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戰争之王】 英雄本色
【戰争之王】 第四章 英雄本色
1.
“和平”號,是一艘大型醫療船,船體龐大,可以同時進行除腦外科以外的十臺手術,有二十多個ICU重症病床。從戰火連天的陸地登上四處漫着消毒藥水味兒的船上,陸臻陡然感覺到心裏踏實了很多,連腳下那種不着實地的飄浮感都是如此親切可人。
然而很快的,柳三變與夏明朗就發現情況令人費解:“和平”號沒有給他們安排艙室,他們被帶到了病房裏。
“請問,哪位是夏隊長?”一個笑眯眯的小胖子推開門,他身上穿着藍色的海軍作訓服,中尉銜。
“我。”夏明朗心道,剛好要去找你們。
“你好!”小胖子熱情地沖過去握手:“我是林将軍的秘書,我叫韓海生,你們可以叫我海生,但請不要叫成海參……”
一排烏鴉從衆人頭頂飛過,冷場三十秒,韓海生漸漸尴尬起來,陸臻忽然哈哈笑了兩聲,讓這位可憐的小夥子徹底漲紅了臉。
“林、林将軍……請各位負責人,去甲板見他。”韓海生掏出一頁紙:“特別行動隊的夏明朗隊長與陸臻副隊長,特警分隊的馬小傑隊長,海軍陸戰隊柳副營長。”
欺負小朋友畢竟沒有什麽意思,四位隊長馬上收拾東西随韓海生出去。夏明朗見韓海生出門後馬上吐了吐舌頭,做了個尴尬的鬼臉,不覺微笑,心裏對這小孩兒多了幾分好感。
正是黃昏時分,海面上落日融金,夏明朗遠遠地看到林珩與幾個穿便服的站在船舷邊,旁邊的三腳架上支着一個藍幽幽的看着應該是照相機,又不像照相機的東西。
“呀,我們的英雄來了!”林珩看起來非常平易,笑容滿面,遠遠地就伸出手,與每個人一一緊握。
夏明朗之前沒聽說過這位将軍的半點生平,捉摸不透對方的性子,态度相當謹慎克制。倒是眼觀六路中發現柳三變神情激動,兩眼閃閃發光,想來必定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來,介紹一下,這幾位是中央臺與環球時報的記者,我們這次行動,他們會全程跟随,所以将來你們碰面的機會也會很多。哦對了……這位,王永宏先生,戰地記者,從阿富汗到伊拉克……全程在場。剛剛一直在跟我說,想對你們做一個訪談,我說行,我幫你問一下。”林珩微笑着看向夏明朗:“沒有什麽問題吧?”
“沒問題。”
“行,那麽,接下來,我想讨論一下各位的安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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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宏微微探身,輕聲問道:“林将軍,我們……”
“啊,不用不用,很敞開的一個話題。”林珩揮了揮手。
夏明朗忍不住疑惑越來越大,不自覺與陸臻碰了個眼神,從對方眼裏也看到了濃濃地疑惑。
“是這樣,大家也看出來了,船上的艙位有限。那麽我的想法是與其把各位都安置在船上,住得不舒服也礙事,那麽,還不如把大部分人員都安置到陸地上。”
夏明朗轉頭看了看柳三變與馬小傑,笑了:“我這邊是沒有問題的。”
“那好,我等會兒和梁大使讨論一下,請他給安排個地方。最近這兩天各位在船上,我們會對所有的戰士做一個徹底的檢查,以評估他們現在的身體與心理狀态還能不能繼續承受,那麽這個過程,還是需要各位參與……”
“保證配合完成任務!”大家不約而同地立正。
“好,好,不要緊張,大家放松一點,這不是個正式會議。”林珩笑道:“等會兒,讓海生帶各位參觀一下我們這艘船,晚上在直升機坪會有一個小餐會,算是給大家接風洗塵……哎呀……”
林珩回身看到落日已經融了一半在海裏,連忙湊到三角架旁邊,王永宏拿了一支黑乎乎的儀器遞過去……陸臻見夏明朗一頭霧水,輕聲解釋道:“哈蘇501CW,一種中畫幅膠片相機,那個是測光器。”
“哎呀,遇見同道了。”林珩忙裏偷閑,沖陸臻眨了下眼睛。
“小時候玩兒過。”
“小時候玩兒過……”林珩故意放慢了音調:“看來是高手啊!試試?”
“不了,以前有朋友喜歡,很久不碰了。”
“陸臻,”林珩似乎是感覺到了陸臻的冷淡:“還記得嗎?我們可是打過交道的。”
“記得,我以前在去海軍學院,旁聽過您的課。”
“是嗎?什麽時候的事?”
“十幾年前了,我剛上大學的時候。可是,那您……”陸臻一時也愣了,他當時只是跟着導師出門開會,自己四處蹭課,并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旁聽生。
“那一年,全國軍事院校鐵人三項賽,我們海軍學院是我領的隊,贏了你們國防科大,第一次拿了個冠軍。你當時是個人成績第八名,非指揮類的第一名。”
“對……但我也是指揮類,算半個指揮類。”
“呵呵,我為什麽會記得你呢?是因為你小子在賽後的聯歡會上朗誦了一首法文詩,可憐我們臺下這幫老頭子,聽又聽不懂,問又不好意思問,連鼓掌的時間點都掐不到。話說回來,你當時到底在說什麽?這個心結壓在我心裏可快十年了。”林珩不愧是調動氣氛的高手,談笑風生間把所有人的情緒都放松了下來。
“我忘了,是自己寫的,大概是激情拼搏,青春這一類的東西。”
“那你和林将軍倒是可以交流交流,林将軍也是一位詩人,我看過他的海島……”王永宏忍不住插入話題。
“行了行了,我那點……就不提了。倒是你……”林珩看着陸臻:“怎麽樣,今天晚上再給我們露一手?這一路戎馬倥偬,想必又讓你詩興大發了吧!”
“‘在奧斯維辛以後,寫詩是野蠻的!’我有五個兄弟死在這條路上!”陸臻聲音冰冷,他感覺到有人扯在他衣角,在餘光中看到柳三變在向他使眼色,陸臻不動聲色地移開一些。
林珩一下子愣住,這種尴尬比被人當面甩上一個耳光還要致命一些,只能緩緩地苦笑:“也對!那什麽,你們先休息,晚上……嗯,準備好了,會有人去通知你們。”
“好的!”夏明朗當機立斷,拉上陸臻就走。
“政委,他……”柳三變故意緩了一步。
“我知道,沒關系!”林珩微微點了點頭。
“你怎麽能這樣說他?”柳三變在走廊裏追上陸臻。
“我為什麽不能這樣說他?”在自己兄弟面前,陸臻的情緒自然更加外露:“清風明月,拍拍照寫寫詩,他以為他來幹什麽?度假嗎?”
“他可能有他的……”
“我看他是在學校裏呆太久了,還以為這是一場浪漫旅行呢!我真想不通怎麽會把這種書呆子派出來主持大局……”
“你根本不了解情況,林珩在南沙當過十年政委,幾乎沒上過大陸。要我看,整個艦隊,要比這種在海外孤島獨立帶隊的能力,沒人比他更有經驗。”
陸臻一下愣住。
“說實話,一線大佬裏面我服得人不多。林珩是頭一號的,你下次要噴人之前,先打聽打聽。”柳三變憤憤不平地從陸臻身前繞過。
“三哥……”陸臻愕然。
夏明朗按住陸臻的肩膀,示意他別再糾纏了。
完全沒有機會參與其中的馬小傑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因為陸臻之前說得那些話,晚上的餐會進行得非常莊重,沒有一點文體娛樂的元素。飯後,林珩站到臺前,說給大家準備了一份薄禮。一個投影儀支架起來,畫面剛剛開始,就聽到有人哭出了聲。林珩帶過來的是所有家人的問候……
麒麟衆人限于保密級數,只有嚴正一個人代表大家長說了幾句場面話,可輪到陸戰隊就是實打實字字到血的畫面了。陸臻看到萬勝梅溫柔地低笑,說孩子一切都好。柳三變的眼淚奪眶而出,當着他所有士兵的面哭得不肯擡頭。
林珩很體貼地給了大量時間讓戰士們傾洩情緒,他聲音低沉,安撫似地解釋着:“這些視頻是央視的朋友和我們艦隊政治處共同制作的,現在放出來的是一個剪輯,等一下,大家可以去海生那邊把自己家裏完整的那一份拷走,沒有電腦的戰士可以去活動室借用……”
林珩的話音剛落,韓海生就讓人圍了個水洩不通。陸臻只覺得驚訝,這段視頻雖然短,但是工程浩大,柳三變營裏的士兵來自大江南北,要一一走訪到戶,不是一兩個人力所能承擔。陸臻感覺到夏明朗按住自己肩膀,沖着林珩那邊遞了個眼色,陸臻猶豫了一會兒,向林珩走過去。
注:“在奧斯維辛以後,寫詩是野蠻的!”這句話出自德國思想家泰奧多阿多諾。
2.
