極大的挑逗了國內的神經,一時之間,國內各大報上“敢于有為”的贊美率見報端,各大網絡論壇、軍事社區議論紛紛。偶爾有貶低或者不屑一顧的言論也會馬上被“冷豔”、“高貴”、“精英黨”……等等這一類的冷嘲熱諷給淹沒。
陸臻對此簡直哭笑不得,沒想到老百姓這麽容易滿足,随便在邊遠小地做一點完全沒有成就可言的小事都可以讓高帽一頂頂的飛過來。如果此行只是為了順應民意,沽名釣個譽的話,他們現在就能鳴金收兵了。只可惜,現在只有他和夏明朗以及總參二部極少的一群人明白……事情是真真正正的麻煩了。
在海上反劫持與入港之後再搶回來,那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不是同一種概念,也不是同一種操作難度。好在如今國內波濤洶湧的民意足以掩飾他們本來的目的,萬一後繼要采取一些比較極端的行動也能看起來更自然,這大概已經是目前唯一的利好。
陸臻無可奈何地聯系聶卓,聶中将顯然也已經從自己人那裏得知船已入港,聲音裏絲毫不見慌亂,一條一條地交待優先級。
第一、要貨。
第二、不能讓任何人有時間發現船上貨物的性質。
第三、影響要小。
第四、人員無傷亡。
陸臻與夏明朗相對枯坐頭疼欲裂,開着軍艦打進去把東西搶出來那當然沒有什麽難度,可這就成了大規模對外用兵,死傷無算。索馬裏再亂也是個國,有領土有主權的,雖然目前安理會和索馬裏臨時政府都允許各國進入索馬裏內陸和領空打擊海盜,但是責任與傷亡都得自負,萬一鬧得太大了如何收場?
明天早上全世界的頭條都是這個!你怎麽向全世界解釋,總不能說政治任務吧?
好吧,不開軍艦不打仗,偷偷摸摸把船搶回來,這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利用蛙人從水下接近上船奪取控制權,反正索馬裏海域沒有聲納沒有反潛網,可問題在于你怎麽把船從港口開出來?那麽大個東西跑也跑不快,邊上好幾十條快艇圍着,海盜的老窩就在岸邊上,送你十發RPG火箭彈,這船還開不開了?
“我們需要知道岸上的情況,找海默!”夏明朗敲了敲桌子。
“你打算?”陸臻疑惑的。
“必須有人在岸上攔住他們。”
“那樣太危險了,我們可以這樣,把船鑿沉,然後在水下把東西運出來帶走。”
“這也需要有人在岸上攔住他們,被劫的船員都在岸上,那些人不可不救,否則怎麽解釋?”夏明朗的眼神平和而堅定。
陸臻埋頭盤算了一番,忽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能不能花錢?”
夏明朗一愣,眼神也變了:“肯定能!”
所有能花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但是贖金談判一向都是個麻煩事兒,讨價還價不拖上一個月不算完,時間拖得太久一切因素都變得不可控。目前官方消息說船上裝的是大型工程機械,可是誰又能保證一個月之內都不會有人能查覺船上到底裝了點什麽玩意兒?一邊談贖金一邊倒賣船上貨物的先例又不是沒有過
很快的,作戰大綱再度修正,雙管齊下,先兵後禮。一方面從水下潛入海港,奪取船只的控制權,确保最關鍵的東西在自己的手心裏握着;另一方面通過中間人談判,在武力的威脅上加以利誘,快速贖回船員。
這樣子,既顯武力又講人性,裏子面子都能賺足,國內國外全能敷衍好。
“胡蘿蔔加大棒,全世界都是這一手。”陸臻用力一擊掌,那眼神都帶着華彩:“那丫頭得給個團購價了。”
海默的電話到比想象中到得更快,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就是:“說你們的想法。”
陸臻被她問得一愣,旋即又笑了起來,他跟這女人真是前世修來的,幾乎見面就吵,天上地下無所不辯,但是不可否認的,他們有着非常相似的行事風格與喜好,比如說這種絕對直白簡潔的說話方式。
很顯然,從一開始情報部就在借助她的力量調查此事,所以陸臻沒說任何廢話,直接向海默介紹了他們目前的行動方案。同時為了應付像海默這樣的專業人士來問及緣由,陸臻還花心思從海姑娘的母語中搜羅了可以準确解釋“面子工程”、“輿論壓力”、“政治需要”……的專門詞彙來解釋他們為什麽要舍易取難,不肯乖乖交錢換人。
但是海默沒問為什麽,她從頭到尾沒有一點問到過為什麽。事後,陸臻才明白過來,這種“不問動機、只論結果”的行事風格才是海默真正的職業素養,可是在當時他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了。
因為海默馬上說:“我反對。”
沒有一秒鐘的遲疑,非常平靜的聲調。
夏明朗皺起眉,他想提醒這個女人注意場合,現在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的時候。
“通常他們會從三個方面判斷贖金的多少。一、船的大小;二、船員多少;三、船主有多着急。談判,就是比誰更着急,目前還從來沒有人進港奪船,所以你們是最着急的。”海默說。
夏明朗恍然大悟:“你覺得他們會漫天要價。”
“索馬裏是沒有物價局的。”
“可是船會在我們手上。”陸臻不相信。
“你們的船目前在艾迪拉,你可以認為那是個小港,但是那裏有槍、有RPG、有導彈、有炸藥和榴彈炮。沒有人可以用步槍守住一艘沒有裝甲的民船,你們會陷在裏面,跟你們的船一起,或者沉沒,或者成為新的人質。”
“你覺得他們敢直接反攻?”陸臻從心底竄上來一道涼氣。
“為什麽不敢?”
“那樣損失巨大,他們的戰鬥水平根本不可能跟我們比。”陸臻相信真要打起來,即使是水鬼營的兄弟也能以一當百,絕對地屠殺。
“沒打之前他們不會相信,開戰之後,停不下來。”
是的,在人們的慣性思維看來,從岸上攻擊海港內的船總是很容易的,中國海軍也不是什麽在國際上大有聲名的存在,對方懷着僥幸心理冒險反攻是完全有可能的,而當傷亡開始出現,最初的目的就不重要了……更何況這還是個永遠在內戰的國家,素來悍武,那是個會傾城出動讓黑鷹墜落的民族。
陸臻與夏明朗面面相觑,終于明白為什麽從來沒有人試圖劫回已經入港的船,即使一艘船值得數千萬的贖金,也沒有任何官方和私人武裝樂意幹這個事。
而現在,他們的任務就是這件完全不可能的事。
26.
難道真的要把船弄沉,把東西偷出來??
陸臻苦笑。
可是水下操作的難度與成本是不可估計的,誰都不能保證那些儀器的防水性能,就算包裝是防水的又能在海水裏支撐多久?而且這種行為根本不正常,寧願毀船也要弄到貨,普通的工程機械怎麽會這麽大的吸引力?擺明就是告訴全世界這裏有鬼。
“能查到是誰劫了這艘船嗎?”夏明朗問道。
“能。”
“知道他住哪裏嗎?”
“哦?”海默的聲音一挑,很有興趣的樣子。
“劫持他有用嗎?”夏明朗沉聲道。
“Interesting……”海默沉默了幾秒鐘,笑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一個不最壞的結果。”
“的确。”海默笑得很愉快:“20萬美金,我幫你送10個人到他家門口,管進不管出。”
“15個。”
“OK!”
事已至此,夏明朗反而想開了,東西他們不得不拿,事情不能鬧大,反正他都得上岸走一趟,總是要做點什麽的,不如到時候再想,這世上不存在千裏之外就萬無一失的方案。
從軍多年,陸臻從沒遇到過如此棘手的情況,也當然的,從沒聽說過這麽不靠譜的方案。但是夏明朗對此泰然自若,這讓陸臻隐隐懷疑,可能曾幾何時,當他屁癫屁癫特崇拜心裏特踏實地跟在這位老兄身後共赴殺場的時候,其實這厮也如今天這般,腦子裏空無一物!
陸臻不是個機會主義者,他對這種現實簡直吃不下睡不着,他這輩子打過的唯一一場沒有草稿的仗就是追夏明朗,而後果是雖然他追到了,卻永遠不明白怎麽追到的,以至于一年之後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永遠擁有他。
切斷電話,陸臻看着艾迪拉港的衛星俯視圖呆坐,無數個劫持與反劫持的戰例從他腦子裏轉過。夏明朗摸了摸他頭頂的毛碎,見他沒反應,掃一眼緊鎖的艙門,握住陸臻的脖子彎腰吻住他。
陸臻初時愕然,條件反射式地掙紮,可是被壓制之後又緩過神來,雖然有些不情願,終究被吻得心醉不已。
“相信我!”夏明朗輕輕摩挲着陸臻頸側細膩的皮膚。
陸臻失笑,這厮向來擅長對着空茫茫的未來許諾空頭支票,而最神奇問題在于,總是可以诓到他這個最謹慎的聰明人。
新的作戰方案很快被拿了出來,所有作戰人員兵分兩路。一路從陸上走,劫持海盜頭目;一路從水下潛入,奪回船只的控制權,兩相配合,同時發動。
夏明朗在戰前讨論會上侃侃而談,無比的有底氣,連陸臻都差點兒想相信這混蛋的兜裏必然藏着個錦囊,裏面放着孔明的妙計,一步步都設計巧妙,道路雖然曲折,前途必然光明。
由于陸臻與夏明朗是在場唯二的兩個了解真相的人,所以他們必然要分領兩路,這才能保證兩路人馬都能深刻地理解那個深藏在表象背後的真正作戰目的,不會舍本逐末。當然,幸運的是陸臻的水戰能力非常強,足夠與水鬼們合作,柳三變甚至半玩笑的調侃夏明朗說你家正房跟我走了,你家裏撐不撐得住。夏明朗滿不在乎地指着馮啓泰笑道幾個毛賊而已嘛,帶個小妾足夠了。
兵貴神速,海默表示當天晚上就能把路安排好,于是夏明朗馬上決定在天亮之前他們就要登上非洲大陸。
一級戰備,特種作戰隊像高速機床那樣驟然啓動,所有的部件都飛快地運轉着,有條不紊嚴絲合縫,器械、子彈、各種裝備,非致命性武器……逐件檢查。
夏明朗是最熟練的熟練工,自然比一般人快,陸臻狀似無意地看了他一眼,遞一個眼神向衛生間,然後先走了過去。夏明朗撓了撓頭發,暗忖,難道要臨別一吻??
果然,走進去就看到陸臻在裏面的一個隔間裏抽煙,夏明朗見四下無人,若無其事地走進去反手插上門鎖,這空間幽暗窄澀暧昧難言,夏明朗忽然覺得這其實也算是個偷情的好所在……陸臻看了他一眼,就着夾煙的手探過來解他領口的扣子。
夏明朗一愣,連忙問道:“你要幹嘛?”
這……不會當真心有靈犀要偷個情吧,當然這情形看着倒是挺像的,可這會兒時間緊迫馬上就得出發,能說上兩句貼心話已經很了不得。
陸臻手上一頓,眼神茫然地看過來,轉瞬間又笑了,咬住嘴角有點兒羞澀的模樣:“上了你!”
夏明朗嘿嘿笑:“不要這麽自暴自棄。”
說話間,陸臻已經解了他兩枚紐扣,貼着鎖骨探手進去摸到夏明朗軍牌的鏈子,把它拽了出來。
“我們換一換吧。”陸臻埋着頭,手腳利落地把夏明朗軍牌副鏈上那塊拆下來換上自己的。夏明朗直到他完成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幹嘛,他擡起手按到陸臻手背上,泛着薄汗的皮膚觸感細膩冰涼。
陸臻擡頭看向他:“不行嗎?”
頭頂的燈光在他眼中聚攏一個光斑,漆黑的瞳孔光潤明亮,微微顫動着欲言又止的期盼。夏明朗心裏有一絲慌亂,自己的鏈牌還挂在陸臻指間,那只手修長優雅,骨節分明,兩塊暗銀色的金屬牌在燈光下泛着溫柔的光暈。
它們本應該是一模一樣的,這樣才能完成它們既定的使命,然而,現在它們不一樣了。那麽……假如真的有那麽一天,夏明朗想到,萬一真到了那一刻,他其實可以咬住寫着陸臻名字的麒麟軍牌入土……
這個想法讓夏明朗全身的血液都為之沸騰了起來!
陸臻看着他,就這樣放開他,然後慢慢笑了起來,知道他懂了,而且相信他一定會懂。陸臻動作潇灑地抽了一口煙,把煙霧吹到夏明朗胸口,指着那片燦爛的銀色說:“收起來吧!”
極驕傲極拽的模樣,好像全世界都盡在掌握。
夏明朗嘆了口氣:“這也太明目張膽了。”
“不會有人發現的。”陸臻滿不在乎地。
的确,所有的圖案設計都是一樣的,分別不過是姓名的羅馬拼音、編號與血型之類的信息,乍一眼看過去都一模一樣,而人手一套的東西,誰又會拿着你的細看。
可是如果當真出事了還是會有人發現的吧……夏明朗看了陸臻一眼,卻沒有說什麽。畢竟如果真的出事了,也就不在乎發不發現了。
作者注:
1.遠洋運輸中,船主的歸屬地與船員常常是不一樣的,臺灣船的船員大部分來源于大陸和東南亞。
2.遠洋運輸,不允許船上自備殺傷武器,而且船員的數量非常少,很難不被注意的臨時安插沒有遠洋經驗的人。
3.軍士牌一般一套有一模一樣的兩枚,材質為金屬或者高端塑料,上面銘刻着配帶者的姓名、出生年月、部隊番號和血型。現代軍士牌通常還會植入芯片,便于攜帶一些更複雜的信息,比如說,這個士兵是否有某些過敏源與不耐症。軍牌一般用于戰場上的敵我識別,醫療救護與身份證明。當士兵在戰場上意外身亡時,會将其中一枚放入死者的口中或者骨灰裏,以确保在轉運回後方安葬的過程中不會弄錯身份。另一枚由戰友收集上交,用于決定戰鬥死亡人數與身份。最大限度的避免出現所謂‘無名英雄’這樣可悲的事情。
27.
據說索馬裏是沒有海防的,所以那些垃圾船才可以放肆無忌地把核廢料拉過來扔在他們的海灘上。而用海默的說法,其實夏明朗大可以清天白日地開着快艇直接沖岸,反正也不會有人發現。
不過,夏明朗還是選擇了淩晨時最黑暗的時刻,快艇停在離岸13海裏的地方,利用沖鋒舟悄悄靠岸。這種操作一般可以躲過普通的岸基雷達和不太強大的紅外探測設備,雖然這不必要,但是……這是一種習慣。紅外探測顯示前方某處礁石邊有一個完整的人形發熱體,夏明朗猜度着這大概就是海默的線人。然而為保萬全,他還是派了一個懂阿拉伯語的突擊手先上岸摸情況。
因為中東不是我們的傳統活動區,麒麟裏精通閃含語系的隊員非常之少,目前這支突擊小隊只有兩個人會說阿拉伯語,而索馬裏語這種基本上屬于天外飛仙語的語種則從來沒在麒麟的教程單上出現過,所以目前的語言環境比較困頓。
突擊手宗澤算是比較精通的一個,雖然據他說索馬裏地區的阿拉伯語有一定的方言音問題,他其實也不是完全能聽懂。但是,總要好過只會說“真主至大”的夏明朗。
宗澤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夜色中,沒過多久,夏明朗聽到一聲困惑的低語:“隊長?”