林珩馬上明白了陸臻的意圖,他擡了擡手,把陸臻引到一邊。
關系太生疏,道歉的話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陸臻欲言又止,剛剛起了個頭兒,便被林珩打斷:“其實你提醒得有道理,也是我疏忽了。”
“不不,主要是我不了解情況,誤會您了。”陸臻越發羞愧。
“阿多諾是一個左派,他的觀點一向很激進,他說‘奧斯維辛之後沒有詩’,他其實是想說,在人類表現出那樣的醜惡之後,在人類經歷了那樣的苦難以後,我們這些幸存者,還有沒有權利,再追求幸福與詩意。可是你看他們……”林珩靠在船舷上,擡手指向韓海生那一邊,一大群人,擠得水洩不通,他們手上拿着各式各樣的工具,臉上洋溢期待與喜悅,桌子上的另一臺電腦在忙着給大家刻盤。
“他們正在追求着什麽?幸福……與詩意。”林珩道:“這是人們活着,最根本的需求,這是不能被禁止的。”
“對不起,我并沒有深入的去想過這句話。”
“看得出來,你很緊張,你擔心你的兄弟們被人忘記,你擔心遇到不公平,你擔心很多……我看了你寫給新華社的那個東西。想聽一下我的想法嗎?”
“您說!”陸臻态度誠懇。
“我的想法是,如果沒有什麽機緣巧合,或者什麽特別的政治目的,就現在這種情況看起來,你的兄弟們将來注定會被大多數人所忘記。”林珩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毫不意外地看到陸臻臉上的沮喪。
“但我覺得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将軍……”陸臻意外地。
“中國太大了,每天都要發生很多事,我們的歷史太長,有太多英雄。一個人活在這個社會裏,如果把什麽都記住,對所有的痛苦都感同身受,那他就活不成了。所以,大部分人的功績總會被大部分人所忽略,這是正常的。你和我,他們,所有人……我們這些人做這些事情,畢竟不是為了讓老百姓記住。我們是職業軍人,你選擇了這份職業,你就要承擔這些東西,他們也是。”
陸臻終于笑了,有些釋然地:“是啊!”
“說實話,你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林珩漸漸嚴肅起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些政工幹部的職責是什麽?”
陸臻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現在頭上還頂着一個政工銜,因為嚴正的唯軍事主義作風,麒麟內部對政工這塊一向輕慢,副隊長名義上身兼,平時根本想不起來。
林珩見陸臻發愣,便繼續說下去:“我們這些人不直接指揮戰鬥,可是絕對不可或缺。因為我們掌管的不是軍務,是軍心。”
這是一個太過新鮮的理念,陸臻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過去,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林珩,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閃出星光。
“所有的人,所有人的心理,他們現在在想什麽,你都要能掌握到。那麽現在你好好想想,你手下這些戰士們此時此刻最需要的是什麽?他們不需要反思,不需要內疚,他們需要放松。他們現在和你一樣,身陷在那種‘我為什麽會活下來’的負罪感中不可自拔,而你最需要做的工作是幫助他們化解這種情緒,而不是深化。可你太關注自我了,你眼睛裏看到是自己,你有沒有想過全局?你們現在還在前線,逝者長已,交給後方,生者如斯,你是主官,你要對活人負責。”
“對不起,我真的……沒去想過這些。”陸臻臉上發燒,這次是真正的羞愧,簡直無地自容。
“這不怪你,你還年輕,年輕人難免情緒化。而且長久以來我們的工作都有很多誤區,我們喜歡把心理問題歸結為思想問題,再把思想問題拔高到政治問題,然後一刀切下。這是一種工作的惰性!小夥子,你要學會開闊,你要學着接受,在你眼前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特別好的特別壞的,你不能讓這些事影響你的情緒和判斷,因為你是這個隊伍裏定魂的針。”林珩目光炯炯,肩膀上一顆金星泛着微光,陸臻第一次确信站在他面前這是一位将軍,貨真價實的。他甚至有些哽咽,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麽好。
“謝謝,謝謝……您對我說這些。”
“看得出來你能聽進去,我才跟你說這麽多,一般人我才不告訴他。”林珩眨了眨眼睛,又恢複了老頑童的姿态。
“謝謝。”陸臻難得對人心悅臣服:“我聽說,您在南沙呆了十年?”
“沒有那麽久,七、八年吧!”
“是您自己要求的嗎?”
“是的。”
“為什麽?”
“一開始是想做點事,想證明自己可以在那裏做點事。後來真的去了,發現需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就耽擱了。”林珩看着陸臻很有些不太相信的表情,不覺失笑:“你到底想問什麽?”
“我只是覺得像您這樣的人才,不應該到現在只是少将。”
“哈哈哈!”林珩大笑:“我是一個比較倒黴的人,具體就不說了,反正再過兩年就要退了,人老了,什麽都看得開。”
“可是,當您年青的時候就沒有失望過嗎?”陸臻急切地問道。
林珩止住笑意:“這才是你真正想問的,對嗎?”
“對!”陸臻難得的緊張。
“沒有!”林珩說得很幹脆,斬釘截鐵地。
“真的?”
“這麽大個部隊,有那麽多事可以幹,怎麽還有空失望呢?”
陸臻一愣,轉瞬間有種醍醐灌頂般的暢快感:“這樣!”
“人的一生很長,不要計較一時一刻的得失,要執着。”
“我明白了!”這麽多天以來,郁結在陸臻心頭的焦慮終于破開一角,讓他可以再一次由衷地笑出來,像清新的風,這份笑意似乎也感染到了林珩。
“我看過你的那個發布會,很出色。”林珩的眼中帶着幾分慈祥,欣慰地看這個年輕的後輩。
“那只是末技,耍嘴皮子的工作,和您比起來差遠了。”
夏明朗一直留心旁觀,見最後這一老一小齊齊笑開,知道芥蒂已解,也就放下心來。他拍了拍柳三變,示意他看過去。柳三變卻誤會了,笑道:“沒關系的,林将軍不會跟陸臻一般見識的。”
這個,一般……見識……
自然誰的人誰心疼,夏明朗雖然從沒覺得陸臻怎麽個十全十美的寶貝,可是這“一般見識”四個字還是小小地硌傷了他那并不柔嫩的老心,尤其是這話出自柳三變之口,剛剛同生共死過,是兄弟,胳膊肘兒總是要往內拐的。
他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柳三變:“你在他手下呆過?”
柳三變是玲珑的人,馬上反應過來:“沒有,我跟他其實不熟。”
“噢?”
“我沒在他手下呆過,我跟他其實只共過一件事。”柳三變轉過身來,正面夏明朗:“我當年還在女隊,那年演習,在他的地頭上。演習開始沒多久,他就把我叫過去,說我隊裏有個人情緒不對勁兒,讓我留心。我觀察了幾天,覺得也就是悶了一點,不合群,可訓練成績是好的,也不生事兒,就沒放在心上。後來他又找我,說情況不對,我那時候性子比現在沖,就覺得他針對我。可沒想到當時找人就找不見了,我這才急了,發動全隊去找。等到找到的時候,人已經站在海邊了,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一個字兒都沒吭就跳下去了。七、八米的崖口,還好水深,斷了兩根肋骨,內髒大出血,差點就沒救回來。我那時候覺得我完了,部隊的情況你知道的,不出事兒,怎麽幹都沒關系,出了事兒,怎麽幹都有關系。而且林珩還提醒過我,那我的責任就更大了,我和他素昧平生,我覺得他不可能會幫我。”
“結果他幫你打掩護?”夏明朗非常好奇。
“沒有,不是這樣。他後來找了精神科的專家,最後鑒定下來,那姑娘是抑郁症。他幫我向工作組解釋,說這件事不能全怪我,我腦子裏沒有那根弦,是因為組織上沒要求。我後來才知道,當時在南沙有一整套的心理幹預體系,全是他自己,靠他的朋友,自己的路子找專家搞起來的。他沒去之前,那塊兒是艦隊自殺率最高的地方,很正常,海島嘛。但是這幾年已經降到平均數下面了。”
夏明朗沉默半天,最後吐出兩個字:“人才!”