“嗯?”難道有問題?夏明朗頓時緊張。
“我拿不準,你最好過來看看。”
夏明朗頓時更加霧水滿頭了。宗澤是陸臻同期生裏比較不起眼的一個,當然有光芒四射的陸臻與超級神槍手徐知着映襯着,那一屆的其他人都暗淡了不少。宗澤是最不好不壞的那種,或者就是這個原因讓他選擇了最沒人樂意選的閃含語系當自己的主力外語,當然也正是這個原因讓相對并不多麽出色的他一路過關斬将出現在這個深入異境的隊伍裏。
這是個勤奮而謹慎的人,夏明朗想不出來有什麽妖蛾子會讓他這麽反常。
月亮已經落山了,但是星光極盛,普通的微光夜視鏡就足夠看清四野。夏明朗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宗澤身邊,順着他的指示看向那位正倒頭大睡的老兄,忽然也覺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太正常的感覺。
此人看起來身板頗厚,手臂與睡覺的姿态讓夏明朗相信他絕對訓練有素,可是他在這種空曠的地方睡得毫無防備……
“我沒發現一點輔助警戒設備。”宗澤小聲說。
是啊,這情形怎麽看怎麽像一個誘敵深入的陷阱,但問題是這有何必要??
夏明朗心裏眨眼間已經轉過千百種心思,他一點一點地仔細觀察,在這位壯漢手邊發現五枚子彈,一大、三中、一小,随便散落着。夏明朗這才心裏一松,他知道最小的那枚子彈口徑應該為5.8mm,是中國制95槍族的标準使用彈頭。當然這不是看出來的,因為北約彈頭是5.56mm在這麽遠的距離上根本看不出分別,他能認出這枚子彈,主要因為這是陸臻的信物。
當時,他們在讨論怎麽接頭,海默姑娘呵呵笑着說,這多簡單啊,我這裏有小帥哥送我的簽名子彈。陸臻頓時大窘,在所有戰友飽含各種深意的目光中,深深地低下了頭。
夏明朗随手扔過去一小塊珊瑚,心裏琢磨着,他應該找什麽機會把子彈偷回來。
壯漢被珊瑚正中鼻梁,啪的一下彈坐起來,四下裏看了看,用英語問道:“什麽人?”
夏明朗與宗澤按兵不動,壯漢揉了揉鼻子,把子彈擺得更顯眼一些,抱肩再躺下去,夏明朗只能哭笑不得地站起來打了聲招呼。陌生人出現得如此之近,這顯然吓了壯漢一跳,他按亮手電照過來,夏明朗只好拿開了夜視儀。
在雙方驗過信物——小帥哥的子彈後,壯漢握住夏明朗的手,沉聲說道:“我叫槍機,你們就兩個人?”
夏明朗搖頭說不是,招呼大家上岸。
槍機大大咧咧地插腿坐在地上打手機,啞嘎着嗓子威脅着對面那位快點從床上滾下來,開車來海邊接人。夏明朗簡直有點兒哭笑不得,在這麽一位豪放哥的對比下,他們剛才偷偷摸摸上岸的模樣怎麽看怎麽都有點搞笑的味道。
槍機意足地罵完司機的祖宗十八代,随手拉開自己當枕頭用的那個大包,倒出一大堆當地衣物。夏明朗他們在出發前換過裝,當然,如果能夠更合群,他們也不介意再換一次。槍機同時還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夏明朗車子要等天亮才能到,所以你們要不然先睡一會兒?睡不着的話,要不要打打梭哈,他那裏還有兩副紙牌。
整個行動隊面面相觑,整體石化。行動前各種緊張嚴肅的心理準備在此刻僵硬成黑色幽默,那種感覺是什麽樣子,你鼓起勇氣要劫法場,人家引了你去看《唐伯虎點秋香》。
夏明朗哈哈大笑,拍着槍機的肩膀說,行啊,賭多大?
入鄉随俗舉重若輕是夏明朗身上最精彩的成份。
槍機兩眼放光,啞聲笑道,你說多大就多大。
陳默和徐知着在睡覺,宗澤在警戒,常濱就睡在他身邊,臨睡前告訴他一小時之後叫醒他換班,嚴炎消失在更遠的夜色中,方進、夏明朗與槍機戴着夜視儀在賭七張牌梭哈,馮啓泰充當荷官。方進剛剛學會怎麽玩七張牌梭哈,而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所有的梭哈都像香港賭王裏演得那樣是只有五張的,可無知歸無知,賭博有它自己邪門的潛規則——新手通殺。
方進最高峰時贏了152美金,槍機淨賠,讓這老兄很不開心,他揚言新手賭運不可能持久,拉住方進再戰。但是新手賭運耗盡的方進并沒有讓槍機轉運,最後夏明朗一家獨大,贏了205美金,方進還剩下36美金沒輸光,槍機仍然淨賠。那張胖圓臉陰沉下去充滿了沮喪,夏明朗拍着槍機的肩膀說給錢給錢,槍機心痛不已。
夏明朗看着他掏兜,接錢的時候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了陸臻的子彈,槍機忽然握住他的手腕說道,哎呀,好像夾了個東西。夏明朗一時之間幾乎不能相信他“妙手神偷”多年不墜的聲名竟會盡喪于此。然而槍機從夏明朗手中的亂鈔裏挑出那枚子彈放進胸口的衣兜,拍了拍袋口說道,還好沒丢了,要不然Baby一定不會放過他。
夏明朗一陣惡寒,仔仔細細地把這位仁兄從頭到腳又看了三遍,典型的南美人長相,大眼睛、圓臉、兔牙、強壯。
這丫頭口味可真重!
夏明朗說服自己放棄那顆子彈。
天色漸明,嚴炎用暗語向夏明朗報告有車輛接近,果然,沒多久,一個輛蒙篷的大卡車披着晨光而來。這車很破,後面也沒個坐處,槍機象征性地表達了一下歉意,夏明朗也就象征性地表達了一下*體諒,其實出門在外誰也不會把這麽一點兒困難放在心上。不過路是真的破,破車加破路,颠簸是雙倍的,把麒麟一行人差點就晃成了一車鬥的滾地葫蘆。
司機是一個高高瘦瘦的阿拉伯人,整個人都包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深邃漂亮的大眼睛,不過中東人的眼睛普遍都很漂亮,倒也不見得有多麽姿色出奇。槍機說這人叫榴彈,至于為什麽叫榴彈那是後來才明白的,當時的夏明朗也只是很淺薄地詫異了一下,因為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人的體型和榴彈差得都有些遠,
夏明朗一直坐在車尾,從帆布篷的空隙裏往外看。索馬裏內陸并不如他最初想象的那麽可怕,沒有滿地的橫屍也沒有持槍對峙的匪徒,在這清晨時分,這個國家很靜谧。當然窮也是真的窮,沿途幾乎看不到什麽能展示現代文明的建築,說落後中國一百年誇張了一些,落後五十年,大約是不止的。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曠野點綴着少量的綠樹,這是最常見的東部非洲。
上車之前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海面上正隆重的升起初陽,浩瀚的海水泛出油光,厚重濃豔華美非常,毫不遜色于這世間任何一處聞名的勝景。
路不好,當然車也就走得慢,一路晃悠到中午才開進卡納羅爾,夏明朗倒是想通了為什麽槍機他們都有意無意地想拖到天亮再走,這爛車破路再加上黑燈瞎火,沒有地圖沒有指示,從索馬裏開到盧旺達也不稀奇。
海默們的據點是個土黃色的大破院兒,小姑娘笑眯眯地沖出來和槍機熱情擁抱,把麒麟的小夥子們看得一愣——這丫頭畢竟在船上呆過一陣,也算是一段時間內人民群衆的主力X幻想對象,雖然沒人指望着幻想成真過,但是,如果……那多少也有那麽一點“這種熱情要是用在我身上就好了”的遺恨。
海默摸了摸槍機的光頭,親昵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笑道:“Hello!Chubby!”
麒麟裏有一半人忍不住大樂,一半人沒聽懂,槍機“胖胖”不滿地抱怨了一大串西班牙語。阿拉伯人一向對女人不算親近,海默也只是簡單和榴彈點了個頭,就把手裏一大卷紙頁扔到夏明朗懷裏:“有失遠迎啊!夏隊長,艾迪拉的地圖,薄禮,不成敬意。”
夏明朗心頭大喜,打開一看才發現居然是手繪的草圖,兜頭一盆冷水澆下去,臉色都變了。
“你以為這裏是洛杉矶?”海默不以為然地笑:“給SWAT打個電話,平面圖直接傳到你手上,随你縮小放大!”
夏明朗知道這是事實,也沒什麽好計較的,而且一張手繪的地圖怎麽也比從數據庫裏直接打印的成品來得隆重而誠意,這種獨家限量的姿态簡直就像在提醒夏明朗,那20萬你們花得絕對不冤。他也就只能略一抱拳,苦笑道:“多謝!”
海默一邊領了大家進門,一邊吩咐:“找個地方休息吧,傍晚出發,已經不遠了。就別吃我們這兒的東西了,免得不适應。”
即來之則安之,絕大部分隊員都在快速進食後抓緊時間補充睡眠,警戒工作交給了陳默和常濱,夏明朗打開衛星圖核對海默給出的手繪地圖。海默探身過來用一支紅筆圈出了他們此行的目标,夏明朗算出經緯度,傳回後方去給技術支持,要求更高解析度的衛星照片。
在索馬裏,海盜大都是家族武裝,他們多半是由父系的血脈維系,就像海默說的,這是一門家族生意。
艾迪拉是他們的主力據點之一,一個徹頭徹尾的海盜港,那裏有差不多一千多人的持械武裝,主要分布在6個姓氏裏,當然還有一些小家族,一些散碎的雇傭兵,當然這樣的人很少,因為很少有海盜家族會樂意請外人,他們喜歡一大家子的兄弟一起幹活,就像當年打魚時那樣。
所以要分辨一夥海盜的頭目就成了一件麻煩事,很可能這個家裏老爹跟兒子都很有發言權,又或者幾個兄弟會平分贖金。在海默給出的情報裏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就是劫持了“海狼”號的那窩人目前有一個比較罩得住的帶頭大哥,壞消息就是,那窩人生活很親密,他們住得很近,核心成員更是喜歡住在一窩大房子裏。
夏明朗有種欲哭無淚的沖動。
索馬裏信奉伊斯蘭教,名字都起得曲折,此帶頭大哥的名字海默說了兩遍大家都沒能記住,最後只能起了個昵稱,叫Najib,搞得好像大家夥都是此人的好友親朋。
隊員們休息了一下午,躲過了東非洲最燎烈的陽光和酷熱的風,到黃昏時,氣溫變得親切了一些。槍機和一個黑小夥在牆邊練習摔跤,高瘦的黑小夥赤*裸着上身被摔得滿身塵土。
夏明朗頗有興致地站在旁邊看,黑小夥忽然轉身看向他,用并不太熟練的英語問道:“Chinese?”
夏明朗點點頭,說道:“Chinese!”
黑小夥頓時歡呼起來:“IlikeChinese!”
夏明朗被他這熱情唬了一跳,心想難道中宣部說得都是真的,第三世界的人民都愛中國?他大驚其訝,滿腹狐疑地問了句:“Why”
黑小夥興高采烈地脫了鞋,又把他的手機拿出來指給夏明朗看:“Chinese!”
夏明朗看着那支金光燦燦的山寨手機,心情很是複雜。
“在索馬裏,60%以上的日用品來自中國,他們常常以為義烏是中國最大的城市,因為你也知道,中國貨很……”
“便宜!”夏明朗點下頭。
“也沒什麽不好啊!”海默笑了。
夏明朗嚴肅地說:“能為世界人民的幸福做貢獻是中國人民的榮幸!”
海默哈哈大笑。
的确沒什麽不好。夏明朗看着熱風從地面上掠過,卷起塵埃。
這裏有AK、有反政府軍、有海盜、有子彈,這裏也有碧藍的天空與海洋,黃土築的房子與眼前因為一支便宜手機就歡天喜地的青年。夏明朗想起他第一次去緬甸,過境的時候心裏緊張的要命,耳邊聽着子彈呼嘯的聲音,有戰亂有紛争,他們戰鬥他們逃命,可是轉過頭也仍然能看到滿山遍野的青蔥翠色與無辜百姓臉上的歡喜顏色,有時候只是因為一小塊糖,一點點的錢與善意。
最後,就學會平靜了,不再緊張也不再害怕,夏明朗對所有的亂世之地都有着某種柔軟而沉重的情懷。
他招招手,溫聲問道:“what’syourname”
黑小夥大聲說:“Kabace!”
夏明朗翻遍行李,送給他半包南京煙,Kabace如獲至寶,用結結巴巴的英語和夏明朗聊起了天。槍機索然無味地去找阿拉伯人練手,海默靠在牆邊看着談笑時表情豐富的夏明朗,若有所思。
28.
“我們在等什麽?”夏明朗注意到海默的視線,笑着轉過頭。
那是很寬厚的笑容,很放得開,明亮灑脫,一點也不刺目,讓人舒服。海默揚起了眉,言簡意赅地說道:“錢!”
夏明朗一愣:“我以為應該是直接劃到你帳上的。”
“幫你們準備的現金,我想了一下,覺得把什麽都帶上可能更好。”
夏明朗誇張地做了一個鬼臉,豎起大拇指。
“不過,時間也差不多了,準備起來吧!”海默擊掌示意大家聚攏:“這樣,先脫衣服,一個一個來。”
啊??
小夥子們面面相觑。
夏明朗極陰損地調侃道:“你不用這麽饑渴吧?”
這話說得直白,自然人人都聽懂了,可海默畢竟是女孩子,麒麟的小夥子們多半不及他們的中隊長這麽沒皮沒臉,一個個忍笑忍得極為辛苦。海默轉了轉眼珠,笑容妩媚又甜蜜:“OH,是我疏忽了。不過,先生們,這裏是非洲,世界上艾滋病最高發的地方,所以如果你們有什麽需要的話,建議內部解決。”
她轉身看向徐知着聲音柔美,溫柔而誠懇地說道:“辛苦你了。”
徐知着一時茫然,幾秒鐘後反應過來,刷得一下蹦了起來,哽住……連脖子根都紅透,急得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一時之間徐知着所有不懷好意的損友們都安靜下來看好戲。
徐小花一向都不是個有急辯才能的人,舌燦蓮花五味這種事兒他這輩子沒指望過,從來都是心裏有十分,說三分退兩分藏五分,所以常避是非圈兒之外。像此刻這種充滿了隐語的下流詭辯,根本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索性開始就裝淡定也就算了,氣勢還在,不輸臉面。可偏偏氣極攻心跳了起來,如此飛來橫禍,居然把他活生生憋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張口結舌,進退不得。
要是陸臻在就好了!!徐知着絕望地想。
海默之前與徐知着不過是個點頭的交情,也沒料想一句玩笑話居然能把他逼成這個樣子。此刻,這個漂亮的男孩子站在陽光裏,手足無措的樣子看起來羞澀而又無辜,這神情似曾相識,讓海默心中柔軟。
漂亮的人永遠都是會占點便宜的,任何時候,或多或少。
“開個玩笑嘛,別這樣,真的生氣啦?”海默換了表情,柔聲讨好,像一個嬌俏的小女孩。
這種口舌之争,女孩子先服軟,男人當然不好再追究,徐知着終于等到臺階可下,急不疊的坐下去表示大度。
“好嘛,那就你先來吧!”海默像變戲法一樣弄出個小手提箱,一打開,露出各種瓶瓶罐罐刷子粉撲,大家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要化妝。
夏明朗眉角一跳,這丫頭,放得出去收得回來,當得潑婦裝得淑女,端得是個勁敵,一定要讓她離開陸臻遠遠兒的。
麒麟标配随身的僞裝盒裏,也有黑色的油彩,但那是用來抹迷彩色的。海默擺開三個罐子調棕黑膚色,而且麒麟的隊員們多半膚色偏深,扮個黑人真是事半功倍。
打底,上色,加重眼部陰影,放大嘴唇的輪廓……眼看着一個非洲帥小夥就要從她手下誕生,海默忽然停下來,托着徐知着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嘆氣:“OH,我錯了,我應該把你化成一個阿拉伯美女的。”
徐知着吃一塹長一智,強壓沖動,淡然問道:“那你要重來嗎?”
海默哈哈笑:“算了,下一次吧。”她調了一大塊深棕色的粉液給徐知着,讓他去抹身體,拍拍身前的空位吆喝道:“下一個!”
衆人一陣扭捏,方進被夏明朗一腳踹了過來。
一般來說,凡是大眼睛、雙眼皮、輪廓立體的臉盤子,妝化成了會比較像,而夏明朗、陳默這種,因為寧死不肯上雙眼皮貼的緣故,效果讓海默很扼腕。
大筆的現金終于在晚飯前送到,一百萬美金,捆紮得整整齊齊地裝在一個旅行袋裏,夏明朗簡單清點過後把袋子交給陳默,陳默接過手看也沒多看一眼,随手壓到自己的槍袋底下。
押貨的是一個黑人,少見的眉目清秀,方進乍一看還以為是科比,多看了幾眼又覺得像威爾·史密斯。于是如獲至寶地沖過去跟人家嗑唠,打聽有沒有人說你像某某某。黑帥哥詫異搖頭,過了一會兒聊開了,他笑眯眯的對方進說:我覺得你長得很像成龍。
方進于是徹底地傻了眼。
萬事俱備,于是整裝待發。夏明朗揮了揮手,散漫休息了整個下午的麒麟隊員們凝聚起視線,他們沒有整齊劃一地站列,穿着最普通的襯衫與長褲,手裏拿着AK,子彈圍在腰上,看起來像外面随處可見的政府軍或者反政府軍,然而四下裏卻隐隐地流動起風雷。
榴彈留下看家,黑帥哥查理與Kabace開一輛索馬裏最常見的敞篷小皮卡,帶上那些化完妝後足夠以假亂真的麒麟隊員們在前面開路,海默與槍機的帶篷小卡車則負責攜帶剩下的隊員與裝備。
夏明朗給自己整了一副蛤蟆鏡,抱槍坐在皮卡後面的車鬥邊沿。怎麽看怎麽都像個剛剛買得起墨鏡的暴發戶,寧願天黑看不見也不肯收起自己的新眼鏡。這個優秀的道具瞬間縮短了他在形象上與亞洲黑小夥的差距,并且與他那種與身俱來的裝B耍帥的氣質配合得天衣無縫。
海默對他這種神形兼備的化妝技巧嘆服不已。
黃昏時的卡納羅爾遠比上午來得熱鬧,車隊穿城而過,開得并不快,沿街的路人偶爾看他們一眼,又漫無目的地轉開視線。這是海默計劃的一部分,用于檢驗這個隊伍是否看起來會突兀。
卡納羅爾是一個各種勢力混雜的地方,政府軍與反政府軍在這裏巷戰,走私客到這裏倒買倒賣,海盜們來這裏消費。所以如果在這裏就露了餡,可能大家各為其政都不會拿你怎麽樣。而艾迪拉是一個海盜專門栖身的漁港,那裏只有海盜與靠海盜為生的人,如果在那裏被發現是異類,很可能會引起傾城的攻擊。
雖然不費一兵一卒,最後很可能也會不耗一槍一彈,只是動動嘴皮子和開開車,把錢借出來裝個樣子,三天就能賺回20萬美金。這看起來簡直是暴利,可是海默仍然用她的實力讓人明白她是值得的,她出賣的是多年經驗與無價的頭腦,一次成功的行動從來不是開槍與殺人,那是只是最基本的技能。
在飛揚的塵土與小夥子們同樣飛揚的眉目中,太陽安靜地入土,壯烈的金色與紅色鍍在每一顆塵埃上。
車隊漸漸接近城市的中心地帶,行人多了起來,沿街的平房裏開着小商鋪,沒有什麽正兒八經的招牌,大片大片五顏六色的塗鴉帶出一些商業的氣息。街道很窄,人群散亂,地上鋪着塑料布與一些簡陋的帳篷,四處搭着巷戰用的路障,所有的建築物上都帶着彈火硝煙的痕跡,整個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廢墟。
孩子們追逐叫嚷着,用一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在路邊踢足球,一群披着頭巾的女人帶着孩子從個店鋪裏走出來,Kabace停車讓行,方進若無其事地看了夏明朗一眼,握槍的掌心裏生出些濕氣,夏明朗挪了挪位子,靠到方進身上。
槍聲驟然而起,像炒豆子一樣,噼哩啪啦地穿過窄長的街道從遠處傳來。方進和宗澤瞬間握緊了槍,夏明朗擡手按住他們,警惕得四下張望,陳默把槍口悄悄地伸出了帆布車篷……
“放松,放松點,先生們,放松……這和你們無關。”海默利用隐藏的入耳式耳機安撫衆人。
29.
“這是政府軍與反政府軍在打巷戰,過幾天就得打一次,沒關系,沒什麽問題。”查理小聲地向夏明朗解釋。
悄悄探出的槍口又悄悄收了回來;方進強迫自己看向地面,避免過分銳利的眼神會讓路人生産冒犯感;夏明朗充分地利用了他的墨鏡,表情閑适地看向槍聲傳來的地方。
路上的行人大都麻木而茫然,踢足球的少年們猶豫不決的觀望,一個孩子忽然沖過來大力抽射,“足球”越過夏明朗的車隊落到前方的街口。少年們大聲咒罵着,把那個憑空冒出來的小孩按到地上報以老拳,他的母親着急地拉開那些激動的半大孩子們,搶救她的兒子。
槍聲越來越近,卻漸漸稀疏起來。Kabace把車停在了一個街口,他攤開手,表示先等等,讓交戰雙方先過去。很明顯他對這個城市環境非常了解。
一個驚慌失措的少年從前方的街口跑出來,他步伐零亂,下意識的貼着牆根跑,以乞求得一點掩護。夏明朗在心裏嘆氣,巷戰不同于叢林,叢林裏的樹木會吃掉子彈,所以躲藏在樹邊是安全的,可是水泥牆面會反射子彈,牆角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海默指揮着車隊往旁邊退,退到與正在交火的橫街平行的另一條橫街上。
大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地跟着退了過來,青年人讨論着這次誰會吃虧誰占便宜的話題,他們聚集在一起,平靜地觀望,甚至有點兒興奮,就像中國北方某些民風悍武的地方,大老爺們聚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圍觀一場街頭群架。雖然這場群架的武器是AK和子彈,代價是生與死。
夏明朗與方進等人已經跳下了小皮卡,他們也擠在一起做出看戲的模樣,但是與身邊的正宗索馬裏人保持着恰當地距離。海默有些佩服夏明朗,這個男人身上有種難言的勇氣與膽識,讓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從容不迫,舉重若輕。
一小隊服色雜亂的武裝人員從那個街口退出來,跑到縱向長街的另一邊。他們用各種方式回身射擊,當然絕大多數的動作是錯誤的,于是身上多多少少都挂着彩。
“反政府軍?”夏明朗小聲地問查理。
查理搖了搖頭:“是政府軍。”
呃……夏明朗錯愕。
“在這裏,反政府軍更有錢,部落和海盜都給他們錢,他們比政府軍有錢,能買統一的軍裝,政府軍買不起。”Kabace用颠來倒去的英語小聲的解釋着。
如此之挫的政府讓夏明朗幾近哭笑不得,難怪他們會在聯大呼籲各國入境幹涉他們的海盜問題,引外國勢力幹涉本國內政,一個政府貧弱如此,還能有什麽前途?
“這地方……”夏明朗嘆氣。
“其實這地方也不差了。”查理說道:“打了20多年都散了,也打不出什麽來了,喀蘇尼亞現在鬧得才厲害。”
“哦?”
“你不知道嗎?你應該知道啊,你們中國有很多油田在那裏。”
追擊的反政府軍也在街口露出了頭,依托着十字路口的路障,雙方交火越發激烈起來,最初逃出那塊是非之地的少年忽然尖叫了一聲,撲倒在地……方進後背一凜,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夏明朗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攬到懷裏。方進勉強咧起嘴笑,命令自己放松下來。
中了流彈的少年艱難的坐起來,他捂着大腿痛哭不已,臉上被碎石劃破,血水與淚水混和在一起,慢慢流到脖頸。
反政府軍一路追擊,壓制火力通過了那個路口,槍聲又一次稀疏下來,漸漸遠去。一些膽大的青年人走過去張望,然後揮一揮手,示意大家可以通行,一個性急的少年飛奔過去撿球。
Kabace吹出一聲口哨,讓大家上車,夏明朗輕籲了一口氣,随大家按剛才的座位坐下,車隊再一次啓動,緩緩開過彌漫着硝煙味的街道。抱着“足球”的男孩子心滿意足地笑着走回來,與夏明朗擦身而過。
夜色漸濃,天邊散盡了最後一點瑰麗的光彩,被流彈擊中的少年在夜色中漸漸模糊,哭聲遠去。
夏明朗按了按胸口,某一塊堅硬的金屬緊貼着他心髒附近的皮膚,他覺得陸臻不在這裏真是太好了。
從規模上來看,艾迪拉是個非常非常小的城市,整個城市的常住人口不足八千人,一個稍微大一點兒的街區都比它大。可是,在操作上,這種孤立的小城給大家帶來了大麻煩,因為它實在太小,很可能這個城市裏所有人彼此之間都有點面熟,這給偵察帶來了大麻煩,這幾乎是一個不能混入的地方。
陸臻與柳三變站在船頭看日落西沉,早已看過千百遍的海在這個傍晚變得分外壯美,那種大戰将至的壓力令人屏息。
柳三變忽然問道:“不知道夏隊現在到哪兒了。”
“現在應該在路上吧,按計劃,他們應該在3個小時以後到達艾迪拉。”
“希望一切順利。”柳三變說。
陸臻默然,點了點頭。
相較于夏明朗,他們這邊的任務要容易得多,目前在艾迪拉的港口裏停着8艘船,但是借助“海狼”號自帶的主動式衛星定位系統,他們可以輕而易舉找到目标。于是接下來的工作就再簡單也不過了,潛水、接近、上船、反劫持……
目前的情報表示,人質都被扣押在陸地上,沒有人質在手,再兇狠的海盜在軍方看來也不過就是一群烏合之衆,大可以随便搓遍揉圓,生殺奪予。
誰都明白此行真正的關鍵在陸地上,夏明朗需要從一群兵匪中準确地挑中自己的目标,他需要盡可能的不驚動那些不知根底的海盜。因為沒有人說得準這群人的反應,面對槍口他們是會拼命反抗還是會投降?他們是否有能力判斷形勢,為自己做出正确的選擇?有時候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不要命的蠢貨。
陸臻憂心忡忡地看着遠處陸地的輪廓。
從卡納羅爾到艾迪拉的道路質量比夏明朗想象中好了很多,Kabace一邊吹着口哨,一邊向夏明朗介紹這條由可愛的中國人援建的路。內戰20年,讓這個國家的基礎建設徹底停止,于是像這樣二十多年前修造的老路也成了寶貝。
前方是海盜之城,路上的車輛并不多,可是只要有車經過就是十輛以上的大車隊,絕大部分都是日本車,豐田産的陸地巡洋艦和三菱越野,當然也有極少量的奔馳與寶馬。查理告訴夏明朗這些海盜都很有錢,開好車,買好酒,花錢如流水。他們總是成群結隊的進城采購,即使遇上警察也不擔心,警察們的裝備遠不及他們。
夏明朗他們到達艾迪拉時,是當地時間晚上九點,海默指揮車隊在城外繞了半周,分兩批把人放下去。艾迪拉的占地面積不足一公頃,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馮啓泰、徐知着與海默一起,在城南的一處高地上建立前沿信息支援站。
雖然海默與夏明朗達成的協議是管進不管出,畢竟如果行動順利,夏明朗他們應該與“海狼”號一起離開港口,而如果行動不順,陸路也不會比由柳三變護航的水下更安全。但是為保萬全,海默還是讓槍機他們守好車子,留在附近待命。
按現有的計劃,夏明朗這一支部隊将在10點左右進入Najib的住所抵近偵察,而柳三變的水鬼們将在0點左右抵達“海狼”號的船底。兩邊彙合之後進入統一的單兵電臺頻道,由夏明朗為最高指揮,在淩晨時分同時動手——奪船劫人。
深夜的艾迪拉仍然喧鬧,有人在聚會,喝酒開着派對,也有人飚車胡鬧。不過這樣一個幾乎沒有街燈的小城給麒麟們的潛入提供了太多方便,他們在黑暗中掠過屋頂,甚至大搖大擺地從海盜們的眼皮子底下經過。
太順利,所有人員都提前接近目标,Najib的家是一片大宅院,最高不過三層樓,馮啓泰開啓小型陣地雷達與主動式紅外探測器對小樓進行精細掃描。夏明朗輕咳了一聲,突擊隊員們在各自的隐蔽點迅速的戰鬥換裝,防彈背心、頭盔、夜視鏡……黑色的夜間作戰服,連掌心都塗黑。
這不是一個危險的任務,但卻比曾經任何時候都需要謹慎,某種全或無的開關控制着整個局勢,或者兵不血刃,或者屍橫遍野,夏明朗不想面對後者。
30.
突擊手先行一步潛入,陳默與嚴炎進入各自的狙擊戰位,一人控制兩個方向,完成狙擊保護。
在先進而嚴密的電磁偵察下,這座宅院幾乎是透明的,什麽人在什麽地方,他們在幹什麽,在馮啓泰眼前一目了然。方進領着兩名突擊手在馮啓泰的指示下順利潛入,與夜色融合在一起,沒有引起一絲的異動。
“不太對。”海默忽然出聲,身為幕僚人員,她只與夏明朗保持單線聯系,當然馮啓泰可以直接聽到她說得話。
“嗯?”夏明朗反問。
“人太少,而且沒什麽男人。”
“的确是的!”馮啓泰已經基本統計完了這屋子裏所有的活人,可是這麽一大片地方才這麽些人,而且差不多全是女的,忙着聊天幹家務逗小孩兒,這怎麽看怎麽也不像個海盜窩吧?