“是啊,可惜了,命不好!其實林珩成名很早,他以前是陸軍的,老司令在的時候特別喜歡他,所以才把他調到院校去,準備将來要大用的。沒想到後來艦隊出了大事故,所有的升遷都停了。再後來換了新的老大,再後來,他就去南沙了。那塊地方最難管,也沒人樂意去,一去就回不來了……”
夏明朗正專注地聽着,忽然見柳三變停住立正,回身一看,果然是林珩過來了,被陸臻鮮格格地引到夏明朗面前:“這就是我們隊長,這次我們能逃出來,全靠他了。”
夏明朗還沒來得及敬禮,林珩的手已經伸到鼻子底下,只能再握一次。
這孩子……夏明朗無奈而尴尬:知道你現在對這老頭兒重新定位,引為良師了,可也沒必要拉着人家像見女婿似的,專程再介紹一次吧。而且,雖然林帥是挺好的吧,可是看着身邊兩位小弟那□裸的粉絲嘴臉,夏明朗也困惑了:我怎麽就這麽淡定呢?
琢磨了半天,在排除比如說吃醋了,嫉妒了……等等不那麽和諧的主觀因素之後,夏明朗無比愛憐地看了一眼陸臻,這小子正兩眼放光地聽林珩介紹他心理團隊。
到底是少年人啊,還是熱血,還是有銳氣,才那麽容易被一些事感動,被一些人打動……真他媽的年輕!
夏明朗感慨萬端:我約摸是老了!嗯,過了追星的年紀了。
他擡手搭上陸臻的肩膀,做出十分之有興致的樣子來。
3.
整個行動隊的體檢做了差不多三天,五髒六腑連帶每一塊肌肉全查過,附帶每天做不完的表格。畢竟這是第一次,林珩也很關注,幾乎把“和平”號上能做的做了個遍。雖然陸臻一直很有興致,可是群衆們普遍怨聲載道。夏明朗有一次跟嚴正通話的時候提了一句,第二天唐起醫生的電話直接打到門上,并咆哮之:給我把所有的數據拿回來!!!
夏明朗這才意識到,哎呀,不小心讓人占了便宜哇!
林珩這次帶出來六個心理醫師,主要用于處理戰地綜合症,臨時派過來負責行動隊的是兩位女醫生,雖然年紀不輕了,可是都長得溫柔可人,說話悄聲細語。陸臻曾經半開玩笑的問林珩,這是不是專門挑過的?林珩瞪起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那當然!”
最後整體評估結果麒麟全員過關,特警小組被打回去一個,陸戰隊發還五人。被點到名的小夥子多半非常激動,一哭二鬧差點三跳海,惹得林珩出面親自解釋,并保證回去之後不會對大家有任何負面處理,情況才略好一些。可是看得出來,大家對這些個勞什子都非常不滿,總覺得輕傷不下火線才是我黨我軍的優良作風。
柳三變身為林珩的腦殘粉,在一邊是兄弟,一邊是偶像的夾縫中活得很矛盾。
不同于之前在奈薩拉的小休,這次在勒多,得算是正式駐紮,夏明朗對營地的要求自然要更高一些,至少也得有點訓練場什麽的。其實按正常程序,夏明朗他們下一步就得坐船回老家了。可是梁雲山堅決不同意,動用一切力量說服中央,要求把這支部隊留下來。喀蘇尼亞的局勢越來越混亂,只有這支已然經受過戰火考驗的隊伍才能讓他多一點安全感。
然而勒多雖然是喀蘇尼亞的北方大鎮,但論城市建設還真是一般,尤其是現在硬生生被征用成了政府所在地,人多得簡直可以溢出來。梁雲山找來找去都沒找見什麽合适的,最後只能給夏明朗找了個囧地:前勒多港消防總隊駐地。
夏明朗聽着正覺得不錯,梁雲山的秘書成岩半吞半吐地說道:“現在是喀蘇尼亞國家安全部隊的營地。”
“呃……”夏明朗囧住。
協調到最後,梁雲山找人連夜拉了個一人多高的鐵絲網,把整個營地一分為二。夏明朗心想咱也甭計較了,總統大人也不容易,安全部隊都分出一半屁股凳兒給咱們坐了。
新營地離港口不遠,設施還算齊全,就是沒有适合的長距離步槍靶場,這讓夏明朗非常郁悶。營區另一邊的喀方安全部隊倒是很淡定,憑空少了一塊地兒也沒見他們抱怨,還送來不少吃的喝的。兵士們閑來無事就趴着鐵絲網,對傳說中的東方幽靈們進行慘無人道地圍觀。
麒麟再一次整體換皮,現在他們的身份是——“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特種警察學院” (Special Police of China),縮寫為SPC,簡稱食品廠。
方進在換牌子的時候嘀嘀咕咕:咱們麒麟真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啥亂七八糟的牌牌都可以往袖子上粘。
方進嘛,一向的,說話永遠不會避着點人。于是,在晚上的夜話裏,馬小傑頗有些腼腆卻又自豪的向大家說起食品廠的光榮傳統與顯赫家勢,同時在字裏行間暗示我們和你們是一樣的,咱們是一個級別滴,咱們都是正師級單位,都是中央直線領導,咱誰也別瞧不起誰,袖子上的這個牌牌絕對是配得上你們滴。
夏明朗一時錯愕,他實在搞不清楚一向沉穩的馬組長如此義憤填膺是為哪般?只好迅速地與陸臻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個問,你上?另一個說,哄男人我不在行。
陸臻不屑地轉過頭去……
“這個……”夏明朗做回想狀:“雪豹跟你們是什麽關系啊?”
馬小傑一臉不屑:“那跟我們沒關系,他們本來是北京武警的特勤大隊,就現在這個規模,也是從我們這裏抽骨幹建立起來的。”
夏明朗做恍然大悟狀:“我說呢,當年跟他們處過一處……”
夏明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意思是……你懂得!
馬小傑自然是懂得,臉色馬上好看了很多。
“噢,那個……那個,雪豹有個家夥是我哥們兒!他還送了我一個胸标,可有意思了,來來,給你們看一下……”方進忽然興奮地嚷嚷起來,讓夏明朗的笑容瞬間扭曲。
這位偉大的二子從始至終就沒聽出過馬小傑的弦外之音,還只當是大夥兒侃大山,聽得興致勃勃。這會兒嚷嚷起來,準準的又是一個雷。陸臻火線截話沒截下來,就見方進從随身背包裏興奮地拽出一枚雪豹的牌牌:“你們看,他們的豹子頭是沒有牙的!”
方進的嘴形在這句話的終點凝固,形成一個梯型的微笑,兩排雪亮的大牙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衆人愣住,轉而哄堂大笑。
可憐的馬小傑在這短短幾秒鐘之內臉色一變再變,最後估計自己也悟了,自嘲地笑了起來。他笑了,夏明朗也就沒什麽可擔心了,随手一巴掌拍在方進後腦勺上:“別這麽埋汰兄弟部隊。”
“我沒啊!”方進莫名其妙:“你看看,真的,沒有牙的。”
馬小傑接過去研究了一番:“你這個是用久了,磨掉了。”
“呃,是嗎?”
“不過,他們本來牙就小,就算新的看着也不明顯。”馬小傑沒忍住,随口搭上一記吐槽。
夏明朗實在是受不了,借口抽煙往外走,推開門,迎面熱浪襲來,整個營地都是黑蒙蒙的,只有樓前一盞昏黃的燈。夏明朗心念一動,走到路燈下面,擡頭看去,各種各樣的蛾類生物在燈罩上撲騰着,争先恐後,不惜粉身碎骨。
不一會兒,夏明朗聽到身後門響,陸臻走出來安靜地站到他身邊。
喀蘇尼亞的夜晚并不寂靜,營地之外的大路上傳來引擎聲,車燈像流星一樣閃過。遠處的天際映出城市的燈光,隔着大塊的戈壁荒漠,呈現出暗紅的血色。
“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去。”陸臻忽然說道。
夏明朗轉過頭去看他:“你想回去了?”
“不知道,”陸臻坦言,“我很矛盾。”
夏明朗看到一滴汗水從陸臻的額角滑下,擡手幫他擦去,他想了想,輕聲說道:“我也是。”
“真的?你看起來一直都很有勁兒。”陸臻驚訝地。
“我要是再沒勁兒,你們不都得慫了?”夏明朗失笑。
陸臻忽然意識到,林珩批評他可能還真是批評錯了。他的職位表裏雖然亮堂堂挂着個政委的銜兒,可那不過是枉擔虛名罷了,真正承擔這項工作的人是夏明朗,這家夥軍政一肩,挑起了所有的責任。所有的人心與所有人的期待,他才是這個隊伍裏那根定魂的針。
陸臻不知道他是應該羞愧好還是慶幸好,之前他還一直在琢磨,為什麽在自己如此失職的情況下,情況并沒有變壞,隊伍也沒有散。他試圖把答案歸結為良好的單兵素質,可現在看起來并不是這樣——
因為夏明朗還站着,所以人心就不會散!
“真他媽熱啊!”夏明朗抹了一把汗,随手把T-恤脫下來,細密的汗水布滿整個胸膛,在燈下泛着微光。
陸臻盯着地面看了一會兒,啞聲道:“哎,你要不要去沖個澡?”
“不用……”夏明朗随口道,他忽然愣住,試探性地看過來,陸臻閉上眼,幾不可辨地微微點頭。
4.
這個營地的淋浴間就建在操場旁邊,木頭板子訂起來的一排隔間,完全是露天的,沒有保暖也根本不需要保暖。頭頂有個水管,廢水就直接流向了沙地裏,在這個熱到冒煙的地方,簡直就像是不需要下水道似的。
陸臻随手推開其中一扇門,夏明朗便将他推了進去。裏外都是濃黑,兩個人摸索着吻到一起,四唇相貼,激烈地擁吻。這些日子太忙碌,似乎是太久沒有做這樣的事了,身體簡直有些不知所措的,笨拙而遲疑,好像還沒能相信今天居然會有這樣的好享受。
吻了好一會兒,陸臻忽然笑:“你怎麽還不脫我衣服。”
夏明朗一愣,也樂了。
三下五除二扯掉礙事的衣物,陸臻試探着往下吻,舌尖滑過夏明朗紮實的腹肌,味道很鹹,真讓人想咬一口。他的念頭還沒閃過就讓夏明朗一把拉了起來:“哎喂喂,時間不多,你別耍花樣。”
“你要讓我練嘛!”陸臻有些不滿。
“乖!”夏明朗幹脆利落地吻住陸臻的嘴唇。
陸臻感覺自己被夏明朗死死的壓在木板壁上,身體貼得很緊,背後粗糙的木板子吱吱嘎嘎的響,讓他有些憂心這玩意兒萬一要是塌了可怎麽辦。再然後,等夏明朗的手掌撫過腰側,要命的東西被人家攥到手心裏……陸臻仰起臉,從喉嚨口擠出一聲壓抑的呻吟,心想,塌就塌了吧!
夏明朗感覺到手裏的分量感,沉甸甸的,帶着贲張的血脈在掌心突突的跳動,光是這樣攥着就感覺到興奮。他把兩個人的東西握到一起,極有技巧性的撸動着,一邊從陸臻的嘴角吻到耳際,濕熱的舌尖探到耳窩裏一轉,便聽得陸臻悶哼了一聲,攀在自己背上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裏,馬上又收了起來。
夏明朗知道他快了,這是做得很熟了的事兒,他了解陸臻就像了解自己。
陸臻的身體在臨近高·潮時微微的發抖,膝蓋發軟,似乎要跌倒,他胡亂摸索着身邊,想要找個更紮實的支撐點,卻不小心揮開了出水的閘門。
“嘩”的一下,略帶涼意的水流澆上滾燙的皮膚,頂心的刺激,高·潮随之而來,快速卻徹底,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像是活了過來,激烈的狂舞。
陸臻緩過神來的第一個想法兒是,如果不是夏明朗及時按住了他的嘴,他只怕是真的會喊出來。夏明朗一根一根地曲起手指,最後留下食指留戀地按在陸臻唇尖上,輕聲地笑了,笑聲混雜在水聲裏,帶着潮濕的涼意,那種粘呼呼的寵愛的味道:“你呀,忒不淡定了。”
陸臻張口咬住夏明朗的指尖,示威似的磨了磨牙。
“喂……”夏明朗把自己的手指拔·出來。
“幹嘛啦!”陸臻不好意思地。
“哎呀,這叫一個翻臉比翻書還快,褲子還沒穿上呢,就不認人了。”
“幹嘛啊!”陸臻實在是有些惱羞成怒,用力按住夏明朗的肩把他推開一些,清涼的水流滑過胸膛,帶走所有激情的證據。
夏明朗悶聲笑,也不答話,不一會兒,陸臻也笑了,刻意壓低了的細碎的笑聲混在水聲裏。兩個人相互掬起水幫對方清洗身體,溫柔的細吻,好像黑暗中另長了一雙眼睛,總是那樣恰到好處的可以相碰在一起。
然而,陸臻忽然僵住,一動不動。夏明朗看到一束極細的光從門板的縫隙裏直射過來,穿透黑暗,照亮了陸臻一只眼睛。漆黑的瞳孔在光線中剔透分明,像一只水晶的球,細微的顫動着,帶着驚恐。
夏明朗感覺到陸臻劇烈的心跳,忽然開口喊了一聲:“誰啊?”
“我呀!”
誰??
陸臻只覺得這個聲音極熟,一時居然想不起來,然而只聽着那人越走越近,好像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口上。夏明朗伸手關了水閘,用眼神示意陸臻站到門後去。陸臻一時不解,乖乖走了過去。
夏明朗随手拉開大門:“誰啊?”
陸臻大驚,吓得幾乎魂飛魄散。然而先發制人,後發者制于人,在這種情況下堂堂正正地亮相絕對是秒殺級的高招,反正在這個營裏走動的全是自己人,關鍵是,全是男人。老子三更半夜熱了出來沖個澡,手電筒子照什麽照?
等陸臻花上十幾秒鐘把整個邏輯鏈條百轉千回地推理完成,而夏明朗已經扯過門上搭着的T恤鎮定自若的開始擦身體。
對面的手電的光束一轉,照出一雙藍汪汪的大眼睛,活生生一只白皮鬼:“ME!”
門後的陸臻臉色突變。
“你怎麽來這兒了?”夏明朗心裏正疑惑着,就聽得查理大呼小叫着哎呀呀……強光手電的光束在上面、下面、上面、下面的急速徘徊過後,最終停在了下面……
“Jesus, You are so big !!”
“呃……”夏明朗愣住,轉而嘿嘿一笑:“那是!”。
“Baby,that is something……”查理吹了一聲口哨:“真想不到,哎真可惜……”
“這有什麽好想不到的?”夏明朗一頓,忽然想起什麽,着急分辯:“你別搞錯了,我上次要的安全套是套槍口用的。”
“嗯?什麽安全套?”查理茫然。
“那你在說什麽?”
“我只是覺得太可惜了,你看,你們既不要女孩,也不要男孩,你們還不喜歡自·慰!”
夏明朗滿頭黑線:“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陸臻說的啊,他說,他連自*慰都不需要!”
“陸臻啊……”夏明朗忍不住露出極為猥瑣的笑容:“他大概……是真的不需要吧。”
“真奇怪,為什麽會這樣,這太神奇了,你們是不是都被處理過?所以沒有需求……”
“胡說八道!”
“真的嗎?”查理大喜:“呃,難道你有?”
“廢話!!當然有!”夏明朗斬釘截鐵。
“那真的嗎?”查理簡直大喜過望:“那你有沒有興趣跟我上個床,我保證我很好!比姑娘們棒得多,忘記問,你喜歡做Top還是Bottom……”
夏明朗正在穿作訓褲,瞬間停滞在一個彎腰伸腿的POSE上,凝固,石化,一片片碎裂。
“你怎麽進來的?”夏明朗直起腰。
“呃……嗯……”查理眨巴眨巴,忽然意識到,他可能色令智昏,在極度興奮的狀态下做了一些非常不利于人身安全的事。
“哦……那個,按社交禮節,我其實應該先問一下,你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性偏好,比如說說,基于你對女性的審美需求……你不能接受,男男男……男性……”查理用腳尖一點一點往後蹭,在一句長句子中蹭出了三米遠。
“先告訴我,你怎麽進來的?”
“OH! I’m so sorry!! ive me ,I just……”查理情急之下,已經開始大串的往外爆英文。
“今天誰在哨上,誰把你放進來的?”夏明朗轉了轉脖頸,疏通關節,剛剛往外走了一步,查理已經一溜煙兒風也似的狂奔而去。夏明朗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一束強光忽上忽下的在夜空中跳躍,最後化為一個小點兒。
陸臻默默地從門後走出來,默默地穿好衣服,然後默默地蹲到了地上。夏明朗借着依稀的月光看到他的肩膀在抽搐,他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際,走過去踹了一腳。陸臻趁勢躺倒,捂住嘴笑得像一個小耗子。
“笑個屁笑啊!”夏明朗極為郁悶地在陸臻身邊蹲下。
“來,采訪一下,神馬心情?”