“地點沒錯?”夏明朗問道。
“當然。”
夏明朗略一思索,指揮方進在幾個重要位置放上了竊聽器,海默調換頻道逐一抽取竊聽,最終苦笑着得出了一個結論:由于“海狼”號順利被劫,所以Najib領着男人出門Happy去了。
“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夏明朗無奈。
“我不是真主,不知道他的兒子此刻身在何方。”海默開着玩笑,畢竟事不關已,她要輕松得多。
得,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夏明朗交待好外圍的警戒保護,帶上宗澤悄然潛入主樓,就讓他來看看那位年輕的海盜頭子到底在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吧。
即使不算在索馬裏,Najib的家裏也算得上奢華,有不少卧室,有的裏面還坐着漂亮的姑娘,夏明朗感慨要是知道哪位是那哥們兒的寵姬就好了。當然也有更多分不清功能的房間,裏面堆放着華麗的中東風情的櫃子、各種毛毯、煙、酒……還有牆上鑲嵌着寶石的“真主至大”的挂毯。
夏明朗小心地觀察每一間屋子,估計大小、方位與功能,馮啓泰配合他迅速地完成了這棟小樓的建築平面圖。這活兒幹得太過精致漂亮,海默大為欣賞,半開玩笑的稱呼夏明朗為我親愛的蜘蛛俠。
夏明朗輕哼了一聲,半是得意半是不屑。
柳三變的隊伍準時進入計劃戰區,馮啓泰聽到電臺裏傳來陸臻的聲音,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差點兒就想直接把控制權轉移給他,轉念一想才記起來,這會兒陸臻大截身子還在海裏泡着,他才是此行的陸地信息總支持。
陸臻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利用電磁設備掃描全船,發現守船的海盜出奇的少,不到十個人,全守在船員生活區與駕駛室裏呆着,水鬼們全員上艦之後幾乎可以二對一。當然,這回也算柳三變他們第一次出實戰,不惜血本,精英盡出,要得就是那種飽和性攻擊的範兒。而且誰都知道奪船不是難題,守船才是難題。
由于Najib與他的兄弟們還沒回家,何時動手就成了個懸而未決的新問題,夏明朗下令靜默等命,所有的特戰隊員們分散開,潛伏入種種人所不察的角落,屋裏屋外,院前院後。這是基本功,一個稍微大一點的房子,夏明朗就能往裏面藏上兩三個人。而阿拉伯式的室內陳設華麗而繁雜,貼牆邊一水的實木大櫃,櫃子頂上的空隙簡直是天造地設的隐蔽所。
無聊的等待最最消磨鬥志,酷悶的熱帶夜晚,空氣幹燥,靜止不動時沒有一點風,汗水貼在皮膚的表面蒸騰殆盡,令人煩悶。
躲藏在前院灌木叢裏的常濱用極輕的聲音抱怨着國産的防蚊水不防非洲大陸的蟲子,張俊傑被祈禱室裏的香料薰得幾乎不敢呼吸。夏明朗為了打發時間,甚至還花幾分鐘去估計了一下夜晚的水溫,不過這裏是熱帶,相信陸臻在水裏呆着一定比他舒服……
“來了。”陳默忽然說道。在任何時候,他都是永遠不會走神的那個。
衆人心中一緊,瞬間抖擻了精神。
“有車隊往這邊過來,有七……不對十一輛車。”馮啓泰的聲音緊張起來,這怎麽回事兒啊,海盜大集會嗎?
“哦……哦哦哦……”海默小聲驚嘆。
夏明朗琢磨着這算怎麽回事兒?都快半夜1點了,還沒鬧夠啊……
打頭的那輛陸地巡洋艦直接開進了院子裏,院子中間的燈驟然開啓,射出慘白的光,幾個男人從邊上的平房裏跑出來迎接,越來越多的車開進來,直到再也停不下。亂七八糟的男人們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他們中有些人抱着槍,有些空着手。他們高聲談笑,喝着酒,唱着歌,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有時候,對于外人來說,黑色人種的面目實在太過相似,常小濱同學調大望遠鏡的倍數一個個的看臉,看來看去看得眼花,完全無法分辨這群黑哥兒們裏到底哪一位是Najib。
海默利用之前裝在前院的拾音器聽他們的對話,可是七嘴八舌說話的人實在太多,聽着腦子裏糊裏糊塗的,還真不知道他們在嚷什麽。方進趴在屋頂氣得直瞪眼,要是能強攻就好了,居高臨下這麽一梭子下去,直接送他們全部上西天。
幹架最怕的是什麽?
有人質!
比有人質更可怕的是什麽?
全要活口!
夏明朗苦笑,心想真他娘的燙手山芋一攤爛泥,這些人就不能表現出一點組織性紀律性來嗎?那個那個,當頭兒的,您能不能站中間,有點領袖的範兒。
最後一輛廂式小貨車艱難地從那堆停得亂糟糟的車堆裏開到院子中央,車廂的後門打開,像黑洞一樣嘩得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常濱的潛伏的角度意外得好,位置絕佳,他極輕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很多武器。”
不一會兒,方進也看清了。
的确,很多武器,一箱一箱的從車下擡下來,從AK型的步槍到更大支的機槍,黃澄澄的子彈用粗紙封着,一包一包的碼在地上。
“他們在買武器!這是最近的一批大貨,果然,已經分銷到這裏了。”海默在前方的提示下終于抓到了話題重點,難怪這麽一大群男人全聚到一起,原來是有大買賣。
方進在心裏咒罵了一聲老天爺,NND,贖金還沒到手,用不用這麽暴發戶啊?
幾個看起來像是頭領的男人在車邊圍成了一圈讨價還價,一些海盜們湊近了去檢查槍支,也有人直接挑走了一支槍,向旁人展示着,好像在說這玩意兒我要了。
方進冷不丁看到一個人晃晃悠悠地朝常濱潛伏的方向走過去,他馬上在喉式通話器上輕彈了兩下:警報!
所有人無聲無息地扣住了扳機。
常濱握住槍,全身的肌肉一塊一塊的緊繃收起,眼前的黑影被灌木的枝葉分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忽然向前踉跄着一撲……常濱像一只待發的花豹那樣蹬住了地面,卻聽得“哇”的一聲,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兒直撲面門。常濱眨巴着眼睛,欲哭無淚地看着那些粘粘呼呼看不出樣子的粘液從樹葉上滴落下來,砸到他的頭盔上,慢慢下滑,最後從他的眼前掉下。
“警報解除……”方進壓住了一聲悶笑。
“怎麽回事?”夏明朗問。
“有人送了我們濱濱一碗高湯。”方進笑道。
常濱不敢出聲,他死死地盯着那個跌跌撞撞離開的背影,豎起指甲刮過貼在喉頭的通話器,刺耳的雜音讓大家眉頭一皺。
“行了,”夏明朗安撫道,“沒對着你‘唱歌’就不錯了。”
院子中間讨價還價的聲音越來越響,有人從廚房拿了大塊的肉食出來給大家當宵夜,幾個看起來是徹底醉倒了的家夥被人扶進了樓裏。
海默輕笑道:“這槍賣得還真貴。”
夏明朗本打算調侃一把,讓她開拓新市場,可是這麽潛伏着壓低了聲音說話也怪累的,念頭就這麽閃過去了,懶得出聲兒。他已經開始琢磨着想撤了,都三更半夜了,這夥人眼看着就是要鬧到天亮的,而且看這架式就算散了場,也是要呆在這樓裏先歇過夜的。
這地方的拂曉禮拜時間差不多在四點半,他們很可能會呆在這裏做完禮拜再各自回家睡覺。
可是這麽一大群五六十號人,個個都拿槍,輕重武器一大把,不說打不打得過,要一下子全控制住也是有難度的。
夏明朗用兵求穩,不想打硬仗,反正這小子也跑不掉,今天不幹明天幹,而且點都踩好了,情況全摸着透透的,明天只要天亮前直接過來撈人就是,就是辛苦了柳三變他們怎麽游過來的還得怎麽游回去。
夏明朗主意打定,讓馮啓泰把陸臻和柳三變連到他的電臺上,親自向他們解釋目前的情況。
院子裏的交易似乎達成了共識,武器的主人把沒有被挑中的槍支彈藥重新裝箱,Najib的兄弟們反來複去地檢查着剛剛買下的新貨色。有人借着酒興試圖對空瞄準,被旁邊人大力拉了一把,似乎他自己也明白過來這三更半夜的擾人清夢實在不好,兀自搖了搖頭。
很明顯,這是一筆好交易,雙方賓主盡歡,他們熱情地說笑,相互摟抱着走進樓裏,後面簇擁着Najib的小弟們。
夏明朗輕輕說了一聲撤。
宗澤從牆角的陰影中閃出來,輕巧地翻出會客室的一邊窗子。夏明朗利用微光夜視儀最後審視這個地方,這是個裝飾富麗的大屋,雕花嵌寶的矮桌上放着水煙。他悄無聲息地退到牆邊,樓道裏已經喧鬧起來。
海默忽然低呼:“麻煩了。”
“嗯?”夏明朗不敢多言。
“Najib明天要去摩加迪沙。”
“嗯??”夏明朗大驚。
“他要去首都找厲害的中間人,他們在說‘海狼’號是大船,他們已經知道你們在追這船,他們說要找更厲害的中間人,說要估個好價錢……”海默邊聽邊翻譯,聲音又輕又快,夏明朗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31.
“走遠了,我聽不見了。”海默輕籲了一口氣:“你怎麽打算?”
“全員原地待命,注意隐蔽。”夏明朗下意識地說出一個命令,縮身藏入剛剛宗澤潛身的位置。
剛剛退到一半的隊員同時停下,躲入最近的藏身之所,陸臻詫異地問道:“怎麽了?”
夏明朗來不及回答,腦中疾轉。
他知道海盜們的中間人交易制度,那些中介都是些手腕靈活背景高深的人物,他們大都會說好幾門外語,他們控制着索馬裏單薄的對外貿易,他們通常眼光毒辣,非常擅長為海盜與船主交涉,從中賺取大把的中介費用。
且不說Najib這一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單單這個未知的中間人的加入就讓夏明朗心底發涼。
假如他驗了貨,萬一他很有見識……其實夏明朗自己也不知道所謂六維機床到底長個什麽樣子,是不是可能梨代桃僵瞞天過海。但是萬一有人認得,并且公之于衆的話,那簡直是比丢了這批貨更糟糕的失敗。
夏明朗心髒狂跳,然後深深的吸入一口氣。
“隊長,他們去你那兒了。”馮啓泰敏銳地發現夏明朗并沒有從屋子裏退出來。
夏明朗聽到走廊裏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你不走嗎?”海默莫名其妙,這麽一大夥人擁進來,等會燈亮了再想走,就很難了。
夏明朗的視線掃過會客室左右的兩扇大窗。
“隊長,他們要進去了!”阿泰已經急了。
七嘴八舌讓人聽不懂的熙攘聲在門外響起,夏明朗看到房間被緩緩推開……他忽然站起來,用極輕的聲音命令道:“侯爺,阿宗,守住窗口。所有人,沒我的命令不許開槍!”
燈光驟然亮起,溫暖的橘黃色的光亮在水晶石的折射下均勻的灑落到這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夏明朗坐在大屋正中的靠墊上,攤開雙臂,極富感情地用阿拉伯語喊出一聲:“真主至上!”
Najib臉上的笑容猛然僵硬,目瞪口呆驚恐萬狀地瞪着這個仿佛鬼魂一般冒出來,端坐在自己老窩腹地正中的男人。各色歡笑喧鬧嘎然中斷,所有人好像條件反射似地端起槍,密密麻麻地槍口像金屬的森林,直指夏明朗。
不是沒有被槍指過。
但是,被林林總總四五十把長槍填着實彈正對胸口,那種感覺仍然可以讓酷暑變成嚴冬。
夏明朗下意識地用膝蓋頂起身前的矮桌,雖然他也知道,如果槍聲響起,即使他把這張桌子踢出去,AK的子彈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撕碎它,直撲他的身體。可是當人們身處絕險時,總是下意識地想要為自己找一點依靠。
即使,他是夏明朗。
夏明朗輕輕舔了舔下唇,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他用更響亮而且更加飽含深情的嗓音,仿佛吟唱似地又一次喊道:“真主至上。”
給點兒反應嘛,夏明朗感慨。不能怪他說話沒新意,車轱辘話來回跑,主要是對于阿拉伯語這種無妞可泡的語言他當年學的時候就沒怎麽上過心,除了“真主至上”他就只會說“閉嘴”“不許動”和“找死”,很明顯後面三句都不适合現在說。
陸臻已經發現了情況異常,茫然問道:“隊長?”
海默與馮啓泰面面相觑,他們是目前最能夠統觀全局的人,于是首先被夏明朗這種不合常理的行為震撼至無語。馮啓泰幹巴巴地向陸臻那邊解釋目前到底怎麽樣了。海默則咬住嘴唇一言不發,她搞不清楚這個瘋狂的男人在想什麽,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媽的太有種了。
Najib像是終于醒過神來,他驚慌失措地往後急退了兩步,整個人群居然被他壓着一起後退。此老大終于受不了,随手拉過兩個人攔在自己身前,身後的小弟們如夢初醒,潮水一樣湧過來把他重重包圍。重拾安全感的Najib指着夏明朗,結結巴巴地飚出一大串阿拉伯語。
“他問你是誰,怎麽來的,來幹什麽。”宗澤小聲為夏明朗翻譯。
夏明朗略一思考,終究覺得翻來譯去太麻煩,他看着試探着問道:“CanyouspeakEnglish?”
*********(以下內容分中英文兩版,大家可以自行選擇閱讀)*******
這位爺大小也是個頭目,就索馬裏這情況要求他會一門基本的官方通用外語不過分吧?
Najib驚惶地點了點頭。
夏明朗舒了口氣,盡量挑最簡單的句子說:“我,到這裏,是來幫你的。”
“什麽”Najib瞪大眼睛。
“我是說,我,沒有惡意,我是來幫你的。”夏明朗用極慢的速度抽出腰間的佩槍,Najib身邊的小弟們發出噼哩啪啦一連串子彈上膛的聲音。
“不不,別緊張,我沒有惡意。”夏明朗小心的保留槍口朝下,展示這種完全沒有攻擊性的示好行為,把手槍慢慢地放到矮桌上,而後遠離它。
宗澤機靈地告訴夏明朗“別緊張”、“我沒有惡意”的阿拉伯語發音,夏明朗鹦鹉學舌。有更多的人聽懂了,于是也就有更多的人糊塗了,他們困惑而戒備地盯着夏明朗,眼神驚恐。
“隊長?我們還要撤退嗎?”陸臻這會兒也徹底摸不着頭腦了。
“當然,我們到這裏來是有目的的,我的确是想做一些事。”夏明朗說。
“行動?如果行動照舊你就咳嗽一聲。”
夏明朗握拳輕咳了一聲,真誠地看着Najib說道:“我到這裏是想給你和平,沒有流血,也不讓任何人受傷,明白嗎?”
“OK,明白了!”陸臻馬上打開群通頻道,把最新的命令傳達下去:馬上開始行動,使用非致命性武器,盡量保證人員的安全,留活口,無傷亡。
陸臻按住胸口,指尖觸摸到金屬牌邊緣的輪廓,他低下頭,親吻自己的手指。
四角錨勾被抛繩器發射出去,牢牢地固定到船舷上,一條條黑影破水而出,與夜色融合在一起。
“知道嗎,你現在有一個大麻煩。那艘船,你們前幾天弄到的那艘船,讓中國人很不高興。中國,你知道嗎?中國制造?你們城外的那條路,中國造的。記得嗎?”夏明朗竭盡所能地讓自己看起來誠懇而又嚴肅,如果不是Najib實在長得太黑,他簡直要想把那張臉想象成陸臻。
“那麽?”Najib謹慎地。
“那個國家有很多人,很厲害,有很多軍人,而你們拿了他們的船,他們很生氣,他們和別人不一樣,他們會因為生氣就戰鬥,所以……”夏明朗盯着Najib的眼睛,觀察他臉上任何一點點神色的變化:“你現在很麻煩,我的老板,他想拿回那艘船,他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把你們都殺掉。”
“什麽”Najib勃然大怒。
“不,冷靜點,別激動,你聽我說……”夏明朗做出安撫的手勢:“你要明白我不是他,我不恨你們,我也不想殺你們。我不想跟你們作戰,你們有很多武器,我看到了,你們也很厲害。如果我們打起來,我的人也會受傷,而我不想這樣。所以我想到一個辦法,我給你100萬美金,你讓我把船帶走,我們誰都不受傷,你覺得呢?”
“只有100萬美元?”Najib緊緊地皺起眉頭:“只有100萬美元,你就想帶走那艘船?”
“那你想要多少?”夏明朗氣定神閑地靠到墊子上,只要把話題引向鈔票,那問題就不再是個問題了,他狀似無意地擡手摸了摸下巴,震動聲帶發出一個命令:瞄準他。
兩道紅色激光瞄準線穿窗而入,一左一右,重合在Najib的眉心。
對面一陣人仰馬翻,金屬碰撞聲不絕于耳,Najib連連大吼了好幾聲才讓他的小弟們安靜下來,他指着夏明朗咬牙切齒地咆哮道:“把它拿開!”
“這不公平,”夏明朗微笑着,“你們用那麽多槍指着我,而我只有兩把槍指着你。”
(英文版)
這位爺大小也是個頭目,就索馬裏這情況要求他會一門基本外語不過分吧?
Najib驚惶地點了點頭。
夏明朗舒了口氣,盡量挑最簡單的句子說:“I,Icameheretohelpyou!”
“Wh……What”Najib瞪大眼睛。
“Imean,I,Icamehereood,I’mheretohelpyou”夏明朗用極慢的速度抽出腰間的佩槍,Najib身邊的小弟們發出噼哩啪啦一連串子彈上膛的聲音。
“No,no,please,easy,easy,friend,youknow,I’mafriend.”夏明朗小心的保留槍口朝下,展示這種完全沒有攻擊性的示好行為,把手槍慢慢地放到矮桌上,而後遠離它。
宗澤機靈地告訴夏明朗“別緊張”、“我沒有惡意”的阿拉伯語發音,夏明朗鹦鹉學舌。有更多的人聽懂了,于是也就有更多的人糊塗了,他們困惑而戒備地盯着夏明朗,眼神驚恐。
“隊長?我們還要撤退嗎?”陸臻這會兒也徹底摸不着頭腦了。
“Allright.Wearehereforareason.Iwouldliketodosomebusiness,businesswithyou!”夏明朗說。
“行動?如果行動照舊你就咳嗽一聲。”
夏明朗握拳輕咳了一聲,真誠地看着Najib說道:“Infact,I’mheretoofferpeace,youknow,noonehurt,noblood!”
“OK,明白了!”陸臻馬上打開群通頻道,把最新的命令傳達下去:馬上開始行動,使用非致命性武器,盡量保證人員的安全,留活口,無傷亡。
陸臻按住胸口,指尖觸摸到金屬牌邊緣的輪廓,他低下頭,親吻自己的手指。
四角錨勾被抛繩器發射出去,牢牢地固定到船舷上,一條條黑影破水而出,與夜色融合在一起。
“Youknow,youareintrouble,bigtrouble,rightnow!Theshipyougot,wasaChineseship!Andnow,Chineseareangry.China,youknow.MadeinChina!Theroad,outside,Chinesebuilt,remember”夏明朗竭盡所能地讓自己看起來誠懇而又嚴肅,如果不是Najib實在長得太黑,他簡直要想把那張臉想象成陸臻。
“Whatdoyouwant”Najib謹慎地。
“China,youknow,Ithasmanypeople,bigarmy,oh,yougottheirboat!Toobad!Theywillfightreallyhardwhentheyareangry……”夏明朗盯着Najib的眼睛,觀察他臉上任何一點點神色的變化:“You’reintroublenow!Myboss,hewantshisboatback.Hepaidmebigmoney-tokillyou,all!”
“What”Najib勃然大怒。
“Ok,easy,easy,calmdown,listentome……”夏明朗做出安撫的手勢:“Hey,youknow,ettheboss!Idon’thateyou.Idon’twanttokillyou!Yousee,yougotgoodweapons,youaresharp!Anyway,Idon’twanthurtyourmen,ormine.Howaboutadeal,adeal!Betweenyouandme!Igiveyouonemilliondollars,andIgettheboatback.Noneofuswillbeinjured.Gooddeal,eh
”
“Onemillion!!”Najib緊緊地皺起眉頭:“Onlyonemilliondollars,youwantmyboat!Thebigboat!No!”
“OKyourprice”夏明朗氣定神閑地靠到墊子上,只要把話題引向鈔票,那問題就不再是個問題了,他狀似無意地擡手摸了摸下巴,震動聲帶發出一個命令:瞄準他。
兩道紅色激光瞄準線穿窗而入,一左一右,重合在Najib的眉心。
對面一陣人仰馬翻,金屬碰撞聲不絕于耳,Najib連連大吼了好幾聲才讓他的小弟們安靜下來,他指着夏明朗咬牙切齒地咆哮道:“GettheF***ingoff!”
“Hey,brother!It’sunfair!”夏明朗微笑着,“Yousee,youhavesomanygunsaimingatme,Ihaveonlytwo!”
32.
Najib咬牙站立,胸口劇烈地起伏,到底也算個枭雄,槍口上舔血為生的人,到底也沒趴下去,也沒有尿褲裆,夏明朗對此很滿意。他其實不太喜歡那種拿槍一吓就衰掉的人,因為他們總會反複無常,而且非常愚蠢,即使你給他們鋪好一條雙贏的星光大道,他們還是會一頭筋的撞到死路上去,連累你也受傷不淺。
“別這樣。”夏明朗柔聲道:“抽煙嗎?”
他從懷裏抽出一支包着金箔的雪茄煙,剝開包裝紙露出棕色的茄體,放在鼻端深深嗅吸。
“不介意吧?”夏明朗揚起手,笑得很誠懇。
Najib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桌子上放着鍍金的雪茄剪,夏明朗将帽頂的圓弧剪去三分之一,劃燃一根長梗火柴。他挑眉看了Najib一眼,眼神狡黠,等火焰燃燒到中段時,點燃了手中的雪茄。
一種混合着堅果、橡木與泥土的幹爽香氣彌漫開來。
“好煙!”夏明朗微微笑着,合上眼,似在回味。
“你看,這麽好的東西,如果我們死了,就都享受不到了,沒有什麽比活着更好。”夏明朗的聲音低啞醇厚,聽起來像酒一樣讓人舒服沉醉。
“哦……”海默輕呼,她移開通話器,笑眯眯地看着馮啓泰說:“你們的隊長,他簡直像個魔鬼。”
馮啓泰傻乎乎地回望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100萬美金太少了。”Najib終于也有些動容。
“你想要多少?”夏明朗大方開價。
“一……千萬美金。”Najib猶豫不決地吐出這個數字,很明顯是生怕吃虧的獅子大開口。
夏明朗失笑,他從容地吐出一口煙霧,說道:“一千萬美金足夠讓我瘋狂,給我一個更合理的價格。”
“那是一艘大船。”Najib馬上說。
的确,那是一艘大船,夏明朗來時詳細地查驗過先例,同等噸位的散貨船,贖金一般在300到500萬美金之間。不過,即使這筆錢最後多半也會由保險公司賠出來,夏明朗也想壓一壓價,能省則省嘛。
耳機裏傳出一聲輕笑,歡悅而有些得意地,讓夏明朗緊張的心境為之一震。
“報告隊長,我部已順利完成任務,奪回“海狼”號控制權,俘虜八名,我部無傷亡,俘虜無死亡。”陸臻道。
夏明朗眼前一亮。
“好吧,我承認那是一艘大船,可是我不能白來。”
“可那是我的船。”
“是嗎?你确定?”夏明朗勾起嘴角,笑容邪惡:“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确定一下?”
Najib遲疑不定地看着夏明朗,身邊有人遞過來一只手機,夏明朗看着他按了幾個號碼拔過去。陸臻在耳機裏問道:“可以接嗎?”
“嗯!”夏明朗含糊不清地應聲。
“你好,我的人怎麽樣了?”陸臻用一種清晰而堅硬的調子問道。
夏明朗看到Najib的臉色變了。
“你的船現在在我手上,船上的人,八個,全在我手上,他們目前都還活着。你最好跟我們合作,否則……”
“你敢?我會殺了他!”Najib指着夏明朗大聲說。
夏明朗馬上露出無辜的表情。
“哦?那我就殺了你,和你們所有人。”陸臻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吐出來,清晰冰冷,閃着刀光劍影:“如果你敢傷害他,我會把你們所有人的手腳都打斷,然後扔到海裏。”
Najib面色陰沉,烏麻麻黑成一片,連五官都快看不清。
陸臻挂了電話,向柳三變比出一個V字,柳三一愣,半晌失笑,指着陸臻搖頭不已:倆瘋子,都不是正常人。
“別介意,他太年青了,小男孩都這樣,比較沖動。”夏明朗笑眯眯地安慰Najib。
“喂!!”陸臻不滿地抱怨。
“嘿,老兄,別這樣,別和小男孩較真,你看你有多麽好的生活,這麽大的房子,漂亮的女人,你真的想跟我拼命嗎?這不值得。”夏明朗揚起眉毛:“你看看你身邊的兄弟們,他們是那麽相信你,你舍得讓他們死嗎?”
夏明朗盯住Najib眼睛,給出最後一擊:“我可以再加點錢。”
“多少?”Najib馬上反問。
“150萬,一口價。”夏明朗的語氣極硬,斬釘截鐵的砸出來,Najib還沒聽他用這麽硬的語氣說過話,驚得眉角一跳。
“你把水手們都放了,送到船上去,100萬在碼頭交換。等船開出去,我就把你船上那八個人還給你。最後剩下那五十萬,我們用直升機扔給你。”夏明朗的聲音又軟下來,變成溫和浮華的亂世兵匪模樣。
“我憑什麽相信你?”Najib冷笑。
“我可以留下來做個人質。”夏明朗笑道。
陸臻心頭一跳,柳三變猝然擡頭與他的視線碰到一起。陸臻定神笑了笑,說道:“沒事兒的。”
海默笑着調侃:“親愛的,別害怕,用不着直升機,我明天就帶着錢來贖你。”
夏明朗不方便反擊,只能在心裏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
Najib兀自在猶豫不決,轉身跟旁邊人小聲商量着,夏明朗像個王爺似地坐着抽煙,安然若素地接受各種目光的洗禮。
夏明朗暗忖大概150萬真的太少了一點,這海盜的生意都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這哥們兒手下拖家帶口的眼瞅着不下百來號人,這一筆分出去,連水泡都不見一個。可這價碼開了就是開了,再松動反而丢了氣勢,而且說句實話,他夏明朗好賴也算親自出馬走了這麽一遭,如果還得付筆常規價,他也咽不下這口氣。
“嘿,兄弟。”夏明朗指了指身後的大窗:“讓你的人安靜一點,別害怕別激動,我請你看點兒東西。”
Najib警惕地盯着他,側過臉向手下人吩咐了幾句,一個小夥子閃了出去。
夏明朗站起身慢慢往旁邊撤,Najib領着他的護衛團一點一點地移向窗口,這簡單的幾步路走得暗潮洶湧殺氣騰騰。夏明朗在喉間輕彈了一下,撫着嘴唇輕聲道:“默爺,露兩手。”
話音剛落,院子中央的一輛車就爆了前胎。
聽不到槍響,看不見子彈劃破夜空時曳光的軌跡。院子裏的車像中了邪一樣接二連三的爆胎,右前胎,一絲不亂。樓上樓下有被驚醒的索馬裏女人在高呼尖叫,然後被狠狠地斥責恐吓着安靜下來。
亞音速子彈,無聲狙擊,這是淩晨時分最黑暗時最最可怕的兇器,它仿佛不存在,于是無處不在,有如神跡。
最後三槍,前院的大燈一盞一盞的熄滅,夏明朗聽到一陣高過一陣的急促的抽氣聲。
黑暗中,連空氣都凝固了,時間停滞了腳步,Najib與他的手下們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道血紅色的激光射線從蒼茫中破空而來,直射進窗口。
高呼!驚叫!
纖細的紅線讓海盜們慌亂地躲避着,仿佛冥冥中有一雙看不見的巨手,只輕輕一揮就把窗邊的人群撥得一幹二淨。
夏明朗滿足得連眼角都帶上了笑紋——陳默永遠都是那麽地合他心意!