夏明朗再一次仰頭看了看天,感慨:“我操,老子終于知道當年被我攔在大馬路上吹口哨的妞兒是個什麽樣的心情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哎對了,你怎麽會跟他聊到打手槍的事兒?”
陸臻的笑聲嘎然而止。
在喀蘇尼亞,一覺睡醒又是黃昏日落,操場上各路人馬都在亮着自己的招牌活兒。不同于在國內那種機械的教學,一次戰鬥讓所有人忽然開了竅,是的,什麽都不重要,打死人最重要,活下去更重要。
大家相互傳授經驗,麒麟們非常慷慨的向陸戰隊員們開放他們那些實用性的小技巧,這一切都從實戰中來,細微而瑣碎,可是非常有用。
夏明朗正在向一捆爛菜梆子演示側身躲避開槍的技巧,驀然間,口哨聲四起,源頭直指夏明朗。老夏同志正疑惑着這是什麽鬧鬼的毛病,卻看到陸臻沖他吹了一記口哨,笑道:“你的緋聞女友到了!”
“呃……啊啊??”夏明朗目瞪口呆。
5.
在操場的另一邊,鐵絲網的對面,停着一輛重型越野車,車身邊揚起的煙塵還沒散去。好久不見的海默小姐提着一支荒漠塗裝的巴雷特重狙站在車邊,無論如何一個扛巴雷特的女人總是有些驚人的,就算她是在拗造型也好,夏明朗也不得不承認這娘們還是有幾把子小力氣的。
操場這一邊的喧鬧早就引起了某人的注意,似乎是感覺到了夏明朗視線的聚焦,海默并起兩指貼到唇上,輕輕送出一記飛吻,全場哄動,口哨聲、掌聲此起彼伏。
夏明朗感覺到腦門上噼哩啪啦一陣火花亂響,滿頭的青筋爆了一半。他在眼角的餘光中留意陸臻的動靜,這位一向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少年顯然興致不高,拍巴掌的力量也大大不如往常。夏明朗強烈地感覺到需要解釋一下,對面的美人兒把槍扔給同伴,一步步向夏明朗走過來,一把細腰扭得活色生香。
女人嘛,在任何時刻都不會放棄對美的追求,海默戴着一只翻沿兒的牛仔帽,長發編成一條大辮子,上身穿灰白色的工字背心,下身是一條美軍101空降師荒漠色作戰長褲,腰上圍了半圈12.7MM重彈彈鏈,黃澄澄的幾乎閃瞎人眼。
“Hi! Darling……”海默手腳并用,從鐵絲網上輕松翻過,笑盈盈地站到夏明朗身前。
“怎麽哪兒都少不了你啊!?”夏明朗這話絕對是由衷的。
“通常錢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夏明朗完全可以感覺到籠罩在周身的□裸的視線燒灼,他撓了撓頭發,異常苦惱地低聲求饒:“大姐,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
“唔?”
“小弟不才,也是一名共*産*黨員,這作風問題是很要命的。你開個玩笑不要緊,可是咱軍心純樸,我手下那幫小夥子們會相信的。”
“這個……”海默遲疑的。
“你看小弟是為公家辦事兒的,公家的事兒了了,我手上帳就清了。索馬裏後來又發生了什麽,跟我沒關系,捎帶手的能讓大姐你賺點兒,也是件好事。人在江湖,彼此照應個,也是應該的……”
“哎呀,你真是太客氣了。”海默轉瞬間笑顏如花。
夏明朗微微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就等着這閨女怎樣施展,說實話,緋聞這種東西傳起來容易破起來難,一個大男人又不好和小姑娘計較,要不是自己實在沒辄,也不至于得向這倒黴孩子低頭。
“夏大哥!”海默忽然把聲量放開,嬌滴滴地抱住了夏明朗的手臂。
夏明朗後背一寒,殺機頓起,正想着你要不仁可就甭怨我不義了……海默姑娘已經含羞帶怯地問道:“怎麽沒看見陳默?”
呃……夏明朗眉頭一跳,在電光火石之間,這兩位毫無下限的男女已經交換了無數個眼神。
“哦,陳……默啊!我幫你叫他過來。”夏明朗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十分滿意。
有什麽東西可以淹沒一個緋聞呢?只有用另一個緋聞!夏明朗很滿意這丫頭對人員的選擇,的确,陳默是他們這裏唯一不會被“人”困擾的男人。夏明朗唯恐這消息傳得不夠快,連忙領着海默到人群密集處。
“哎呀,你說陳默他等會兒會不會不理我,他那麽酷?”海默眨巴着眼睛,仿佛純良小女生模樣。
陸臻聞言大驚,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唉,我真是瞎了眼睛,我居然在船上都沒有注意到他……”
“我想我真是迷上他了,他開槍的樣子簡直酷斃了。哦天哪,他太性感了,所有用槍的人都會愛上他。一聽說你們到這裏,我馬上就趕過來了……”
夏明朗聽得嘴角直抽,姑娘,你得多愛演啊?
陸臻越過人群送來一個詢問眼神:老兄,你怎麽做到的?夏明朗一挑眉毛,示意:老子是什麽人,什麽樣的麻煩事兒擺不平?
可憐的陳默正在房裏幫方進換藥,猛然聽到夏明朗急招還以為什麽大事,條件反射下全裝狂奔而來,海默做花癡小女生狀,眼冒星星,張口結舌。
“哦,是這樣,這位海小姐,想和你探讨一下狙擊技術。”夏明朗做道貌岸然狀,在禍水東引這條道路上,他一向走得毫無心裏壓力。
畢竟是收了好處的,海默做人一向有職業道德,馬上盡職盡責地膩過去,被陳默拎開一尺遠。
“很熱。”陳默平靜地解釋。
周遭,十裏八鄉,所有饑渴的男人向陳默射去攻擊性的視線,陳默縱然神經硬過大馬士革花紋鋼,也經不住露出些許茫然無辜的神色。
“行了行了!看什麽看?都訓練去!!”夏明朗站起來大喊,看臭小子們作鳥獸散,不由得舒心的長長吐出一口氣:嫁禍于人的感覺真是太他媽的好了。
這邊操場上剛剛消停一點兒,對面狼煙又起,五輛重卡開路,四輛悍馬壓陣,各種小車無數。浩浩蕩蕩的車隊開進來,穿着各色作戰裝備與各種膚色的男人們從車上跳下物資源源不斷地被搬下來。一個看起來極為粗壯的光頭向這邊吹了一聲口哨,正忙着做小女人狀的海默馬上扔下陳默折返回來。
“我們老大找我,先閃了,改天再敘。”海默笑着揮手,順便沖夏明朗眨一眨眼睛。
夏明朗很有範兒地點了點頭,銜上一支煙慢慢抽完,用腳尖踩滅在沙地裏。
“陳默、陸臻、柳三、馬小傑,跟我過來。”夏明朗面無表情的扔下一句話,轉身離開。柳三變從操場另一邊匆忙跑來,用口型詢問陸臻:怎麽了?
陸臻張開手,茫然地搖了搖頭。
一行人走進會議室還沒坐下,夏明朗已經拿出勒多的城市地圖在桌上展開。
“陸臻,馬上通知林政委派個人過來,另外,幫我問一下梁雲山是不是最近情況有變。”
“怎麽了?”陸臻莫名其妙。
“那些人是職業傭軍,就像蒼蠅一樣,逐血而居。所謂財不走空,他們不會白來幹耗着,喀蘇政府有什麽理由要忽然花大價錢請這麽一群人?”
“因為總統大人失去了足夠安全感?”陸臻遲疑着。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只知道有情況。”夏明朗目光如炬。
韓海生與秦若陽在兩個小時之後齊齊趕到,聽完夏明朗的陳述,秦若陽遲疑不決地說道:“最近有風聲說,柯索與政府的關系在變差。”
“這對我們會有什麽影響?”