“嘿,兄弟……”夏明朗張開手臂。
“OK!OK!”Najib咆哮大吼,身邊有人似乎想阻攔,被他一腳踹到了地上。
夏明朗聳了聳肩膀,沒有再說話。
接下的來情況變得非常有戲劇性,兩位老大被相互拿槍對指,小弟們奔跑着去辦事。陳默、常濱、張俊傑、沈鑫他們帶上錢跟着Najib的手下去釋放被俘的水手。嚴炎接手了陳默的防區,天色漸漸亮起來,方進和宗澤兩個懸在窗外的突擊手終于讓人發現了蹤跡,可是槍還沒擡起來,就讓嚴炎一記冷槍打爆了槍機,吓得那小子扔槍扔得像扔炸彈一樣快。
如此嚴密的多層連環保護的确是雜牌武裝不可想象的,Najib漸漸喪氣,他看得出眼前這個從容不迫的男人面對幾十支明明白白的槍口并不驚慌,然而他看不出在他的周圍還有多少看不見的槍口,其實他很驚慌。
*****
Najib咬牙站立,胸口劇烈地起伏,到底也算個枭雄,槍口上舔血為生的人,到底也沒趴下去,也沒有尿褲裆,夏明朗對此很滿意。他其實不太喜歡那種拿槍一吓就衰掉的人,因為他們總會反複無常,而且非常愚蠢,即使你給他們鋪好一條雙贏的星光大道,他們還是會一頭筋的撞到死路上去,連累你也受傷不淺。
“Easy,brother!.”夏明朗柔聲道:“Cigar”
他從懷裏抽出一支包着金箔的雪茄煙,剝開包裝紙露出棕色的茄體,放在鼻端深深嗅吸。
“Doyoumind”夏明朗揚起手,笑得很誠懇。
Najib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桌子上放着鍍金的雪茄剪,夏明朗将帽頂的圓弧剪去三分之一,劃燃一根長梗火柴。他挑眉看了Najib一眼,眼神狡黠,等火焰燃燒到中段時,點燃了手中的雪茄。
一種混合着堅果、橡木與泥土的幹爽香氣彌漫開來。
“Jesus,it’sbloodygood!!”夏明朗微微笑着,合上眼,似在回味。
“Yousee,somanygoodthings,lifeisfuckinggood,en,dead,nothing!”夏明朗的聲音低啞醇厚,聽起來像酒一樣讓人舒服沉醉。
“哦……”海默輕呼,她移開通話器,笑眯眯地看着馮啓泰說:“你們的隊長,他簡直像個魔鬼。”
馮啓泰傻乎乎地回望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Amillionistoolittle!”Najib終于也有些動容。
“Well,howmuchdoyouwant”夏明朗大方開價。
“Tenmillion!”Najib猶豫不決地吐出這個數字,很明顯是生怕吃虧的獅子大開口。
夏明朗失笑,他從容地吐出一口煙霧,說道:“eon,brother!Tenmillioncanmakemecrazy,Bereasonable!eon!”
“It’sabigship.”Najib馬上說。
的确,那是一艘大船,夏明朗來時詳細地查驗過先例,同等噸位的散貨船,贖金一般在300到500萬美金之間。不過,即使這筆錢最後多半也會由保險公司賠出來,夏明朗也想壓一壓價,能省則省沒什麽不好。
耳機裏傳出一聲輕笑,歡悅而有些得意地,讓夏明朗緊張的心境為之一震。
“報告隊長,我部已順利完成任務,奪回“海狼”號控制權,俘虜八名,我部無傷亡,俘虜無死亡。”陸臻道。
夏明朗眼前一亮。
“Oh,yep.Itis,butyouseeIamherenow,Ican’tdoahardjobandgetnothing.”
“Butit’smyshipnow.”
“ReallyAreyousure”夏明朗勾起嘴角,笑容邪惡:“Maybeyoushouldcallsomeone,someoneonyourship.”
Najib遲疑不定地看着夏明朗,身邊有人遞過來一只手機,夏明朗看着他按了幾個號碼拔過去。陸臻在耳機裏問道:“可以接嗎?”
“嗯!”夏明朗含糊不清地應聲。
“Hello,Howismyman”陸臻用一種彬彬有禮卻堅硬的調子問道。
夏明朗看到Najib的臉色變了。
“Listen,Itismyshipnow,Andyourguys,eightofthem!Isuggestyoucooperatingwithus,now!Youknow……”
“Youdare!Ikillhimnow!”Najib指着夏明朗大聲說。
夏明朗馬上露出無辜的表情。
“Hmm?Iwillkillyou,allofyou!”陸臻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吐出來,清晰冰冷,閃着刀光劍影:“Ifyoudaretohurthim,Iwillbreakyourhandsandlegs,andfeedtothesea!”
Najib面色陰沉,烏麻麻黑成一片,連五官都快看不清。
陸臻挂了電話,向柳三變比出一個V字,柳三一愣,半晌失笑,指着陸臻搖頭不已:倆瘋子,都不是正常人。
“Hey,brother,easy,don’tworry,heisjustayoungboy,tooyoung!Yousee!”夏明朗笑眯眯地安慰Najib。
“喂!!”陸臻不滿地抱怨。
“Hey,brother!eon.Yousee,you’vgotbighouse,prettywomen,doyoureallywantafight”夏明朗揚起眉毛:“eon,lookatyourbrothers,amilliondollarsorfightinganddeath!Eh!?”
夏明朗盯住Najib眼睛,給出最後一擊:“Howaboutabitmore”
“Howmuch”Najib馬上反問。
“Oneandahalf,finaloffer!”夏明朗的語氣極硬,斬釘截鐵的砸出來,Najib還沒聽他用這麽硬的語氣說過話,驚得眉角一跳。
“Brother.Releaseallthesailors,youwillgetonemilliononcetheyareonboard!AndthenIwillletyourmenfreewhenourboatisoutoftheport!Therestpayment,youcangetfromthe……up,youknow,thechopper!”夏明朗的聲音又軟下來,變成溫和浮華的亂世兵匪模樣。
“HowcanIbelieveyou,eh”Najib冷笑。
“Look,brother,Iamhere……”夏明朗笑道。
陸臻心頭一跳,柳三變猝然擡頭與他的視線碰到一起。陸臻定神笑了笑,說道:“沒事兒的。”
海默笑着調侃:“親愛的,別害怕,用不着直升機,我明天就帶着錢來贖你。”
夏明朗不方便反擊,只能在心裏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
Najib兀自在猶豫不決,轉身跟旁邊人小聲商量着,夏明朗像個王爺似地坐着抽煙,安然若素地接受各種目光的洗禮。
夏明朗暗忖大概150萬真的太少了一點,這海盜的生意都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這哥們兒手下拖家帶口的眼瞅着不下百來號人,這一筆分出去,連水泡都不見一個。可這價碼開了就是開了,再松動反而丢了氣勢,而且說句實話,他夏明朗好賴也算親自出馬走了這麽一遭,如果還得付筆常規價,他也咽不下這口氣。
“Hey,brother,listen,”夏明朗指了指身後的大窗:“Letmeshowyousomething,ok,don’tworry,calmdownandbequiet……”
Najib警惕地盯着他,側過臉向手下人吩咐了幾句,一個小夥子閃了出去。
夏明朗站起身慢慢往旁邊撤,Najib領着他的護衛團一點一點地移向窗口,這簡單的幾步路走得暗潮洶湧殺氣騰騰。夏明朗在喉間輕彈了一下,撫着嘴唇輕聲道:“默爺,露兩手。”
話音剛落,院子中央的一輛車就爆了前胎。
聽不到槍響,看不見子彈劃破夜空時曳光的軌跡。院子裏的車像中了邪一樣接二連三的爆胎,右前胎,一絲不亂。樓上樓下有被驚醒的索馬裏女人在高呼尖叫,然後被狠狠地斥責恐吓着安靜下來。
亞音速子彈,無聲狙擊,這是淩晨時分最黑暗時最最可怕的兇器,它仿佛不存在,于是無處不在,有如神跡。
最後三槍,前院的大燈一盞一盞的熄滅,夏明朗聽到一陣高過一陣的急促的抽氣聲。
黑暗中,連空氣都凝固了,時間停滞了腳步,Najib與他的手下們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道血紅色的激光射線從蒼茫中破空而來,直射進窗口。
高呼!驚叫!
纖細的紅線讓海盜們慌亂地躲避着,仿佛冥冥中有一雙看不見的巨手,只輕輕一揮就把窗邊的人群撥得一幹二淨。
夏明朗滿足得連眼角都帶上了笑紋——陳默永遠都是那麽地合他心意!
“Hey,easy,easy,brother……”夏明朗張開手臂。
“OK!OK!”Najib咆哮大吼,身邊有人似乎想阻攔,被他一腳踹到了地上。
夏明朗聳了聳肩膀,沒有再說話。
33.
晨曦中,“海狼”號顯出模糊的輪廓,常濱招呼着剛剛脫險的水手們趕緊上快艇,一百萬美金的大包在他背上背着,陳默蹲踞在船頭平靜地瞄準,緩緩離岸。
當最後一名水手爬上船舷,柳三變下令轉舵啓航,他回頭看了一眼岸的方向,這個夜晚超乎想象的平靜,這個夜晚于是超乎的圓滿。他開始猶豫并思考,可能他與夏明朗,他引以為傲的陸戰隊與麒麟的差距或者比他想象的更為深遠而微妙。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差距,不是十環與九環,不是19分鐘和18分鐘。
迎着初升的旭日,常小濱站在碼頭眺望東方,“海狼”號漸漸遠去,模糊在燦爛的朝霞中。他感覺到身邊的黑哥們兒不約而同地用一種餓狼的眼神盯着他……呃,他背上的金山。
他其實是挺想帶着錢直接跳進海裏,100萬啊……不過,隊長他……唉,反正這錢省下來也不會分給他。
常濱用一個異常潇灑的姿勢把錢遠遠地甩出去,而後,在一片驚叫聲中縱身跳入玫瑰色的海水裏。
奮力下潛十餘米,一名水鬼開着水下拖拽器迎上來,他拍拍常濱的腮幫子給先了他一個微笑,把呼吸器的咬嘴遞過去。常濱咬到嘴裏深吸了一口氣,換上潛水服與水肺系統。水鬼把一個釋放驅鯊劑的袋子挂到常濱脖子上,調轉方向往更深處下潛。貼着海底起伏的岩石,水下拖拽器帶着他們快速離開艾迪拉港,接應他們的快艇在三海裏以外。
夏明朗當然不可能完全對Najib守信,事實上“海狼”號剛剛開出港口沒多久,“祁連山”號就已經越境過來迎接。兩船相遇時,陸臻站在船頭發出一聲清嘯,他張開手臂高聲叫喊,心曠神怡地擁抱不遠處的“祁連山”號。
成功了!
陸臻激動的差點熱淚盈眶,這些日子以來他承受着旁人無法想象的壓力。
在很多人看來,那不過是艘普通的船,這也不過是一次普通的可進可退的榮譽之戰,成功了當然好,辦不成還可以用錢收場,沒有什麽大不了。
柳三變和海默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要孤軍深入,為什麽要這個冒險,甚至連夏明朗都不能真正了解為什麽那艘船值得他拼命。只有他才明白……只有陸臻才明白那是多麽重要東西,是很多很多未來的開始,雖然這還只是第一步,甚至是不那麽風光的第一步。
陸臻苦笑着安慰自己,大概都誰這麽坑蒙拐騙着挖第一桶金的時候。
在碼頭上發生的意外并沒有讓Najib感覺激動,那個帶着錢的小子就此消失也沒能讓他驚訝,至少,錢留下了。
事實上,他已經習慣了由夏明朗給出的一個又一個的意外,甚至,即使夏明朗在他眼前憑空消失也不會讓他更震驚。他暗自猜度着自己的對手,他相信自己遇到了很貴的軍人,很貴的那種,非常值錢的,一個人就值很多錢的那種軍人。
雖然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麽就這麽倒黴,可是在亂世中掙紮不易,這讓他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很多人很多槍才是生存必要條件,別的……都不算什麽。
那個男人并不想要他的命,當Najib徹底地冷靜下來,他開始無比慶幸這一點。
當“海狼”號與“祁連山”號會師之後,八名被扣留的海盜坐上了回家的小艇,這家并不遙遠。Najib聽碼頭上的兄弟們彙報完,挂上電話,面無表情地盤算着怎麽用眼前這位大爺交換剩下的50萬。當然,這筆錢就算最後回不來,他也不會很難受,不過,如果這些人真的可以守信用的話,那就太好了。
只要船能安全脫離,夏明朗這會兒其實也不是很着急了。海默在中午的時候通知他現金已經準備好,夏明朗驚訝地發現這丫頭在湊錢方面絕對的有一手,她們似乎在深耕索馬裏這塊地兒,不是一天兩天的經營。
交換人質的地點最後定在城外30公裏以外的大路上,艾迪拉港的其他匪幫們都多半還在詫異着Najib哥這次談贖金的效率。Najib打發了幾個探頭探腦來打聽的小弟,嚴令封鎖消息,所以更多的內情可能還得再過幾天才能被傳播開。他已經在思考怎樣讓這個事兒聽起來是他Na氏的威武,而不是軟弱。在這個槍杆子裏出生活的地方,名聲還是很重要的。
在夏明朗的示意下,方進和宗澤先行退走,槍機在城外接應了他們與海默彙合。而嚴炎在幫助方進清場之後又轉了一個潛伏點,海盜們一直找不到他在哪裏,估計他可以在那裏一直呆到天黑再悄悄溜走。
最後一點交易的尾聲了,之前勾心鬥角火光四射都已經過去,彼此用槍指着大頭指了一天,最後都生出那麽一點點情份。
夏明朗禮貌而克制地向Najib行了一個伊斯蘭式的告別禮,風流倜傥的模樣好像某個沙漠中的王族。Najib的車讓陳默打癱了一半,不過這哥們到底有錢,還是給夏明朗挑了兩輛豪華版的陸地巡洋艦。
兩個長相精悍的黑哥兒們拿槍指着夏明朗的後背,可是前者從容不迫的步調讓他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兒像跟班。
日影西垂,從艾迪拉開出去,道路兩邊都是無邊無際的曠野,戈壁荒漠被夕陽染成沉重的桔紅色,窗外飛掠過稀疏的灌木叢和零星的山羊與駱駝。
夏明朗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有兩把槍正對着他的後腦勺,這讓他不得不有點兒緊張,不是怕別的,是怕走火,這些槍看起來怎麽都有點兒保養不力的味道。夏明朗不得已只能一直盯着車外,試圖用景物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結果,借助他超乎常人的優秀視力,他在第一時間看到了堵在大路中間的海默姑娘。
這條路并不很寬,對開兩車道而已,海默嚣張地坐在越野車上,散開的長發呈現出自然的彎曲,在風中飛舞不定。
敞開的緊身茄克,白色低胸小背心,荒漠色的迷彩軍褲束在高幫沙漠靴裏。這行頭,這氣魄,這睥睨天下草莽縱橫的架勢,活脫脫就是西部大片的範兒,連夏明朗都忍不住對她吹了一聲口哨。
由于伊斯蘭的教義裏不出産剽悍的女人,所以索馬裏的男人們對眼前這場面顯然很不适應,夏明朗感覺那身後那倆小弟的眼睛都快直了,看那姑娘的眼神絕對就像在看妖魔鬼怪。
押送夏明朗的車隊在距離海默不到100米的地方停下,夏明朗被人用槍指着後腦勺下車往前走。海默從車頭跳下,提着錢袋子高聲叫罵,昂首闊步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沙漠靴重重地踏到路面上,揚起一片塵土。原本圍着夏明朗的海盜們頓時受驚,紛紛舉槍瞄準,方進和宗澤見情況不對,立馬跟上去對峙警戒,一不小心自貶了身價,倒像是海默的保镖。
場面風雲突變,氣氛變得不正常,馮啓泰連忙下車為方進和宗澤做掩護,手上拿得卻是一把M16A4。
這其實是海默的佩槍,看起來雖然不打眼,但是瞄準鏡被徹底改裝過,能直接記錄自然光和紅外條件下的影像,等于就是一個移動的攝像頭。馮啓泰在國外的兵器網站上看過這種裝備,只是一直沒機會見實物,今天早上無意中發現心癢不已。在出賣了夏明朗的身高、三圍、體重與最愛吃的東西是番茄炒蛋等等這一類不涉及國家大事的信息之後,終于得到這槍的賞玩權,機會有限,實在不忍放手。
這丫頭搞什麽鬼?
眼睜睜看着這詭異的情況逼近,夏明朗正詫異着,就聽到宗澤充滿了困惑地轉譯:“她……她好像在說,你是她……丈夫???”
啊?!
夏明朗饒是腦子靈活,心思快過閃電,這一時之間也迷糊了。
“她在威脅他們,她說你是他丈夫,她讓他們小心一點別搞鬼,她說她是……火焰加什麽什麽的……沒聽懂。”
一百米不是個多長的距離,兩邊一起走,不一會兒就碰了頭。海默搶在Najib那邊的小頭目開口之前把手上的錢袋子扔了出去,伸手一拉就把夏明朗拉到身邊……
“親愛的,我來了。”海默仰起臉,笑容甜美,她一手攬在夏明朗的腰上,整個人幾乎貼進他懷裏。這不是借位,這是360度實打實的親密。方進差點吓得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34.
夏明朗天才的大腦在當機了良久之後終于回過味兒來,他估摸着,這丫頭大概是想在這些海盜面前與自己表現出某種關系,好把趁機把他夏明朗幹的威風的事兒也攬到自己名下。
夠陰險的,真會占便宜……夏明朗在心裏冷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次的行動雖然在法理上沒什麽漏洞,要公開的話也完全可以公開。可是兵者詭道,有時候沒必要讓外人知道得那麽明白,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他倒是真不介意把這潭水攪混,把這次的事兒栽到某個正兒八經挂牌賺錢的保安公司的名下,相信聶老板也不會介意的。
夏明朗主意打定,臉上立馬露出了那種流氓大亨勾引未成年少女的标準性笑容,又壞又拽的,卻很好看。
“辛苦你了。”夏明朗壓低了音調湊近海默的耳邊。演戲嘛,多大個事兒啊?再說這小妞也算前*凸*後*翹的,五官端正,他夏明朗是個男人又不會吃虧。
方進和宗澤對望一眼,宗澤不自覺摸了摸耳機。
海默眸光一顫,迅速地亮了起來,眼角的餘光中看到海盜們已經在清點鈔票,而領頭的那個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們。
“不辛苦,怎麽會辛苦呢……”她掂起腳尖,抱住夏明朗的脖子,吻上去。
夏明朗沒提防,避讓不及讓她碰到嘴角,登時羞憤不已:他媽的,怎麽回事兒啊?老子配合你唱戲還白搭塊豆腐?
他咬緊了後牙槽,笑容止不住的往邪裏跑,食指頂在海默的脖根處把人往外推,這姿勢看着暧昧燎情,手勁卻絕對不弱。海默沒法兒硬撐,一下就被推出了安全距離,她順手關了夏明朗的通話器,輕聲笑着說:“讓我親一下怎麽了?”
“影響不好。”夏明朗誠懇的。
“不會有人知道的。”海默抛出一個眼風。
夏明朗後背生汗,NND,這簡直是在邀請過夜嘛,不必這麽入戲吧!
“你很緊張,怎麽,怕小帥哥吃醋嗎?”
夏明朗心頭劇震,神色間卻絲毫不亂,困惑地揚了揚眉毛:“啊?”
“他喜歡你吧!”
夏明朗攬住她的腰,把人拉得更近了一些,卻隐含着一種壓迫的控制感。他在勃然大怒與戲谑相待之間猶豫了一下,選擇了一個折中的策略,若無其事地警告說:“中國不是美國,別亂說話。”
“哦?你們的船上有三百多個男人,三百多個男人呆在那麽點兒大的地方,那麽久……他每天都來找,跟我談一千公裏以外的東西,我無論穿成什麽樣在他面前,他都不會有一點反應……”
“別那麽自戀,他可能只是看不上你。”
“不,他看得上我,但是他對我沒性趣。”海默微笑着轉移了視線,看向地上一疊疊鮮綠的美元,她的樣子好像在催促那些人快點把錢點完,嘴裏卻說着完全不相幹的話。
“我對你也沒性趣!”夏明朗笑道。
現在這局面真是太有意思了,他們親密摟抱耳鬓厮磨,可是對話卻刀光劍影,暗藏殺機。
“但是你不喜歡我,你讨厭我,不想看見我。”
媽的……夏明朗簡直想哭,這娘們的洞察力也未免太牛B了一點。當然,他不知道,感知身邊的男人們對自己是否有好感,對于某些女人來說,那是天生的技能。夏明朗的排斥意圖表現得那麽強烈,想讓人感覺不到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夏明朗忽然笑了起來,特張狂得意的調調,身邊的索馬裏人受驚地瞪住他,夏明朗指了指錢堆兒,用英語問道:“OK?OK!”
領頭人猶豫了一下,終于揮揮手,說:“OK!”
夏明朗轉過身與海默面對面,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充滿了攻擊性,張揚露骨,那種赤*裸*裸的尖刀帶血的豪邁與狠勁兒。海默明顯錯愕,不自覺略退了一步:“你……”
“我……”夏明朗輕挑地一笑,一把扭住海默的手臂把她扛了起來。海默待要掙紮才發現手腕已經讓塑料手铐鎖死,她下意識地擡腳想踹,夏明朗在她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親熱點兒,別亂動,你現在是我老婆。”
海默大頭朝下,全身的血都在往頭頂沖,一時間也搞不清楚情勢。宗澤和方進僵硬在路邊,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明朗潇灑闊步而來,經過他們時勾了勾手指:跟上!
方進如夢初醒,一邊倒退着瞄準前方的海盜們,一邊忍不住地回頭看,在不遠處監視全局的徐知着終于驚慌失措地移開了瞄準鏡。
夏明朗繞過打頭那輛越野車,槍機震驚地站在車邊瞪着他,半截還在冒煙的煙頭跌進腳邊的沙土裏。夏明朗自覺相當無恥下流地跟他打了個招呼,槍機呆呆地向他揮手示意。
夏明朗本指着槍機同志不堪受辱,鬥大的拳頭就這麽揮舞過來,那麽他把這娘們往地上一扔就可以開打了。可是萬萬沒想到,這小子呆滞的表情竟慢慢流露出意味深長。夏明朗頓時失望,難不成他之前估計錯誤,他其實不是這娘們的姘頭??
哎呀,這可怎麽好,一着估錯,這戲還得往下唱。
夏明朗甩手把海默扔進後面的車鬥裏,這娘們硬是練過的,擡腿一勾,利用軍靴後跟的刀子自己割開了塑料手铐,天旋地轉中居然還是穩住了,沒有跌個頭破血流,正想坐起來,夏明朗已經縱身跳了進去。
阿泰和槍機探頭探腦地蹭過來張望,夏明朗轉身指定他們的鼻子,一字一頓地威脅:“別進來!”
阿泰吓得扯住槍機連退了好幾步,夏明朗甩手摔下簾子,隔斷了他們的視線。
“隊長不會犯錯誤吧……”阿泰惶惶然。
“不可能的!”方進暴跳。
陸臻會宰了他的。
“你……你想……”海默還回不過神。
“你喜歡我!”夏明朗在海默面前蹲下,擡高她的下巴,他這句話說得堂皇自信,極度臭屁,讓人看了馬上想抽他丫的。
“呃……啊?”海默被激怒了。
“別他媽裝了,扯那麽多幹嘛呢,什麽陸臻對你有興趣沒興趣的,你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嗎?別繞那麽多圈子,你到底想怎麽樣啊?”夏明朗不耐煩地看了看車外:“我把人都攔在外面了,我給你留點面子,你想要什麽樣快點兒說,別拖拖拉拉的,蹭得我好像真跟你有什麽。”
“不是……”海默勉強定住神,從頭理了理,絕望地發現她的思路已經完全被打亂了,再想把話題往陸臻到底是不是個Gay上引已經不可能了,想要借此再刺探夏明朗,假裝為他着想分析情勢,估計也不可能了。
“我想要你。”海默終于鎮定下來。
“這不可能,”夏明朗笑容傲慢,“你還不值得我上軍法處。”
“我不是這個意思,當然我承認你很吸引我,如果我還是單身的話,我可能會追求你,但是……”
“別對我花那麽多心思,別搞得好像你很欣賞我一樣,”夏明朗危險地揚起眉毛,“沒有用的,你從我這裏撈不到什麽好處,甭指着我飛黃騰達,說穿了我就是一個兵,上面讓我幹什麽我就得幹什麽,爬不到你有用的地方。”
“可是你今天很配合我。”
“我有我的理由,你也不用向我解釋你的。”
“不,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麽。我只是想借這個機會,插入中間人的業務。這是門好生意,沒什麽風險,利潤卻很高。我們對外面的那些保險公司很熟悉,但是我們之前一直沒辦法對海盜幫派産生影響力。”
“你從開始就算計好了?”夏明朗對這妞簡直要另眼相看了。
“不,最初我只是想賺點小錢,順便和你們中國搞好關系。”
“哇,我真感動,原來我的祖國這麽受人愛戴。”夏明朗誇張地假笑。
“關系,你知道的,我只是不得不先搞好關系。你們不像美國、法國,他們,他們習慣了跟我們這種人打交道,跟他們做生意不需要有關系,只需要一個好價錢。而你們不是,你們是銅牆鐵壁的中國,你們是蒙眼走路的中國,我必須先跟你們建立起某種信任關系,然後……”
“然後你就可以獨占這個市場。”
海默笑了笑。
“可中國值嗎?”夏明朗到底有點兒好奇。
“中東已經膠着了,未來新的戰場在東南亞和中非,都和你們中國有關,遠得不說,說近的,喀蘇尼亞……”
“你不用告訴我這些。”夏明朗道。
“但是告訴你也沒什麽壞處。”
的确沒什麽壞處,不過……夏明朗狐疑地審視着她。
“但是,你昨天晚上的表現太精彩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像你這樣的人。你是個天才,對環境,對氣氛,對你的對手,對你屬下的控制,太完美了。我的組長,他說有些人可以靠鼻子得到勝利,你就是那種人,憑直覺戰鬥的天才。”
“別這麽誇我,我這人經不起誇。”夏明朗冷淡的。
“所以,如果将來你因為什麽理由打算要退役的話,來找我,我會給你搞到一份很棒的合約。”海默目光灼灼。
35.
“別這麽誇我,我這人經不起誇。”夏明朗冷淡的。
“所以,如果将來你因為什麽理由打算要退役的話,來找我,我會給你搞到一份很棒的合約。”海默目光灼灼。
“嘿,這麽明目張膽地挖牆角,你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你也說了你只是個兵,離開軍隊就什麽都不是。我的上司原來是個将軍,不過他已經老了,成天想退休。我覺得你可以取代他,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你們的體系裏,沒有給你這種出身的人留什麽好位置。”
“擡舉了。”夏明朗完全不想亂這個心,但還是被隐隐刺了一針,果然只有現實最傷人。
“你不用現在回複我,你也可以永遠都不回複我,我只是告訴你,你有這個選擇。”海默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她已經說完所有想說的話,雖然過程不如她最初想象,多少有些狼狽。不過,反正都是順勢一擊,不求速效。她只是想在夏明朗心裏種下一顆種子,可能這顆種子永遠都不會發芽。可能他一路青雲直上,可是,誰知道呢,保不齊他會因為什麽事倒上大黴,她只是想給他的未來多一個選擇。如果你混得不好,請第一個想到我。
海默這麽一想心裏舒服了很多,她走到車鬥邊回身笑道:“看在你這麽顧及我顏面的情份上,我決定也報答你一下。”
夏明朗有些莫名,海默跳下車,撲到槍機身上,沮喪地抱怨:5555……他拒絕了我!我不想再看到他。
槍機尴尬地看了看夏明朗,再看看自己懷裏的小姑娘,咧開大嘴沖夏明朗傻笑。
方進驚魂普定地拍了拍胸口;阿泰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憂傷;徐知着不滿地看着夏明朗,宗澤用力挖着耳朵……他是真有點兒被自家鐵血隊長方才那酥麻麻的情話給刺激到了。
夏明朗冷着臉,由衷地做出一付鐵石心腸的模樣。
回去時比來時要放肆一些,當然也是實地摸過了,知道這地界其實沒那麽邪乎,膽子才能大起來。半夜時等到了最後一批留守掩護的隊員,一艘小艇把夏明朗他們安全的帶回了“祁連山”號。
海默出于尴尬,當然也可以是入戲的考慮并沒有去送他,夏明朗與槍機在等船時又賭了兩把,揣着贏到的200美金離開了多事的非洲大陸。
“海狼”號反常地高效營救引起了國際海運行業的注意,從入港到出港前後不足五天,這是前所未有的創舉。夏明朗早在索馬裏等人時就把海默的意圖經由陸臻轉告了聶卓,聶老板對此果然很滿意。夏明朗上船後下令封口,把麒麟與水鬼們的任務內容對外解釋為單純地在碼頭上接收船只。
鐵血老将周劍平同志對這種情勢很不滿,在他看來,這是揚威海內的好機會,正所謂“敢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只可惜他并不知曉夏明朗他們具體幹了點兒啥,夏明朗最後對他說什麽,他也只能就這麽相信,結果轉而憤憤不平為什麽堂堂國家正義之師反而要去借助二流傭兵的力量。
夏明朗無力與他多羅嗦,總有人會去說服他的,反正不外乎是“避免糾纏”,“避免卷入區域分争”,“唯真實戰鬥力不可對外展示”等等諸如此類的理由。
這次的事件并不麻煩,而且夏明朗在索馬裏的工作處理得非常幹淨利落,給後面補漏收場的情報人員們留了很大的餘地。幾乎不需要什麽引導,這場風波就被自然而然地順了過去。
反正國內媒體是慣常的報喜不報憂,只談表面不講內幕。報道的重點全放在人船安全上面,至于在這個過程中有誰,幹了什麽,花了多少錢,那從來都是不會報的,國際上也習慣了中國人的這種風格,自然也無人質疑。
當然“祁連山”號的影響力被有意無意的放大了一些,好像就是因為有艘大船在索馬裏海邊停着,海盜們才這麽趕緊地放人交船似的。過了不久,一個在傳說中非常有效率地參與了這次營救談判工作的中介公司在各大涉及海運業務的保險公司內部流傳開,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那天早上夏明朗上船後,不過是大刀闊斧地把幾件急待解決的問題辦了,封口令放下去,調子定好,就向周劍平申請要了一間空住艙倒頭睡去。太累了,超過60個小時沒合眼,心累,一直這麽緊張着,被人用槍指着,再怎麽心定也還是怕的,槍這玩意兒,兇器,誰知道它什麽時候會走個火?