秦若陽苦笑:“就是暫時搞不清楚這對我們會有什麽影響”
“那對他們會有什麽影響?”陸臻追問道。
“這麽跟你說吧。”秦若陽把喀蘇尼亞的地圖翻出來指給大家看:“這個國家的情況很複雜,當年是因為被殖民硬湊起來的。南部與北部連人種都不一樣,宗教分歧更是相當大。而且從殖民地開始,執政的全是阿拉伯人,所以南邊一直在鬧獨立。而這一邊,政府是被大部落控制着的,柯索出身于喀蘇尼亞最大的軍事部族,他還有兩個同盟,他們的實際兵力占政府軍的三分之一,如果他們宣布中立,南方很可能會馬上宣布獨立。”
“那就獨立呗!”柳三變脫口而出。
秦若陽一下笑出聲來。
“這個……”柳三變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不覺有些尴尬:“我是不太懂啦,但怎麽聽起來都是……這不是一家人就別進一家門,從祖上就不是一個根兒的,還成天這麽鬥來鬥去的,散夥算了。”
“沒你想得這麽簡單,就算抛開我們的利益不談。首先,南邊雖然窮,但是資源豐富,那些大部落手上抓着南邊油田的,不可能把利益吐出來。再次,南邊的部落比北邊還要多還要雜,我到現在都沒有搞清楚南面那麽多游擊隊目前誰能說了算,即使真讓他們獨立了,內部争權都可以大打一架,沒個三、五年別想消停。可是,我們在喀蘇尼亞有好幾千億的投資,全都是不動産,真打起仗來,搬都搬不走。所以我們最不希望的就是打,萬一打亂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夏明朗沉聲道:“給我一個譜兒,情況最壞的時候,我和我這些兄弟們,能做什麽?”
6.
秦若陽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先回去讨論一下,給您一份正式的材料。”
“好!”夏明朗微微點頭。
秦若陽畢竟是搞情報出身,幾個照面就能看出對方吃哪套,他曾經得罪過夏明朗,現在更不敢輕慢,而這樣鄭重的态度的确是夏明朗所欣賞的。
韓海生一直沒開過口,眼看着各位收拾東西準備散會,表情越來越局促:“我,這……都插不上話。”
“沒事兒,你把情況帶回去就成。”陸臻安慰道:“讓林政委他們能及時了解這方面的消息。”
“唉,我真覺得我們老板應該也插不上什麽話,你說這萬一要打起來怎麽辦啊,完全沒經驗啊。”
“正常的,軍事口的事兒嘛,還是應該歸艦隊長管。”柳三變笑道。
“可問題是劉老板也沒經驗啊。”韓海生說完自己也沉默了。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好像是捅開了某個一直沒有人注意或者沒有人敢注意的馬蜂窩,每個人耳朵裏都嗡嗡的,心裏有很多話在往上翻湧,卻不知道應不應該講出來。
“那要照你這麽說,你們海軍有誰算有經驗的?”夏明朗苦笑。
“還真沒有。”韓海生苦笑,這個問題根本不用想,74年打過西沙的老前輩估計全回家養老去了,88年南沙那一架,規模小得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叫沖突更合适一點,而且這一切的老經驗也與當前的局勢沒有關系,在海外作戰,如何補給,如何指揮,如何做協同,全是大問題。
“算了,在這方面,咱們陸軍比你們也好不到哪裏去。”夏明朗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打算結束這個讓人不那麽愉快的話題。
“可我們嚴頭兒不是打過對越自衛反擊戰嗎?”陸臻說道。
“嚴頭兒打越南那會兒才17歲,見天兒就光蹲在貓耳洞裏了。”
“可是……大家夥兒……”馬警官遲疑地舉起手:“是我理解有問題嗎?我們……難道要摻合進去打嗎?”
衆人一愣,都笑了,也是。
送走秦若陽和韓海生,夏明朗又開了一個臨時小組會分配任務,特別行動隊分為兩拔輪換,打算充實到港口,使館區和勒多煉油廠這些中國人聚集區。士兵們總是要比主官想得少,休息了好多天,又有任務可出,小夥子們也都挺興奮的。就聽着方進趴在床上罵罵咧咧地恨天不公,哪裏不好傷,偏偏傷在屁股上,連輕傷不下火線都做不到。
當天深夜,營地又來了貴客,海默說改天再敘,還真只改了一天就來敘了。午夜時分是喀蘇尼亞最熱鬧的時候,海默帶着幾條大漢拎上啤酒和一兜子食物找上門來,夏明朗一看到那位光頭大哥就覺着親切,這哥們的體型和鄭楷太像了,極為壯碩的一個汽油桶子,三圍合一碼,上下都是一個圍度的。
海默的帶頭大哥名叫傑伊伯格曼,哥倫比亞緝毒特警出身,長着一張溫和的圓臉,典型的南美人,笑眯眯地很是親切。一上來先送給夏明朗一個紮實的熊抱,兩、三聽啤酒下肚已經指着方進和陸臻叫“My boy”,簡直就像大家失散多年的老大哥。方進那不給力的屁股讓他感覺非常丢人,好在海默及時爆了一個槍機的□,那哥們曾經不幸被流彈打中過大腿內側。聽到別人這麽不開心的事,方進總算感覺開心了一點。
幾個人一邊灌着啤酒,一邊胡吹海侃,半真半假半是試探地讨論着當前的局勢。柳三變與馬小傑本來就不是很聽得懂,再加上對這種社交活動全無經驗,不知道什麽當說什麽不當說,只能乖乖的坐成一只悶嘴葫蘆。
傑伊雖然看着不算起眼,經歷卻極為驚人。哥倫比亞的緝毒部隊基本上美國人一手拉拔起來的,傑伊受過海豹的系統訓練,這些年從伊拉克到車臣,從阿富汗到克什米爾,哪裏有槍有血,哪裏就有他。
有料的人說話到底不一樣,随便撿幾段吹一吹都讓小夥子們瞠目結舌。夏明朗曾經和南美人打過一點小交道,知道這些老兄說話都得打個對折來聽,倒還淡定些,方進早已經激動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說到阿富汗,傑伊的故事裏第一次出現了中國軍人,這下子所有人的興致都被拉拔了起來。夏明朗半開玩笑地問馬小傑真的假的。馬小傑想了半天,猶猶豫豫地肯定:是真的有,不過不多,主要是雪豹的人,專門保護大使的。
方進一聽,立馬傻呵呵地問傑伊:“那你覺得雪豹和海豹誰更厲害?”
傑伊嘿嘿笑了好一會兒,非常克制地說道:“那是兩碼事兒,他們是兩回事兒。”
夏明朗沒說什麽,馬小傑他們的神色卻變得有些遲疑起來。
“哎呀,我差點忘了,夏隊長。”海默忽然暴笑出聲:“小查理讓我代他向您問好,并再一次的表達他非常誠摯的歉意……”
“OK,這事兒不用再提了。”夏明朗馬上打斷她。
“怎……怎麽回事兒?”方進好奇的。
夏明朗狠狠地瞪過去一眼,方進像一只摸着電門的貓那樣默默地縮回了爪子。
“嗯,另外,查理還讓我提醒您,如果可能的話,還是要關心關心兄弟們的生理問題。據他說,在你們這個年紀,每周射*精五次以上,可以降低30%的前列腺癌發生機率……”
“噢,真的嗎??”
“天哪,不會吧……”
……
海默的話還沒說完就陷入男人們無比震驚的包圍中,原先的話題煙消雲散,一個不被當成女人的女人和一群絕對非常男人的男人們開始讨論了起了午夜場話題。
啤酒,烤肉,黃段子……一群人一直鬧到了天色蒙蒙亮,如果再一起飚個車,一起泡個妞,那感覺,簡直可以正式拜把子當兄弟了。為顯誠意,夏明朗親自出馬把人送到了操場邊上,光頭大哥的熊抱不要錢,免費一一大派送,那張一人多高的小網真是攔得欲說還休。
柳三變頗有些遲疑地問夏明朗今天晚上的事兒會不會有點不合規定。
夏明朗微微笑了笑,問道:“你現在站在哪裏?”
柳三變莫名其妙,低頭看,黑色的軍靴上沾着厚厚的塵土幾乎像一層迷彩。
“你現在雙腳就踩在泥地裏,你還希望自己不沾塵,可能嗎?”
“可是,我是擔心萬一要是交流過多的話會不會洩密?畢竟我們在國內是連上網都不行的,你有沒有看過最近剛出的那個條例,現在連普通士兵都不能随便結交網友了。我們現在呆在這麽敏感的地方,那還是一群不靠譜的人……”
“那本來就是個莫名其妙的條例,如果連普通士兵都有能力洩露軍事機密,首先應該反省的是我們的管理能力。百萬大軍啊,都有手有嘴的,你下個文讓人不說話就全變啞巴了嗎?回頭不知道什麽應該說什麽不應該說還不是要洩密?我們估摸着早晚都是要跟這群人打交道的,先讓你們适應适應。”
夏明朗的目光越發深邃起來:“傑伊邊上那個黃頭發的小子你注意到了嗎?他拿的是摩薩德的刀,我說了一句希伯萊語他能聽得懂,我開伊斯蘭教的玩笑,他會看我。那群人裏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單對單,他們可能不會比你更能打,你在海裏一個人滅他們一雙像玩兒似的,但是他們有經驗,他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你不是。”
柳三變再也說不出話來,與馬小傑面面相觑,轉頭看一看陸臻,這位“掌握人類一切紙面真相的我知道先生”此刻也露出了幾分茫然。
“還好有你在。”柳三變感慨。
“別這麽看得起我,我從來沒指揮過一百個人以上的戰鬥。”
夏明朗說得很平靜,然而所有人心驚肉跳。
遠方,太陽壓抑在地平線以下,把天邊烘烤出帶着血光的鐵色,隐隐的風雷聲裹着煙塵從大荒的深處湧過來……
“天開始熱了,先回去吧。”夏明朗說道。
7.
變化總是要比計劃更快一點,否則又哪裏來的意外可言。手握重權或者手握重金的大佬們總是要猶豫來猶豫去,左思右想這到底值得不值得。可是身無分文的窮棒子們一拍桌子就可以上街,然後山呼海嘯,應者如雲,因為沒有什麽值得,也就不存在不值得。所以,要求個國家穩定,還真不能讓老百姓太窮。
憤怒的人們聚集在大街上,向臨時政府大樓投擲石塊與各種髒東西,大樓邊的汽車一輛接着一輛的爆炸,熊熊的大火吐出黑煙,在好幾個街區之外都清晰可見。
示威的人群叫喊着:讓外國人和黑人都滾出去!
夏明朗很感慨,十幾天前在奈薩拉,他們被一群黑人打得滿街亂竄;現在他們為了保護一群黑人滿街亂竄。這世道,消停一點坐下來和平共處有什麽不好?
入了夜,局勢變得更加不可控制,示威的大部隊在警察與安全部隊的封鎖下掉頭向北,等夏明朗他們收到線報趕過去,勒多煉油廠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
蘇晉鐵青着臉站在保安值班室裏,從各個攝像頭看起來情況都不容樂觀,大門搖搖欲墜。所有的警衛人員都已經龜縮進了廠區裏面,用幾輛大車封死正門。他的秘書郭成結結巴巴地告訴他,梁大使讓他們趕緊撤。蘇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擡擡手讓他出去。
煉油廠的正門口人山人海,雙方依托一道鐵閘對峙,在探照燈的強光下,到處都是烏麻麻的人頭和失了色的人臉。夏明朗遠遠地看着這一切,只覺得無力,你既然不能架起機槍掃射驅散人群,那麽讓他們這一小隊人陷到這樣暴怒的海洋裏去,又能幹什麽?宗澤的車速越來越慢,全車人迅速地交換着眼神,最後大家都看向夏明朗。
夏明朗在電子地圖上指了一個點,這是離開辦公大樓最近的一段圍牆。
借助勾索,夏明朗他們輕松翻過煉油廠六米的高牆,然而辦公大樓裏一片漆黑。一個驚慌失措的保安激動地向他們掃了一梭子,打得地面上塵灰飛揚,好在隊員們反應及時,迅速伏倒隐蔽。宗澤用阿拉伯語大喊:停火!停火!我們是自己人!
保安口齒不清地叫喊着一些讓人聽不懂的句子,夏明朗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扔過去。咚得一聲,正中腦門,可憐的保安仰面倒地,宗澤已經撲上去把人打暈。
太亂了,這地方!
夏明朗出發時拿了一個喀蘇號碼的手機,偏偏這鬼地方信號奇差,怎麽打都打不通,萬般無奈之下還是只能用電臺聯絡陸臻指路。好在,再往裏面去廠子的核心區裏全是中國人,憑膚色就能相互取信,沒有再出誤傷友軍的爛事兒。
夏明朗領着人一路沖進值班室,剛一照面就發現這老兄眼熟,蘇晉這會兒眼神也亮了。
“我認識你!”夏明朗奇道:“你居然沒回國?”
“你們帶了多少人過來!”蘇晉顧不上回答這些不相關的問題。
“放心,你們這裏有多少人,我一定把你們安全帶出去。”
“我不走!”蘇晉鐵青色的面具好像猛然碎裂了似得咆哮起來:“我不會走的,我再說一次,我不會走!!”
值班室裏一下子安靜下來,聽得到冷氣機咝咝的風聲,所有人下意識地看向屋子中間。夏明朗幾乎有些驚訝地看着蘇晉,說實話,他對這哥們兒的印象很不錯。當時從奈薩拉被他們救出來的那群人質裏,蘇晉的表現最冷靜,令人印象深刻。
可是……嗯……
“你不走。外面有上千人,他們随時可能沖進來。”夏明朗咽了一口唾沫,雖然他可以把這人打暈扛出去,可是總有一些人值得尊重,值得去解釋。
“我走了這個廠怎麽辦?人都走了,這裏怎麽辦?”蘇晉微微發着抖,強烈的情緒讓他感覺全身肌肉發麻:“我們花了十五年時間‘走進來’,變成今天這樣,這裏的每一塊磚都是我選的。我們花了多少錢,多少時間,多少人力,難道我們要只花一天時間就‘走出去’嗎?”
夏明朗舔了舔下唇,咬緊,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決定。他的視線掃過蘇晉,這是一個瘦削的男人,皮膚偏黑,臉上有很深的皺紋,兩鬓斑白;然而他有一雙年輕而充滿力量感的眼睛,讓人迷惑于他的年齡。
電視牆上黑白色的圖像在無聲的述說着外面的危機,狂熱的人群在燃燒輪胎,并投擲石塊與汽油瓶。群體會放大憤怒,會綁架個體,讓人失去恐懼感。這個城市的交通已經完全癱瘓了,沒有人知道外面這些人何時會散去,也沒有人知道警察是不是有能力趕到。
“你還有多少人?”夏明朗笑着問道。
蘇晉有一瞬間地遲疑,然而很快的,他渙散的怒火迅速散去,整個人像是又沉澱了下來。
夏明朗發現他總是很容易被一些執着于夢想的人所感動,然而感動歸感動,這個苦逼的世道終究不相信任何眼淚與心碎。要怎麽辦,能怎麽辦,現在成了橫在夏明朗面前的一個新難題。
坑爹啊,真是,老子本來只需要帶上幾只人屁滾尿流的逃命而已!再說一百次,老子讨厭幹保镖!!
因為國內的局勢不穩,勒多煉油廠最近一直開工不足,幾乎一半以上的中國員工都回了老家避風頭。而下午城裏剛鬧起來的時候,蘇晉又大開廠門放走了不少人。現在留在廠區的幾乎全是保安與消防隊員,主要是中國籍,有少量的阿拉伯人與黑人。
然而這些沒受過多少訓練的保安們簡直就是活生生用來添亂的,要不是姜清那一小隊海軍陸戰隊員領着喀蘇尼亞安全部隊的憲兵利用大型工程車死守大門,這個廠子早就被示威人群轟開砸了個稀巴爛。
不能動槍不能動炮,不能動用殺傷性武器。夏明朗手上目前有20多個不能殺人的戰士與不到一百個草包,再加上一位堅持與他的廠子共存亡的大叔。
靠這些人趕跑門外那一群顯然是不可能了,唯今之計只有死守,等待轉機。好在蘇晉畢竟是有準備的,好幾大箱的催淚彈扛到夏明朗面前,總算讓老夏心裏多了一點底子。廠區上百個紅外攝像頭則充當了夏明朗的耳目,宗澤與歐陽他們帶上最新裝備沖上了第一線。
姜清在彈盡糧絕之際看到親人,那眼神絕對是帶着淚的,他張了張嘴,聲音撕啞得像扯碎的塑料片,熱風湧進幹澀的喉嚨帶來刀割似的疼痛。他已經在這裏頂了六個小時,背囊裏的水早就喝幹了,都沒空再去裝點。
宗澤無聲地給了他一個擁抱,把他撥到自己身後。姜清向保安室的方向猛跑了幾步,這時候才感覺出累來,開始擡不動步子,汗水粘膩在皮膚表層,靴子裏全是汗,一步一滑。他不得已停下來休息,雙手撐在膝蓋上,回身看到有人用叉車扛出了巨大的排風扇,麒麟隊員們在發放防毒面具。
第一拔扔出去十只催淚瓦斯彈,宗澤與歐陽朔成趁着夜色爬上工程車的車頂,把催淚彈投擲到人群密集處,第一撥一定要狠。刺鼻的煙霧升騰起來,在燈光與火光中扭動。大排風扇呼呼的猛吹,卷起地上的塵土把瓦斯的煙氣送到更遠的地方,示威者慌亂地躲避着,大門外第一次有了些許空隙。
8.