夏明朗一覺睡醒已經是天色擦黑,肚子餓得咕咕叫,呆在索馬裏的時候擔心水土不服,一路上啃得都是一些高能壓縮食品,味道太爛就不怎麽想吃。夏明朗溜到廚房去吃了一大碗面,回去洗頭洗澡,裏裏外外的把自己搓了一遍。這些日子塵土滿天,風裏來水裏去,全身的熱汗冷汗濕了幹,幹了濕,老泥積下一大把,搓完身心俱爽,最後對着鏡子把胡子一刮,終于滿意了。
他自覺英俊潇灑風流倜傥,哼着小曲回屋去,遠遠兒的就看着陸臻坐在他的床邊等着。夏明朗登時眼睛就笑成了一條縫,這小子,太他媽貼心了,就知道老子的心思,吃飽睡足了就想亂他一亂。
陸臻一看到他,把手上的東西一放就站了起來,夏明朗這才發現他居然穿了一套浪花白的海軍常禮服,往那兒一站,端得是玉樹臨風,風采卓絕。我他娘,今天這怎麽待遇啊,這是活生生的制服誘惑啊!
夏明朗簡直是下意識的就把房門反鎖,指着陸臻上下那一身詫異着:“你這是……”
陸臻壓了壓帽檐:“馬政委下午在搞那個把‘海狼’號轉移給船主的……活動,我得發言,我們那身綠皮見人不方便,就從三哥那兒借了身衣服。”
“哦……哦……”夏明朗咬住手指繞着陸臻上下打量,總覺得牙癢,自個都唾棄自個怎麽就這麽猥瑣。
“怎麽了?就穿這麽一回,你別這麽硌應。”
“別別……我不硌應,這身衣服多少錢,我回頭給你買下來。”夏明朗彎眉笑眼地就想撲上去。
“那個,剛好有事要問你。”陸臻不動聲色地讓了一步,一張臉一本正經地端着,跟個石雕的玉人兒似。
哦?夏明朗眉峰一挑,喲,這事整的,假模假式的,這是要欲揚先抑麽?他當下抹平了臉上的笑紋兒,強壓內心的波濤洶湧,裝着公事公辦的調調問道:“怎麽事兒?”
“海默最後跟你說她們想趁機插手中間人的業務?”
“呃……啊?”夏明朗此刻滿腦子的誨淫誨盜,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啊什麽啊?提到她你就沒主意了是吧?”陸臻板下臉。
“不是,”夏明朗茫然地撓了撓頭皮:“對對,她是這個打算,我估計她是想卡在中間吃兩頭,你也知道外面人想到索馬裏都特別怕,索馬裏人看外面,也跟看外星人似的。”
“這就對了。”陸臻若有所思:“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她的情報來得太快也太準了一點。索馬裏也不是有多大油水的地方,她經營這麽細。”
“你是指她早就在海盜裏按了眼線!”夏明朗是什麽人物,自然一點就透:“她們其實早就想插手這塊務業,早就在收集海盜幫派的情況,所以這次她就是順便從手縫裏漏點給我們。甚至……”
夏明朗心念電轉,甚至很有可能,海默還能借此機會,利用他來試探考驗海盜們的實力水平與心理底線。所以,明明說好的是管進不管出,她還是盡職盡責地陪到了最後,甚至不要錢地給他們調現金應急。她其實就是想近距離觀察着,好摸清形勢,虧他還自戀地以為這娘兒們是真的有點兒欣賞他。
夏明朗的臉色迅速地難看起來,陸臻的嘴角彎了彎,又馬上繃緊。
小夏隊長是有尊嚴滴人,這輩子當然只有他坑天下人,絕無天下人坑他。如果海同志一開始就把這層意思點透,這利人不損已的,夏明朗多半也會樂意配合。可若是事過境遷才明白過來,居然懵懵懂懂地就讓人當槍使了去……他頓時感到昨天下午剛剛在某蠻女面前賺下得那點面子又被賠了個一幹二淨。
夏明朗咬牙切齒地擠出一聲國罵:“我操!”
“算啦,各取所需,我們也不吃虧,把任務順利完成了就好。”陸臻見目的達到,馬上又安慰起了夫君:“聶老板盛贊你這次的行動,說兵不血刃,馬不沾塵,手腕高明。”
“幾等功?”夏明朗沒精打采地擡了擡眼皮。
“集體二等功。”
“那我呢?”
陸臻微微一笑:“你也知道,這年頭都是論着傷亡評軍功,你老人家全須全尾連頭發都沒碰斷兩根,你讓人怎麽給你往上報啊?難道能說,因為你……威風十足地在海盜面前抽了根雪茄?不墜我中華大國風範……”
夏明朗翻了翻白眼。
“哎,說起來,你那個雪茄哪兒來的?”
夏明朗終于提起了一點興致,神秘兮兮地眨着眼睛說:“我偷的!”
陸臻驀然無語,搖頭大笑。
“要不要嘗嘗?我偷了很多……”夏明朗從換下的那身作戰服裏摸出一大把:“我研究過了,古巴産的,啥啥啥牌子我也不懂,但絕對的好貨色,很香的。”
陸臻笑着點了點頭。
夏明朗找不到雪茄剪,只能用軍刀削了帽頂,用普通打火機點着,他先吹了兩口,把煙氣吹散了再遞給陸臻:“行了,別咽到肺裏,直接在嘴裏轉一轉就吐出來,用舌頭嘗,用鼻子聞。”
陸臻接過雪茄輕輕吸入一口,細膩的煙霧從薄唇間吐出來,掠過他的雙眼。夏明朗只覺得自己被徹底地誘惑了,陸臻的手指修長漂亮,持煙的手勢優雅非凡。他站在那裏,一身雪白,帶着與生俱來的冰雪一般的禁欲味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中那種捉摸不定的戲谑味道讓夏明朗心癢而又好奇。
是時候了吧……夏明朗心想,閑話扯了這麽久,該入正題了吧……
36.
陸臻接過雪茄輕輕吸入一口,細膩的煙霧從薄唇間吐出來,掠過他的雙眼。夏明朗只覺得自己被徹底地誘惑了,陸臻的手指修長漂亮,持煙的手勢優雅非凡。他站在那裏,一身雪白,帶着與生俱來的冰雪一般的禁欲味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中那種捉摸不定的戲谑味道讓夏明朗心癢而又好奇。
是時候了吧……夏明朗心想,閑話扯了這麽久,該入正題了吧……
他湊近去呼吸陸臻吐出的芬芳味道,把彼此之間的距離收縮到極限,然後略頓了頓,灼熱的視線聚焦在陸臻形狀優美的嘴唇上……
陸臻忽然微笑,将頭一偏讓了出去:“差點忘了,要給你看個東西。”
“什麽鬼東西!!??”夏明朗那個失望,差點兒一頭栽到床上去。
陸臻把放在床上的手持平板電腦遞給夏明朗:“是這樣的,阿泰呢,他今天下午向我闡述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故事發生在一個英明神武、威風豪邁的中國軍人與一個美貌多情的異國少女之間。”
夏明朗莫名其妙地點開播放鍵,咝咝的雜音中,畫面清晰得可恥,曠野、夕陽、公路……還有相擁相抱的男女主人公,夏明朗的臉瞬間就黑透了。
“在這個故事裏,充滿了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的浪漫情愫。”
夏明朗無比震驚地看到海默往前一竄就把自己親了個正着,那場面看起來真是要多煽情有多煽情。
TNND,夏明朗懊喪之極,怎麽當他身在其中擔崗男主角的時候,他也就覺得這麽一晃就過去了,原來從第三方看起來,居然是這個樣子滴??他媽的,連他自己看了都想罵一聲狗男女啊……狗男女……
“故事的女主角熱情似火,而男主角壓抑在理智枷鎖之下的深沉情感更是可歌可泣。發乎情……止乎禮……”
“咳……這個……”夏明朗艱難發聲道。
陸臻終于停止朗誦他那段激情飽滿的僞廊橋遺夢,單純無辜地看着他。
“我可以解釋的。”夏明朗說。
陸臻用力點頭。
“那我當時……陪她唱戲嘛,對吧?當然,當然這小娘兒們不厚道,亂占人便宜,”夏明朗偷眼觀察陸臻的臉色,忽然撲上去抱住陸臻哀嚎:“我被人糟蹋了,你要為我做主啊!”
陸臻到底遜了一籌,沒撐住,暴笑出聲,夏明朗終于心頭大定,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陸臻拍拍夏明朗,示意他讓開一點,笑眯眯地問道:“阿泰讓我打聽一下,你跟她在車裏幹了點兒什麽?”
“阿泰問?”夏明朗懷疑的。
“是這樣的,阿泰和宗澤打賭呢,就是說你們倆兒,到底到哪一步了,當然我嚴厲地批評了他們。”陸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說你們怎麽能這麽猜疑你們的隊長呢?就這麽點時間,他從進去到出來都不夠啊!”
夏明朗的臉色青裏泛綠,眼神極度複雜地瞪着陸臻,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哭好,還是笑好。
“可我還是很不爽。”陸臻吸入一口雪茄,幹燥的手指撫過夏明朗的臉頰,滑到喉間捏住他的下巴:“她抱着你,她摸了你,她還吻了你。”
“我是被迫的。”夏明朗可憐巴巴地眨着眼睛,眼神濕漉漉的,十足十裝得像個未經世事的小男孩。
“可是那怎麽辦呢?我很不舒服。”陸臻低下頭看着他。
夏明朗眼中溢出笑意,他握住陸臻的左手放到自己腰上,氣聲妖嬈地低語:“那你再摸回來啊?”
夏明朗剛剛洗過澡,那層薄薄的迷彩T恤沾透了水氣,緊緊貼着皮膚,手感順滑。
“這裏……嗯,她碰過?”陸臻啞聲道。手掌沿着夏明朗的腰側滑到後背,順着脊柱線摸下去,按到後腰上。
“還,嗯,再……”
“再,哦……”陸臻偏過頭,嘴唇若即若離的掠過夏明朗的嘴角,靈活的手指撩開T恤的下擺探了進去。陸臻的手指微涼,而夏明朗的皮膚火熱,觸碰的瞬間兩個人都不自覺顫了顫。
夏明朗呼吸漸緊:“繼續……再往下。”
“再往下?”陸臻笑起來,手指挑起軍褲的邊沿,指腹緊貼着充滿了彈性的光滑皮膚,手感飽滿。
“對,再往下……”夏明朗低笑,笑意盎然地眸子裏閃着光,帶着某種不可言說的性*感誘惑。
“還要,再往下?嗯?”陸臻猛然發力把人按進懷裏,一口咬住夏明朗的喉節吮吸:“你竟敢……”
夏明朗悶聲笑,鎖骨上一陣刺痛,陸臻擡起頭,威脅似地舔了舔牙尖。
“還有哪裏?嗯?”陸臻姿态傲慢地把煙霧吹到夏明朗臉上。
夏明朗閉了閉眼,微笑着,聲音喑啞:“還有很多,很多很多……”
“看樣子需要徹底地處理一下。”陸臻嚴肅地。
“是啊,我也覺得。”夏明朗握住陸臻的腰,完全蓄勢待發的模樣。
“哎!”陸臻忽然做出一個停止的手式:“別弄皺了衣服。”
不等夏明朗同意,陸臻就徑直走到了住艙的另一邊,他把雪茄煙小心的放到桌沿上,轉身看向夏明朗,慢條斯理地脫起了衣服。修長的手指捉住金色的紐扣,然後慢慢地把它從扣眼裏推出來,一顆,再一顆。
冷白色的室內燈光在陸臻的鼻梁上鍍出一層亮色,讓他瘦削的輪廓更加深峻,明亮的雙眸折射出銳利的光彩。
丘吉爾說:皇家海軍的唯一傳統就是朗姆酒、雞*奸和鞭子。
聖潔的白色,高貴的金色,如此銳利的色彩組合召示着凜然不可侵犯的味道,是的,禁止……禁止遐想,禁止。夏明朗想不通為什麽要選擇這兩種顏色來充當海軍的制服,那種欲蓋彌彰地悖論感真是讓人瘋狂。
陸臻把脫下的外套平整地放到床上,擡起手,解襯衫袖口的扣子,筆挺的布料包裹着瘦削有力的手腕。袖口散開,像一個禁令被解除,夏明朗的視線沿着陸臻裸*露出的手臂往上,被衣袖擋住,終止在另一個禁令裏。
夏明朗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還有血液流動的聲音,身體裏沸騰的雄性荷爾蒙快要逼得他走投無路。他開始明白,之前陸臻所有有意無意地挑釁與抱怨其實都不過是玩鬧,而只有現在他才是認真的,可能他是真的有點兒生氣。那只狡猾的小狐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難受,他知道怎麽折磨他,怎麽報複他。
陸臻擡起頭扯松領帶,領口被打開,那個管束全身的重要禁令土崩瓦解,原本被緊緊包束着的修長的脖頸一點一點地敞露出來,直到露出鎖骨優美的線條。
夏明朗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團焦灼的矛盾之中,他想要撲上去撕碎陸臻身上所有的衣服,他想要看着他永遠都別結束這無聲的誘惑。他看着陸臻把襯衫褪下來,身體的線條徹底呈現在視野裏,麥色的肌膚包裹着瘦長的肌肉,寬闊的肩膀,漂亮的胸肌和紮實的小腹……
夏明朗一動不動地站着,用一種仿佛困獸囚徒的眼神,絕望地盯着他。
行了,夠了,來吧,別再折磨我了,我知道錯了!來釋放我!
陸臻終于站不住了,他快步走過整個房間,把夏明朗抱進懷裏:“我不喜歡有人碰你。”
“是啊,我也是。”夏明朗嘆息着。
“我不喜歡自己這樣!”陸臻有些委屈地把夏明朗身上的T恤扯下來,用手撫摸着他的後頸,然後推向自己。
“沒關系。我也這樣。”夏明朗安慰似地親吻他,嘴唇輕柔地碰到一起,好像一種試探,然後發力。他感覺到房間裏的空氣像是被瞬間抽空了一樣,身邊沒有任何氣流的波動,也沒有任何東西。陸臻的手掌搓揉着他後背的皮膚,從脊柱骨的最上面,往下,再往下……
舌尖相碰,糾纏,發狠地吮吸,誰都不肯相讓,最後在窒息中分開。
“你是我的。”陸臻慢慢伸出舌頭舔舐他飽滿的下唇,夏明朗微笑着躲閃,狡猾地試圖用牙去咬他。陸臻擡起膝蓋,固執地擠進夏明朗兩腿之間,他控制着力度小心擠壓着,埋頭舔吻他的脖子、胸口、手臂……甚至,每一根手指。
這些,都是我的。
然後……
陸臻擡起頭,目光濕潤,看着他,喘息着說:“然後……嗯……”
“嗯,然後……”夏明朗漆黑的眸子顫動着,像是裝滿了星辰,聲線低沉而柔軟,誓言般莊重:“然後,Fuckmenow!”
他看着陸臻的眼睛,滿意地看到那裏剎那間布滿了火焰。所以,你看,學會一門外語有多重要,讓你可以用最深情誠懇的語調說最無恥下流的話。
陸臻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老式的單一命令DOS軟件,只要夏明朗給他敲入一個命令,他就再也無法抵抗。
不過,女人什麽的,還是遠遠地飛走吧!
至少,你們能上他嗎?
你們能讓他筋疲力盡,能讓他無可奈何,能讓他控制不住地顫抖,威脅着哀求着讓我快一點或者慢一點嗎?
你們不能的。
只有我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