夏明朗剛剛感覺安心了一點,門外的示威人群忽然空出了條黑色的缺口。夏明朗示意操作員把攝像頭對準那個方向,一輛高速狂奔的渣土車從黑暗中撞出來。
“撤!趕緊撤!”夏明朗的瞳孔瞬間收緊。
宗澤他們在第一線,其實比夏明朗更早發覺危機的存在,然而當他們剛剛從車頂落地,渣土車已經撞開鐵門,一頭撞上了封門的一輛八輪大貨車。巨大的動能讓大貨車的車尾旋轉360度,整輛車像一只飛碟那樣橫掃出去。宗澤紮猛子狂奔,根本不敢回頭,只聽到身後風聲呼嘯,飛身躍進正對大門的水泥花壇裏,就地伏倒。
一名煉油廠的保安被失控的汽車撞倒,沉重的車輪直接輾過,把他的血肉都壓實在水泥地裏,現場濺開極大的一片血,在黑暗中漫延得幾乎沒有邊際。
當所有的車輛都停穩了,宗澤看到散開的戰友都在往回跑,他拔出手槍從花壇裏跳出來,打算協助歐陽圍捕那名開車的司機(如果他還沒有被撞死的話)。
“轟”的一聲巨響,渣土車被一個巨大的火球包圍了,爆炸的火焰飛掠擴散。
在無比明亮的背景下,姜清看到宗澤與歐陽朔成他們像一片片樹葉那樣被沖擊波仰面拍倒,被火光吞沒。姜清忽然又有了力氣,他大聲叫喊着,讓消防車趕緊開過來。
在爆炸發生的瞬間歐陽朔成閉上了眼睛,然而猛烈的火光穿透眼簾變成血紅色撞向他的視網膜,他的身體被沖擊波掀得幾乎騰空,只有足尖還能感覺到一些地面的摩擦力。他下意識地用雙臂擋住臉,熾熱的火焰從他身上掠過去,然後,他失去了知覺。
姜清頂着烈焰跑向爆炸中心的方向,在奔跑中他看到的畫面開始變得扭曲,支離破碎的火光與人影在視野裏失真變形,耳邊一片寂靜。
他們不會都死了吧!
姜清驚恐萬狀,他有些茫然地停了下來,胃裏在劇烈地翻湧着,好像有一個鐵質的拳頭在一下一下的頂着他的喉嚨。但是他看到宗澤動了一下,慢慢坐了起來。宗澤扔下防毒面具不斷的咳嗽着,雙手撐地試圖站起來,爆炸揚起的灰色細土蒙了他一頭一身,簌簌的往下掉,
在無聲的光影中,姜清漸漸聽到了風聲,那是巨大的火焰燎燒空氣産生的呼嘯,各種金屬碰撞變形的聲音,人的尖叫聲,一一闖進他的耳朵裏,這些響聲越來越大,就像是有人慢慢推開了音量的開關。後來,姜清才意識到,他當時只是被震聾了。
歐陽首先聞到了蛋白質燒焦的味道,熱風在他臉上反複地掠過,帶來刺臭的瓦斯味兒、煙氣、還有令人作嘔的加熱過的血液的腥味。他努力睜開眼睛,巨大的冥藍色的天幕沉默的與他對視,天空中有燦爛的星辰與一個明亮的弦月,它們平靜地看向地面,對一切騷動漠不關心。
一個黑乎乎的頭盔的形狀探過來,占據了他右半個視野,那個人似乎在對他叫喊着什麽,然而他什麽都聽不見,耳朵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了,悶悶的生疼。歐陽推開身邊那個人讓自己坐起來,空氣裏流淌着危險,他能用眼睛看到,用鼻子聞到,用皮膚感覺到……借助明亮的火光,他終于看清了身邊那個人,是宗澤。他的好兄弟滿臉焦慮,不停的大聲叫喊着: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歐陽搖了搖頭,扶住他的肩膀站起來,但是他剛走了一步就跌倒了,宗澤及時扶住了他。歐陽有些疑惑,他的雙腿麻木,膝蓋以下都失去了知覺。他連忙低頭看過去,在錯亂的光線下萬物模糊,但萬幸他看到自己的雙腿還長在身上,小腿上黑乎乎的,挂着一些零零落落的破布片,那大概是他被沖擊波扯碎的作戰服。
歐陽推開宗澤,讓他去忙,而自己則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他略微定了定神,拖着受傷的腿一瘸一拐的向值班室走去。
不斷有人扛着傷員從他身邊跑過,保安值班室的外間已經變成一個臨時急救中心。歐陽看到夏明朗站在臨窗的那一邊打電話,眼神銳利而兇狠,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裏,燃燒着。
夏明朗在轉身看到歐陽的瞬間變了臉色,直直向他走過來。
“隊,隊長,我需要緩一下……”歐陽朔成結結巴巴地解釋着,有些驚慌。
夏明朗抓着歐陽的肩膀把人推到座椅上,單膝跪下,用匕首割開了他的靴子。歐陽朔成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受傷了,他的作戰褲早就被燒得精光,小腿上挂着的那些黑乎乎的破布片其實是他燒焦的皮膚。爆炸産生的高溫烤焦了他的神經末梢,讓他感覺不到疼痛,只有麻木。
夏明朗很快把歐陽的兩只靴子都脫了下來,這時候歐陽開始感覺到疼了,當然這是好事,特制的靴皮保護了他的腳。夏明朗拼了命地在歐陽朔成的腿上抹敷料,好隔絕肮髒的空氣。這傷口太大了,他必須馬上被送到無菌室裏去,否則并發感染會很快要了他的命。
一死、四重傷、兩個開放性嚴重骨折,輕傷不計……這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傷亡慘重。雖然有一定的輕敵因素,可是那枚汽車炸彈的當量還是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在蘇晉的指揮下,三輛消防車瘋狂地傾洩着幹粉與泡沫,大火漸漸熄滅,露出一堆稀爛的破鐵片,那輛重型渣土車被撕得零零落落,再也看不出一點原來的樣子。熾熱的鐵塊還泛着暗紅色的光,熱浪炙烤着夏明朗的皮膚。
“如果這他媽也能叫示威,那造反是什麽樣子?”夏明朗瞠目。
“他們是來炸儲油罐的。”
“你們那個罐子裏還有油?”
“剩下不多了,可是……只要油罐一燒起來,我手上這些人是不夠滅火的,整片廠區就全完了。”
“你是對的,我們不能走。”
本來以為最壞也不過是打砸搶,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夏明朗不知道是應該檢讨自己這邊太沒有想象力,還是佩服喀蘇人民如此敢想敢幹。
“我有槍!”蘇晉盯住夏明朗。他聲音還是很平靜,但是眼中有強烈的恨意。
“我也有槍……”夏明朗拍了拍蘇晉的肩膀:“不過,還沒到開槍的時候。”
“可是……”
廠區正門兩側的水泥矮牆經受住了炸彈的考驗,但是大鐵門直接被扭成了麻花。與喀蘇人民一樣敢想敢幹的蘇晉索性把油罐車調上去堵門,車身上印着碩大的嚴禁煙火的标志,在這分光景下看起來,真是血淋淋殺氣十足的威脅。
大門外,狂亂的人群又開始慢慢聚攏,門內外廣場上的攝像頭在爆炸中毀了大半,只剩下幾個孤零零地傳輸着單薄的影像。廣場上散落着各種爆炸的碎片,冒着新鮮的熱氣,人們好奇的圍上去,研究一番,踢來踢去,最後又通通被砸進門裏。
真他媽的一群不知死活的小朋友啊!夏明朗感慨。
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火線趕來支援的嚴炎帶上反器材狙擊槍占據了制高點,以确保不會再有一輛車可以開到大門一百米以內。
“如果他們再來一次,我就讓人點火,我就開槍。”蘇晉斬釘截鐵地說道。
“老哥……”夏明朗本來想說,就您這根骨個性當個廠長真是糟蹋了,随便往哪兒一擱都是個兵王的料;可是轉念一想,把這號硬漢扔在和平穩定的軍營裏那才叫浪費,還是這兵荒馬亂強者為王的地方适合他。
“不至于,還沒到那時候,我們不能開第一槍。”
“為什麽不能??”
“這是原則問題。”夏明朗指着消防車問蘇晉:“你還有幾輛這種車?”
蘇晉有些疑惑。
“本來這事應該用水槍解決,不過,現在有泡沫槍應該也是頂用的。”
“我們只有三輛車,但是我有很多發泡劑。”
“行,上吧,老哥!我陪你頂着。”